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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剧《热血长安》结局猜想 04

2023-03-05萨摩多罗网剧热血长安 来源:百合文库
热血长安  (大结局猜想)04
李郅坐在地上,通过墙上那扇小小的窗子看着监牢外的天空。
真亮。
跟这里一点都不一样。
黑暗。
压抑。
死亡。
一墙之隔的自由,已是奢望。
李郅已经不记得这是被关进来的第几天了。
每天不变的,是监牢深处传来的惨叫。
声声入耳。
不,是入骨。
饶是他这种早已看淡生死,见过无数尸骸遍野,听过无数冤鬼哀嚎的人,在听到那惨叫声时,仍会觉得万箭穿心,痛苦不堪。
那是他的声音。
是萨摩多罗的声音。
从被带进来的那天起,几乎每天,李郅都可以听到他的惨叫声。
恐惧。
绝望。
无奈。
也是从那天之后,李郅再没见过他。
他们被关在了不同的地方。
刚开始李郅还会出言阻止他们对萨摩用刑,最后选择了放弃。
有谁会听他的呢?
他已经不再是那个威风凛凛的大理寺少卿了。
他连自己能不能见到明天的太阳尚未可知,有什么能力、又有什么资格去多管闲事?
每天太阳升起的时候,他都在祈祷。
祈祷着今日不要再听到那令他心痛的惨叫声,又暗暗期待着能够听到那惨叫声。
至少……
那还能证明……
他……还活着……
萨摩痛苦而绝望的声音还在不断传来。
一声,一声,如同尖刀一般。
扎在李郅心上。
他很疼吧?
他很害怕吧?
怎么会不怕?
那些东西,连只是看一眼都毛骨悚然。
他抬手,用手背遮住了眼睛。
遮住了……眼中的无能为力和脆弱……
听着听着,或许也就能如以前一般麻木了。
真无情啊……
李郅想。
“我……真的无话可说……”
萨摩抬起头,看着眼前模糊的人影,声音有气无力。
他已经不记得过了多久,从来到这里的那天起,他就没离开过这间屋子。
每天,都会有人来。
每天,都会换新的刑具。
直到他们累了,才会开口,问他同样的问题。
其他伽蓝余孽在哪里。
他不知道。
真的不知道。
纵使知道了……
也不会说的吧……
“萨摩多罗,何必呢?”
眼前的人面目狰狞,看着萨摩的眼里满是阴狠与恶毒。
也是,对他们来说,他可是屠戮了整个村子的凶残之人。
何必呢?
是啊……何必呢……
可是……不行啊……
他欠伽蓝的,欠大唐的,欠……他……们的……
实在是太多了……
区区皮肉之苦……
若是能偿还……即使赔上性命……
可好像不行啊……
看着那些人充满厌恶的神情,萨摩只是咧嘴笑了笑,却因扯动嘴角的伤口而倒吸了一口气。
真疼啊……
原本还以为已经不会再感觉到痛了……
这些天来,他身上怕是早已经没有一处好的了。
有多少次他想就这么死去。
却死不了。
这大概……就是他们中原人说的……
生不如死吧……
萨摩低下头,闭上了眼睛。
他太累了……真的好累……
如今只希望他们不要再有所动作了……
这样……或许大唐的人就会相信,这一切不过是他一个人的恶行而已……
等到自己死后,他们便能就此断了复国的念头……
都只是妄想罢了……
等了那么多年,怎么可能会放弃?
萨摩微微抬起眼皮,透过那小窗子看了眼天。
傍晚了。
今天算是熬过来了吧……
看着那些狱卒整理着刚刚都在他身上用过的刑具,听着他们对伽蓝人民的痛骂。
起初他还会感到愧疚与痛心。
可到如今,这些话他的心里,再也激不起一点波澜。
都习惯了……都麻木了……
又或者,是身上太痛,痛得连心也失去知觉了……
萨摩任由着他们将他从那刑架上解下来,拖回牢房,重重地扔在地上。
他使出全力翻了个身,才勉强让自己躺平,然后一动不动。
连睁着眼睛都觉得好累啊……
“萨摩多罗,有人探监。”
正当萨摩觉得要失去知觉时,狱卒冰冷的声音传入他的耳朵,将他唤醒了。
他勉强坐起身,睁开眼睛,透过凌乱不堪的刘海看着来人。
然后笑了。
“四娘,你来啦?”
“是你吧?”
李郅没有回头看来人,因为没必要看,他也知道是谁,也正是因为知道是谁,他才不想看。
身后的人没有回答。
“没想到……真是没想到……”
李郅兀自叹气。
“老大,我……”
“不必解释,也莫要再如此叫我。”
李郅抬手阻止来人说下去,转过身,看着不远处那张再熟悉不过的脸,终是摇头,痛心疾首道:“黄三炮啊黄三炮,你太让我失望了。”
“老大,世事变迁,我早已经不再是当年的我了。”
黄三炮面上并未表现出什么,只是那声音里带着无奈。
是啊,这么多年过去,早已物是人非……
李郅怎么也没想到,自己最信任,最亲近的人,就是李世民安插在他身边的眼线。
在被抓回来的第一天,他就已经隐约猜到,只是一直不愿去相信罢了。
这件事情,除了他,没人能告诉李世民。
这件事,他原本是可以闭口不言的。
两人就这么看着彼此,似是要将对方的心看透。
良久。
“老大,对不起……”
三炮面上终是显露出悔意,声音颤抖,好似经受了莫大的痛苦。
诚然这并不是他愿意做出的选择。
李郅缓缓摇头,“你没什么对不起我的,你对不起的,是萨摩。”
他走近三炮,静静看着他。
三炮被他看得有些心虚,眼神四处飘散。
他不是不知道萨摩的处境,可他没有办法。
他也想帮忙,但这些事,哪轮得到他一个小小的棋子来妄言?
“老大……萨摩……他……没事的。”
看着李郅冷冷的脸,三炮有些犹豫的开口安慰。
李郅却忽的揪住了他的领子,眼神尖厉起来。
“没事?你可知道萨摩被带进来的这短短几天,受了多少折磨?”
