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说西游-玉芭蕉 第六章
2023-03-05西游 来源:百合文库
024 决意
火雨停下了，但桃山已化为了焦土。
杨戬将手轻轻地搭在牻乂肩上。
“如此，你怎么办？”
“我本想返回西洲救护朋友，只是，现在也不知道能做些什么。”
“去就去，这么大个子，畏缩什么？”
“那二郎，此后，你怎么办？”
“上天去，闹一回天宫。”他抬眼望天，像是要望穿层云。
牻乂笑了，笑容里，却满是苦涩。
“你真厉害。”
“你要回西洲的话，那个山神或可以送你一程。”
“不用了，你这边，倒耽误不得。”牻乂叹了一口气，“只是，这样送你去死，总有些不太舒服。”
“只要我狂叫着死去，他们就不会再追杀婵儿了吧。只是，没想到，我还有扳回本的机会。”他笑着，明明说着要送命的话，却依旧看起来如此幸福。“搞不好，能杀光仙，然后和婵儿团聚呢。”
“珍重。”牻乂不知道该对这位决意赴死的年轻人，说些什么。
“重于桃山。”杨戬轻轻地笑着，“我可是背负了整座山的怨念啊。”他长长地吁了一口气，然后从身后的石壁上取下盘古斧，交与牻乂。
“尽管没能杀了他，但也算稍解我心头之恨吧。这，权当谢礼吧。”
“多谢。”
牻乂一拱手，转身像山下走去，不久之后，杨戬便会踏上九霄，去完成他的复仇吧。恐怕，再也回不来了吧。
与杨戬分别，牻乂茫然地向西而行。
不知道该怎么做了。
四万里路。哪怕不停赶路，也要用去一年时光吧。
没有什么能等这么久的。
一年时光过去，炎炽会做出些什么呢？
没有那个余裕了。
必须尽快找到回去的方法。
“咳咳……”
正迷迷糊糊地走着，突然听到一声干咳。
声音来自一边的树下。一个戴着斗笠的人。
如也？他心中暗忖，不，不是，这声音完全不像，如也也不会有这样整洁的衣服，像水一样从完全遮住脸的斗笠下倾泻出来的衣服。
“谁？”
那人将斗笠向上掀起一点。
是个女子。她长着一副姣好的面容，抹了胭红，不似凤凰的大气之美，倒显得有些妖艳。衣服很宽松，但依稀仍能看见她的纤细，或者说，似病一般的瘦弱。全身盖着的宽大而不合身的衣服松松垮垮地搭着，连着手背上缠着的绸巾。
“你是在叫我吗？”他又问了一句。
“你从哪里来？”
“西洲。”
她似乎兴奋了起来，从树下跳了起来，朝牻乂跑过来。
“那，那你一定知道狴犴了？鬼门关，鬼门关的狴犴！”
牻乂不由地将身子向后缩了缩。
不止是对她的突然接近的慌张，更因为随着她过来而飘来的一股难言的恶臭。
这味道是她身上的吗？
“唔，他的威名在西洲很响，以致我也有听过，不过，只知道大致的位置……”
“够了够了！”她靠近牻乂，眼睛抬高直直地盯着牻乂，“带我去！”
一阵风吹过，将她的斗笠再掀起了一点，阳光洒在了她的脸上。
那一瞬，牻乂看到了什么。
森森的白。
025 倾夜
太阳落了下去，只剩下先探头出来的北极星的光。
她摘下斗笠，背在背上。
牻乂揉了揉眼睛。
刚才那是什么……错觉吗？
“我叫幽敕。”她报上了名字，伴着甜甜的笑。
“牻乂。”
“你是从西洲哪儿来的呢？”
与其说是问题，不如说是强行找出的寒暄。
“不是什么大不了的地方，要说的话，在火焰山附近吧。”
“喔喔我听过，那个一年四季都像火炉一样的地方！”
牻乂挠了挠头，“好像，并没有那么恐怖……那，那你呢？”
“啊哈哈！也只是小地方哦！具体来说，来说……在一个什么什么山附近吧。”
完全无法对话啊，牻乂想着。而她只是欢快地笑着，银色的月光挥洒了下来，在她的脸上，映出更加皎白的光辉。像个小女孩一样，不管是言还是行。与她妖艳的容貌实在出入颇大。
