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假现实】第五十二章：隐藏在深山的别墅（15）-对峙

源头……
这还真是“头”啊，话说，这么多黑气挡着，她是怎么看到我的。
好吧，眼下也不是用人类常识去衡量非人类的时候。
在她靠近我的时候，我觉得意识像是被什么力量猛烈冲击了一下，头脑空白，眼前一片花，她好像又对我吼了什么，但我听不清。视觉和听觉暂时失灵，整个人恍恍惚惚，像是将要入睡一般。在这种意识模糊的状态下，头脑中所有的信息全部同时爆发出来并混杂在一起，我想要去理清，但大脑运作已经完全停滞，只能任由这些信息在脑海中同时鸣响。我不知道自己看到什么，听到什么，我感觉不到自己，甚至连自己是站着还是倒下都不清楚，在眩晕和信息混乱到达顶点的时候，我的眼前突然闪现出清晰的画面。
然而说是清晰，却也只是支离破碎的图像，它们在四面八方围着我高速旋转，我努力捕捉它们的移动轨迹，想看清画面上究竟是什么。
终于勉强看清了，那些画面里，都有一个人或两个人的轮廓，他们全身都隐藏在黑暗中，只露出一张嘴。那些嘴在一开一合，我听不到什么内容，但我确信那些人都在盯着我，对我说话。随着那些嘴张开，有很奇怪的情绪朝我流动过来，开始还不觉得怎样，可是到后来，这种情绪越来越强烈，我开始觉得发冷，接着一股恶心的感觉涌上来，但我并没有想吐，反而又一次开始眩晕。
画面里那些人，他们有问题。
他们正通过嘴巴向我不断倾吐着负面的能量，这能量像污垢一样在我周围堆积起来，逐渐变成了一团团漆黑的东西，那些东西还在扭动，发出细微的吱吱的叫声……负能量聚合体。
我再一次反胃，接着又是一阵天旋地转。
够了……停止……
那些嘴，闭上！
停止！快停止啊！
我大声喊着，嗓子都喊疼了，却听不到自己的声音。而且，我越是着急，越是喊，画面里那些人就越是兴奋，因为我看到他们的嘴角都翘了起来，对，他们在笑，洋洋得意的笑，让人恶心的笑。
虽然听不到声音，我却能看懂那些嘴的“表情”，它们，分明就是在说——
你，是工具，工具呢，只要听我的话就好。
哎呦，你竟然还有情绪？啧啧啧。
什么？你的感受？别傻了，工具怎么会有感受呢？
你的想法？呵，那种东西，就是不存在的。
听好了，我制造了你，没有我，就没有你，所以我就是你的神，你必须在我的监视下，竭尽全力填补我曾经的遗憾，完成我所有的心愿，按照我的安排去生活，看到这样的你，我才会获得满足感。否则，你就不是个好工具。如果你敢反对，我就毁了你。
我这样，都是为了你好。
懂了吗？
恶心，那些嘴……好恶心……
在它们得意的笑容中，我一次又一次的头晕，直到再次醒来。
周围还是一片漆黑，眼前站着那个女孩。
刚才我看到的是什么，幻觉吗？
她肯定知道我在想什么，但没有马上回答我，只是面朝我站着。
“刚才……”我捂着还在刺痛的脑袋，说不下去了。
“你能体会到吗？”她问我。
“什么？”我回忆着刚才的画面，那些说个不停的嘴，那些隐藏在黑暗中的人影，那种恶心的感觉，“刚才那些，是你的……回忆吗？”
“你觉得，我的痛苦，我的愤怒，是那么轻易就能解决的吗？”她的声音里带着哭腔。
刚才，在面对那种讨厌的感觉的时候，我唯一的想法就是逃离，以及意识到自己无法逃离的绝望，能喊出的话也就只有无声的“闭嘴、停止”。那些用来劝别人的漂亮话，早就想不起来了。
“这就是你的感受吗？”我终于清醒了一点，坐起来，问她。
“你说你理解，你真的理解吗？明明只是想敷衍我，然后逃走。”
“……”
“你根本不理解，少在那儿装好人了。你只是想毁灭我，就像他们一样，控制不了我，就想把我毁掉……”
她又开始抽泣。
眩晕的感觉减轻了，我从地上站起来。
从一开始，我们的目的，就是消灭造成这一系列坏影响的负能量源头。我们跟着那些零散的黑气团一直找到别墅五楼，接着我的同伴不见了，我又遇到了如此巨大的黑色雾气，并且现在应该是被它吞入了其中。
