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剧《热血长安》结局猜想07大结局
正文——
离中秋越发的近，长安城里里外外本应兴致勃勃，一片光华，这天却颇为扫兴，下起了雨。
虽说只是微微小雨，并不妨碍出行置办过节之事宜，那天上的乌云却也足以遮天蔽日。白天阴沉无光，夜晚也见不到星月。
这样的天气，让人不免心生烦闷。
这中秋，约莫是不会太平了。
李郅站在窗前，看着窗外飘飞的牛毛细雨，不自觉的伸出手想去接，那雨点却随风一动，生生从他的指缝钻了出去。
什么都抓不住。
就像他与那个人之间一样，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些难得的曾经从自己的指尖消失，被动的接受着他最不愿接受的一切，无能为力，随波逐流。
李郅就这么看着窗外，透过那一层薄薄的雨幕，望着看不到尽头的远方。
“哗——”
书房的门被轻轻拉开。
“老大。”
伴随着一个熟悉的声音，有人进来了。
是黄三炮。
李郅的思绪回到当下。他转身，而后面上神色愈发痛苦。
看到黄三炮憔悴的面色，通红的双眼，不用再问，李郅便知那事是真的了。
只是，他真的很难相信，怎么会是这样的？
到底是为什么？
“老大，如你所料。”
黄三炮声音嘶哑，直愣愣的站在书案前，看着那半开的书卷，眼中迷茫，整个人仿佛迷失了方向。
“呵……”
李郅轻笑一声，眼中却有泪光在闪动。
一个……又一个……
很好，很好啊……
到底是怎么了？
为什么？为什么要瞒着他们？
下一个会是谁？
“老大……”
看着李郅面上凄惨的笑，三炮心中更是五味陈杂。
他更难过啊，他更难以置信，怎么就会变成这样？
真真是没有料到。
真真是可怕，他们居然直到现在才明白。
到底他们还有多少秘密？她又有多少秘密？
“三炮，”沉默许久的李郅艰难的开口，声音颤抖得厉害，却也是镇定的，“这件事，先瞒着，绝对不能说出去。”
李郅上前几步，搭上三炮的肩膀，眼中是无限的悲痛和决绝。
“老大……”
“一定要瞒着，不要做你会后悔一辈子的事。”
李郅回身走到窗前，看着那微微细雨，叹了口气。
“这件事情……让我再想想。”
夜雨无声，打湿了窗外的景物，也打湿了窗内人的心。
今年中秋，恰逢小公主百日，李世民宴请百官及其家眷，中秋之夜，举国欢庆，大赦天下，为公主积福。
真是个好日子。
算来，这天公还是算作美的，中秋节当天天一亮，便也雨过天晴，万里无云了。
长安城家家户户张灯结彩，各坊市里热闹非凡，行人面上皆露愉悦之色，熙熙攘攘，所到之处，都能看到长安百姓在为这难得的团圆佳节而欢呼雀跃。
李郅他们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怎么可能高兴得起来？
三人在城里漫无目的的走着，不知不觉便到了凡舍。
四娘开了门，又做起了生意，对于他们的到来，她不怒不喜，只是任由他们走进凡舍，走到他们经常在一起吃饭的地方，然后让不三不四给他们端了壶茶。
三人就这么静静地喝茶，一句话也不说。
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
发生了这么多事，他们总会有自己的心
思，无法言明，无法释怀。
许久。
直到傍晚，他们三人才动身准备离开。
走到门口，李郅忽的停下，转身看着前台拨弄着算盘、眼神呆愣的四娘，又看了看双叶，叹了口气。
“双叶，今日……你便留在这陪着四娘吧。”
许是因为太久没说话，乍一开口，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将三炮和双叶都吓了一跳。
看着李郅面上掩不住的疲惫和无奈，双叶心中酸楚，却也勉强笑了笑。
“好……”
李郅不再看屋内的人，回身看着门外渐渐暗下来的天。
“老大……”
“三炮，我们走吧，时间到了。”
看着逐渐融入夜色的两个黑色背影，双叶闭眼掩去不安与悲伤，将凡舍的大门关上了。
夜幕降临，长安城开始热闹起来，灯火通明，坊市大开。
即使是关着门，双叶也可以听到门外那充满人情味的声音。
那是团圆的喜悦。
她手足无措的站着一动不动，看着四娘从她身前来来回回，端着各式各样的菜，忙得忘乎所以。
“四娘……”
这么多菜式，只有她们两个人，吃不完的吧？
双叶想阻止，但一看到四娘的脸色，她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了，只得静静地看着。
然后思绪飘飞到远方。
也不知道老大他们现在怎么样了。
“双叶，吃饭了。”
四娘的声音从隔间传来，双叶才恍然回过神。
她走到桌边，看到桌子上的六副碗筷，忽的就愣住了，眼睛渐渐湿润。
许是察觉到双叶的不对，四娘环视了一遍桌上的菜色，道：“怎么？菜不合口吗？”
“不……不是的……”
他们……早就不再是六个人了……
双叶极力隐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
她稍稍缓了缓自己的情绪，才走到桌边坐下，拿起碗埋头准备吃饭，就听到了四娘有些无奈的笑声。
“你看，我都忘了，他们都不在，现在，只剩下我们两个人了……”
话语中带着笑意，却生生的让人感到苦楚和凄凉。
双叶抬头，就对上了四娘的双眼水雾朦胧，面上却还是笑着的。
“四娘……你……”
她这样，她也不免心酸起来。
她看着四娘默默收回已经摆好的碗筷，看着四娘默默地盯着桌上的饭菜一动不动。
最近发生的事，已经让他们每一个人都疲倦了。
心也伤透了，泪也流干了。
如今怕是也无法再有什么反应了吧？
“没事，我们自己吃。”
良久，四娘收回目光，低下头扒拉着碗里的米饭，眼泪终究是溢出眼眶，一滴一滴的落进白花花的米饭中。
“……四娘，不要哭了。”
双叶有些手忙脚乱的站起来走到四娘身边，想帮她擦眼泪，却还是笨拙的不小心将四娘手中的碗给打翻了，眼泪也随之落下。
真没用，双叶想着。
老大把她留下来，就是怕在这个象征着团圆的日子里，四娘会触景生情，所以让她陪着安慰。
可她自己如今都需要别人来安慰，又如何去安慰伤透了心的四娘？
双叶笨手笨脚的搂着四娘的肩膀，轻轻拍着她的背，并不言语。
她嘴笨，不知该说什么，能说什么。
也许，此时无声胜有声。
她转头看向窗外的圆月。
月色正浓，夜天微凉。
愿天各一方的他们都能一切安好。
比起长安城里的热闹繁华，皇宫中倒是安静许多，许是因为人比较少吧。
皇城虽处于长安城中，却远离长安各坊市，自然也就不会被喧闹的百姓所影响。
宫中御花园内欢声笑语，敬酒恭贺声此起彼伏，歌舞升平，好不热闹。
李郅本为皇族后裔，自然是位坐上宾，但比起那些个王爷世子来说，他还是低人一等的。
官员们除了向李世民敬酒，便是向这些难得回京的王爷们大献殷勤。
这样的场面，他委实是不喜欢，却又无法远离，便只能忍着，微皱着眉头，一言不发。
不过还好，李郅这样一个无权无势、空有名头的皇家子弟自是无一人顾及，他的身边便也空了下来。
这样也好，清净。
“承邺，你这几天似乎都是心事重重的样子？出了什么事吗？”
戴公的声音从身侧响起，带着慈爱和些许的威严，将李郅的思绪拉了回来。
看来，也就只有戴公会关心他了。
但，终归不是完全可以放松警惕的。
李郅站起微微福身，尽量舒展眉头，语气带着客气和些微的疏离。
“无事，劳戴公费心了。”
那件事情，还不能说，他不想再和任何人拔刀相向。
看着李郅阴晴不定的脸色，戴公不禁有些担忧。
怎么可能无事？还真当他老眼昏花了？
自从萨摩多罗那件事之后，李郅便是整日皱着眉头，不是日夜买醉，就是拼了命一样的追查伽蓝余孽的下落。
情字误人啊。
戴公叹了口气，抬手拍拍李郅的肩，看着他忧心忡忡的样子，语重心长道：“承邺，重情重义固然没错，但家国天下更不可抛，如今你已经无法两者兼顾，该选哪一个，希望你不要让我失望才是。”
李郅闻言一震，手中的酒杯应声碎裂。
不可兼得……
舍小义，保大义才是天地正道。
为国，他不能再对萨摩手下留情。
为义，他该选择与萨摩共赴黄泉。
这……也许是最好的结局了。
“戴公不必忧心，卑职知道该怎么做。”
许是看到他眼中的坚定决然，戴公的眉头终于慢慢舒展开，他对李郅笑了笑，又点点头，便拿起酒杯走向了别处。
送走戴公后，李郅坐在座位上，方才面上的坚强已经分崩离析。
他手握酒杯，却滴酒未沾。他眼神清明，环视着在座的官员，最后将目光定在斜对面上官公身上，再未移开。
那件事情已经查证。
既然紫苏牵涉其中，那他必定也脱不了干系。
也许，这幕后最大的黑手，是他也说不定。
只是如今……
依着他与紫苏这么多年来的情义，他该怎么办？
似是感受到了李郅的目光，上官公抬头望了他一眼，微微一笑，站起身拿着酒杯对他做了个“请”的动作，也不管李郅有无在意，兀自仰头就将杯中的酒喝了，然后转身去应对身边奉承的官员。
李郅将目光收回，看向了皇城外的方向。
他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却也说不上来为何。
心中烦闷至极，他仰头将杯中酒倒入喉咙，不经意间看到了天上的圆月。
轻轻将酒杯放在桌子上，看着月亮便出了神。
中秋前夜——
“更深露重，夜雨寒凉，窗外的朋友不妨进来一叙，喝杯热茶。”
李郅无视地上鲜血淋漓的尸体，走到桌边坐下，倒了两杯茶。
不出所料，不一会儿窗子便被轻轻推开，伴随着一声轻笑，一抹红色身影闪身而入。
“李少卿，别来无恙啊。”
还是熟悉的声音，熟悉的语调，却不再是熟悉的人。
“怎么？是手下太过无用，只好亲自来动手了吗？”
李郅冷笑，看着对面脸色阴沉的人，声音微微颤抖，带着愤怒与失落。
“萨摩多罗。”
萨摩闻言一颤，看着李郅，没有说话。
明明很平淡的四个字，此刻却像是一把刀在剜着他的心。
他……以为他是来杀他的……
萨摩在心中自嘲，眼眶却有些红。
也是，如今的局面，他们之间可不就应该是这样的吗？
“李少卿误会了，这些人并不是受我指使，只是国师背着我行动罢了。”
语调轻松，脸上的笑意掩盖了原本心中的哀伤。
“看来萨摩王子似乎不太有威信啊。”
李郅拿起茶杯小酌一口，面带讽刺，眼中闪过一丝寒光。
“呵，这倒是不必李少卿费心，国师不过是怕我因与少卿你的牵绊而无法狠下心，想替我清除障碍罢了。”
面上没有表情，声音也听不出任何情绪，萨摩踱步到桌边拿起茶杯，一饮而尽。
“好茶。”
自顾自的拿起李郅前面的茶壶又倒了一杯，却没有再喝。看着从杯中冒起来的热气，他突然觉得眼睛有点湿。
是有多久，他们没有在一起这样坐着了？
好像已经过了很久很久了……
或许，这便是最后一次了……
“你与紫苏……是什么关系？”
声音来得太突然，将萨摩吓了一跳，杯中的茶也撒了些许，迎上李郅质疑与逼问的眼神，他的眼中闪过一抹异色。
“你指什么？”
萨摩面不改色，轻轻摇晃杯子，慢悠悠的说道。
“皇宫戒备森严，凭你一人是无法进去的，就算侥幸进得了，也绝无逃生的可能。”
李郅径自将茶倒满，并不理会眼前人的反应，只是自顾自的说着，声音渐渐带上了不解、愤恨，还有无奈。
“即使是精通伽罗术的你，在那么短的时间内练成那般高的轻功也绝无可能，但我不知谁能有那么大的能耐帮你，又会心甘情愿的帮你。直到有一天……双叶告诉我无意中在小吃铺看到紫苏，我才突然明白过来。顺着这条线索追查，排查了那天出入皇宫的车辆人马，果然，御膳房的管事与紫苏接触过，还是紫苏为他们提供了运输当天瓜果蔬菜的车辆。”
原来……他已经知道了。
果然，还是不笨的，只是以往并不多说罢了。
萨摩摇头苦笑，没想到还是连累了紫苏。
“接下来的，就不用我再说了吧？”
李郅看着并没有什么情绪变化、满脸不在乎的人，不禁怒火中烧，猛的伸手便揪住他的衣领，将人提了起来，语气也变得阴冷。
“你对紫苏说了什么？为什么要利用她？”
对上李郅充满怒意的双眼，萨摩稍稍一愣，却很快回过神来。
他当然知道他为什么这么生气，他当然知道他接受不了，但这就是事实，即使现在不知道，不久之后也会知道的。
倒不如来个痛快。
他一点点掰开衣领上的手，面带微笑，声音没有任何起伏，说出来的话却让人不寒而栗。