“你这样说，我也搞不清那是哪啊。”
她将手背的绸子贴上嘴唇，咯咯咯地笑着。
“说的也是呢。只是，我也不知道那儿叫什么啊。话说回来，”她将手背在身后，轻轻地跃起，落在他面前，“你要去的地方，离鬼门关远吗？”
“大概也有个几百里吧。只是，最大的问题不在那儿啊，在于如何远渡这四万里路啊。”
“没问题的。”她笑着，但带着完全不同的感觉，声音也有微妙的变化。
就如同，突然从一个女孩成长为女人一般。
在牻乂讶异之时，她已经将双手贴在他两侧的太阳穴上。
“看着我的眼睛。”她这样说着。
那是一双美丽的眼睛。浓密的长睫毛下，有着乌黑而不浑浊，甚至似乎在发着光的，宝石一般的眼睛。
突然的异变开始了。
她的青眼像入水的墨一般浸染开来，吞噬了整个的白眼。
牻乂想发声表达他的惊惧，但即使只是这样，也做不到。
更没有办法逃开。
完全的，动不了了。
那黑色的墨，似乎不满足于整个的眼眶，以至于涌了出来。
倾泻。
很快填满了牻乂的视界。
这是什么……
他开始感觉视线模糊了，天地似乎正在旋转。甚至，扭曲。
一个白点亮起了。
从中射出了白线。
线散开来成了面。
所有的黑都消失不见了。
他躺在草地上，旁边是凤凰。
“凤凰啊，”他开口了，打破了长久的平静，“你拒绝了那么多的少爷，是不想嫁吗？”
“这个嘛，倒也不是。”她望着天，时正傍晚，天上挂着火红的云霞。
“那……你想要的，是怎样的夫君？”他有点不好意思地，将头别向一边。
“我啊，希望我未来的夫君可以乘着五彩祥云，带我到那九霄之上，然后，像现在一样，陪我看一次，天上的日落。”
“你不告诉他们，谁会想到这样的事呢？那些人里面，总也是有能驾云飞升的吧？”
“我未来的夫君，要做平天大圣！”她像是没有听到牻乂的话一般，突然大声地喊了起来，然后，她又开始笑了起来，笑到洇出了几滴眼泪。
“平天……那也……”
“一点都不幼稚。对我说出这话的，是我的大英雄。”
026 平天之始
在幼年时的记忆，往往会被人所遗忘，对于妖和仙这样有着数百上千年寿命的生命来说，更是如此。
久远的事就会忘记，会消逝在记忆的长河中。
“慢一点儿！玉儿！”
提着翠绿的长裙，她追逐着在前方奔跑的女孩。
被叫作玉儿的女孩穿着粗布衣服，正手脚并用地跑着。
完全不像个女孩儿。
而其身后，也晃着完全不像女孩的九条尾巴。
妖。细说的话是狐妖，且是极稀少的天生就拥有灵力的多尾狐妖，九尾狐更是其中稀少至极，它们珍贵，但同时也令人畏惧。
就像商朝的妲己。
那时在妖族中，对她的做法不认可的也大有人在，甚至出现了为了背离她而转头周朝的少数分子。
仅凭一人之力，一口之言，便能令一致对外的妖族畏惧到分裂，令人为除去她不惜抛弃族人，哪怕被冠上叛徒之名也要致她于死地。
即是如此可怕之物。而这一只九尾狐，也具有这样的素质。
但是，妲己并不会这样手脚并用地跑，哪怕是要逃命也不会。
说到底，这一只小狐狸，并没有身为狐妖的自觉。
“凰姐姐真慢，哈哈，哈哈！你快来追我呀！”她回过头，咯咯地笑着。
谁也不会把她和妲己相提并论吧。
“啊！”一声尖叫，她似乎绊到什么东西，向前滚了几圈，身体浮在了空中。
一个大斜坡。仅仅如此的话倒没什么，只是，若沿着那斜坡滚下去。
就会落下那之后的悬崖。
“玉儿！”她喊道。但是能传过去的，只有声音而已，她的手，没办法抓到她。
玉儿的身体浮在空中，她呆呆地看着向自己扑过来的景色。
想要挣扎，但是全身不听使唤。
突然感到脚踝被人紧紧抓住。是一只粗糙有力的手。