李郅不理会三炮的脸色,将他一把推开,愤恨与责怪之色溢于言表。
“你可知道,每天,几乎从早到晚,我都会听到他的声音从监牢深处传来,那种痛苦和绝望,深深地扎进我的身体,让我几近窒息……”
听完李郅的话,三炮只是愣愣的站在那里,一时间失了神。
他不是没有想过,萨摩被抓进来会遭受到什么样的对待。
但他从未想过,也从未料到,事情已经严重到如此地步。
显然,萨摩如今是生不如死。
还是在李郅的身边,被折磨得生不如死。
而李郅只能听着,只能做个旁观者,无能为力。
也无怪乎他会如此气愤。
但他又何尝忍得下心来?
他也痛,他也不想这样。
他跟萨摩这么久的交情,他也不会相信,萨摩会与那些伽蓝余孽沆瀣一气。
但是……
只有他们相信是没用的啊……
他不想做这样的选择,但他不得不做出这样的选择。
迎上李郅那愤怒的双眼,三炮不知道能说什么,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人活在世,都有属于自己的被逼无奈。
李郅的隐忍、如履薄冰。
萨摩的嬉皮笑脸、表里不一。
还有他自己的胆小如鼠、暗中监视。
他们啊……都有属于自己的秘密,和一辈子都不被人理解的苦衷。
都只是可怜人罢了……
一阵风吹过,三炮回过神,便听到了眼前人轻不可闻的叹息,似是自责,又似是无奈。
“可就算是到了这种时候,我也不知该如何怪你。”
李郅转身看着那窗外的月亮,仿佛在自言自语。
“这些天来,我一直在说服自己,你一定是有难言之隐,但却又想不通,此事你完全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你偏偏选择了告诉陛下。”
清冷的月光透过窗子洒下来,洒在李郅那月白色的长袍上,在牢房里显得格外突出,颇有些冷月照孤人的意味。
看着李郅孑然的背影,三炮突然觉得眼中酸涩,心中似是有什么东西要喷涌而出。
“老大……”
“别说了,”李郅抬手阻止了他,声音是从未有过的冷漠,仿佛他是在与一个素未谋面的人说话一般。
“你走吧,我不想再见到你。”
“老大……”
三炮还想说什么,但李郅显然是不会再理会。他看着李郅的背影,到嘴边的话最后还是收了回去。
三炮郑重地对着李郅拱了拱手,然后头也不回的离开了牢房。
直到身后的脚步声消失,李郅才颓然地坐了下来,眼睛依旧盯着天上的月亮。
仍未圆。
四娘走近牢房,看到坐在地上的萨摩,她的脸色阴沉,一言不发。
虽然早就料到会是如此,虽然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但在看到那些沾满血的刑具,在看到牢房中奄奄一息、却还对着她笑的人时,心还是被狠狠地揪了一下。
眼前人哪里还是往常那个贪吃爱财、好耍嘴炮、活蹦乱跳的萨摩多罗?
身上的浅色长衫早已布满了鞭痕,左肩原本已经渐渐愈合的伤口早已裂开,还在往外淌血,白嫩的脸上也多了几道细长的血痕,几簇头发和着血汗黏在两鬓,血还在从头慢慢顺着脸颊往下流。
看着萨摩微微上扬的嘴角,又因这个动作扯动伤口而微微皱起的眉头,四娘的眼有些酸。
他怎么受得了?
他怎么扛得住?
他那么怕疼的一个人……
这些天他到底是怎么熬过来的……
“哐当——”
锁被打开,四娘推门,提着一个精致的篮子缓缓走了进来,走到萨摩身前,蹲下。
“只有一刻钟,快点儿啊!”
狱卒出去了,这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公孙四娘打开篮子,将里头的菜拿了出来,萨摩一看,原本黯淡的双眼亮了起来。
“还是四娘好,知道我最喜欢吃烧鸡,监牢里的人太抠门,我都吃不饱。”
声音轻快明亮,完全不似一个身受重伤之人。
一时间四娘还以为他们就在凡舍的厨房里。
萨摩伸手想去拿那烧鸡腿,却在快触及时顿了顿,默默将手收回来,眼神也暗下来,但随即将眼中的情绪掩了去,嘴角勾起一抹坏笑。
“四娘,我手太脏了,要不你好人做到底,喂我吃呗。”
语气还是如以往般欠抽,只是隐隐多了些疲惫与牵强。
“拿来。”
四娘并不理会他的强颜欢笑,朝着他伸出手。
萨摩闻言,看了看她的手,眨着眼睛一脸茫然。
“拿什么?”
“拿出来。”
四娘面色严肃,语气不容拒绝。
萨摩眼底闪过一丝异样,却很快消失了。
他一脸难以置信的看着四娘,讶然道:“哇!四娘,不是吧?我现在都这样了,你还要收我烧鸡的钱?!你也太坑……”
“萨摩多罗!你还要装疯卖傻到什么时候?!”
一声怒吼,打断了萨摩的话,也击垮了他努力伪装起来的坚强与无畏。
他低下头,轻叹了口气,眼中唯一的光也灭了。
“萨摩……”
四娘的语气软了下来。
她拿出绢子,轻轻擦着萨摩被血弄脏的脸,又将脸上那几缕头发拨到脑后。
“听话,把手拿出来让我看看。”
原本呆滞的萨摩,听到这句话后,眼眶就红了。
这些天来,挨了那么多打,受了那么多刑,他都没有掉一滴泪,可如今一见到四娘的人,一听到她的话,眼中就开始水雾朦胧,心里的盔甲在此刻也化为灰烬。
他慢慢的将手伸到四娘面前,放在她的手上。
“四娘,好疼啊……”
声音里带着哭腔与依赖,听得四娘心中一痛,眼中愠色逐渐浮出。
她捧着萨摩那满是血迹的双手,根本不敢用一点力。
这双手,若是得不到及时医治,只怕是要废了……
他们……怎么敢这样对他?