“利用？她本就是我伽蓝子民，自然是为我效命，又何来利用之说？李少卿真是爱说笑。”
李郅闻言，面上没有很大的反应，但眼中已然充斥着怒火与哀伤。
他猜的没错，若非伽蓝人，又怎会为伽蓝效命？
虽然已经有了准备，可在真正听到答案时，他还是无法抑制心中酸楚。
一起长大的伙伴，算不上同甘苦，共患难，却也是一路扶持陪伴走到如今，早就是彼此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了。
可现在老天爷却与他开了如此大的玩笑。
真是讽刺……
对于李郅如此淡然的模样，萨摩有些惊讶，也有些心痛。
最近发生的事，一件接着一件，打击一重接着一重，饶是再坚强，再痛，心也早该麻木了。
越是麻木，就越是痛。
看来，他过得很是不好。
“你今夜来，应该不只是为了回答我的问题。”
李郅此时已经恢复如常，声音冷得厉害，眼中神色复杂。
“说吧，你有什么目的？”
“李少卿果然聪明。”
萨摩拍了拍手，缓缓走向他，直到两人不过一尺的距离才停了下来。
他微微仰头看着李郅，满眼笑意，“李少卿，你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却屈居于李世民之下，过着提心吊胆、看不到未来的日子，委实是屈才了。”
李郅有些不习惯萨摩如此近距离的接触，还有他如此阴阳怪气的腔调，不禁皱着眉后退了一步。
“你想说什么？”
看着那双近在咫尺的笑眼，李郅蓦地感到痛心。
他的眼中，已经不再有闪烁的星光。
从他决定踏上复国之路的那时候起，那双如同装着星辰一般的眼睛，便已经暗了。
萨摩走近一步，凑近李郅的耳朵，将手搭在他的肩上，声音极具诱惑力。
“李少卿，与其过着被处处提防、受尽煎熬的日子，倒不如投诚我伽蓝，你我联手杀了李世民，这大唐的天下，便是归你了。”
李郅蓦地睁大眼睛，面上逐渐浮现愠色，他一把挥开了肩上的手，萨摩一个不注意，踉跄着差点扑到地上。
回头，对上李郅失望与痛苦的目光，萨摩忽的就愣住了。
这种眼神……这是李郅看着那些凶手的眼神……
痛苦，却又不得不亲手将他们送上刑场的悲悯的眼神。
他从未想过，有一天，李郅也会用这种目光看着他。
是在怜悯他吗？
他是谁？他凭什么怜悯他？他凭什么认为他需要他的怜悯？
“你认为，我会与你狼狈为奸，枉顾正义天道吗？”
“呵……”
萨摩轻笑，看向李郅的眼中满是嘲讽，语气中也带了些戏谑的味道。
“敢问李少卿，何为正？何为义？何为天道？”
“护明主，杀奸邪，保家卫国为正义；佑社稷，护得百姓安居乐业、天下太平即为天道。”
李郅眼神坚定，一字一句铿锵有力，掷地有声。
萨摩突然想笑。
他还是那么正经，还是那么公私分明，从来都不会为自己着想。
真傻。
“弑兄杀父、屠戮至亲之人配称明主？为一己之私指挥千军铁骑屠尽异族之人、踏平他人故土之作为配提天道？李少卿，你可是糊涂了？”
声音带着调笑，可字字句句却让李郅犹如万箭穿心，登时就哑口无言。
“你……你……”
李郅竟骇得退了一步。
他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
大唐出兵踏平伽蓝确是毫无理由，也确是理亏。
只是因为单单的猜忌，担忧当时强盛的伽蓝会危害大唐安宁便不由分说的出兵，杀俘屠城，赶尽杀绝，其手段之狠厉，实是令人发指。
也无怪乎伽蓝遗民会恨得如此深入骨髓。
但这并不能作为颠覆天下的理由。
“你不要以偏概全、强词夺理。”
“应该是你不要逃避现实、忘却父仇、助纣为虐才对。”
提及伽蓝灭国之事，萨摩的脸冷了下来，话语间开始有了咄咄逼人的意味。
“这种认贼作父的日子，看来李少卿你过得很安生嘛，如此为李世民卖命，他到底是给了你什么好处？官不居高位，处处设防，走错一步杀无赦，莫非……李少卿真是贪图富贵、贪生怕死之辈？”
“住口……”
李郅双拳紧握，低着头，看不清他的表情，声音阴沉得可怕。
“怎么？难道我说得不对？李少卿，认清现实吧，对于李世民来说，你只是一颗随时都可以弃掉的棋子。若是你我联手，一定可以……”
“啪——”
一巴掌，打断了萨摩的话，也彻底打碎了这最后的情义。
萨摩捂着脸，看着眼前满脸怒意与悲哀的人，竟然有些不知所措。
脸上真疼，火辣辣的疼。
可是……心好像更疼。
李郅的脸冷得可怕，他双眼通红的瞪着萨摩，声嘶力竭。
“住口！萨摩多罗，你变了，变得不可理喻，颠倒是非黑白，你简直是疯了！”
听着李郅的话，本是该伤心的，萨摩却很想大笑，眼中渐渐湿润。
不可理喻？颠倒黑白？
该是恨透了他吧？
这样才好。
他轻轻拭去嘴角流下的血，丝毫不在意这一巴掌，笑得依旧灿烂，让人生出一股爱恨交加之情。
李郅终于冷静下来，看着萨摩已经发红的半边脸和嘴角的血，又看着自己已经发红的手，愣住了。
他……很疼吧？
这一巴掌的力道……可想而知。
不过是一巴掌，他就已经这么痛心，若是萨摩真的当着他的面杀李世民，他能否下得了手去杀他？
他真的不知道了。
屋里就这么沉默下来。
许久。
“我不会背叛大唐。”
许是刚才的嘶吼伤到了嗓子，李郅的声音有些沙哑，却依旧坚定。
他永远都不会背叛大唐。
“滚。”
李郅拔出身侧的刀，指向萨摩。
语气平淡，没有表情，那眼睛也愈发的冷漠，好似在看一个不曾相识的人。
看着李郅手中的刀，萨摩勾起唇角，露出一抹凄凉的笑。
第几次的拔刀相向，他已经数不清了。
可每一次都不是为了取他性命，而是叫他滚，放他离开。
一次又一次。
他终归是狠不下心杀他，他终归是无法对他下手。
他很开心，曾经法大过天的李少卿，也终于有了点人情味。
但是……如今……
这可不是件好事。
萨摩缓缓退后，转身走到窗边，却又回过头，看着李郅，眼神坚定却又复杂，带着意味深长的笑意。
“好，我滚，不过李少卿，别怪我没提醒你，放我回去，你一定会后悔。”
李郅的刀仍没有放下，眼中的冷漠已经被狠戾与决绝所取代，连说出来的话也带上了几分寒意。
“下次相遇，吾必手刃之。”
“求之不得。”
萨摩莞尔一笑，翻身从窗户跃了出去，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砰——”
一声巨响，打破了凡舍的安静。
双叶迷迷糊糊的从桌上抬起头，揉揉惺忪的睡眼，看着面露惊异的四娘，瞬间清醒过来。
“四娘，刚才那是什么声音？”
四娘还来不及回答，那声音便再次响起，震耳欲聋，毫不间断。
心中越发不安，四娘跑到窗边望向远处，只见月色下一缕缕黑烟升腾而起，几乎遮蔽了整个长安的灯火。
“四、四娘，这是什么？”
双叶已经震惊于眼前的一幕，看着四娘阴沉的脸色，不敢再说话。
“是火药。”
声音越来越近，坊市里原本欢喜的声音瞬间变成了惊恐的喊叫，人们争先恐后的跑着，想要远离那恐怖的爆炸声，却远远比不上火药引爆的速度。
只是一会儿，凡舍所在的坊便已是残破不堪，尸横遍野，毫无方才的热闹繁华。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四娘……”
“是他们，他们开始行动了。”四娘的手紧紧握着窗棂，眼中闪过狠戾与愤怒。
如此残暴的行事作风，除了他们，还有谁？
看着四娘的脸色越来越坏，双叶心中便也猜到了七八分，只是不敢确定。
她怎么敢相信，她怎么能相信那个人真的会做出这种事。
“四娘……他们……是指……萨摩……”
“我不相信，他不会做这种事的。”
想也不想，四娘便否定了双叶的话。
在她的心里，那个人是绝对不会做出这种丧尽天良的事的。
可……他为什么没有阻止呢？他不是可以阻止的吗？
即使是真的要复仇，他也不该这么狠的……
“双叶，进宫！”
四娘从窗户一跃而下，施展轻功，朝着皇城的方向飞去。
不要……一定不要啊……
萨摩……
千万不可以！
同样的，一连串的爆炸声已经惊动了皇城。
据士兵来报，长安城已经被不明身份、不明国家的军队团团包围，城内的各坊市遍布火药，如今已经是遍地残骸，破败不堪。
李世民震怒，下令调遣宫城外的禁卫军前去长安城外抵挡乱军，疏散城内百姓。
一时间宴会上乱作一团，人们面露惊恐，看着李世民阴沉的脸色，胆小的王爷世子和官员们吓得直接跪在地上，不敢再言语半句。
原本热闹喜庆的中秋宴瞬间安静下来，气氛诡异。
他们来了。
李郅握紧腰间的佩刀，聚精会神的盯着李世民周遭的每一个人，他们，都有可能对李世民不利。
宫中女眷已经悉数被送回寝宫，御花园里只剩下禁卫军与各官员。
持续了将近半个时辰的爆炸声终于停了下来，城外两军交战僵持不下，宫内早已是人心惶惶。
若不是李世民仍安坐在那宝座上，只怕是这些手底下的官员和王爷世子们早就跑了。
御花园内安静得可怕。
在座所有人的心怕是都提到嗓子眼了，每个人的脸上都是焦急与惊恐，却有话无法言表，只怕惹怒天子，在城池攻破之前便已殒命。
也亏得他们不再像刚开始时的大喊大叫，诡异与可怖的气氛得到了些许的缓和。
确定不会有人对李世民动手之后，李郅的眼睛便再没离开上官公。
他什么时候才会行动？
为什么直到现在他还没有行动？
是在等待着什么？
为什么那个人到现在还没有出现？
一连串的疑问让李郅有些乱了，如今他根本就是被动的一方，只能见招拆招。禁卫军绝大部分已经调往城门，若是这里出了事，他无法护住这么多人，更难保这些官员不会为了活命而倒戈相向。
为了这一刻，他们准备了多少年？
“蛇……蛇——好多蛇！！！”
充满恐惧的喊叫打破了这长久而又诡异的沉默。
李郅循声望去，下一刻便头皮发麻。
不知什么时候起，御花园的小路上全都爬满了通体幽绿色、带着黑色花纹的小蛇，还有更多的蛇正从花丛中、假山洞里、草丛里爬出来，密密麻麻，堵住了所有出路。
是莎黛蛇。
还好，这蛇数量虽多，却也无毒，不足为患，只是唬人的把戏罢了。
“保护皇上——”
李郅拔出刀戒备，禁卫军却毫无动作，正觉奇怪，便看见周围的禁卫军悉数倒地，一动不动。
心觉不好，李郅跑到其中一个侍卫身边探了探鼻息。
还活着，看来只是昏过去了。
重新回到李世民跟前，他才发现，面对如此境况，周围人早已吓得魂飞魄散，李世民却依旧是面不改色，镇定自若的看着这一切，仿佛事不关己。
果然好气魄。
李郅握紧手中的刀，警戒的看着四周，也不忘盯着上官公。
除了李世民，最镇定的，便是他了。
应该就快行动了吧？
果不其然，不一会儿，一个红色的身影出现在了假山上。
萨摩多罗。
顺着李郅的目光，其他人很快也注意到了那抹艳丽的红色身影，久久没有动作的上官公此时才从座上站起来，其他座位上的大多数官员也随着上官公站起身，缓缓走到那假山下。
“诸位爱卿，你们……”
许久未说话的李世民此刻也明白了什么，只是不敢相信，他朝中竟有如此多的伽蓝国奸细。
虽是震惊，处境被动，李世民仍然是面色平静，不怒自威。
以上官公为首的官员对着假山上的人单膝跪下，右手抚上心口，微微低头。
“参见萨摩王子。”
他真的要杀李世民，他真的要颠覆大唐。
李郅紧紧盯着那个从假山上翩飞而下的人，却因为对方戴着斗篷上的连帽，看不清楚他的表情。
两人距离越来越近，借着月光，他终于看清楚了，他在笑。
笑什么？是在笑大计将成吗？
还是在笑他的不自量力？
随着萨摩多罗的落地，那些原本在小道上爬行的莎黛蛇自动让开了一条道路，供他走到李世民跟前。
一把刀横在身前，阻挡了萨摩的路。
“萨摩多罗，你想死吗？”
声音冰冷毫无温度，让人忍不住一颤。
萨摩垂眼，顺着刀身看到刀柄，再抬头看到那人面上的冰冷和眼中闪过的杀意，他轻轻勾起唇角，说出的话冷若冰霜、无情无义。
“李少卿，到了这个时候，你还认为你们有胜算吗？”
说完还环顾了四周，眼中满是戏谑。
御花园内东倒西歪的侍卫以及惊恐得站不住的官员们已经昭示着他们的失败。
“不试试怎么知道？”
刀刃在月光下泛着寒光，此时此刻他终于看见了萨摩的眼神。
那双眼睛里，清清楚楚的透着冷漠和恨意。
“让开。”
没有起伏的声音，他不再看李郅，而是目露邪光，盯着座上的李世民。
不愧是帝王，面对此等境况，李世民没有任何惊慌，淡定如常的与萨摩对视。
但是眼神中蕴含的刀光剑影，怕是在战场上也不过如此了。
“萨摩多罗，你擅闯皇宫、意图不轨，真是好胆量啊！”