“真是的，我在睡觉啊。”那人是个牛妖，伏在地上，一手抓着她的脚，一手揉着自己长着角的头。
被抓住了脚的她重重的摔向坡地，但至少，能够保住性命。
玉儿不说话了。
“晕了？”牛妖念叨，然后他试着抓着她的脚踝晃了两下。
玉儿闲着的一只脚朝他的面门踢去。
“啊————————”
“玉儿！吓死我了！”女子跑了过来，将玉儿扶起，然后转头向牛妖道谢。
“噢，噢，没什么！”他摸着鼻子，傻笑着。
这之后，孤身一人的他便与两人一起生活。他们一起吃饭，一起闲逛，一起躺在草地上看日落。
“凰姐姐，你就这么喜欢日落吗？”他叼着根狗尾草，不解地望着天空。
“因为很美呀。”
“那以后我就要让你一直都能看到！”他一用力，把狗尾草咬断，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
“你个蠢牛，”旁边的玉儿戳了戳他的脸，“你知道要怎么做吗？”
“不知道。”他傻笑。
“听说，天上有一块红绸子，被天神拉着，用它来盖着天穹，我们看到的落日的霞，就是那块红绸。”
“这样啊……”他静静地望天，似乎在思索什么，“可是，我不喜欢打架。”
“啊？”
“那个天神不会把他每天要用的绸子给我吧？那不就要和他打架？”
“嗯，说的也是。”玉儿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
“那我以后，就要带你们去天上，去天上看日落！”
“哇！这个感觉很棒诶！不过，你有那个本事嘛？”
“你不要小看我啊！我以后……”
“要与天，平起平坐。”
027 归途
牻乂睁开眼，幽敕的脸就在眼前。
她趴在躺着的牻乂身边，用手撑着脸。头上戴着宽大的斗笠。
她的脸上挂着神秘而又魅惑的笑。这让牻乂不禁想起了玉玖，那只根本不知道怎样做出这样表情的狐狸精。
“哈。”他吐出一口气，化成了短暂的笑声。
“怎么了？人家的脸很好笑吗？”那像是带有香味一般，魅惑的声音传来。
抬眼向上看时，有阳光照下来了。已经到白天了。
“昨天你不是这样的。”牻乂忍不住问道。
“昨天？还没过一天呐。”她捂嘴笑道，“不过也难免，一瞬间走了四万多里路，太阳也跑到后面去了呢。”
四万里路？一瞬间他以为自己听错了。
“四……四万里？”
“正是哟。”
“那……那这里是？”他扭头看着周围，突然感到一丝熟悉，他跑过去，钻进密林。
在那里看得到。
一棵焦黑的参天古树。
“我……我回来了。”
他呆呆地站在那里，而幽敕从后跟上来，脸上挂着像是凝固一般不变的笑容。
“火焰山！”
“啊啦，不先送女孩子吗？”
“抱歉，只是我不先赶过去的话，我朋友说不定会有危险。鬼门关就在西面，多的我可能也帮不到你了，等你走近一些……”
“等等，”她打断道，“那我同你一起去吧，我在这边也没有认识的人……”
“不，不用了，你帮了我大忙了，不能再给你添麻烦了。多谢。”边说着，他边朝密林深处走去。
“这样……吗？”她目送牻乂离开，将斗笠又压低了一点，向西走去。
凤凰和玉玖在百鸟城中找了个住所。牻乂和魁杰离去已有两天，仍旧没有回来。
她们想去找，但要是因此她们也走散开来，又会变成更大的混乱，几经衡量，她们决定继续等下去。
所谓住所，只是一间破旧的小木屋而已，玉玖来过这儿，对这儿还有印象，于是便将凤凰引到屋内，用块破布遮了下破损的窗户，搬了个酒坛抵着断了栓子的门。
生起火来，勉强可以住人。
真的很勉强，这儿既没有温暖的枕席，不，实际上，这儿连能称得上是床的东西都没有。睡觉的话只能在地上，要说的话用来垫的稻草也不是没有，可即使垫起来，至多也只是能与监牢相媲美了，况且这儿还得陪伴着钻进屋来的寒风。