怎么能这样对他?
他是伽蓝人又如何?
他与那些人根本就不一样!
他帮大理寺破过多少案子?
帮大唐除过多少祸患?
如今却只是因为皇帝的猜疑而落得个这样的下场。
当真是过河拆桥、卸磨杀驴啊……
“萨摩,走吧。”
四娘一边用小刀剐着烧鸡肉,一边说道。
声音平静淡然,听不出她的情绪。
“走?”
萨摩又恢复了那没心没肺的样子,盯着盘子里的烧鸡肉流口水。
“离开这里,别再管什么天下大义、盛世清平。”
四娘将烧鸡肉夹起来,一点一点喂给萨摩。
萨摩自顾自的吃着肉,对她的话并没有什么明显的反应。
“做个普通人就好,不要再被族人,被天下,被百姓绊住了脚,人啊,总要有那么些时候是要为自己而活的。”
“你在说什么啊……听不懂……”
萨摩仍旧是紧紧盯着盘子里的肉,注意力似乎全不在她说的话上。
四娘也并不恼,只慢条斯理地夹着肉送到萨摩嘴里。
“我知道,你有你的远大抱负,你说过,惟愿盛世清平,只爱天下太平。我都知道,我不反对,我也不会阻拦你。可是,你心心念念的盛世之主是怎么对你的?你要维护的天下又给了你什么?你自己好好想想,做了这么多,我也不是说你一定要拿到什么回报,可是你看看你自己,你看看现在,你连命都快搭进去了!至始至终,你何错之有?不过是因为那李世民的猜忌,你便要命丧黄泉!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萨摩多罗,你醒醒吧!”
四娘说完,脸上愤怒之色便也敛了去,又夹起一块肉,送到了萨摩嘴边。萨摩没有再接,低头看着自己血迹斑斑的双手,看着身上的一道道伤口,出了神。
是啊……
四娘说的没错,他心心念念着惟愿天下百姓长享盛世,他为大唐做了那么多,可到头来他得到了什么?
他只有在失去。
失去族人,失去友情,失去自由,失去生命……
真是赔本的买卖……
看看这遍体的伤痕,哪一处不是这盛世给予他的?
想想伽蓝的颓败,哪一处不是这盛世所摧残的?
可如今啊……
他还是傻傻的愿意付出……
真是无药可救……
依四娘所言,放下,或许就没有那么痛苦了……
若是他能自私一点,会不会比较轻松?
若他只是个普通人……
若他真的能做个普通人……
可是不行啊……
这是他的命……
天定的宿命,怎么逃?
他没办法放下,他放不下……
蔺大哥、叶裳哥、王展、越儿……
还有很多很多他不知道的,为了所谓复国大计而慢慢走上绝路的伽蓝子民……
他不能放弃他们……
他终究是无法为自己而活……
他终究是无法真正如表面那样做到没心没肺……
都无所谓了……
原本就是从地狱爬出来的人,如今不过是重新回到地狱而已,并无所惧。
萨摩定了定心神,抬头看着四娘那双充满希冀的眼睛。
无言。
凝视着他的眼眸,四娘发现那双漂亮的眼睛里蕴含的,是近乎厌世的决绝。
四娘眼中的光终是湮灭了。
他已经做好决定了。
一个人啊,你可以掌控他的身体,却无法掌控他的心。
心向着哪里,他就在哪里。
带不走,灭不掉。
有些人啊,你明明可以将他从悬崖边拉回来,却也不会去拉。
魂已死,徒留住一副躯壳,又有何用?
倒不如任他去,也算是留得个身形全整,走得完满。
但是她不甘心啊……好不甘心……
“值得吗?”
四娘的声音没有起伏,眼泪却悄悄划过脸颊,滴在萨摩的手上,他不禁皱了皱眉。
疼。
“你觉得值得吗?萨摩多罗。”
“四娘……我……”
“你只需要回答我,值得吗?”
四娘脸上精致的妆容被泪水一点点化开,对上那双泪眼,萨摩仿佛看到了她的心。
他突然就松了口气,像是放下了什么一直放不下的东西一般。
“值得。”
萨摩如是说道。
为了……不管是为了什么,他都觉得值得。
“你……”
“时间到了,快走快走,被发现了死无全尸!”
狱卒冷漠而不耐烦的声音打断了四娘的话。
定定地看着眼前脸色苍白的萨摩,四娘扑过去轻轻环着他的脖子,抱住了他,轻轻拍着他的背,在他耳边轻轻说了声:“对不起……”
原本萨摩被她这举动吓了一跳,伸手想把她推开,自己身上太脏,会弄脏她的衣服。
在听到了那三个字之后,他僵在了那里,一动不动,任由四娘抱着。
“有完没完啊?活得不耐烦了是吗?快走快走!”
那狱卒再次催促,语气里带着威胁与不悦。
四娘放开了他,站起身走出牢房。
萨摩没有动,就坐在那里,看着四娘渐行渐远。
在她快要迈出牢房时,他开口叫住了她。
“四娘,”
声音软软糯糯,如同当初在凡舍时萨摩同她撒娇一般。
四娘只感觉身体一震,一瞬间仿佛回到了过去。
这个声音,有多久没听到了?
好像是很久了……
她停下脚步,缓缓回过身。
萨摩苍白的脸在牢房昏暗的烛光下显得更加精致绝伦。
“谢谢你。”
她愣住了,呆呆的看着他。
萨摩轻不可闻的叹了口气,然后慢慢勾起了唇角。
他又笑了。
那笑里,包含了太多太多以前没有过的东西。
信任、愧疚、感谢、决绝、遗憾……
四娘隐隐感觉到不安,心中有一个声音一直在叫嚣着。
不可以……
绝对不行……
四娘强压下心中的执念,不再看萨摩,回过身逃一般的快步走了出去。
那时的她还不知道,那是她最后一次看到萨摩的笑。
亦是最后一次见到他。
“李郅,李承邺,你可有什么话要说?”