李世民的声音很平静，虽是处于不利的一方，脸上的威严也分毫不差。
“呵，我早已孑然一身，又身担复国大任，杀你更是替天行道，我有何不敢？”
萨摩向前迈出了一步，李郅手中的刀也随之上移，直接横在了他的脖颈前。
“萨摩，不要逼我。”
声音带着愤怒和隐忍，手中的刀又逼近了萨摩几分。
连一个眼神都吝于给予，似是料到李郅不会对他动手一般，又向前走了一步。
“站住。”
脖子上出现了一道细细的血痕，这一次李郅的刀没有再随着萨摩的动作而动，那把刀就一动不动的横在他的脖颈前，若他再走一步，必死无疑。
看到萨摩脖子上的伤口，李郅有些慌，却硬着头皮举着刀丝毫不动。
他不能再犹豫了，也不会再犹豫了。
如今的局势，已经由不得他感情用事了。
李郅别过眼，不再去看那血痕，声音微微颤抖。
“我说了，别逼我。”
这应该是他最后一次对他拔刀了吧？
与以往不同，这次，是杀他的。
很好，李少卿果然还是那个李少卿。
法，大过天。
萨摩眼神一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腰间抽出一把精致的匕首，朝着李郅的心口刺去——
一时间好像都安静了下来，安静得连心跳声都听得见。
李郅呆愣愣的站在那里，右手捂着左臂，满眼都是震惊与悲伤。
他没有料到萨摩会对他出手，一时没有防备，等到反应过来时已经无法完全躲开了。
没想到，他真的会对他出手。
他本以为，他是不会伤害他的。
可事实却是……
难道……他真的变得如此无情了吗？
也是，立场不同，他们就必须接受这样的现实。
“承邺——”
戴公见状惊呼，从椅子上“嚯”的站起来，瞪着萨摩手中染血的匕首，当即就怒不可遏。
“萨摩多罗！你别欺人太甚！承邺一次次放过你，一心只盼着你回心转意，如今你却恩将仇报要取他性命，承邺当真是对你付错了情！”
萨摩忍着不去看李郅那双微红的眼睛，不去看那衣服上斑斑的血迹，不去看他脸上受伤和痛苦的神色。
反正他们之间，本就是这样才对。
往日的情分，早就烟消云散了。
“我早已与他言明，绝不再承他一分情，是他自作多情，一厢情愿，怪不得我。”
刀尖对准李郅，萨摩的眼中透着刺骨的寒，毫无情感，仿佛站在他面前的，只是一个与他毫无关系的人罢了。
“我说过，你会后悔的。”
“哈哈哈哈……”
李郅突然仰头大笑，双眼通红，泪顺着脸颊滑落下来。
他看着眼前一脸冷漠的萨摩，满是鲜血的手扶上额头，叹了口气，摇头苦笑。
“对，对，这本就是我自作多情、一厢情愿，是我优柔寡断、咎由自取，做不到如萨摩王子你这般绝情断义，都是活该……可是，该死的是我并不后悔之前的选择啊！”
话音一落，李郅手持唐刀瞬间朝着萨摩攻了过来。
不出所料，他的攻势被萨摩轻轻松松的避开了。
如那一夜在那密林中一般，他只是一味地在躲避他的攻击，并不打算还手。
又或者是，没有办法还手。
回回擦身而过，都是致命的招数，两人眼中都是无奈和恨。
只是不知道他们在恨着什么，又在恨着谁。
看着渐渐落入颓势的萨摩，上官公眼中寒光一闪。
不能再等下去了。
他朝身后轻轻招手，那些原属伽蓝的官员一个个从腰间抽出了一把软刃，朝着那宝座上的李世民围了过去。
李世民周围的官员见状早已乱了阵脚，无暇顾及所谓的护驾。
李郅被萨摩死死缠住，无法脱身，眼看着李世民就要被包围，他刚要狠下心出绝招，便只听得一声大笑。
“哈哈哈……朕等这一刻已经很久了！”
是李世民。
完全不似处境被动之人，他的脸上皆是胜券在握之色，看着冲上前来的上官公，李世民冷笑，而后挥了挥手。
“来人，将这等乱臣贼子给朕拿下！”
“陛下，您是糊涂了吧？您威武的禁卫军已经……”
上官公嗤笑的看着李世民，仿佛在看一个可怜的小丑。
可下一刻他的笑便僵在了脸上，看着这周围的一切，眼中都是不可思议，声音也开始颤抖。
“不……不可能……不可能的！”
“呵，”李世民冷笑，“你们当真认为朕毫无防备吗？”
御花园里方才倒地的禁卫军慢慢站了起来，拿着刀一步步逼近。
不仅如此，环绕着御花园的房屋顶和大树上早已布满了弓箭手。
他们，被包围了。
胜负已定。
但上官公怎会轻易认输？
面对重重包围，上官公反而加快脚步冲向李世民，眼看着那把刀就要刺中李世民的心脏……
“陛下——”
一声高喊，戴公想冲上前阻拦，却奈何年事已高，有心无力。
千钧一发之际，李郅终于摆脱萨摩的纠缠，看到李世民处于危难之中，他施展轻功一跃而起，落在李世民的身前，替他挡掉了上官公那致命的一刀。
上官公被震得后退了好几步，差点摔倒，萨摩从身后扶稳了他。
“王子，是时候了。”
上官公站稳，然后转身面向萨摩，微微弯腰，恭敬的行了个礼，眼中透着狠戾和焦急。
莫非他们还有什么后招？
李郅突然有种难以言状的不安，他猛的看向座下的那个人，握紧了手中的刀，生怕他会做出什么可怕的事情来。
没有回答，萨摩只是轻轻点头，抬手示意他们退后，从袖中拿出了一柄长笛。
那笛子……
是当初他在凡舍时用来为他吹奏《苏武牧羊》的笛子。
他想干什么？
不知道。
一见到局势反转，那些胆小如鼠的官员们渐渐恢复了往日的神气，嘴巴便也闲不下来了。
“怎么？如今是知道败了，准备奏哀乐吗？”
“哈哈哈哈……竟敢谋反，不自量力。”
“区区小国就敢跟大唐开战，简直是找死啊！”
“……”
“好了，”
一直沉默看着这一切的李世民抬手阻止了身边这些官员的聒噪，然后俯视着座下的人。
“萨摩多罗，胜负已定，认输吧。”
“呵……”
萨摩轻抚手中的笛子，眼神并未落在李世民的身上，而是低着头，看不清他的脸色。
“萨摩……”
李郅轻声呢喃，语气中带着丝丝缕缕的劝告与恳求。
若是他肯主动投降，他再向陛下求情，说不定是可以免去一死的。
说到底，他仍是不愿他死去的。
仿佛不受任何干扰，萨摩将笛子送至嘴边，轻轻闭上眼睛，不一会儿，优美的笛音便传了出来。
御花园再次静了下来，所有人都在专注地听着这美妙的音乐，一时间竟忘了身处何处，身陷何难。
只有李郅面带警惕的看着萨摩，没有丝毫放松。
这笛音旋律虽美，却诡异无比，让他从心底生出一股强烈的寒意。
再看到上官公以及其他伽蓝人面上的得意之色，他更是感到寒意刺骨。
“沙沙——沙沙——”
一阵奇怪的摩擦声由远而近的传来，笛声戛然而止。
李郅闻声环顾四周，并未发现任何异常。
“沙沙——”
那个声音越来越近，禁卫军握刀四处张望，弓箭手拉着满月弓，只等天子一声令下，万箭齐发。
“啊！！！”
一声喊叫盖过了那个奇怪的声音，是李世民身边的一个官员。
他跌坐在地上，满脸惊恐，似是受了极大的惊吓，抬起来的手颤颤巍巍的指着一个地方，声音极度颤抖，语无伦次，恐惧到了极点。
“假……假……假山上……巨……巨蛇！！！”
此话一出，人心惶惶，御花园内再次乱成一团。
巨蛇？！
那蛇就盘在假山上，身上的鳞片在月色下闪闪发光，绚丽无比。若不是没有角，他们只怕是要将它认作真龙了。
李郅呆愣愣的看着那条蛇，看着那个手持笛子，淡然的站在假山之下的人。
这蛇……是他唤来的……
他们到底要干什么？
“哈哈哈哈……”
上官公狞笑着大步向前，眼带轻蔑的看着那些早已经吓得屁滚尿流的官员和那些纨绔的世子王爷们，以及面带震惊的李世民。
“你这是什么意思？”
李世民并未惊慌，而是冷眼看着上官公狰狞的笑，淡淡的开口。
“什么意思？”上官公哼笑一声，似是不屑于回答这个问题。
“直接杀了你师出无名，可若是你被巨蛇杀了，再将此事散出去，百姓便会相信，这是你当初弑兄杀父、作恶多端得到的报应，到时候我们便是民心所向，顺理成章。”
“你以为，就凭区区一条巨蛇，就可以敌过朕的这千军万马吗？”
萨摩轻笑一声，面带讥讽的看着那宝座上的李世民。
“谁告诉你，只有一条蛇？”
话音一落，周围便响起了此起彼伏的惨叫声。
李郅循声看去，只见原本在地上缓慢爬行的莎黛小蛇不知什么时候起，已经全都爬向了那些持刀拉弓的禁卫军，他们的身上，全都爬满了莎黛蛇，场面骇人。
如此一来，他们便完全失去还手之力。
“如今局势一再反转，不知陛下作何感想？”
萨摩话语中带着调笑，眼神却是冰冷的，他转身看着李郅，面上也带了些许笑意。
“李少卿，那晚的建议要不要再好好想想？投诚我伽蓝，莫要白白送了性命。”
“我说过，不会背叛大唐。”
李郅看着他，面上再无波澜，他举刀对准萨摩的胸口，通红的双眼里，是无尽的绝望。
杀吧。
“好。”
萨摩握住胸前的刀，看着李郅的双眸，绽出一抹冷笑。
“长安城破之时，你们，在劫难逃。”
针锋相对，诡异的沉默。
“报——”
剑拔弩张之际，一名浑身是血的侍卫冲了进来，跪在李世民跟前。
“说。”
“启禀陛下，城外叛军尽数被俘，长安，守住了！”
“好！”李世民一拍桌子，面露喜色，“传令下去，回调禁卫军，歼灭宫中叛贼。”
上官公已经愣在原地，握着刀的手也不停地颤抖。
“怎么会？怎么会这样……我明明……”
怎么可能？他明明做了两手准备的，怎么会……
他们，彻底输了。
萨摩放下了手，垂着头没有再说话。
终于……都结束了。
“老大——”
李郅猛的回头。
双叶来了。
还有公孙四娘。
“哇！！！”
一进御花园，双叶就大叫出声，眼中闪着精光。
“好大的蛇！老大，可以留给我做标本吗？”
“……”她们怎么会来？
“萨摩，你果然在这里。”
公孙四娘缓缓走向那抹红色身影，眼里逐渐蒙上水雾。
他果然还是来这里送死了。
到头来，她还是来不及阻止这一切。
听到四娘的声音，萨摩恍然抬头，一对上她的眼睛，便又将目光收了回来。
他不想见她，他不想让她看到他现在这个样子，他更不想拖累她。
只是一会儿的时间，双叶便已经将雄黄粉撒到每一处地方，那些侍卫也摆脱了莎黛蛇的纠缠，拿着刀慢慢逼近上官公等人。
大势已去，上官公仍不肯死心，他走到中央，举刀高呼，目光决然。
“伽蓝圣殿，唯勇者居之，圣火清凉，唯勇者浴之。伽蓝的勇士们，冲啊！杀了李世民！”
一瞬间双方人马便厮打在一起，场面极度混乱。
双叶不会武功，四娘只好拉着她躲了起来。
过了很久，这场厮杀才以伽蓝的失败而告终。伽蓝人全部被俘，上官公被押至李世民的跟前跪下。
这场复国的闹剧，便算是落下了帷幕。
“欸？巨蛇呢？萨摩呢？”双叶从树后面露出脑袋打量着四周，发现假山上的蛇与那抹红色身影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消失了，连带着消失不见的，还有李郅。
“老大也不见了，他们去哪儿了？”
断魂崖，其地正如其名，深不见底，一跃而下，其魂消散，天地之间，再无迹可寻。
“萨摩，回头吧。”
李郅就站在他身后不远处，声音清冷，带着些许劝慰的意味，听得他眼圈泛红。
只可惜，已经走到尽头了。
“事到如今，你让我还如何回得了头？”
一阵风吹起，将萨摩头上的连帽吹了下来。
在月光下，李郅看到了那张惨白而带着笑意的脸，还有那随风飘扬的褐色卷发。
他还是原来的他，却又不再是他。
“跟我回去向陛下请罪，相信我，你不会有事的。”
萨摩一愣，有些无奈的摇头。“我早就说过不必了，我不想再承你的情，你也不需要再手下留情。”
向着李郅走了一步，萨摩看着他手中的刀，眼中闪过一丝凄苦。
“李少卿，杀了我，回去向李世民复命吧。”
“早知如此，你又何必当初？”
“是啊，一切，不过都是我咎由自取罢了。”
萨摩仰头叹了口气，便不再言语。
看着月下身形孤单的萨摩，李郅突然觉得心痛。
“我们终究是走到了这一步，若你我只是寻常百姓……”
萨摩闻言内心苦笑。
是啊，若他们只是普通人，只是市井小民，又怎会变成现在这样？
“李少卿不必如此伤感，各有所求，你求大唐盛世繁华，我求伽蓝故土重建，我们之间，本就不会圆满。”
语气平淡，没有情绪。
他已经不知道自己应该有什么样的情绪了。
他只是看着李郅，看着当初威风凛凛的大理寺少卿，看着他的承邺哥哥。
“若是当初你能放下仇恨，若是你没有三番五次的要刺杀陛下，若是你今夜没有……也许会有一个更好的结果。”
想到萨摩过往背叛大唐之后的所作所为，李郅心痛之余，声音也带上了愤怒，走到这一步，还不是他不听劝解，任意妄为，助纣为虐造成的？
“果然……”
萨摩突然笑了起来，眼中泪光闪烁，声音也有些颤抖。