哪怕是些粗砺的汉子，在这儿也只会怨声连连吧。
“玉儿，你在这儿等我，我去买点吃的。”
玉玖应了一声，将九条厚厚的尾巴铺开在地上，即是床，也是被。
吱呀——
挡门的坛子刚被移开，门就自己打开了。但似乎，并不是因为风。
因为紧接着，一条手臂滑了下来。
“这……”
门前伏着一个人，那滑下的，便是他本来搭在门上的手臂。似乎已经晕过去了，他的打扮看起来像个和尚，穿着素色的麻布僧衣，上面沾满了泥土，隐约间似乎还泛出点血色，似乎遭受过毒打，嘴唇也苍白泛紫。
“怎么了？”听到声音，玉玖摇着尾巴跑来查看，紧接着也呆在原地。
“他……他死了吗？”玉玖发声问道。
“你把他搬到火堆边，我去买点药！”
于是她跨过那和尚，冲进风季的百鸟城。
028 幽敕
幽敕的故乡，是一座无名山。
世上有很多这样的地方，因为地处偏僻，或是平凡无奇。
只是这儿有点不一样。
地处一处要道，横绝百里。
并不是可以叫做偏僻的地方，也不能算平凡。
只是，诅咒一般地，这里让人避讳着，似乎提起就会带来灾难。
她静静地走着，顺着牻乂指的方向。
几百里路，相对于四万余里来说，已经很近了，但哪怕方向差了那么一点，三百里或者四百里就可以拉开巨大的差距。
慢慢问路吧。她想道。
“请问……”她向路旁的人问路，那人朝她这儿看了一眼，然后就慌张地跑走了。
看着那人离去的背影，幽敕有点儿迷惑。
但是，接连地发生了同样的事。在十来里路上，她没能问到任何一个人。
“站住！”她终于忍不住了，抛掉了礼节，直接朝前面的人喊。
那人没挪步子，只抬头起来，看着她。
是个女孩子，一袭白衣，但又已破旧不堪，甚至于染上了各种颜色。脸长得不算极美，也算不得差，只是，不是很干净。
“妖？”她似乎很害怕，哆哆嗦嗦地问道。
“是又怎样？”幽敕将头侧向一边，一手叉着腰。
“你会吃了我吗？”
“吃你干嘛？”幽敕受不了似得摇着头，“你知道鬼门关在哪儿吗？”
“鬼，鬼门关？那是在地府……”听到幽敕这样说，她似乎更害怕了。
“我说的是西洲的鬼门关！真是的，你不是西洲人吗？”
“我，我不是！”她蹲下来，双手抱着头，活像受惊的小兽，似乎再多说一句就要哭出来了。
“算了算了！你走吧！”幽敕气呼呼地向前走了，而女孩讶异地望着她的背影，揉了揉眼睛，跑进树林里去了。
顺着林间的小道走着，幽敕把手伸进斗笠，粗暴地抓了抓头。
真是的，西洲尽是些怪人。
“站住！”这回并不是幽敕。
她抬起头望向来人。是四个长着乌羽的鸟人。他们各自执着形状各异的兵器，汹汹而来。
“你有没有看过一只花白锦毛鼠？她应该往这边跑了。”为首的一个说道。
“也可能化成了人形，身上有伤。”边上一个补充道。
“喔，那应该在……”幽敕想也没想，脱口而出。随即她的目光落在了来人身上的兵器之上。
“你有看到吗？在哪里？”
“那边。”她用手一指。
带头的使了个眼色，便有两人顺她指的方向去了。然后剩下的两个仍面对着她。
“怎么，不去追吗？”
“今日，我们又将涨几分功德。”
“什么？”
两人紧握兵器，直指幽敕。
“除魔护法，就在今朝！”
轻轻的一声叹息落在了地上。
“这样吗……”幽敕低吟，她的声音开始低沉下去，甚至掺进一丝沙哑。
她将双手抵在衣襟处，开始向两边推去，本身松散的衣服滑至肩膀，裸露的上半身便全部暴露在外。
“妖魔……你想要色诱我们吗！”
“没那么好的事。”她轻轻笑着，沙哑，甚至于衰弱。衣服已经完全褪下了，一具瘦弱纤细的女性胴体毫无保留地被展示出来。
“色诱对我们……”