声音不怒自威,好一派君王风范。
李世民端坐于朝堂之上,面色严肃冷漠,虽无愠色,话语中的责问意味已经十分明显。
李郅跪在堂下,微低着头,无言。
要他说什么?
想他说什么?
他能说什么?
又该怎么说?
“承邺,你若是知晓其中内情,便告知皇上……”
在一旁侯着的戴公看李郅一副心不在焉,消极顽抗的样子,不禁有些心急。
这孩子,怎么变得这么倔呢?
“李郅,你可知,若不是戴公保你,你早已人头落地!”
李世民的耐心渐渐被磨完,脸上已经表现出不悦,但也并未失了皇家礼数。
然而下跪之人仍旧是没有动作,亦没有言语。
看着李郅仍是不理会李世民,戴公不免有些着急,若他一直如此,他也没办法保全他啊……
“承邺,纵然你与那萨摩多罗交好,可如今事关大唐安危,天下百姓,你断不能受制于这儿女情长啊……”
儿女情长?
萨摩于他,岂是世俗情感可以衡量?
从长安诈尸案初遇时的相互利用,到最后一案一案惺惺相惜的推心置腹,这其中,经历了多少生与死?
旁人岂能明白?
算来,他与萨摩也是同病相怜。
隐太子之子,伽蓝王室遗孤,倒也不怪李世民会多想。
如今出了这样的事,李世民怎会不怒?
又怎会不担心?
呵……
还真当谁都想坐上那皇位吗?
未免有些多虑了。
对于那个位置,他根本就不在意。
至于萨摩,他怕是不屑一顾吧?
心中嘲讽,面上冷笑。
李郅终于抬起头,看了一旁满脸担忧的戴公,然后转头,直视李世民怒火中烧的双眼,毫无畏惧,眼中甚至带着微微的轻蔑。
“皇上,罪臣无话可说,无可奉告。”
声音铿锵有力,平淡无绪。
“砰——”
听着李郅理直气壮,带着轻蔑的话,李世民终是无法再压抑心中的怒火,拍案而起,怒极反笑。
“好!好一个无话可说,无可奉告!李承邺!别忘了,你也是李家人!”
李世民冷哼一声,甩手而去。
“皇上……”
戴公看着李郅,面带担忧,最终也只能无奈摇头,跟着李世民出了大殿,徒留李郅一动不动,两眼无神地跪在原地。
萨摩……
两个时辰前,宫城监牢——
“犯人萨摩多罗,施行幻术,妖言惑众,包庇同伙,罪大恶极,今日午时三刻,实行绞刑。”
……
“终于……还是来了啊……”
萨摩抬头,看着窗外的阳光,轻叹一声,面上竟是从容自若之色,毫无将死之人的胆怯与慌张。
身边的狱卒们看着萨摩淡定从容的样子,不禁有些动容。
这几天,他们对他算是要多狠就有多狠,可眼前这个人与其他犯人一点都不一样。
往常那些受了刑的犯人都会用令人毛骨悚然的怨毒目光一直瞪着他们,唯独这个众人口中罪大恶极的屠村凶手却不是。
每次受刑,他都只是疼得喊出声,冷汗直冒,看向他们的眼睛里没有怨恨,只有平和。
偶尔半夜实在疼得睡不下,还会拉着他们聊天。
内容无非就是当初他在凡舍的时候偷吃东西,偷懒不干活,常常恶作剧整人,被四娘抓到,扣工钱,拧耳朵;跟李郅去查案,服毒缉凶,偷吃祭品,做白工没有回报什么的。
说到好笑的地方,他还会笑出声,牵动嘴角的伤口后就疼得呲牙咧嘴,俨然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
虽然他们没有多加理会,大部分时间也只是他一个人在说,但这一来二去的,他们偶尔也会搭腔,于是也就这么熟了。
时间一长,有些人甚至都开始怀疑上面是不是搞错了,这样的一个人,怎么会……
但这是上面的话,轮不到他们来妄断。
“萨摩多罗,换上衣服,时间快到了。”
狱卒将手中一件素净的月白色长衫递过去,面上仍是冰冷之色,语气却有所放缓,不再似以往一般冷漠无情。
也许对于将死之人,他们还是会有些怜悯的吧?
萨摩想。
看着长廊里的禁卫军,李郅觉得莫名的压抑与心慌。
今日是怎么了?
为何会有这么多人?
李郅压下心中的疑惑,坐在原地静静看着,并不上前询问。
如今,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也不知道萨摩怎么样了……
今日没有听到他的声音……
照往常来说,到了这个时辰……
莫非……他出事了?!
李郅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从地上站起来想问个究竟,却因站得太急而一阵头晕,他连忙闭眼,稍稍休息了一会儿才缓过来。
“叮当……叮当……”
一阵铁链相互撞击与拖拽的声音从监牢的最深处传来。
李郅走到门边,往声音的来源看去,却因这牢房位置不佳只闻声而不见其人,他不由得有些心烦。
声音越来越近,李郅感觉到心中的那股不安越来越强烈。
终于,那人随着守卫走到李郅的牢房门口,然后停了下来。
透过层层的守卫 ,李郅看到了那个人。
那人一身干净的月白色长衫,褐色的卷发披在身后,左耳戴着点缀宝蓝珍珠的古铜色月牙耳饰,胸前挂着指节长短的乳白色珊瑚吊坠。
萨摩多罗……
果然……
从被抓进来的那一天,李郅就想到会有这个结果。
本来他以为自己已经做好了接受这个结果的准备。
只是,当它真真正正的发生在自己眼前时,他才发现,自己终究是无法眼睁睁的看着……
明明他什么错都没有……
明明他为大唐做了那么多……
为什么……
为什么要变成这样?