“果然……李郅啊李郅，你果然是不全信我的，你永远只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猜得没错，李郅从未相信过他。
虽然当初早就想到会是如此，可心还是好痛啊……
“你还想否认吗？且不说往日，今夜你的所作所为，还有你对我心口刺出的那一刀，若不是我反应迅速，只怕是早已殒命，我一次次对你手下留情，你却不听劝诫，连我都不放过，你叫我如何信你？”
声音带着愤怒，李郅的眼中满是悲痛和无奈。
他说他不相信他？
他怎么不相信他？
若是他不相信他，又怎会一次次的放过他？
是他，是他亲手毁了他对他的信任。
他的所作所为，全都让他太失望了。
萨摩握紧双拳，极力压制着心中酸楚和痛苦，对上李郅泛红的双眼，面上终是显露一丝难过。
“我无话可说，我做这么多，只是想为我伽蓝子民谋一方净土，寻一处安放灵魂之处。或许在你眼里，我已经十恶不赦，也是，在城内埋火药，招引巨蛇企图杀掉李世民，派兵攻打长安城，生灵涂炭，坏事做尽，可是……”
萨摩顿了顿，看着李郅的眼中渐渐带上了些许怨恨，还有委屈。
“可是……不管你信不信，我从来都没有想过要杀你……”
语气中的委屈让李郅一时间有些失神，而后面上露出一抹冷笑，眼中是掩盖不住的悲凉。
“证据确凿，你还想为自己开脱？萨摩，不要再执迷不悟了。”
“是啊，证据确凿，真好。”
萨摩仰头看着天上的星辰，然后闭上了眼睛，慢慢向后退。
他的脸上带着释然的笑，泪珠却划过脸颊，滴落在地上。
“你要干什么？”
李郅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他极力保持平静，声音已经有些颤抖。
他知道他要干什么。
“后面已经没有路了，别再退了。”
像是没有听到李郅的话一般，萨摩没有停下脚步，看着他的眼中又恢复了往日的纯真和狡黠。
“好久没有回伽蓝了，这么多年过去，伽蓝弥漫的战火和硝烟应该都已经散尽了吧？”
“别再退了，你想死吗？站住！”
看着萨摩丝毫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李郅不免着急。
虽说叛国之罪不可饶恕，但如今不也是没有酿成什么大祸吗？他又何必要再计较那么多？现下他只想他活着，平平安安的活着。
“李少卿，我好想家，我想回伽蓝看看。”
萨摩仍在后退，离悬崖越来越近，他还是那么淡定从容，仿佛只是在与人闲聊一般。
李郅紧紧盯着萨摩与悬崖边的距离，顾不得许多便将手中的刀扔在地上，朝着他的方向走了几步，却又怕刺激到他，只能停下，话语中是掩不住的焦急。
“好！好！回伽蓝！我陪你回伽蓝！你不要动好不好？！”
“我好想我的阿爹阿娘，好想我的哥哥姐姐，还有那些儿时的伙伴，还有……我好想再见他们一面。”
“萨摩！不要再退了，会死的！”
李郅上前几步，小心翼翼的朝他伸出手，语气也尽量放得平缓下来。
“萨摩，乖，慢慢走过来，把手给我。”
看着李郅伸出来的手，萨摩忽的停住了。
一瞬间，他仿佛又回到了那棵梨花树下。
仿佛又看到了那个负手站在梨花雨中，轻轻唤着他“阿罗”的人。
“承邺哥哥，谢谢你。”
离悬崖越来越近，萨摩脸上的笑越发的甜，看得李郅一阵阵揪心。
“我叫你不要动！不许后退！你听到没有？”
李郅又气又急，萨摩对他的话根本就是充耳不闻，无论他说什么，他都像是没听到一样。
该死！
“你知道我为什么会叫你承邺哥哥吗？本来是不想告诉你的，你已经长成一个真正的男子汉了，应该一直在等阿罗回来吧？”
“别说了！不要再说了！跟我回去，回去我们慢慢说！”
看着萨摩一步步靠近死亡，他却一点办法都没有，他觉得自己快要崩溃了。
为什么他总是自顾自的在说？
为什么到如今他还笑得出来？
丝毫不理会李郅焦急的神态，萨摩仍是如方才温和的笑着，声音清灵平和。
“承邺哥哥，你实现了对阿罗的承诺，阿罗回来见你了，你真的变得很厉害，不再是那个任人欺负的胆小鬼了，阿罗好开心。”
“我叫你不要再说了！给我站在那里不许动！”
看着悬崖边的萨摩，李郅眼含泪光。
他握紧了手中的珊瑚吊坠，这是方才萨摩逃走时掉在路上的。
他当然知道他是阿罗，从刚才听到他唤他“承邺哥哥”的那一刻，他便已经知道了。
这十几年来，他一直在等待，等待着他的阿罗回来见他。
他努力的成长，学习知识，不怕吃苦，认真习武，努力的磨炼自己，就是为了遵守当年的诺言，变成一个真正的男子汉，等到阿罗回来的时候，他就可以保护他了。
原以为此生不会再相见，没想到，他的阿罗早就回到了他的身边。
原来，他们都没有食言。
真好。
“阿罗，听哥哥的话，回来好不好？不听话哥哥就要生气了。”
声音带着恳求，李郅看着萨摩，面上都是心疼和急切。
听到李郅的话，萨摩笑得很开心，他的眼中都是满足的神色，声音也带上了欣喜和释然。
“此生还能听到你唤我一声‘阿罗’，我也就没什么遗憾了。”
他转身看了一眼远方灯火通明的长安城，又抬头望着夜空中的明月，最后将目光重新落在李郅身上，眼神温柔而坚定。
“承邺哥哥，从今以后，再也不会有人对大唐图谋不轨了，你的大唐，保住了。”
“我好累啊……我想回家了……”
萨摩的脚跟已经悬在了半空，李郅的忍耐也已经达到极限。
“你不要动！我陪你回家，我陪你回家！”
他的声音颤抖得厉害，原本的怒吼也渐渐变成带着哭腔的恳求。
“求你……求你不要这样，不要再留下我一个人……不要再像当年一样离开我……”
“听你们中原的人说，人死后就会回到他最初来到这个世界的地方，这叫魂归故里。太好了，这样，我就可以回伽蓝了。”
萨摩轻轻勾起唇角，声音轻缓，似是恳求。
“替我好好照顾四娘，替我和四娘、三炮、紫苏、双叶说声对不起，还有……后会无期。”
萨摩微微一笑，闭上了眼睛，泪水慢慢滑落，然后……他倾身落入身后虚无的空气中。
终于……解脱了。
“不要——萨摩！！！”
李郅不顾一切的冲过去，却只抓住了那件血红色的鎏金纹斗篷，而萨摩多罗……
万丈深渊，尸骨无存。
三年了，整整三年。
如今，终于是要回去了。
看着窗外的圆月，李郅拿起酒杯，一饮而尽。
还有一个月便是中秋。
前几天收到了李世民遣人送来的帖子，说是许久未见，甚是想念，将各封地的王爷世子们召回长安，今年要趁着中秋办一次家宴，顺便为刚添的小公主办一场满月宴。
三年前的一幕幕又涌入他的脑海，那么真切，那么痛，挥之不去。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过这三年的。
那个中秋，是大唐的噩梦，是长安的噩梦，更是他的噩梦。
每每半夜醒来，脑海中闪过的，都是那个人的音容笑貌。
忽远即近，似真似假，怎么也抓不住。
长安，已经整整三年没有回去了。
不想回去，害怕触景生情。
三年前，出乎意料的，李世民并未诛杀被俘的伽蓝人，而是将他们遣回伽蓝故土，派兵看守。
就连罪大恶极的上官公也仅仅只是被贬为庶民，发配边疆，紫苏并没有受到牵连，只是从大小姐变成一个普通女子罢了。
可是……
天底下哪有那么多的出乎意料？
这些，都是那个人用命换来的。
他三番五次找李世民，不是要杀他，而是为了与他谈条件，寻得一个两全其美的解决之法罢了。
最后是以他的身死为条件，李世民才允了他的请求。
所以，那么多人才可以保得性命。
所以，长安才没有遭受更大的劫难。
这些事情……原本那个人是打算瞒着一辈子的吧？
若不是紫苏，到现在他都不知道，那个人为了他心心念念的盛世太平做出了多大的牺牲。
他这是故意要让他欠着他的啊……
除了他，那件事的结局也算是完美。
三炮率禁卫军抵挡伽蓝叛贼有功，封了将军，李世民还为他与紫苏赐了婚，也算是有情人终成眷属。
成亲后，他们便双双去了塞外。
而他呢？
李世民念他诛杀伽蓝余孽、护国有功，割
地封王，赐号安平。
虽说是王爷，却也无权无势，只算是变相的软禁罢了。
但如今他已经没什么可在意的了。
那件事收尾之后他便也去了封地，远离长
安。
双叶拒绝了他的邀请，还是决定留在长安，留在大理寺，接着解剖她的尸体，当她的小仵作。
那一夜之后，四娘不知所踪，凡舍也从长安悄然无声的消失了，无迹可寻。
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
这三年，李郅找遍了大江南北，毫无音讯。
也许，这辈子都不会再相见了。
他答应了那个人要好好照顾四娘，终究是没能做到。
这三年来，寻找四娘成了他活下去的动力。
那个时候，他派人在崖下找了整整一个月，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他们都说他已经死了，被野兽叼走了。
他是不愿去信的。
但时间总是会冲淡一切。
久而久之，他便也默认了。
这世上他唯一留下的东西，便只有当年那一条他送给他的珊瑚吊坠。
那件斗篷，被四娘带走了。
真是残忍，连属于他自己的东西，一样都没给他留下。
是想让他将他忘得彻底吗？
萨摩多罗，永远都是这么绝情。
连死了都要这么干干净净，什么都不留。
曾经的六个人，天各一方，曲终人散。
李郅常常在想，人生若只是初见，该有多好。
三年过去，长安已经看不出当年的腥风血雨，安静的背后也不再暗潮涌动，真正变得宁静祥和，真正成了繁华盛世。
也许，冥冥之中还是有缘分的。
在这一年，三炮因为平定边疆战乱有功而被调回了长安，紫苏便也回来了。外出游历采集各种奇怪标本的双叶也恰好回到了长安，四个人就这么再次聚在了一起。
他们结伴走过长安的每个角落，走过曾经一起查案的地方，走过曾经一起吃过的小吃摊，走过曾经一起卖香囊的那棵桃花树下。
可是，却少了那个人。
长安还是长安，却又不再是长安。
时过境迁，物是人非。
这一生，怕再也不会是六个人了。
长安的每一个坊市都张灯结彩，欢天喜地，行人的欢声笑语传入他们的耳朵。
明明是带着节日的喜庆和团圆的喜悦，却让四人心中偏偏生出哀伤。
沉重，无法抑制。
三年前的今日发生了什么，也许在长安的百姓心中已经被时间冲淡，甚至是遗忘了，可是对他们来说，那件事情，永远都过不去。
他们永远无法忘记，那一天，李郅在朝阳下，手里捧着那件红色的鎏金斗篷，面容呆滞，如行尸走肉般从长安城门走回来的场景。
从那时候，他们就知道，此生，再也看不到那个贪财、爱吃、生性狡黠却又为人仗义、笑起来让人如沐春风的凡舍小厮了。
走到最后，他们连头都低了下去，不想再看周围的一切。
触景生情。
“娘亲，为什么这家店要叫‘凡舍’啊？”
“娘亲也不知道，去私塾问夫子吧。”
“好……”
“！！！”
四人几乎同时抬起了头，然后齐齐怔住。
眼前房屋精巧美观，大门牌匾上书“凡舍”二字，门口的盆景依旧郁郁葱葱，叶子上的水珠在阳光下闪闪发光，晃得他们的眼睛有些湿。
此情此景，四人心中五味杂陈，李郅更是心中如鼓擂，双手在袖中不住地颤抖。
“萨摩多罗——你又吃客人的菜！你想死吗？！”
中气十足的吼叫，门口的四人皆是一震，眼中水雾朦胧，一时间竟看不清楚眼前之境。
他们不敢说话，不敢动。
李郅更是屏住呼吸。
他好怕，好怕这只是一场梦。
直到那屋中匆匆跑出一人，结结实实的撞在李郅的身上。
这不是梦，会痛。
紫苏与双叶的眼泪当即就落了下来。
那人只是低头揉了揉被撞得生疼的鼻子，没有抬头，而是顺势弯腰行了个礼。
“客官恕罪，小人复姓萨摩，名多罗，各位客官，里边请。”
如同当年的初见。
抬头，发现眼前四人早已是泪如泉涌。
李郅看着眼前熟悉的褐色卷发，看着那左耳上精致的半月型古铜色耳饰，看着那日日夜夜浮现在他脑海中的俊秀脸庞，从怀中拿出了那一串已经陪伴他三年的珊瑚吊坠，将它戴到了那人的脖子上，微微一笑。
“物归原主，好久不见。”
那人眼中星辰闪烁，笑意渐深，嘴角微微上扬，眉眼弯弯。
“李少卿，好久不见。”
待枫叶落满长安，执手看万山红遍。
全文 完
怎么样？大家？
这样的结局大家满意吗？
我是亲妈还是后妈啊？
还想给我寄刀片吗？
哈哈哈……这次不虐了吧？
上一篇那个第一视角就是给你们练练心理承受能力hhhhhhh