“说了没那么好的事啊！”幽敕怒吼，身上透出森森的白。
火雨停下了，但桃山已化为了焦土。
杨戬将手轻轻地搭在牻乂肩上。
“如此，你怎么办？”
“我本想返回西洲救护朋友，只是，现在也不知道能做些什么。”
“去就去，这么大个子，畏缩什么？”
“那二郎，此后，你怎么办？”
“上天去，闹一回天宫。”他抬眼望天，像是要望穿层云。
牻乂笑了，笑容里，却满是苦涩。
“你真厉害。”
“你要回西洲的话，那个山神或可以送你一程。”
“不用了，你这边，倒耽误不得。”牻乂叹了一口气，“只是，这样送你去死，总有些不太舒服。”
“只要我狂叫着死去，他们就不会再追杀婵儿了吧。只是，没想到，我还有扳回本的机会。”他笑着，明明说着要送命的话，却依旧看起来如此幸福。“搞不好，能杀光仙，然后和婵儿团聚呢。”
“珍重。”牻乂不知道该对这位决意赴死的年轻人，说些什么。
“重于桃山。”杨戬轻轻地笑着，“我可是背负了整座山的怨念啊。”他长长地吁了一口气，然后从身后的石壁上取下盘古斧，交与牻乂。
“尽管没能杀了他，但也算稍解我心头之恨吧。这，权当谢礼吧。”
“多谢。”
牻乂一拱手，转身像山下走去，不久之后，杨戬便会踏上九霄，去完成他的复仇吧。恐怕，再也回不来了吧。
与杨戬分别，牻乂茫然地向西而行。
不知道该怎么做了。
四万里路。哪怕不停赶路，也要用去一年时光吧。
没有什么能等这么久的。
一年时光过去，炎炽会做出些什么呢？
没有那个余裕了。
必须尽快找到回去的方法。
“咳咳……”
正迷迷糊糊地走着，突然听到一声干咳。
声音来自一边的树下。一个戴着斗笠的人。
如也？他心中暗忖，不，不是，这声音完全不像，如也也不会有这样整洁的衣服，像水一样从完全遮住脸的斗笠下倾泻出来的衣服。
“谁？”
那人将斗笠向上掀起一点。
是个女子。她长着一副姣好的面容，抹了胭红，不似凤凰的大气之美，倒显得有些妖艳。衣服很宽松，但依稀仍能看见她的纤细，或者说，似病一般的瘦弱。全身盖着的宽大而不合身的衣服松松垮垮地搭着，连着手背上缠着的绸巾。
“你是在叫我吗？”他又问了一句。
“你从哪里来？”
“西洲。”
她似乎兴奋了起来，从树下跳了起来，朝牻乂跑过来。
“那，那你一定知道狴犴了？鬼门关，鬼门关的狴犴！”
牻乂不由地将身子向后缩了缩。
不止是对她的突然接近的慌张，更因为随着她过来而飘来的一股难言的恶臭。
这味道是她身上的吗？
“唔，他的威名在西洲很响，以致我也有听过，不过，只知道大致的位置……”
“够了够了！”她靠近牻乂，眼睛抬高直直地盯着牻乂，“带我去！”
一阵风吹过，将她的斗笠再掀起了一点，阳光洒在了她的脸上。
那一瞬，牻乂看到了什么。
森森的白。
025 倾夜
太阳落了下去，只剩下先探头出来的北极星的光。
她摘下斗笠，背在背上。
牻乂揉了揉眼睛。
刚才那是什么……错觉吗？
“我叫幽敕。”她报上了名字，伴着甜甜的笑。
“牻乂。”
“你是从西洲哪儿来的呢？”
与其说是问题，不如说是强行找出的寒暄。
“不是什么大不了的地方，要说的话，在火焰山附近吧。”
“喔喔我听过，那个一年四季都像火炉一样的地方！”
牻乂挠了挠头，“好像，并没有那么恐怖……那，那你呢？”
“啊哈哈！也只是小地方哦！具体来说，来说……在一个什么什么山附近吧。”
完全无法对话啊，牻乂想着。而她只是欢快地笑着，银色的月光挥洒了下来，在她的脸上，映出更加皎白的光辉。像个小女孩一样，不管是言还是行。与她妖艳的容貌实在出入颇大。
“你这样说，我也搞不清那是哪啊。”
她将手背的绸子贴上嘴唇，咯咯咯地笑着。