回想一下，昨天小盟给我们演示用的那些聚合体，和刚才填满宴会厅的洪水一般的大团黑气，以及现在身边这一大堆黑漆漆的东西，确实都是同一种物质。而且这种黑气，现在还在从这个女孩的头部不停冒出来。
她应该，就是源头了。
那么现在的情况就是，这个源头在小盟、Kelin和镜澄都不见之后，就肆无忌惮地跑出来到处吞东西了。而且看它的体积，连宴会厅都能吞没，说不定现在整栋房子都在它肚子里。
按照小盟的说法，想除掉它，就要用正面的能量将它抵消。那么，能把整栋房子都吞没的负能量，得用多强大的精神才能抵消掉？
我想，小盟、Kelin和镜澄应该都不能指望了，如果他们能解决，应该早就解决了。说不定，他们已经被吞没了，正在黑暗中迷路呢，这栋房子平时就很容易迷路，更别提现在了。要找到他们肯定很不容易，除了这个阴晴不定的女孩之外，我现在什么都看不到，连自己在哪儿都不清楚。
对了，我刚刚还被什么东西划伤过手，那个东西的质感我记得是……凉凉的，好像玻璃一样，会是什么呢？
现在，问题的根源就摆在眼前，而我的问题就是，怎么解决这个问题。
小盟说过，要让自己产生正面的精神能量，再把它灌入到所画的图案里，还要用自己的意志将其导出，我尝试了三次，前两次以失败告终，第三次更是狼狈昏迷了半天，我们当中唯一学会使用方法的镜澄也不在这儿，就算在，以他的状况，恐怕也很难抵消这么庞大的源头吧，再退一步说，我现在连纸和笔都没有，要用什么画啊……
想到这儿，我的目光落在自己左手上，之前被不明物体划伤了食指中指和无名指的指肚，现在还没结痂，我用拇指轻轻按了一下伤口，血又冒了出来，看起来划伤还蛮深的。
疼啊……我在心里嘀咕，又想起了小盟的话：“只要掌握了诀窍，你就算是用口水在厕纸上画个圈圈都一样管用。”于是，我蹲下来开始四处摸索，希望可以像之前一样找到什么东西，哪怕是一块桌布也好，然而什么都没有，只摸到毛绒绒的一片，大概是地毯吧。
“你在干嘛？你想做什么？”女孩忽然警惕起来朝我问话。
嗯？你不是能读心么？我心里这么想，手上还在继续寻找。
等等，我好像明白了什么。
被卷进黑雾中的时候，我的心里是很慌的，之前被Kelin读心时，我也是刚好处于焦虑的状态，Kelin还说我思考的声音“太大了”。然而，经过刚才在脑中的信息整理，我的心已经平静下来了，简直平静的不得了，而看到我平静了，她反而慌起来，还问我“想做什么”，也就是说，她现在无法对我读心？
女孩还在问我：“你怎么回事？你……在想什么？”
其实我也不确定我的情绪和被读心是否有必然联系，但至少她现在确实是慌了，于是，我站起身来。
“你、你做什么？”
我轻轻叹了口气：“够了吧，不用再问了，我也不会回答你。”
“什么？你明知道我的感受，还这么对我说话？”
我甩了甩自己的左手：“行了吧你。”
“……？！”
其实我还是有点头晕，不过这对我影响不大，我盯着她，虽然她的脸被层层黑气遮挡着。
“你说你痛苦，你怨恨，可你在这里朝我发脾气，又有什么用？”
“什么……”
“他们控制你？不把你当人？那你就努力让自己不被他们控制啊？”
“你……”
我继续盯着她：“我理解你的感受，并不代表我会替你痛苦，你也休想把痛苦转移给我，懂吗？”
“我、我……”
“让我来告诉你吧，别看你在这里气势汹汹的，其实，你懦弱得不得了，你不敢面对他们，所以，在你的记忆中，他们的脸都是被掩盖起来的。你是个胆小鬼，你抱怨他们对你做的事，却不敢反抗他们，甚至都不敢看他们的脸！”
“我……不是的！不是！”她开始大叫。
“我知道你的遭遇，你伤心难过，也崩溃过，我看得出来，而且他们对你做的事确实很过分，但是，我问你，你自己到底有没有反抗过？”
“他们不允许我反抗……”
“他们是控制你的人，当然不许你反抗了！允许？反抗还要允许？”
“那你要我怎么做呀！我怎样做他们都不认同，我能怎么办！”
