【天玑双白】与卿书（三）

郡守府内的下人对新来的那位先生十分好奇，私下里议论纷纷，大都是关于他的眼睛和容貌，令人意想不到的是竟有说他是齐之侃失散多年的夫人。偶尔传到蹇宾耳朵里，他也是一笑了之。只是他人无聊时的谈资罢了，何苦耗费心力去计较。
是日，正值春光明媚，蹇宾坐在窗下缓缓拨弄着苍碧的茶叶，晨光斜洒进来，扫去了一大片阴影。
“先生在做什么？”
齐之侃跨进房门时，蹇宾的身影正映入眼帘，柔暖的光在他身上泛起浅浅的黄晕，仿佛九重天上的神祗，令人不由自主地想靠近，将他拥入怀里。
蹇宾闻声停下手中的动作，转头朝齐之侃来的方向微微一笑，轻声道：“如我这般，又能做什么？不过是消磨时间而已。将军公务繁忙，怎么有空来我这里？”言语间隐约透着嘲讽，想他当年决断生死、俯瞰山河，而今却只能拖着残躯苟且偷生，当真是可笑。
“繁忙倒也算不上，天下太平，又无战事，我也清闲许多。”齐之侃走到蹇宾对面坐下，伸手拂开落在蹇宾脸上的发丝，引得蹇宾微愣，“我听下人们说，先生这几日都不曾出过房门，可是住在这儿不合心意？”
蹇宾回过神，无奈地摇头：“怎会。我无法视物，且不识道路，因此不想出去麻烦旁人，何来不满一说？”他也很想出去走走，犹豫了许久还是作罢。自己初到此地，若是惹了他人厌恶，倒徒添烦恼。
“原来如此。无妨，我平日无事，不如我带先生出门可好？”
齐之侃笑了笑，望向蹇宾漆黑却无任何光亮的双眸，忽地有个奇怪的念头——他想治好他的眼。齐之侃觉得蹇宾从前应该并不是这样的，虽然他以前不认识他。
真的不认识......吗。
“好。”
寂静了半晌，就在齐之侃以为蹇宾要拒绝时，空荡的屋中响起了蹇宾淡淡的回答。
“将军还是不要叫我先生了，我一介草民，担当不起。”蹇宾将茶叶装回陶罐里，接着说道，“将军若不嫌弃，唤我......阿蹇便好。”提起称呼，蹇宾往往最先想起齐之侃过去在他耳畔唤的一声声“王上”，可惜他再也听不到了。
齐之侃在心底仔细默念了一遍，笑道：“听你的，就叫阿蹇。阿蹇也不要叫我将军了，听着甚是疏远。”他却一时想不出该让蹇宾如何称呼自己，遂止了话语，看蹇宾的想法如何。
“那，我叫将军......小齐可否？”
终于酸涩地念出那两个他以为快要遗忘的字，才发觉他根本无法放下。
“乐意之至。”齐之侃牵过蹇宾的手，起身缓缓向外走去，一路穿过院中的百花相映、杨柳扶风，绕过曲折的回廊，在下人们怀疑的眼神下出了府。
郡守府紧邻市集，热闹的声音让蹇宾多了几分轻松，他常来这里，对这儿的熟悉程度比郡守府要高多了，总不至于迷路。齐之侃却不知，不时回头看看，像是担心他跑丢似的。
两人在长街上一步一步地走着，引得两旁路人纷纷侧目。
“这不是那个瞎子吗，他怎么和上将军在一起？”
“难不成真如别人所说，那是上将军的夫人？”
“别瞎说，齐将军怎么会娶一个病弱的瞎子，小心被官府的人听到，是要遭殃的。”
......
蹇宾听着人们的议论，心中开始慌乱起来。小齐会爱自己这样的人吗？自己已经不是原来的那个天玑王了，可他还是上将军，任凭是谁，都不会看好他们吧。
想着想着，脚步便慢了下来。齐之侃感受到蹇宾的动作，攥着他的手更紧了些，示意他不必害怕，随后无视众人的目光快步走了过去。
蹇宾稍稍安心。无论怎样自己都只有七年时间，就算小齐不会记起自己，不会爱上自己，到时黄土白骨，往事也都会付诸流水了。起码现在，他还在自己身侧。
“我们进去看看吧？”
路过一家玉器店时，齐之侃看了眼蹇宾披散的长发，停下脚步询问道。蹇宾不知是什么地方，但仍然点了点头，跟着齐之侃走了进去。
店里大多是些摆件，雕工倒也细致，不过齐之侃一眼就看到了角落里的那支白玉簪，没有什么纹路，用来给蹇宾束发，与他的风雅甚是相配。于是叫了店家过来，付了钱拿着玉簪在店外停下。
蹇宾只知齐之侃买了东西，也不知具体买了什么，直到齐之侃将他的长发轻轻挽起，才意识到他买的是发簪。
“小齐何必买这个。”
齐之侃扶过他的肩左右端详，很是满意自己的手艺，听到蹇宾的话笑了笑，回道：“因为我觉得阿蹇把头发挽起来更有精神些。”的确，蹇宾本就体弱，披散着头发更显病态，现在却好多了。
“这是我送你的，阿蹇可要好好保存着。”
蹇宾勾唇：“好。”春风拂过，携着百花的香气，在青砖白瓦上跳跃，吹乱了他的发丝，也吹乱了齐之侃的心。
“阿蹇会一直陪着我吧？”
“对......我会一直陪着小齐的。”
且让他说个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