“说的也是呢。只是，我也不知道那儿叫什么啊。话说回来，”她将手背在身后，轻轻地跃起，落在他面前，“你要去的地方，离鬼门关远吗？”
“大概也有个几百里吧。只是，最大的问题不在那儿啊，在于如何远渡这四万里路啊。”
“没问题的。”她笑着，但带着完全不同的感觉，声音也有微妙的变化。
就如同，突然从一个女孩成长为女人一般。
在牻乂讶异之时，她已经将双手贴在他两侧的太阳穴上。
“看着我的眼睛。”她这样说着。
那是一双美丽的眼睛。浓密的长睫毛下，有着乌黑而不浑浊，甚至似乎在发着光的，宝石一般的眼睛。
突然的异变开始了。
她的青眼像入水的墨一般浸染开来，吞噬了整个的白眼。
牻乂想发声表达他的惊惧，但即使只是这样，也做不到。
更没有办法逃开。
完全的，动不了了。
那黑色的墨，似乎不满足于整个的眼眶，以至于涌了出来。
倾泻。
很快填满了牻乂的视界。
这是什么……
他开始感觉视线模糊了，天地似乎正在旋转。甚至，扭曲。
一个白点亮起了。
从中射出了白线。
线散开来成了面。
所有的黑都消失不见了。
他躺在草地上，旁边是凤凰。
“凤凰啊，”他开口了，打破了长久的平静，“你拒绝了那么多的少爷，是不想嫁吗？”
“这个嘛，倒也不是。”她望着天，时正傍晚，天上挂着火红的云霞。
“那……你想要的，是怎样的夫君？”他有点不好意思地，将头别向一边。
“我啊，希望我未来的夫君可以乘着五彩祥云，带我到那九霄之上，然后，像现在一样，陪我看一次，天上的日落。”
“你不告诉他们，谁会想到这样的事呢？那些人里面，总也是有能驾云飞升的吧？”
“我未来的夫君，要做平天大圣！”她像是没有听到牻乂的话一般，突然大声地喊了起来，然后，她又开始笑了起来，笑到洇出了几滴眼泪。
“平天……那也……”
“一点都不幼稚。对我说出这话的，是我的大英雄。”
026 平天之始
在幼年时的记忆，往往会被人所遗忘，对于妖和仙这样有着数百上千年寿命的生命来说，更是如此。
久远的事就会忘记，会消逝在记忆的长河中。
“慢一点儿！玉儿！”
提着翠绿的长裙，她追逐着在前方奔跑的女孩。
被叫作玉儿的女孩穿着粗布衣服，正手脚并用地跑着。
完全不像个女孩儿。
而其身后，也晃着完全不像女孩的九条尾巴。
妖。细说的话是狐妖，且是极稀少的天生就拥有灵力的多尾狐妖，九尾狐更是其中稀少至极，它们珍贵，但同时也令人畏惧。
就像商朝的妲己。
那时在妖族中，对她的做法不认可的也大有人在，甚至出现了为了背离她而转头周朝的少数分子。
仅凭一人之力，一口之言，便能令一致对外的妖族畏惧到分裂，令人为除去她不惜抛弃族人，哪怕被冠上叛徒之名也要致她于死地。
即是如此可怕之物。而这一只九尾狐，也具有这样的素质。
但是，妲己并不会这样手脚并用地跑，哪怕是要逃命也不会。
说到底，这一只小狐狸，并没有身为狐妖的自觉。
“凰姐姐真慢，哈哈，哈哈！你快来追我呀！”她回过头，咯咯地笑着。
谁也不会把她和妲己相提并论吧。
“啊！”一声尖叫，她似乎绊到什么东西，向前滚了几圈，身体浮在了空中。
一个大斜坡。仅仅如此的话倒没什么，只是，若沿着那斜坡滚下去。
就会落下那之后的悬崖。
“玉儿！”她喊道。但是能传过去的，只有声音而已，她的手，没办法抓到她。
玉儿的身体浮在空中，她呆呆地看着向自己扑过来的景色。
想要挣扎，但是全身不听使唤。
突然感到脚踝被人紧紧抓住。是一只粗糙有力的手。
“真是的，我在睡觉啊。”那人是个牛妖，伏在地上，一手抓着她的脚，一手揉着自己长着角的头。
被抓住了脚的她重重的摔向坡地，但至少，能够保住性命。
玉儿不说话了。