我深吸一口气：“你是傻的吗？你为什么要他们认同？你想让控制你的人去认同你？他们就算认同也只会认同你是个工具而已。”
女孩捂着脸蹲了下来：“可是……”
“还在给自己找理由吗？就因为你这么多的‘可是’，才会被他们控制，都到了这一步了，还是不明白吗？你到底想要什么？你在这里大吵大闹发脾气，到底是因为什么？”
“我不知道，我、我……”
“你知道的，你刚才自己都说出来了！”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她拼命晃动自己的头，跪在地上，捶打着地面。
“都已经这样了，还是不肯面对现实吗。你不知道？我告诉你，你不是不知道，而是不想知道，因为……”
“不是！”
我不理她的嚎叫，继续说：“因为，你就算被控制，被扭曲，被他们当作工具使用，你在心里还是渴望得到他们的认同。虽然，他们永远都不会认同你，因为他们就是利用你的渴望来控制你的！”
“不是！不对！不对！！”
“你就像个乞丐一样，为了得到那一点残羹剩饭一样的‘恩惠’，哪怕再怎么被扭曲对待也都接受，却就是不肯依靠自己！”
“没有！我没有！”
我继续问她：“现在告诉我，你想要什么？”
“是他们，他们不允许我……”
“我在问你，你自己，想要什么？！”
形势逆转了，现在我站在这里，那个女孩几乎是趴在地上，为她自己的情绪挣扎着。
真难看啊……我低着头看着她又哭又闹，手在地上乱抓，脚在地上乱踢。
然而，我却一点都不开心。
为什么呢……
“我没有！不是！不是啊……”
“所以，你想要什么？告诉我。”
“……”她一直吵闹着，但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我不说话，看着她。
她抽泣了半天，断断续续地说：“我、我想要……想要、要……做我自己。”
“怎么做？”
“我要变得……不需要他们认可……”
“所以你要怎么做？”
“我要变强大，保护自己……”
“那为什么不去做？”
女孩又哭，这一回，她的声音很低：“可是，可是他们不允许啊。”
“如果他们永远都不允许，你怎么办？”
“我、不知道，我好绝望，我想死，可我不想死，我不知道……”
“你是傻子吧？”我忽然愤怒了，“明明只要做到一点就可以解决所有问题，你偏要逃避那个关键，宁愿死都不愿面对问题？那你还厚着脸皮说他们的不是？你在这里怨恨也是你自找的！”
“什么关键，我没有……”
“你，没有别人的认同，就活不下去吗？”
“……可是，他们不允许我……”
“别躲开话题，我在问你！你自己就不能认同自己吗？为什么非要那些把你当工具的人认同你？”
“他们……不允许我……”
我喘了一口气：“我再说一遍，我问的是你自己，不是他们，不是别的人，是你自己！”
“我不知道，他们不允许我这么做，他们会不高兴……”
真是够了……
现在看来，这个女孩应该是一个被完全剥夺自我的人，所以她只有一种思维方式，就是努力求得别人认同，这种思维已经侵入到她意识最深处。而她所说的“他们”，正是利用她的这种渴求去控制她。她虽然一直在否认，但自欺欺人是骗不了自己的心的，她的一部分意识在催促她成为自己，而另一部分意识却在强迫自己成为别人想要的样子，这种双向冲突，也许就是造成她现在性格阴晴不定的原因。而且，在这种控制关系中，她虽然受到了伤害、感到绝望，但是因为没有自我，所以她又无法摆脱这种控制。
因此，才会觉得痛苦。
哎？奇怪了，为什么我会思考这么多，就好像……就好像我很了解她一样。可是，这些事，跟我有关系么？
隐藏在屏障后的真实，我想要看到它，却无法伸出手去。
我的手没有力量吗？不对，无力的是我的心。
我不敢面对真实，所以我用屏障遮住了它，从一开始，真相就在我的眼前。
没错，不是因为屏障，而是因为我自己。
我在嘲笑那个女孩吗？
我没有资格嘲笑她。
因为，我也同样只是一个胆小鬼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