那么……正篇到这里就要结束啦，谢谢你们喜欢我的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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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中秋越发的近，长安城里里外外本应兴致勃勃，一片光华，这天却颇为扫兴，下起了雨。
虽说只是微微小雨，并不妨碍出行置办过节之事宜，那天上的乌云却也足以遮天蔽日。白天阴沉无光，夜晚也见不到星月。
这样的天气，让人不免心生烦闷。
这中秋，约莫是不会太平了。
李郅站在窗前，看着窗外飘飞的牛毛细雨，不自觉的伸出手想去接，那雨点却随风一动，生生从他的指缝钻了出去。
什么都抓不住。
就像他与那个人之间一样，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些难得的曾经从自己的指尖消失，被动的接受着他最不愿接受的一切，无能为力，随波逐流。
李郅就这么看着窗外，透过那一层薄薄的雨幕，望着看不到尽头的远方。
“哗——”
书房的门被轻轻拉开。
“老大。”
伴随着一个熟悉的声音，有人进来了。
是黄三炮。
李郅的思绪回到当下。他转身，而后面上神色愈发痛苦。
看到黄三炮憔悴的面色，通红的双眼，不用再问，李郅便知那事是真的了。
只是，他真的很难相信，怎么会是这样的？
到底是为什么？
“老大，如你所料。”
黄三炮声音嘶哑，直愣愣的站在书案前，看着那半开的书卷，眼中迷茫，整个人仿佛迷失了方向。
“呵……”
李郅轻笑一声，眼中却有泪光在闪动。
一个……又一个……
很好，很好啊……
到底是怎么了？
为什么？为什么要瞒着他们？
下一个会是谁？
“老大……”
看着李郅面上凄惨的笑，三炮心中更是五味陈杂。
他更难过啊，他更难以置信，怎么就会变成这样？
真真是没有料到。
真真是可怕，他们居然直到现在才明白。
到底他们还有多少秘密？她又有多少秘密？
“三炮，”沉默许久的李郅艰难的开口，声音颤抖得厉害，却也是镇定的，“这件事，先瞒着，绝对不能说出去。”
李郅上前几步，搭上三炮的肩膀，眼中是无限的悲痛和决绝。
“老大……”
“一定要瞒着，不要做你会后悔一辈子的事。”
李郅回身走到窗前，看着那微微细雨，叹了口气。
“这件事情……让我再想想。”
夜雨无声，打湿了窗外的景物，也打湿了窗内人的心。
今年中秋，恰逢小公主百日，李世民宴请百官及其家眷，中秋之夜，举国欢庆，大赦天下，为公主积福。
真是个好日子。
算来，这天公还是算作美的，中秋节当天天一亮，便也雨过天晴，万里无云了。
长安城家家户户张灯结彩，各坊市里热闹非凡，行人面上皆露愉悦之色，熙熙攘攘，所到之处，都能看到长安百姓在为这难得的团圆佳节而欢呼雀跃。
李郅他们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怎么可能高兴得起来？
三人在城里漫无目的的走着，不知不觉便到了凡舍。
四娘开了门，又做起了生意，对于他们的到来，她不怒不喜，只是任由他们走进凡舍，走到他们经常在一起吃饭的地方，然后让不三不四给他们端了壶茶。
三人就这么静静地喝茶，一句话也不说。
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
发生了这么多事，他们总会有自己的心
思，无法言明，无法释怀。
许久。
直到傍晚，他们三人才动身准备离开。
走到门口，李郅忽的停下，转身看着前台拨弄着算盘、眼神呆愣的四娘，又看了看双叶，叹了口气。
“双叶，今日……你便留在这陪着四娘吧。”
许是因为太久没说话，乍一开口，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将三炮和双叶都吓了一跳。
看着李郅面上掩不住的疲惫和无奈，双叶心中酸楚，却也勉强笑了笑。
“好……”
李郅不再看屋内的人，回身看着门外渐渐暗下来的天。
“老大……”
“三炮，我们走吧，时间到了。”
看着逐渐融入夜色的两个黑色背影，双叶闭眼掩去不安与悲伤，将凡舍的大门关上了。
夜幕降临，长安城开始热闹起来，灯火通明，坊市大开。
即使是关着门，双叶也可以听到门外那充满人情味的声音。
那是团圆的喜悦。
她手足无措的站着一动不动，看着四娘从她身前来来回回，端着各式各样的菜，忙得忘乎所以。
“四娘……”
这么多菜式，只有她们两个人，吃不完的吧？
双叶想阻止，但一看到四娘的脸色，她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了，只得静静地看着。
然后思绪飘飞到远方。
也不知道老大他们现在怎么样了。
“双叶，吃饭了。”
四娘的声音从隔间传来，双叶才恍然回过神。
她走到桌边，看到桌子上的六副碗筷，忽的就愣住了，眼睛渐渐湿润。
许是察觉到双叶的不对，四娘环视了一遍桌上的菜色，道：“怎么？菜不合口吗？”
“不……不是的……”
他们……早就不再是六个人了……
双叶极力隐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
她稍稍缓了缓自己的情绪，才走到桌边坐下，拿起碗埋头准备吃饭，就听到了四娘有些无奈的笑声。
“你看，我都忘了，他们都不在，现在，只剩下我们两个人了……”
话语中带着笑意，却生生的让人感到苦楚和凄凉。
双叶抬头，就对上了四娘的双眼水雾朦胧，面上却还是笑着的。
“四娘……你……”
她这样，她也不免心酸起来。
她看着四娘默默收回已经摆好的碗筷，看着四娘默默地盯着桌上的饭菜一动不动。
最近发生的事，已经让他们每一个人都疲倦了。
心也伤透了，泪也流干了。
如今怕是也无法再有什么反应了吧？
“没事，我们自己吃。”
良久，四娘收回目光，低下头扒拉着碗里的米饭，眼泪终究是溢出眼眶，一滴一滴的落进白花花的米饭中。
“……四娘，不要哭了。”
双叶有些手忙脚乱的站起来走到四娘身边，想帮她擦眼泪，却还是笨拙的不小心将四娘手中的碗给打翻了，眼泪也随之落下。
真没用，双叶想着。
老大把她留下来，就是怕在这个象征着团圆的日子里，四娘会触景生情，所以让她陪着安慰。
可她自己如今都需要别人来安慰，又如何去安慰伤透了心的四娘？
双叶笨手笨脚的搂着四娘的肩膀，轻轻拍着她的背，并不言语。
她嘴笨，不知该说什么，能说什么。
也许，此时无声胜有声。
她转头看向窗外的圆月。
月色正浓，夜天微凉。
愿天各一方的他们都能一切安好。
比起长安城里的热闹繁华，皇宫中倒是安静许多，许是因为人比较少吧。
皇城虽处于长安城中，却远离长安各坊市，自然也就不会被喧闹的百姓所影响。
宫中御花园内欢声笑语，敬酒恭贺声此起彼伏，歌舞升平，好不热闹。
李郅本为皇族后裔，自然是位坐上宾，但比起那些个王爷世子来说，他还是低人一等的。
官员们除了向李世民敬酒，便是向这些难得回京的王爷们大献殷勤。
这样的场面，他委实是不喜欢，却又无法远离，便只能忍着，微皱着眉头，一言不发。
不过还好，李郅这样一个无权无势、空有名头的皇家子弟自是无一人顾及，他的身边便也空了下来。
这样也好，清净。
“承邺，你这几天似乎都是心事重重的样子？出了什么事吗？”
戴公的声音从身侧响起，带着慈爱和些许的威严，将李郅的思绪拉了回来。
看来，也就只有戴公会关心他了。
但，终归不是完全可以放松警惕的。
李郅站起微微福身，尽量舒展眉头，语气带着客气和些微的疏离。
“无事，劳戴公费心了。”
那件事情，还不能说，他不想再和任何人拔刀相向。
看着李郅阴晴不定的脸色，戴公不禁有些担忧。
怎么可能无事？还真当他老眼昏花了？
自从萨摩多罗那件事之后，李郅便是整日皱着眉头，不是日夜买醉，就是拼了命一样的追查伽蓝余孽的下落。
情字误人啊。
戴公叹了口气，抬手拍拍李郅的肩，看着他忧心忡忡的样子，语重心长道：“承邺，重情重义固然没错，但家国天下更不可抛，如今你已经无法两者兼顾，该选哪一个，希望你不要让我失望才是。”
李郅闻言一震，手中的酒杯应声碎裂。
不可兼得……
舍小义，保大义才是天地正道。
为国，他不能再对萨摩手下留情。
为义，他该选择与萨摩共赴黄泉。
这……也许是最好的结局了。
“戴公不必忧心，卑职知道该怎么做。”
许是看到他眼中的坚定决然，戴公的眉头终于慢慢舒展开，他对李郅笑了笑，又点点头，便拿起酒杯走向了别处。
送走戴公后，李郅坐在座位上，方才面上的坚强已经分崩离析。
他手握酒杯，却滴酒未沾。他眼神清明，环视着在座的官员，最后将目光定在斜对面上官公身上，再未移开。
那件事情已经查证。
既然紫苏牵涉其中，那他必定也脱不了干系。
也许，这幕后最大的黑手，是他也说不定。
只是如今……
依着他与紫苏这么多年来的情义，他该怎么办？
似是感受到了李郅的目光，上官公抬头望了他一眼，微微一笑，站起身拿着酒杯对他做了个“请”的动作，也不管李郅有无在意，兀自仰头就将杯中的酒喝了，然后转身去应对身边奉承的官员。
李郅将目光收回，看向了皇城外的方向。
他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却也说不上来为何。
心中烦闷至极，他仰头将杯中酒倒入喉咙，不经意间看到了天上的圆月。
轻轻将酒杯放在桌子上，看着月亮便出了神。
中秋前夜——
“更深露重，夜雨寒凉，窗外的朋友不妨进来一叙，喝杯热茶。”
李郅无视地上鲜血淋漓的尸体，走到桌边坐下，倒了两杯茶。
不出所料，不一会儿窗子便被轻轻推开，伴随着一声轻笑，一抹红色身影闪身而入。
“李少卿，别来无恙啊。”
还是熟悉的声音，熟悉的语调，却不再是熟悉的人。
“怎么？是手下太过无用，只好亲自来动手了吗？”
李郅冷笑，看着对面脸色阴沉的人，声音微微颤抖，带着愤怒与失落。
“萨摩多罗。”
萨摩闻言一颤，看着李郅，没有说话。
明明很平淡的四个字，此刻却像是一把刀在剜着他的心。
他……以为他是来杀他的……
萨摩在心中自嘲，眼眶却有些红。
也是，如今的局面，他们之间可不就应该是这样的吗？
“李少卿误会了，这些人并不是受我指使，只是国师背着我行动罢了。”
语调轻松，脸上的笑意掩盖了原本心中的哀伤。
“看来萨摩王子似乎不太有威信啊。”
李郅拿起茶杯小酌一口，面带讽刺，眼中闪过一丝寒光。
“呵，这倒是不必李少卿费心，国师不过是怕我因与少卿你的牵绊而无法狠下心，想替我清除障碍罢了。”
面上没有表情，声音也听不出任何情绪，萨摩踱步到桌边拿起茶杯，一饮而尽。
“好茶。”
自顾自的拿起李郅前面的茶壶又倒了一杯，却没有再喝。看着从杯中冒起来的热气，他突然觉得眼睛有点湿。
是有多久，他们没有在一起这样坐着了？
好像已经过了很久很久了……
或许，这便是最后一次了……
“你与紫苏……是什么关系？”
声音来得太突然，将萨摩吓了一跳，杯中的茶也撒了些许，迎上李郅质疑与逼问的眼神，他的眼中闪过一抹异色。
“你指什么？”
萨摩面不改色，轻轻摇晃杯子，慢悠悠的说道。
“皇宫戒备森严，凭你一人是无法进去的，就算侥幸进得了，也绝无逃生的可能。”
李郅径自将茶倒满，并不理会眼前人的反应，只是自顾自的说着，声音渐渐带上了不解、愤恨，还有无奈。
“即使是精通伽罗术的你，在那么短的时间内练成那般高的轻功也绝无可能，但我不知谁能有那么大的能耐帮你，又会心甘情愿的帮你。直到有一天……双叶告诉我无意中在小吃铺看到紫苏，我才突然明白过来。顺着这条线索追查，排查了那天出入皇宫的车辆人马，果然，御膳房的管事与紫苏接触过，还是紫苏为他们提供了运输当天瓜果蔬菜的车辆。”
原来……他已经知道了。
果然，还是不笨的，只是以往并不多说罢了。
萨摩摇头苦笑，没想到还是连累了紫苏。
“接下来的，就不用我再说了吧？”
李郅看着并没有什么情绪变化、满脸不在乎的人，不禁怒火中烧，猛的伸手便揪住他的衣领，将人提了起来，语气也变得阴冷。
“你对紫苏说了什么？为什么要利用她？”
对上李郅充满怒意的双眼，萨摩稍稍一愣，却很快回过神来。
他当然知道他为什么这么生气，他当然知道他接受不了，但这就是事实，即使现在不知道，不久之后也会知道的。
倒不如来个痛快。
他一点点掰开衣领上的手，面带微笑，声音没有任何起伏，说出来的话却让人不寒而栗。