“晕了？”牛妖念叨，然后他试着抓着她的脚踝晃了两下。
玉儿闲着的一只脚朝他的面门踢去。
“啊————————”
“玉儿！吓死我了！”女子跑了过来，将玉儿扶起，然后转头向牛妖道谢。
“噢，噢，没什么！”他摸着鼻子，傻笑着。
这之后，孤身一人的他便与两人一起生活。他们一起吃饭，一起闲逛，一起躺在草地上看日落。
“凰姐姐，你就这么喜欢日落吗？”他叼着根狗尾草，不解地望着天空。
“因为很美呀。”
“那以后我就要让你一直都能看到！”他一用力，把狗尾草咬断，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
“你个蠢牛，”旁边的玉儿戳了戳他的脸，“你知道要怎么做吗？”
“不知道。”他傻笑。
“听说，天上有一块红绸子，被天神拉着，用它来盖着天穹，我们看到的落日的霞，就是那块红绸。”
“这样啊……”他静静地望天，似乎在思索什么，“可是，我不喜欢打架。”
“啊？”
“那个天神不会把他每天要用的绸子给我吧？那不就要和他打架？”
“嗯，说的也是。”玉儿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
“那我以后，就要带你们去天上，去天上看日落！”
“哇！这个感觉很棒诶！不过，你有那个本事嘛？”
“你不要小看我啊！我以后……”
“要与天，平起平坐。”
027 归途
牻乂睁开眼，幽敕的脸就在眼前。
她趴在躺着的牻乂身边，用手撑着脸。头上戴着宽大的斗笠。
她的脸上挂着神秘而又魅惑的笑。这让牻乂不禁想起了玉玖，那只根本不知道怎样做出这样表情的狐狸精。
“哈。”他吐出一口气，化成了短暂的笑声。
“怎么了？人家的脸很好笑吗？”那像是带有香味一般，魅惑的声音传来。
抬眼向上看时，有阳光照下来了。已经到白天了。
“昨天你不是这样的。”牻乂忍不住问道。
“昨天？还没过一天呐。”她捂嘴笑道，“不过也难免，一瞬间走了四万多里路，太阳也跑到后面去了呢。”
四万里路？一瞬间他以为自己听错了。
“四……四万里？”
“正是哟。”
“那……那这里是？”他扭头看着周围，突然感到一丝熟悉，他跑过去，钻进密林。
在那里看得到。
一棵焦黑的参天古树。
“我……我回来了。”
他呆呆地站在那里，而幽敕从后跟上来，脸上挂着像是凝固一般不变的笑容。
“火焰山！”
“啊啦，不先送女孩子吗？”
“抱歉，只是我不先赶过去的话，我朋友说不定会有危险。鬼门关就在西面，多的我可能也帮不到你了，等你走近一些……”
“等等，”她打断道，“那我同你一起去吧，我在这边也没有认识的人……”
“不，不用了，你帮了我大忙了，不能再给你添麻烦了。多谢。”边说着，他边朝密林深处走去。
“这样……吗？”她目送牻乂离开，将斗笠又压低了一点，向西走去。
凤凰和玉玖在百鸟城中找了个住所。牻乂和魁杰离去已有两天，仍旧没有回来。
她们想去找，但要是因此她们也走散开来，又会变成更大的混乱，几经衡量，她们决定继续等下去。
所谓住所，只是一间破旧的小木屋而已，玉玖来过这儿，对这儿还有印象，于是便将凤凰引到屋内，用块破布遮了下破损的窗户，搬了个酒坛抵着断了栓子的门。
生起火来，勉强可以住人。
真的很勉强，这儿既没有温暖的枕席，不，实际上，这儿连能称得上是床的东西都没有。睡觉的话只能在地上，要说的话用来垫的稻草也不是没有，可即使垫起来，至多也只是能与监牢相媲美了，况且这儿还得陪伴着钻进屋来的寒风。
哪怕是些粗砺的汉子，在这儿也只会怨声连连吧。
“玉儿，你在这儿等我，我去买点吃的。”