李郅看着萨摩慢慢转过身,笑着走向他。
那笑,是凄凉,是绝望,是无奈,更是释然。
侍卫没有阻拦他的举动,只是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
萨摩与大理寺的事,他们虽然不全知道,却也有所耳闻,如今出现这样的局面,作为旁人,他们也不免有些伤感。
于是便也没有多加阻拦。
毕竟,也是最后一面了。
萨摩就这样施施然走到了他的跟前。
“李少卿。”
他轻轻唤着,吐气如兰,将李郅早已飘飞的思绪带了回来。
他如今怕是硬撑着站在这里的吧?
此刻萨摩就在他的跟前,虽隔着牢门,但距离也够他将眼前人看个清楚。
李郅打量着面色苍白的萨摩,不一会儿就皱起了眉头,眼中逐渐露出痛苦与愤怒。
萨摩……
饶是他已经有意放下衣袖,将衣领合拢,李郅微微低头,还是可以通过宽大的衣领清楚的看到他肩上的一条条鞭痕,身上的一道道伤口。
还有他那双从刚才到现在都没有动过的手。
每根手指从手背的根部都有一条细长的红线,不,是暗红色的血痕延伸到指尖,在指尖留下一个早已凝结的紫色血点。
那双手……
李郅的心被狠狠揪了一下。
都说十指连心,他虽从未受过,却能万分的体会到他的痛苦。
他怎么熬得住……
他该有多疼啊……
“萨摩……”
李郅艰难地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听得萨摩有些愣。
但随即笑容便在他苍白的脸上化开了。
“李少卿,恐怕此次,是真的要就此别过了。”
李郅面如死灰,已然说不出话,只是看着萨摩,眼眶渐渐泛红。
“萨摩多罗,时间快到了,走吧。”
狱卒的催促声从身后传来。
萨摩微微抬头,对上李郅那已经布满血丝的双眼,虽知即将身死,脸上笑意仍半分未减。
“李少卿,代我向四娘说声对不起,还有,一直以来,谢谢你们。”
完全听不出是交代遗言,萨摩的语气轻松得就仿佛他只是出个门,然后叮嘱你记得帮他浇花一样。
他越是这样,李郅的心就越痛。
他越是这样,李郅就觉得欠他的越多。
他怎么可以这么坦然?
他明明不是凶手,为什么甘愿去死?
是想替他的同族赎罪吗?
是想以死来断了他们的复国之心吗?
为什么……
为什么要这么傻……
萨摩退后一步,微微弯腰行了个礼,脖子上的珊瑚吊坠随着他的动作而轻轻摆动。
如同初遇的那天一般。
李郅看着他行礼时低头阖上的眼眸,长长的睫毛颤动着,如同蝶翼。
一瞬间李郅觉得自己好像在从前就见过他。
在长安凡舍初遇之前。
很久之前……
怎么可能?
李郅自嘲。
萨摩直起身子,不再看李郅一眼,转身回到侍卫中间,朝着大门走去。
监牢的大门缓缓打开,阳光照了进来。
真暖和啊。
萨摩闭上眼睛,仰着头,脸上笑意愈发浓了。
突如其来的阳光让李郅一时有些难以适应,他微微眯着眼,看向阳光下的萨摩。
金黄色的阳光洒在他的身上,有些凌乱的褐色卷发泛着些许暗红的光,格外耀眼。
真好看。
他就应该是属于光明的,他就应该享受温暖的阳光,看尽人世的繁华。
可如今他却被生生带进了地狱。
“萨摩……”
李郅忍不住轻唤了一声,想着他也不会听见,便摇了摇头。
再看时,他便愣在了原地。
萨摩缓缓地转过身,脸上带着温和与释然的笑,眼睛如一汪平静的秋水般,让人忍不住陷进去。
身后的侍卫狱卒们看到这样的萨摩,皆是一怔。
他逆着光静静地站在那里,微微笑着,俊秀苍白的面容在秋日柔和的阳光下显得更加美好动人,恍若神祇。
一时间他们都不愿相信,眼前笑得如此温暖灿烂的人,竟是那人人唾弃的伽蓝余孽、巨蛇屠村的凶手。
视线对上萨摩那含笑的眼睛,李郅有些恍惚,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初遇的午后。
那个时候,多好啊……
可惜了……
如今这种局面……
这辈子,怕是再也回不去了……
“李少卿……”
萨摩开口,对着出神的李郅唤道,声音很轻,带着无奈、不舍与解脱。
李郅没有听清后面的话,但他看懂了,他知道萨摩说了什么。
他在说:“后会无期……”
后会无期……
这是他第二次跟他说这四个字……
第一次,叶裳身死。
如今,是他即将身死。
终究……是一个死字……
终究……是等到了这种结果……
萨摩说完,又看了一下李郅,才转过身,朝着大门,迈出脚步。
虽然有伤,步伐仍然轻盈稳健。
毫无留恋,毫无恐惧。
李郅就这样看着他慢慢消失在了阳光的尽头。
“哐当——”,监牢沉重的大门缓缓关上,隔开了监牢的黑暗与外界的光明,也隔开了他和萨摩。
隔开了生,与死。
仿佛失去了支撑,李郅跌坐在地上,目光涣散。
他仰着头,阖上眼眸,忍了许久的泪终是落了下来。
一切,也许就是这样了吧……
对不起……
直到李世民突然传召他去大殿。
他才清醒过来。
从李世民与戴公的话中,他知道了召他来的原因。
一个时辰前,法场被劫,所有禁卫军悉数被杀,血流成河。
萨摩多罗不知所踪。
法场被劫?那萨摩……
会不会是他们?
除了他们,还能有谁敢劫法场?又有谁能悉数斩杀禁卫军?
李郅突然松了口气。
不论如何……这总比死要好得多。
李世民并没有从他这里得到任何关于萨摩的消息。
他不想说,也不知从何说起。
他们行踪诡秘,难以捉摸,他根本不知道萨摩在哪里。
这样也好。
三天后,李郅被放回大理寺,官复原职,戴罪立功。
法场之事禁言。
对外宣告萨摩多罗身死。
暗派人手,布网封城。
由李郅负责暗中寻找伽蓝余孽萨摩多罗的下落。
一旦找到,格杀勿论。
“萨摩呢?”