“利用？她本就是我伽蓝子民，自然是为我效命，又何来利用之说？李少卿真是爱说笑。”
李郅闻言，面上没有很大的反应，但眼中已然充斥着怒火与哀伤。
他猜的没错，若非伽蓝人，又怎会为伽蓝效命？
虽然已经有了准备，可在真正听到答案时，他还是无法抑制心中酸楚。
一起长大的伙伴，算不上同甘苦，共患难，却也是一路扶持陪伴走到如今，早就是彼此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了。
可现在老天爷却与他开了如此大的玩笑。
真是讽刺……
对于李郅如此淡然的模样，萨摩有些惊讶，也有些心痛。
最近发生的事，一件接着一件，打击一重接着一重，饶是再坚强，再痛，心也早该麻木了。
越是麻木，就越是痛。
看来，他过得很是不好。
“你今夜来，应该不只是为了回答我的问题。”
李郅此时已经恢复如常，声音冷得厉害，眼中神色复杂。
“说吧，你有什么目的？”
“李少卿果然聪明。”
萨摩拍了拍手，缓缓走向他，直到两人不过一尺的距离才停了下来。
他微微仰头看着李郅，满眼笑意，“李少卿，你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却屈居于李世民之下，过着提心吊胆、看不到未来的日子，委实是屈才了。”
李郅有些不习惯萨摩如此近距离的接触，还有他如此阴阳怪气的腔调，不禁皱着眉后退了一步。
“你想说什么？”
看着那双近在咫尺的笑眼，李郅蓦地感到痛心。
他的眼中，已经不再有闪烁的星光。
从他决定踏上复国之路的那时候起，那双如同装着星辰一般的眼睛，便已经暗了。
萨摩走近一步，凑近李郅的耳朵，将手搭在他的肩上，声音极具诱惑力。
“李少卿，与其过着被处处提防、受尽煎熬的日子，倒不如投诚我伽蓝，你我联手杀了李世民，这大唐的天下，便是归你了。”
李郅蓦地睁大眼睛，面上逐渐浮现愠色，他一把挥开了肩上的手，萨摩一个不注意，踉跄着差点扑到地上。
回头，对上李郅失望与痛苦的目光，萨摩忽的就愣住了。
这种眼神……这是李郅看着那些凶手的眼神……
痛苦，却又不得不亲手将他们送上刑场的悲悯的眼神。
他从未想过，有一天，李郅也会用这种目光看着他。
是在怜悯他吗？
他是谁？他凭什么怜悯他？他凭什么认为他需要他的怜悯？
“你认为，我会与你狼狈为奸，枉顾正义天道吗？”
“呵……”
萨摩轻笑，看向李郅的眼中满是嘲讽，语气中也带了些戏谑的味道。
“敢问李少卿，何为正？何为义？何为天道？”
“护明主，杀奸邪，保家卫国为正义；佑社稷，护得百姓安居乐业、天下太平即为天道。”
李郅眼神坚定，一字一句铿锵有力，掷地有声。
萨摩突然想笑。
他还是那么正经，还是那么公私分明，从来都不会为自己着想。
真傻。
“弑兄杀父、屠戮至亲之人配称明主？为一己之私指挥千军铁骑屠尽异族之人、踏平他人故土之作为配提天道？李少卿，你可是糊涂了？”
声音带着调笑，可字字句句却让李郅犹如万箭穿心，登时就哑口无言。
“你……你……”
李郅竟骇得退了一步。
他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
大唐出兵踏平伽蓝确是毫无理由，也确是理亏。
只是因为单单的猜忌，担忧当时强盛的伽蓝会危害大唐安宁便不由分说的出兵，杀俘屠城，赶尽杀绝，其手段之狠厉，实是令人发指。
也无怪乎伽蓝遗民会恨得如此深入骨髓。
但这并不能作为颠覆天下的理由。
“你不要以偏概全、强词夺理。”
“应该是你不要逃避现实、忘却父仇、助纣为虐才对。”
提及伽蓝灭国之事，萨摩的脸冷了下来，话语间开始有了咄咄逼人的意味。
“这种认贼作父的日子，看来李少卿你过得很安生嘛，如此为李世民卖命，他到底是给了你什么好处？官不居高位，处处设防，走错一步杀无赦，莫非……李少卿真是贪图富贵、贪生怕死之辈？”
“住口……”
李郅双拳紧握，低着头，看不清他的表情，声音阴沉得可怕。
“怎么？难道我说得不对？李少卿，认清现实吧，对于李世民来说，你只是一颗随时都可以弃掉的棋子。若是你我联手，一定可以……”
“啪——”
一巴掌，打断了萨摩的话，也彻底打碎了这最后的情义。
萨摩捂着脸，看着眼前满脸怒意与悲哀的人，竟然有些不知所措。
脸上真疼，火辣辣的疼。
可是……心好像更疼。
李郅的脸冷得可怕，他双眼通红的瞪着萨摩，声嘶力竭。
“住口！萨摩多罗，你变了，变得不可理喻，颠倒是非黑白，你简直是疯了！”
听着李郅的话，本是该伤心的，萨摩却很想大笑，眼中渐渐湿润。
不可理喻？颠倒黑白？
该是恨透了他吧？
这样才好。
他轻轻拭去嘴角流下的血，丝毫不在意这一巴掌，笑得依旧灿烂，让人生出一股爱恨交加之情。
李郅终于冷静下来，看着萨摩已经发红的半边脸和嘴角的血，又看着自己已经发红的手，愣住了。
他……很疼吧？
这一巴掌的力道……可想而知。
不过是一巴掌，他就已经这么痛心，若是萨摩真的当着他的面杀李世民，他能否下得了手去杀他？
他真的不知道了。
屋里就这么沉默下来。
许久。
“我不会背叛大唐。”
许是刚才的嘶吼伤到了嗓子，李郅的声音有些沙哑，却依旧坚定。
他永远都不会背叛大唐。
“滚。”
李郅拔出身侧的刀，指向萨摩。
语气平淡，没有表情，那眼睛也愈发的冷漠，好似在看一个不曾相识的人。
看着李郅手中的刀，萨摩勾起唇角，露出一抹凄凉的笑。
第几次的拔刀相向，他已经数不清了。
可每一次都不是为了取他性命，而是叫他滚，放他离开。
一次又一次。
他终归是狠不下心杀他，他终归是无法对他下手。
他很开心，曾经法大过天的李少卿，也终于有了点人情味。
但是……如今……
这可不是件好事。
萨摩缓缓退后，转身走到窗边，却又回过头，看着李郅，眼神坚定却又复杂，带着意味深长的笑意。
“好，我滚，不过李少卿，别怪我没提醒你，放我回去，你一定会后悔。”
李郅的刀仍没有放下，眼中的冷漠已经被狠戾与决绝所取代，连说出来的话也带上了几分寒意。
“下次相遇，吾必手刃之。”
“求之不得。”
萨摩莞尔一笑，翻身从窗户跃了出去，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砰——”
一声巨响，打破了凡舍的安静。
双叶迷迷糊糊的从桌上抬起头，揉揉惺忪的睡眼，看着面露惊异的四娘，瞬间清醒过来。
“四娘，刚才那是什么声音？”
四娘还来不及回答，那声音便再次响起，震耳欲聋，毫不间断。
心中越发不安，四娘跑到窗边望向远处，只见月色下一缕缕黑烟升腾而起，几乎遮蔽了整个长安的灯火。
“四、四娘，这是什么？”
双叶已经震惊于眼前的一幕，看着四娘阴沉的脸色，不敢再说话。
“是火药。”
声音越来越近，坊市里原本欢喜的声音瞬间变成了惊恐的喊叫，人们争先恐后的跑着，想要远离那恐怖的爆炸声，却远远比不上火药引爆的速度。
只是一会儿，凡舍所在的坊便已是残破不堪，尸横遍野，毫无方才的热闹繁华。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四娘……”
“是他们，他们开始行动了。”四娘的手紧紧握着窗棂，眼中闪过狠戾与愤怒。
如此残暴的行事作风，除了他们，还有谁？
看着四娘的脸色越来越坏，双叶心中便也猜到了七八分，只是不敢确定。
她怎么敢相信，她怎么能相信那个人真的会做出这种事。
“四娘……他们……是指……萨摩……”
“我不相信，他不会做这种事的。”
想也不想，四娘便否定了双叶的话。
在她的心里，那个人是绝对不会做出这种丧尽天良的事的。
可……他为什么没有阻止呢？他不是可以阻止的吗？
即使是真的要复仇，他也不该这么狠的……
“双叶，进宫！”
四娘从窗户一跃而下，施展轻功，朝着皇城的方向飞去。
不要……一定不要啊……
萨摩……
千万不可以！
同样的，一连串的爆炸声已经惊动了皇城。
据士兵来报，长安城已经被不明身份、不明国家的军队团团包围，城内的各坊市遍布火药，如今已经是遍地残骸，破败不堪。
李世民震怒，下令调遣宫城外的禁卫军前去长安城外抵挡乱军，疏散城内百姓。
一时间宴会上乱作一团，人们面露惊恐，看着李世民阴沉的脸色，胆小的王爷世子和官员们吓得直接跪在地上，不敢再言语半句。
原本热闹喜庆的中秋宴瞬间安静下来，气氛诡异。
他们来了。
李郅握紧腰间的佩刀，聚精会神的盯着李世民周遭的每一个人，他们，都有可能对李世民不利。
宫中女眷已经悉数被送回寝宫，御花园里只剩下禁卫军与各官员。
持续了将近半个时辰的爆炸声终于停了下来，城外两军交战僵持不下，宫内早已是人心惶惶。
若不是李世民仍安坐在那宝座上，只怕是这些手底下的官员和王爷世子们早就跑了。
御花园内安静得可怕。
在座所有人的心怕是都提到嗓子眼了，每个人的脸上都是焦急与惊恐，却有话无法言表，只怕惹怒天子，在城池攻破之前便已殒命。
也亏得他们不再像刚开始时的大喊大叫，诡异与可怖的气氛得到了些许的缓和。
确定不会有人对李世民动手之后，李郅的眼睛便再没离开上官公。
他什么时候才会行动？
为什么直到现在他还没有行动？
是在等待着什么？
为什么那个人到现在还没有出现？
一连串的疑问让李郅有些乱了，如今他根本就是被动的一方，只能见招拆招。禁卫军绝大部分已经调往城门，若是这里出了事，他无法护住这么多人，更难保这些官员不会为了活命而倒戈相向。
为了这一刻，他们准备了多少年？
“蛇……蛇——好多蛇！！！”
充满恐惧的喊叫打破了这长久而又诡异的沉默。
李郅循声望去，下一刻便头皮发麻。
不知什么时候起，御花园的小路上全都爬满了通体幽绿色、带着黑色花纹的小蛇，还有更多的蛇正从花丛中、假山洞里、草丛里爬出来，密密麻麻，堵住了所有出路。
是莎黛蛇。
还好，这蛇数量虽多，却也无毒，不足为患，只是唬人的把戏罢了。
“保护皇上——”
李郅拔出刀戒备，禁卫军却毫无动作，正觉奇怪，便看见周围的禁卫军悉数倒地，一动不动。
心觉不好，李郅跑到其中一个侍卫身边探了探鼻息。
还活着，看来只是昏过去了。
重新回到李世民跟前，他才发现，面对如此境况，周围人早已吓得魂飞魄散，李世民却依旧是面不改色，镇定自若的看着这一切，仿佛事不关己。
果然好气魄。
李郅握紧手中的刀，警戒的看着四周，也不忘盯着上官公。
除了李世民，最镇定的，便是他了。
应该就快行动了吧？
果不其然，不一会儿，一个红色的身影出现在了假山上。
萨摩多罗。
顺着李郅的目光，其他人很快也注意到了那抹艳丽的红色身影，久久没有动作的上官公此时才从座上站起来，其他座位上的大多数官员也随着上官公站起身，缓缓走到那假山下。
“诸位爱卿，你们……”
许久未说话的李世民此刻也明白了什么，只是不敢相信，他朝中竟有如此多的伽蓝国奸细。
虽是震惊，处境被动，李世民仍然是面色平静，不怒自威。
以上官公为首的官员对着假山上的人单膝跪下，右手抚上心口，微微低头。
“参见萨摩王子。”
他真的要杀李世民，他真的要颠覆大唐。
李郅紧紧盯着那个从假山上翩飞而下的人，却因为对方戴着斗篷上的连帽，看不清楚他的表情。
两人距离越来越近，借着月光，他终于看清楚了，他在笑。
笑什么？是在笑大计将成吗？
还是在笑他的不自量力？
随着萨摩多罗的落地，那些原本在小道上爬行的莎黛蛇自动让开了一条道路，供他走到李世民跟前。
一把刀横在身前，阻挡了萨摩的路。
“萨摩多罗，你想死吗？”
声音冰冷毫无温度，让人忍不住一颤。
萨摩垂眼，顺着刀身看到刀柄，再抬头看到那人面上的冰冷和眼中闪过的杀意，他轻轻勾起唇角，说出的话冷若冰霜、无情无义。
“李少卿，到了这个时候，你还认为你们有胜算吗？”
说完还环顾了四周，眼中满是戏谑。
御花园内东倒西歪的侍卫以及惊恐得站不住的官员们已经昭示着他们的失败。
“不试试怎么知道？”
刀刃在月光下泛着寒光，此时此刻他终于看见了萨摩的眼神。
那双眼睛里，清清楚楚的透着冷漠和恨意。
“让开。”
没有起伏的声音，他不再看李郅，而是目露邪光，盯着座上的李世民。
不愧是帝王，面对此等境况，李世民没有任何惊慌，淡定如常的与萨摩对视。
但是眼神中蕴含的刀光剑影，怕是在战场上也不过如此了。
“萨摩多罗，你擅闯皇宫、意图不轨，真是好胆量啊！”