玉玖应了一声，将九条厚厚的尾巴铺开在地上，即是床，也是被。
吱呀——
挡门的坛子刚被移开，门就自己打开了。但似乎，并不是因为风。
因为紧接着，一条手臂滑了下来。
“这……”
门前伏着一个人，那滑下的，便是他本来搭在门上的手臂。似乎已经晕过去了，他的打扮看起来像个和尚，穿着素色的麻布僧衣，上面沾满了泥土，隐约间似乎还泛出点血色，似乎遭受过毒打，嘴唇也苍白泛紫。
“怎么了？”听到声音，玉玖摇着尾巴跑来查看，紧接着也呆在原地。
“他……他死了吗？”玉玖发声问道。
“你把他搬到火堆边，我去买点药！”
于是她跨过那和尚，冲进风季的百鸟城。
028 幽敕
幽敕的故乡，是一座无名山。
世上有很多这样的地方，因为地处偏僻，或是平凡无奇。
只是这儿有点不一样。
地处一处要道，横绝百里。
并不是可以叫做偏僻的地方，也不能算平凡。
只是，诅咒一般地，这里让人避讳着，似乎提起就会带来灾难。
她静静地走着，顺着牻乂指的方向。
几百里路，相对于四万余里来说，已经很近了，但哪怕方向差了那么一点，三百里或者四百里就可以拉开巨大的差距。
慢慢问路吧。她想道。
“请问……”她向路旁的人问路，那人朝她这儿看了一眼，然后就慌张地跑走了。
看着那人离去的背影，幽敕有点儿迷惑。
但是，接连地发生了同样的事。在十来里路上，她没能问到任何一个人。
“站住！”她终于忍不住了，抛掉了礼节，直接朝前面的人喊。
那人没挪步子，只抬头起来，看着她。
是个女孩子，一袭白衣，但又已破旧不堪，甚至于染上了各种颜色。脸长得不算极美，也算不得差，只是，不是很干净。
“妖？”她似乎很害怕，哆哆嗦嗦地问道。
“是又怎样？”幽敕将头侧向一边，一手叉着腰。
“你会吃了我吗？”
“吃你干嘛？”幽敕受不了似得摇着头，“你知道鬼门关在哪儿吗？”
“鬼，鬼门关？那是在地府……”听到幽敕这样说，她似乎更害怕了。
“我说的是西洲的鬼门关！真是的，你不是西洲人吗？”
“我，我不是！”她蹲下来，双手抱着头，活像受惊的小兽，似乎再多说一句就要哭出来了。
“算了算了！你走吧！”幽敕气呼呼地向前走了，而女孩讶异地望着她的背影，揉了揉眼睛，跑进树林里去了。
顺着林间的小道走着，幽敕把手伸进斗笠，粗暴地抓了抓头。
真是的，西洲尽是些怪人。
“站住！”这回并不是幽敕。
她抬起头望向来人。是四个长着乌羽的鸟人。他们各自执着形状各异的兵器，汹汹而来。
“你有没有看过一只花白锦毛鼠？她应该往这边跑了。”为首的一个说道。
“也可能化成了人形，身上有伤。”边上一个补充道。
“喔，那应该在……”幽敕想也没想，脱口而出。随即她的目光落在了来人身上的兵器之上。
“你有看到吗？在哪里？”
“那边。”她用手一指。
带头的使了个眼色，便有两人顺她指的方向去了。然后剩下的两个仍面对着她。
“怎么，不去追吗？”
“今日，我们又将涨几分功德。”
“什么？”
两人紧握兵器，直指幽敕。
“除魔护法，就在今朝！”
轻轻的一声叹息落在了地上。
“这样吗……”幽敕低吟，她的声音开始低沉下去，甚至掺进一丝沙哑。
她将双手抵在衣襟处，开始向两边推去，本身松散的衣服滑至肩膀，裸露的上半身便全部暴露在外。
“妖魔……你想要色诱我们吗！”
“没那么好的事。”她轻轻笑着，沙哑，甚至于衰弱。衣服已经完全褪下了，一具瘦弱纤细的女性胴体毫无保留地被展示出来。
“色诱对我们……”
“说了没那么好的事啊！”幽敕怒吼，身上透出森森的白。
叶修夹东西玩游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