四娘双眼通红,抓着来人的衣领,语气里带着恶狠狠的质问与责怪。
李郅只是任由她抓着摇晃,皱着眉头忍着不适与悲伤,不挣扎,也不说话。
“你说啊!萨摩去了哪儿?他是跟你一起被抓走的,现在你回来了,他呢?!”
四娘一把将人推开,顺手将李郅腰间的刀拔了出来,举刀指着他,眼泛泪光,声音也哽咽了。
“你说啊!为什么只有你回来了?你说啊!!!”
虽然心中已经有答案,但她还是不愿意相信。
不愿意相信……
她的萨摩……
怎么会呢……
只要有个人说不……即使是谎话……
至少有个人来骗骗她也行啊……
“四娘……萨摩,让我代他跟你说声对不起……”
看着四娘的泪眼,李郅终是叹了口气,脸上是无奈和愧疚。
萨摩,你的话,我带到了。
可你呢?你现在在哪里?
若你没事,可不可以回来告诉我们一声?
告诉每一个关心你、爱你的人一声:“我没事。”
都是妄想罢了……怎么可能回得来啊……
他闭上眼睛,掩住泪光。
如今,萨摩失踪的事,还是越少人知道越好,避免节外生枝。
双叶走上前,伸手轻轻拭去四娘脸上的泪。
“四娘……萨摩……萨摩他……”
一开口,双叶的眼泪便也止不住的落了下来。
见惯了生死的她原本以为,她已经可以很好的接受这件事情了,她原本以为她可以安慰四娘的。
可是不行啊……
只要一想到以往与萨摩相处的点点滴滴,想到他啃着烧鸡腿时憨憨的样子,想到他被四娘揪着耳朵咿咿呀呀大喊大叫的样子,想到他被三炮扛在肩上带到大理寺时张牙舞爪挣扎的样子,双叶眼睛就忍不住发酸。
好好的一个人,就这么没了,谁能坦然接受呢?
四娘手中的刀终是脱了手,掉在地上,眼泪也随之决堤。
李郅只是站在原地,静静地看着眼前泪流满面的两个人,久久都没有说话。
他能说什么?
他还有脸说什么?
当初他信誓旦旦的保证,到如今再想想简直是可笑至极!
若不是他,萨摩又怎会再涉足与朝政牵连甚广的案子?
若不是他,萨摩苦苦隐瞒的伽蓝王子身份又怎会被李世民知晓?
若不是他,萨摩又怎会落得满身伤痕、生不如死?
若不是他,萨摩如今又怎会落入他们手里,生死不明?
到头来,他根本就是在害他!
李郅紧紧的握着腰间的刀鞘,手上青筋凸起,微微颤抖,似是在极力地忍耐着心中的怒火。
直到现在,李郅才真正认识到,原来他是多么的弱小,多么的不堪一击。
不仅无法保全自己,更无法保全自己身边的人!
“尸体呢?”
四娘从悲伤中渐渐缓了过来,她看着李郅,眼中带着绝望,声音也颤抖得厉害。
李郅被她这么一问,愣住了。
如今萨摩生死不明,不知所踪,但已对外宣告身死,这尸体……
李郅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说出口,虽然早有准备,但……
四娘看着李郅有些纠结的眉眼,心中一痛,隐隐觉得他有事瞒着自己,当即就扯过李郅的衣领,将原本在一旁扶着她的双叶吓了一跳。
“说!尸体呢?!”
四娘声嘶力竭,就像一只失了幼崽的母狮,咆哮着发泄她的愤怒与悲伤。
李郅深吸了一口气,看着四娘悲恸的脸,缓缓道:“皇上下旨,萨摩多罗草菅人命,包庇同伙,不思悔改,罪无可恕,尸体……已经……焚化了……”
最后三个字几乎是从李郅的牙缝里挤出来的,他将头低下,不敢再看四娘的眼睛。
出乎意料的。
四娘没有闹,没有说话,没有生气,也没有哭。
只是站在那里,眼神放空。
良久。
“四娘……”
双叶看着身边发愣的四娘,担心的轻唤了一声。
尸骨无存……
连渣都不剩……
萨摩多罗……
你让我怎么说你才好……
突然一声巨响,将李郅和双叶吓了一跳。
定睛一看,凡舍大堂的桌子已经分为两半,四娘就站在那里,手还维持着出掌的姿势,面色阴沉,恍如夜叉。
“四……四……四娘……”
双叶小心翼翼的看着不远处的四娘,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几步,挪到李郅身旁。
好可怕……
她从来没见过四娘发这么大的火,连凡舍的前台都劈了,很贵的……
李郅也愣住了,本以为她已经是哀莫大于心死,可没想到……
未等两人回过神,便听到四娘的嘶吼声,伴随着噼里啪啦砸东西的声音。
“蠢货!早就跟你说过当官的没一个好东西,还巴巴的去接近他们!为他们卖命,说什么都不听,萨摩啊萨摩,你就从来没让我省心过!偷吃东西,到处惹祸,当个伙计我还得把你当爷爷供起来!从小到大,我给你收拾了多少烂摊子?啊?”
四娘随手抓起身边的一切能举起来的东西,使劲的砸,嘴里骂骂咧咧,但那眼中的悲伤没有逃过李郅的眼睛。
“我费尽心思的看着你,为什么?还不是为了保住你这条烂命!结果呢?好啊,你多管闲事,瞒着我跑到大理寺!这我也就忍了。可是你看看,你要保的这个盛世,你要保的这个长安,它是怎么对你的?!凶手跑了,李世民知道你的身份,就将你当成罪魁祸首抓起来,严刑拷打,把你弄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这就是你尽心尽力保长安得到的回报!!!”