李世民的声音很平静，虽是处于不利的一方，脸上的威严也分毫不差。
“呵，我早已孑然一身，又身担复国大任，杀你更是替天行道，我有何不敢？”
萨摩向前迈出了一步，李郅手中的刀也随之上移，直接横在了他的脖颈前。
“萨摩，不要逼我。”
声音带着愤怒和隐忍，手中的刀又逼近了萨摩几分。
连一个眼神都吝于给予，似是料到李郅不会对他动手一般，又向前走了一步。
“站住。”
脖子上出现了一道细细的血痕，这一次李郅的刀没有再随着萨摩的动作而动，那把刀就一动不动的横在他的脖颈前，若他再走一步，必死无疑。
看到萨摩脖子上的伤口，李郅有些慌，却硬着头皮举着刀丝毫不动。
他不能再犹豫了，也不会再犹豫了。
如今的局势，已经由不得他感情用事了。
李郅别过眼，不再去看那血痕，声音微微颤抖。
“我说了，别逼我。”
这应该是他最后一次对他拔刀了吧？
与以往不同，这次，是杀他的。
很好，李少卿果然还是那个李少卿。
法，大过天。
萨摩眼神一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腰间抽出一把精致的匕首，朝着李郅的心口刺去——
一时间好像都安静了下来，安静得连心跳声都听得见。
李郅呆愣愣的站在那里，右手捂着左臂，满眼都是震惊与悲伤。
他没有料到萨摩会对他出手，一时没有防备，等到反应过来时已经无法完全躲开了。
没想到，他真的会对他出手。
他本以为，他是不会伤害他的。
可事实却是……
难道……他真的变得如此无情了吗？
也是，立场不同，他们就必须接受这样的现实。
“承邺——”
戴公见状惊呼，从椅子上“嚯”的站起来，瞪着萨摩手中染血的匕首，当即就怒不可遏。
“萨摩多罗！你别欺人太甚！承邺一次次放过你，一心只盼着你回心转意，如今你却恩将仇报要取他性命，承邺当真是对你付错了情！”
萨摩忍着不去看李郅那双微红的眼睛，不去看那衣服上斑斑的血迹，不去看他脸上受伤和痛苦的神色。
反正他们之间，本就是这样才对。
往日的情分，早就烟消云散了。
“我早已与他言明，绝不再承他一分情，是他自作多情，一厢情愿，怪不得我。”
刀尖对准李郅，萨摩的眼中透着刺骨的寒，毫无情感，仿佛站在他面前的，只是一个与他毫无关系的人罢了。
“我说过，你会后悔的。”
“哈哈哈哈……”
李郅突然仰头大笑，双眼通红，泪顺着脸颊滑落下来。
他看着眼前一脸冷漠的萨摩，满是鲜血的手扶上额头，叹了口气，摇头苦笑。
“对，对，这本就是我自作多情、一厢情愿，是我优柔寡断、咎由自取，做不到如萨摩王子你这般绝情断义，都是活该……可是，该死的是我并不后悔之前的选择啊！”
话音一落，李郅手持唐刀瞬间朝着萨摩攻了过来。
不出所料，他的攻势被萨摩轻轻松松的避开了。
如那一夜在那密林中一般，他只是一味地在躲避他的攻击，并不打算还手。
又或者是，没有办法还手。
回回擦身而过，都是致命的招数，两人眼中都是无奈和恨。
只是不知道他们在恨着什么，又在恨着谁。
看着渐渐落入颓势的萨摩，上官公眼中寒光一闪。
不能再等下去了。
他朝身后轻轻招手，那些原属伽蓝的官员一个个从腰间抽出了一把软刃，朝着那宝座上的李世民围了过去。
李世民周围的官员见状早已乱了阵脚，无暇顾及所谓的护驾。
李郅被萨摩死死缠住，无法脱身，眼看着李世民就要被包围，他刚要狠下心出绝招，便只听得一声大笑。
“哈哈哈……朕等这一刻已经很久了！”
是李世民。
完全不似处境被动之人，他的脸上皆是胜券在握之色，看着冲上前来的上官公，李世民冷笑，而后挥了挥手。
“来人，将这等乱臣贼子给朕拿下！”
“陛下，您是糊涂了吧？您威武的禁卫军已经……”
上官公嗤笑的看着李世民，仿佛在看一个可怜的小丑。
可下一刻他的笑便僵在了脸上，看着这周围的一切，眼中都是不可思议，声音也开始颤抖。
“不……不可能……不可能的！”
“呵，”李世民冷笑，“你们当真认为朕毫无防备吗？”
御花园里方才倒地的禁卫军慢慢站了起来，拿着刀一步步逼近。
不仅如此，环绕着御花园的房屋顶和大树上早已布满了弓箭手。
他们，被包围了。
胜负已定。
但上官公怎会轻易认输？
面对重重包围，上官公反而加快脚步冲向李世民，眼看着那把刀就要刺中李世民的心脏……
“陛下——”
一声高喊，戴公想冲上前阻拦，却奈何年事已高，有心无力。
千钧一发之际，李郅终于摆脱萨摩的纠缠，看到李世民处于危难之中，他施展轻功一跃而起，落在李世民的身前，替他挡掉了上官公那致命的一刀。
上官公被震得后退了好几步，差点摔倒，萨摩从身后扶稳了他。
“王子，是时候了。”
上官公站稳，然后转身面向萨摩，微微弯腰，恭敬的行了个礼，眼中透着狠戾和焦急。
莫非他们还有什么后招？
李郅突然有种难以言状的不安，他猛的看向座下的那个人，握紧了手中的刀，生怕他会做出什么可怕的事情来。
没有回答，萨摩只是轻轻点头，抬手示意他们退后，从袖中拿出了一柄长笛。
那笛子……
是当初他在凡舍时用来为他吹奏《苏武牧羊》的笛子。
他想干什么？
不知道。
一见到局势反转，那些胆小如鼠的官员们渐渐恢复了往日的神气，嘴巴便也闲不下来了。
“怎么？如今是知道败了，准备奏哀乐吗？”
“哈哈哈哈……竟敢谋反，不自量力。”
“区区小国就敢跟大唐开战，简直是找死啊！”
“……”
“好了，”
一直沉默看着这一切的李世民抬手阻止了身边这些官员的聒噪，然后俯视着座下的人。
“萨摩多罗，胜负已定，认输吧。”
“呵……”
萨摩轻抚手中的笛子，眼神并未落在李世民的身上，而是低着头，看不清他的脸色。
“萨摩……”
李郅轻声呢喃，语气中带着丝丝缕缕的劝告与恳求。
若是他肯主动投降，他再向陛下求情，说不定是可以免去一死的。
说到底，他仍是不愿他死去的。
仿佛不受任何干扰，萨摩将笛子送至嘴边，轻轻闭上眼睛，不一会儿，优美的笛音便传了出来。
御花园再次静了下来，所有人都在专注地听着这美妙的音乐，一时间竟忘了身处何处，身陷何难。
只有李郅面带警惕的看着萨摩，没有丝毫放松。
这笛音旋律虽美，却诡异无比，让他从心底生出一股强烈的寒意。
再看到上官公以及其他伽蓝人面上的得意之色，他更是感到寒意刺骨。
“沙沙——沙沙——”
一阵奇怪的摩擦声由远而近的传来，笛声戛然而止。
李郅闻声环顾四周，并未发现任何异常。
“沙沙——”
那个声音越来越近，禁卫军握刀四处张望，弓箭手拉着满月弓，只等天子一声令下，万箭齐发。
“啊！！！”
一声喊叫盖过了那个奇怪的声音，是李世民身边的一个官员。
他跌坐在地上，满脸惊恐，似是受了极大的惊吓，抬起来的手颤颤巍巍的指着一个地方，声音极度颤抖，语无伦次，恐惧到了极点。
“假……假……假山上……巨……巨蛇！！！”
此话一出，人心惶惶，御花园内再次乱成一团。
巨蛇？！
那蛇就盘在假山上，身上的鳞片在月色下闪闪发光，绚丽无比。若不是没有角，他们只怕是要将它认作真龙了。
李郅呆愣愣的看着那条蛇，看着那个手持笛子，淡然的站在假山之下的人。
这蛇……是他唤来的……
他们到底要干什么？
“哈哈哈哈……”
上官公狞笑着大步向前，眼带轻蔑的看着那些早已经吓得屁滚尿流的官员和那些纨绔的世子王爷们，以及面带震惊的李世民。
“你这是什么意思？”
李世民并未惊慌，而是冷眼看着上官公狰狞的笑，淡淡的开口。
“什么意思？”上官公哼笑一声，似是不屑于回答这个问题。
“直接杀了你师出无名，可若是你被巨蛇杀了，再将此事散出去，百姓便会相信，这是你当初弑兄杀父、作恶多端得到的报应，到时候我们便是民心所向，顺理成章。”
“你以为，就凭区区一条巨蛇，就可以敌过朕的这千军万马吗？”
萨摩轻笑一声，面带讥讽的看着那宝座上的李世民。
“谁告诉你，只有一条蛇？”
话音一落，周围便响起了此起彼伏的惨叫声。
李郅循声看去，只见原本在地上缓慢爬行的莎黛小蛇不知什么时候起，已经全都爬向了那些持刀拉弓的禁卫军，他们的身上，全都爬满了莎黛蛇，场面骇人。
如此一来，他们便完全失去还手之力。
“如今局势一再反转，不知陛下作何感想？”
萨摩话语中带着调笑，眼神却是冰冷的，他转身看着李郅，面上也带了些许笑意。
“李少卿，那晚的建议要不要再好好想想？投诚我伽蓝，莫要白白送了性命。”
“我说过，不会背叛大唐。”
李郅看着他，面上再无波澜，他举刀对准萨摩的胸口，通红的双眼里，是无尽的绝望。
杀吧。
“好。”
萨摩握住胸前的刀，看着李郅的双眸，绽出一抹冷笑。
“长安城破之时，你们，在劫难逃。”
针锋相对，诡异的沉默。
“报——”
剑拔弩张之际，一名浑身是血的侍卫冲了进来，跪在李世民跟前。
“说。”
“启禀陛下，城外叛军尽数被俘，长安，守住了！”
“好！”李世民一拍桌子，面露喜色，“传令下去，回调禁卫军，歼灭宫中叛贼。”
上官公已经愣在原地，握着刀的手也不停地颤抖。
“怎么会？怎么会这样……我明明……”
怎么可能？他明明做了两手准备的，怎么会……
他们，彻底输了。
萨摩放下了手，垂着头没有再说话。
终于……都结束了。
“老大——”
李郅猛的回头。
双叶来了。
还有公孙四娘。
“哇！！！”
一进御花园，双叶就大叫出声，眼中闪着精光。
“好大的蛇！老大，可以留给我做标本吗？”
“……”她们怎么会来？
“萨摩，你果然在这里。”
公孙四娘缓缓走向那抹红色身影，眼里逐渐蒙上水雾。
他果然还是来这里送死了。
到头来，她还是来不及阻止这一切。
听到四娘的声音，萨摩恍然抬头，一对上她的眼睛，便又将目光收了回来。
他不想见她，他不想让她看到他现在这个样子，他更不想拖累她。
只是一会儿的时间，双叶便已经将雄黄粉撒到每一处地方，那些侍卫也摆脱了莎黛蛇的纠缠，拿着刀慢慢逼近上官公等人。
大势已去，上官公仍不肯死心，他走到中央，举刀高呼，目光决然。
“伽蓝圣殿，唯勇者居之，圣火清凉，唯勇者浴之。伽蓝的勇士们，冲啊！杀了李世民！”
一瞬间双方人马便厮打在一起，场面极度混乱。
双叶不会武功，四娘只好拉着她躲了起来。
过了很久，这场厮杀才以伽蓝的失败而告终。伽蓝人全部被俘，上官公被押至李世民的跟前跪下。
这场复国的闹剧，便算是落下了帷幕。
“欸？巨蛇呢？萨摩呢？”双叶从树后面露出脑袋打量着四周，发现假山上的蛇与那抹红色身影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消失了，连带着消失不见的，还有李郅。
“老大也不见了，他们去哪儿了？”
断魂崖，其地正如其名，深不见底，一跃而下，其魂消散，天地之间，再无迹可寻。
“萨摩，回头吧。”
李郅就站在他身后不远处，声音清冷，带着些许劝慰的意味，听得他眼圈泛红。
只可惜，已经走到尽头了。
“事到如今，你让我还如何回得了头？”
一阵风吹起，将萨摩头上的连帽吹了下来。
在月光下，李郅看到了那张惨白而带着笑意的脸，还有那随风飘扬的褐色卷发。
他还是原来的他，却又不再是他。
“跟我回去向陛下请罪，相信我，你不会有事的。”
萨摩一愣，有些无奈的摇头。“我早就说过不必了，我不想再承你的情，你也不需要再手下留情。”
向着李郅走了一步，萨摩看着他手中的刀，眼中闪过一丝凄苦。
“李少卿，杀了我，回去向李世民复命吧。”
“早知如此，你又何必当初？”
“是啊，一切，不过都是我咎由自取罢了。”
萨摩仰头叹了口气，便不再言语。
看着月下身形孤单的萨摩，李郅突然觉得心痛。
“我们终究是走到了这一步，若你我只是寻常百姓……”
萨摩闻言内心苦笑。
是啊，若他们只是普通人，只是市井小民，又怎会变成现在这样？
“李少卿不必如此伤感，各有所求，你求大唐盛世繁华，我求伽蓝故土重建，我们之间，本就不会圆满。”
语气平淡，没有情绪。
他已经不知道自己应该有什么样的情绪了。
他只是看着李郅，看着当初威风凛凛的大理寺少卿，看着他的承邺哥哥。
“若是当初你能放下仇恨，若是你没有三番五次的要刺杀陛下，若是你今夜没有……也许会有一个更好的结果。”
想到萨摩过往背叛大唐之后的所作所为，李郅心痛之余，声音也带上了愤怒，走到这一步，还不是他不听劝解，任意妄为，助纣为虐造成的？
“果然……”
萨摩突然笑了起来，眼中泪光闪烁，声音也有些颤抖。