“为了那狗屁的清平盛世,为了你那愚蠢的济世为民,为了你那些执迷不悟的复国同族,一次次的选择折磨自己,心力交瘁,纵使步步为营,小心翼翼,最后还是搭上了你这条命!而且尸骨无存,连灰都不剩!!!你倒也是做了件好事,省了我给你收尸了……”
说到最后,四娘的语气软了下来,带着哭腔,泪水也再次划过脸颊。
凡舍的大堂一片狼藉,四娘也如同断了线的傀儡木偶般整个人跌在了地上。
双叶显然是被这样的场面吓到了。
她看着瘫坐在地上的四娘,一时间也不知是否该上前将人扶起。
李郅站在原地,握着刀鞘的手又收紧了几分,脸上的自责与愧疚毫不掩饰。
四娘在怪他。
也是,本来就是他的错。
是他疏忽了,忘了身边时刻都有李世民的眼线,不仅害了自己,更害了萨摩。
“我费尽心思,千辛万苦护了你十五年,十五年啊……”
泪已经止住,但语气里的绝望与悲伤却愈加浓烈。
“如今你倒是走得轻松……可我呢?我该怎么办?你让我怎么接受?对不起?一句对不起就够了吗?萨摩啊萨摩……连死了都不让我省心……你……怎么可以这么……残忍……”
双叶慢慢走到四娘身边,蹲下,伸手抱住了她,轻轻拍着她的背。
“四娘,你不要这样,萨摩知道了会难过的,逝者已矣,让他好好走吧。”
她努力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没那么难过,可还是忍不住想哭,忍不住想放声大哭。
直到现在,她还是不愿意相信,那个没心没肺、爱贪小便宜、永远笑着的凡舍小厮萨摩多罗,已经离开他们了。
以前他还和她开玩笑说,等他死后就把尸体给她做成标本,还自豪地拍着胸脯说他一定是最漂亮的标本,可如今……
什么都没剩下……
萨摩,你回来好不好?
我不要你做标本了……
天人永隔,真的好残忍。
留下来的人,真的好痛……
不能说。
李郅看着沉浸在巨大悲伤中的四娘和双叶,强忍住说出真相的冲动,闭上眼睛,定了定心神。
“四娘——”
一个清灵的声音打破了凡舍的沉默。
是上官紫苏。
凡舍的大门被推开,紫苏跌跌撞撞的跑进来,满脸的惊慌,眼含泪水,全然没了往日端庄有礼的大小姐风范。
“萨摩呢?萨摩在吗?”
紫苏冲到四娘的跟前,看着她呆滞的眼睛,颤着声音问道。
原本已经止住眼泪的四娘,听到紫苏的话,眼中又泛起了泪光。
看到四娘如此,紫苏便知那事是真的了。
眼中的泪水登时就落了下来。
双叶见状,握着她的手颤声道:“这事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只在方才,”紫苏抬手擦了擦眼泪,哽咽道:“若不是我写字突觉烦闷心慌,到花园里走了一遭,听到了下人们的议论,怕是到如今我还被蒙在鼓里……”
四娘忽的站起来,将双叶和紫苏吓了一跳。
李郅也有些讶异的看着她。
她不会又要砸东西吧?
四娘慢慢踱步上楼,一句话都没说。
李郅等人只是看着,也不敢说话。
还好……
大堂里只剩下他们三人。
“李郅,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紫苏走到李郅跟前,抬头看着他,眼中颇有责怪的意味。
“这件事……说来话长……”
李郅无奈的摇头,显然是不想再说下去。
他怎么说,是因为三炮的告密,这整件事才……
可纸包不住火,双叶一向口无遮拦,如李郅所料,下一刻他就听到了双叶充满愤恨与悲痛的声音。
“还说,还不都是因为黄三炮!都说人不可貌相,这话还真对,平时看他怂成那样,没想到他就是皇上派到老大身边的奸细!若不是他,萨摩的身份怎么会被皇上知晓?要不是戴公力保,老大也差点没命!这个黄三炮,还真有种!”
紫苏闻言愣在原地,看着李郅的眼里带着震惊和祈求。
她希望可以从他的口中听到否定的话。
可是看着李郅为难挣扎的表情,看来是不可能了……
双叶说的是真的……
紫苏好不容易擦干的脸颊再次被泪水打湿。
“谭双叶!”
李郅有些生气,他看得出来,紫苏对三炮是有情的,她一直将萨摩当哥哥,如今自己喜欢的人亲手将她视作哥哥的人送上死路,任谁都不能接受。
“紫苏……我……”
“噔、噔——”
李郅想说什么,却被这突如其来的木屐声打断了。
他们齐齐看向那声音的来源。
是四娘。
她手里捧着萨摩的衣物,一步一步地朝他们走来。
她不会听到了吧?!
李郅心里一惊,这件事四娘还不知情。
“四娘……你……”
犹豫着,李郅还是开口小心翼翼的问道。
希望她没听到……
“我都知道了。”
声音冷淡,毫无波澜,面上呆滞,眼中仍是水雾朦胧。
只是五个字,让李郅三人如五雷轰顶,依四娘对萨摩的情义,非得把三炮千刀万剐不可。
不过这次他们多虑了。
“事已至此,我也不想追究谁,不过都是有苦难言的可怜人罢了。”
虽然平时不说,但四娘看得透彻。
那黄三炮与李郅算是过命的兄弟情义,与萨摩认识的时间不长,却也算是生死之交,若非有把柄落在李世民手中,他断然不会这么做。
只是,看着李郅他们这个样子,怕是不知这其中的内情……
“四娘……”
李郅面上难看,心中更是愧疚难当。
毕竟这事,他难辞其咎。
“虽无形骸,但也需入土为安。都说只有入土,才能魂归故里。”
四娘不理会李郅,自顾自的说着,语气轻柔。
她缓缓踱步到门口,停下,回头看着他们。
然后笑了。
笑得灿烂,美艳,又凄凉。
跟萨摩真像。
“他应该很想回家。”
“萨摩多罗,你还有什么遗言,或是还有什么想做的事吗?”