“果然……李郅啊李郅，你果然是不全信我的，你永远只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猜得没错，李郅从未相信过他。
虽然当初早就想到会是如此，可心还是好痛啊……
“你还想否认吗？且不说往日，今夜你的所作所为，还有你对我心口刺出的那一刀，若不是我反应迅速，只怕是早已殒命，我一次次对你手下留情，你却不听劝诫，连我都不放过，你叫我如何信你？”
声音带着愤怒，李郅的眼中满是悲痛和无奈。
他说他不相信他？
他怎么不相信他？
若是他不相信他，又怎会一次次的放过他？
是他，是他亲手毁了他对他的信任。
他的所作所为，全都让他太失望了。
萨摩握紧双拳，极力压制着心中酸楚和痛苦，对上李郅泛红的双眼，面上终是显露一丝难过。
“我无话可说，我做这么多，只是想为我伽蓝子民谋一方净土，寻一处安放灵魂之处。或许在你眼里，我已经十恶不赦，也是，在城内埋火药，招引巨蛇企图杀掉李世民，派兵攻打长安城，生灵涂炭，坏事做尽，可是……”
萨摩顿了顿，看着李郅的眼中渐渐带上了些许怨恨，还有委屈。
“可是……不管你信不信，我从来都没有想过要杀你……”
语气中的委屈让李郅一时间有些失神，而后面上露出一抹冷笑，眼中是掩盖不住的悲凉。
“证据确凿，你还想为自己开脱？萨摩，不要再执迷不悟了。”
“是啊，证据确凿，真好。”
萨摩仰头看着天上的星辰，然后闭上了眼睛，慢慢向后退。
他的脸上带着释然的笑，泪珠却划过脸颊，滴落在地上。
“你要干什么？”
李郅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他极力保持平静，声音已经有些颤抖。
他知道他要干什么。
“后面已经没有路了，别再退了。”
像是没有听到李郅的话一般，萨摩没有停下脚步，看着他的眼中又恢复了往日的纯真和狡黠。
“好久没有回伽蓝了，这么多年过去，伽蓝弥漫的战火和硝烟应该都已经散尽了吧？”
“别再退了，你想死吗？站住！”
看着萨摩丝毫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李郅不免着急。
虽说叛国之罪不可饶恕，但如今不也是没有酿成什么大祸吗？他又何必要再计较那么多？现下他只想他活着，平平安安的活着。
“李少卿，我好想家，我想回伽蓝看看。”
萨摩仍在后退，离悬崖越来越近，他还是那么淡定从容，仿佛只是在与人闲聊一般。
李郅紧紧盯着萨摩与悬崖边的距离，顾不得许多便将手中的刀扔在地上，朝着他的方向走了几步，却又怕刺激到他，只能停下，话语中是掩不住的焦急。
“好！好！回伽蓝！我陪你回伽蓝！你不要动好不好？！”
“我好想我的阿爹阿娘，好想我的哥哥姐姐，还有那些儿时的伙伴，还有……我好想再见他们一面。”
“萨摩！不要再退了，会死的！”
李郅上前几步，小心翼翼的朝他伸出手，语气也尽量放得平缓下来。
“萨摩，乖，慢慢走过来，把手给我。”
看着李郅伸出来的手，萨摩忽的停住了。
一瞬间，他仿佛又回到了那棵梨花树下。
仿佛又看到了那个负手站在梨花雨中，轻轻唤着他“阿罗”的人。
“承邺哥哥，谢谢你。”
离悬崖越来越近，萨摩脸上的笑越发的甜，看得李郅一阵阵揪心。
“我叫你不要动！不许后退！你听到没有？”
李郅又气又急，萨摩对他的话根本就是充耳不闻，无论他说什么，他都像是没听到一样。
该死！
“你知道我为什么会叫你承邺哥哥吗？本来是不想告诉你的，你已经长成一个真正的男子汉了，应该一直在等阿罗回来吧？”
“别说了！不要再说了！跟我回去，回去我们慢慢说！”
看着萨摩一步步靠近死亡，他却一点办法都没有，他觉得自己快要崩溃了。
为什么他总是自顾自的在说？
为什么到如今他还笑得出来？
丝毫不理会李郅焦急的神态，萨摩仍是如方才温和的笑着，声音清灵平和。
“承邺哥哥，你实现了对阿罗的承诺，阿罗回来见你了，你真的变得很厉害，不再是那个任人欺负的胆小鬼了，阿罗好开心。”
“我叫你不要再说了！给我站在那里不许动！”
看着悬崖边的萨摩，李郅眼含泪光。
他握紧了手中的珊瑚吊坠，这是方才萨摩逃走时掉在路上的。
他当然知道他是阿罗，从刚才听到他唤他“承邺哥哥”的那一刻，他便已经知道了。
这十几年来，他一直在等待，等待着他的阿罗回来见他。
他努力的成长，学习知识，不怕吃苦，认真习武，努力的磨炼自己，就是为了遵守当年的诺言，变成一个真正的男子汉，等到阿罗回来的时候，他就可以保护他了。
原以为此生不会再相见，没想到，他的阿罗早就回到了他的身边。
原来，他们都没有食言。
真好。
“阿罗，听哥哥的话，回来好不好？不听话哥哥就要生气了。”
声音带着恳求，李郅看着萨摩，面上都是心疼和急切。
听到李郅的话，萨摩笑得很开心，他的眼中都是满足的神色，声音也带上了欣喜和释然。
“此生还能听到你唤我一声‘阿罗’，我也就没什么遗憾了。”
他转身看了一眼远方灯火通明的长安城，又抬头望着夜空中的明月，最后将目光重新落在李郅身上，眼神温柔而坚定。
“承邺哥哥，从今以后，再也不会有人对大唐图谋不轨了，你的大唐，保住了。”
“我好累啊……我想回家了……”
萨摩的脚跟已经悬在了半空，李郅的忍耐也已经达到极限。
“你不要动！我陪你回家，我陪你回家！”
他的声音颤抖得厉害，原本的怒吼也渐渐变成带着哭腔的恳求。
“求你……求你不要这样，不要再留下我一个人……不要再像当年一样离开我……”
“听你们中原的人说，人死后就会回到他最初来到这个世界的地方，这叫魂归故里。太好了，这样，我就可以回伽蓝了。”
萨摩轻轻勾起唇角，声音轻缓，似是恳求。
“替我好好照顾四娘，替我和四娘、三炮、紫苏、双叶说声对不起，还有……后会无期。”
萨摩微微一笑，闭上了眼睛，泪水慢慢滑落，然后……他倾身落入身后虚无的空气中。
终于……解脱了。
“不要——萨摩！！！”
李郅不顾一切的冲过去，却只抓住了那件血红色的鎏金纹斗篷，而萨摩多罗……
万丈深渊，尸骨无存。
三年了，整整三年。
如今，终于是要回去了。
看着窗外的圆月，李郅拿起酒杯，一饮而尽。
还有一个月便是中秋。
前几天收到了李世民遣人送来的帖子，说是许久未见，甚是想念，将各封地的王爷世子们召回长安，今年要趁着中秋办一次家宴，顺便为刚添的小公主办一场满月宴。
三年前的一幕幕又涌入他的脑海，那么真切，那么痛，挥之不去。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过这三年的。
那个中秋，是大唐的噩梦，是长安的噩梦，更是他的噩梦。
每每半夜醒来，脑海中闪过的，都是那个人的音容笑貌。
忽远即近，似真似假，怎么也抓不住。
长安，已经整整三年没有回去了。
不想回去，害怕触景生情。
三年前，出乎意料的，李世民并未诛杀被俘的伽蓝人，而是将他们遣回伽蓝故土，派兵看守。
就连罪大恶极的上官公也仅仅只是被贬为庶民，发配边疆，紫苏并没有受到牵连，只是从大小姐变成一个普通女子罢了。
可是……
天底下哪有那么多的出乎意料？
这些，都是那个人用命换来的。
他三番五次找李世民，不是要杀他，而是为了与他谈条件，寻得一个两全其美的解决之法罢了。
最后是以他的身死为条件，李世民才允了他的请求。
所以，那么多人才可以保得性命。
所以，长安才没有遭受更大的劫难。
这些事情……原本那个人是打算瞒着一辈子的吧？
若不是紫苏，到现在他都不知道，那个人为了他心心念念的盛世太平做出了多大的牺牲。
他这是故意要让他欠着他的啊……
除了他，那件事的结局也算是完美。
三炮率禁卫军抵挡伽蓝叛贼有功，封了将军，李世民还为他与紫苏赐了婚，也算是有情人终成眷属。
成亲后，他们便双双去了塞外。
而他呢？
李世民念他诛杀伽蓝余孽、护国有功，割
地封王，赐号安平。
虽说是王爷，却也无权无势，只算是变相的软禁罢了。
但如今他已经没什么可在意的了。
那件事收尾之后他便也去了封地，远离长
安。
双叶拒绝了他的邀请，还是决定留在长安，留在大理寺，接着解剖她的尸体，当她的小仵作。
那一夜之后，四娘不知所踪，凡舍也从长安悄然无声的消失了，无迹可寻。
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
这三年，李郅找遍了大江南北，毫无音讯。
也许，这辈子都不会再相见了。
他答应了那个人要好好照顾四娘，终究是没能做到。
这三年来，寻找四娘成了他活下去的动力。
那个时候，他派人在崖下找了整整一个月，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他们都说他已经死了，被野兽叼走了。
他是不愿去信的。
但时间总是会冲淡一切。
久而久之，他便也默认了。
这世上他唯一留下的东西，便只有当年那一条他送给他的珊瑚吊坠。
那件斗篷，被四娘带走了。
真是残忍，连属于他自己的东西，一样都没给他留下。
是想让他将他忘得彻底吗？
萨摩多罗，永远都是这么绝情。
连死了都要这么干干净净，什么都不留。
曾经的六个人，天各一方，曲终人散。
李郅常常在想，人生若只是初见，该有多好。
三年过去，长安已经看不出当年的腥风血雨，安静的背后也不再暗潮涌动，真正变得宁静祥和，真正成了繁华盛世。
也许，冥冥之中还是有缘分的。
在这一年，三炮因为平定边疆战乱有功而被调回了长安，紫苏便也回来了。外出游历采集各种奇怪标本的双叶也恰好回到了长安，四个人就这么再次聚在了一起。
他们结伴走过长安的每个角落，走过曾经一起查案的地方，走过曾经一起吃过的小吃摊，走过曾经一起卖香囊的那棵桃花树下。
可是，却少了那个人。
长安还是长安，却又不再是长安。
时过境迁，物是人非。
这一生，怕再也不会是六个人了。
长安的每一个坊市都张灯结彩，欢天喜地，行人的欢声笑语传入他们的耳朵。
明明是带着节日的喜庆和团圆的喜悦，却让四人心中偏偏生出哀伤。
沉重，无法抑制。
三年前的今日发生了什么，也许在长安的百姓心中已经被时间冲淡，甚至是遗忘了，可是对他们来说，那件事情，永远都过不去。
他们永远无法忘记，那一天，李郅在朝阳下，手里捧着那件红色的鎏金斗篷，面容呆滞，如行尸走肉般从长安城门走回来的场景。
从那时候，他们就知道，此生，再也看不到那个贪财、爱吃、生性狡黠却又为人仗义、笑起来让人如沐春风的凡舍小厮了。
走到最后，他们连头都低了下去，不想再看周围的一切。
触景生情。
“娘亲，为什么这家店要叫‘凡舍’啊？”
“娘亲也不知道，去私塾问夫子吧。”
“好……”
“！！！”
四人几乎同时抬起了头，然后齐齐怔住。
眼前房屋精巧美观，大门牌匾上书“凡舍”二字，门口的盆景依旧郁郁葱葱，叶子上的水珠在阳光下闪闪发光，晃得他们的眼睛有些湿。
此情此景，四人心中五味杂陈，李郅更是心中如鼓擂，双手在袖中不住地颤抖。
“萨摩多罗——你又吃客人的菜！你想死吗？！”
中气十足的吼叫，门口的四人皆是一震，眼中水雾朦胧，一时间竟看不清楚眼前之境。
他们不敢说话，不敢动。
李郅更是屏住呼吸。
他好怕，好怕这只是一场梦。
直到那屋中匆匆跑出一人，结结实实的撞在李郅的身上。
这不是梦，会痛。
紫苏与双叶的眼泪当即就落了下来。
那人只是低头揉了揉被撞得生疼的鼻子，没有抬头，而是顺势弯腰行了个礼。
“客官恕罪，小人复姓萨摩，名多罗，各位客官，里边请。”
如同当年的初见。
抬头，发现眼前四人早已是泪如泉涌。
李郅看着眼前熟悉的褐色卷发，看着那左耳上精致的半月型古铜色耳饰，看着那日日夜夜浮现在他脑海中的俊秀脸庞，从怀中拿出了那一串已经陪伴他三年的珊瑚吊坠，将它戴到了那人的脖子上，微微一笑。
“物归原主，好久不见。”
那人眼中星辰闪烁，笑意渐深，嘴角微微上扬，眉眼弯弯。
“李少卿，好久不见。”
待枫叶落满长安，执手看万山红遍。
全文 完
怎么样？大家？
这样的结局大家满意吗？
我是亲妈还是后妈啊？
还想给我寄刀片吗？
哈哈哈……这次不虐了吧？
上一篇那个第一视角就是给你们练练心理承受能力hhhhhhh
那么……正篇到这里就要结束啦，谢谢你们喜欢我的文。
爱你们❤❤❤
崩坏三符华最后结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