冷冰冰的声音从那绞刑台上传来,没有一丝丝的感情。
真冷酷。
许是见过太多生与死,已经麻木了。
萨摩轻笑着摇头。
“没有了。”
身后的狱卒将他的镣铐解开,萨摩稍稍活动一下有些发麻的手脚,慢慢的走上了刑台。
一步一步,那绳索越来越近,萨摩却笑得更加灿烂。
这该死的宿命,终于可以在此刻结束了。
纠缠了他这么多年的梦魇,即将散去。
解脱了……
可是,突然好舍不得啊……
舍不得那个不大、却让他感到温暖和心安的凡舍。
舍不得那个总是克扣他工钱、刀子嘴豆腐心、总是说要赶他走、却每次都千方百计护着他的四娘。
舍不得那个初次见面就可以为他挡刀,三番两次救他,整天板着脸,大公无私的大理寺少卿李郅。
舍不得那个胆小怕事,遇鬼就怂,整天跟在紫苏身后,为人仗义的长安城小王子炮哥。
舍不得那个技艺高超,只对死人有兴趣,总是执着于制作各种稀奇古怪的标本,在他生病时为他煎药,照顾他的双叶。
舍不得那个端庄漂亮,温柔大方,害怕死尸却每次都壮着胆子跟他查案,软软的、娇滴滴的唤着他“哥”的紫苏。
舍不得这个热闹繁华,充满他温馨与快乐回忆的长安城。
舍不得这里的一切。
好多好多的舍不得啊……
是从什么时候起,他的心里有了这么多舍不得的?
从四娘救了他的时候起。
从李郅一把将从楼上掉下来的他稳稳当当接住的那天起。
从双叶跟他打打闹闹,拉着他陪着解剖尸体的那一刻起。
从紫苏总是注意到自己吃什么的那一瞬间起。
从他在三炮的肩上挣扎着讨工钱的时候起。
……
原来……
不知不觉间,他的心里已经装下这么多难以舍弃的东西了……
方才那人不知从哪拿来一杯酒,递到了他的面前。
“萨摩多罗,喝了这最后一杯酒,上路吧。”
萨摩微微一笑,抬起伤痕累累的手勉强将杯子接过来。
“谢谢。”
然后仰头,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好酒,比四娘藏着的酒好喝多了。
他感觉有些飘飘然。
将杯子还给那人,萨摩便走向了绞刑台中央。
深吸了一口气,他缓缓闭上了眼睛。
预想之中的窒息感并没有到来,周围静悄悄的。
萨摩心下疑惑,莫不是那李世民反悔了?
他慢慢睁开了眼睛。
而后愣在那里,脑子一片空白。
只见台下那五十多个侍卫单膝跪地,右手抚上心口,微低着头。
“参见王子殿下——”
是他们……
萨摩只觉得毛骨悚然。
没想到,该来的,还是躲不过。
“你们……想干什么?”
短短几个字,他却说得万分艰难。
“王子,回去吧。”
身后突然出现了一个身着黑袍的人,将手上的斗篷披在萨摩身上,语气虔诚。
“大唐人如此无情无义,实在是不值得您如此。您看,”那人抬手指着台下膜拜的人,语气里充满毋庸置疑的神圣感,“他们,都已经做好为复国大业而牺牲的准备了。”
话音一落,萨摩便看到那些人齐刷刷的站起来,拔出了腰间的刀。
然后……
“住手啊——不要——”
好恐怖的梦。
萨摩从床上坐起来,手抚着胸口,大口的喘息。
稍稍平复下来之后,他坐在床上,打量着周围的一切。
这是在地下。
房间古朴典雅,有一种说不出的熟悉和亲切。
他怎么会在这里?他不是在法场吗?
像是突然醒悟一般,萨摩额上冷汗直冒。
刚才见到的,不是梦。
是他们……
回忆起梦里的画面,萨摩只觉得头皮发麻。
十五年了,他们越发的疯狂。复国的执念越积越多,心中的怨念越来越深。
他们……已经疯了……
“吱呀——”
门被推开了,一个身着浅蓝色伽蓝国服饰的少女端着点心走了进来。
这味道……是他爱吃的绿豆酥?!
好饿……
那少女将点心放在桌子上,然后逐一往茶杯里添满茶。
似是没有将注意力放在萨摩身上。
直到那少女转过身,萨摩才发现她带着面纱,只有一双眼睛露在外面。
只透过那眼睛,萨摩便知这女子必定容色绝佳。
她散着长发,与萨摩一样,头发微卷,只戴着一个缀着伽蓝国图腾的额饰,露在面纱外的双眼秋波流转,身段婷婷袅袅,好一个佳人。
只可惜现在他没什么心情欣赏佳人。
“你……是谁?这里……是哪里?”
萨摩看着迟迟没有动作的女子,轻声问道。
那女子缓缓走向他,裙摆随着步伐轻轻摆动,如同一朵朵浅蓝色的花渐渐开放,当真是步步生莲。
两人距离越来越近,就在萨摩准备出言阻止她时,她便自己停下了。
距离不远不近,她既无法碰到萨摩,萨摩也无法伤到她。
好一个聪明伶俐的女子。
竟晓得以此来使人对她放松警惕。
“臣女耶罗莎,拜见萨摩多罗王子。”
那少女右手抚上心口,单膝跪地,微微低头,声音空灵婉转,清澈动听,让萨摩一震。
这个声音……
“你……到底是谁?”
萨摩觉得心中隐隐作痛,强烈的不安像是一把利刃插入胸口,似是要将他的心狠狠地剜出来一般。
他紧紧盯着眼前的少女的眼睛,声音里已然失了往常的冷静。
那女子闻言,缓缓站起,抬手将面纱摘了下来,面上带着微微凄凉的笑。
“王子殿下,是我……”
看着那少女的脸,萨摩的身体剧烈地颤抖,眼中,面上,皆是不可思议,难以置信之色。
怎么会……
“是你……”
萨摩的声音是无法抑制的恐慌,绝望,与悲哀。
“你……怎么会……”
不可能……
一定是哪里弄错了……不会的……
未完待续
哇……累哭我……改个格式都想哭……这篇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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