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话。安得广厦千万间

“你小子真是命大，”侍公步下台阶，扶住喜的肩膀，“居然成功跑过来了！”
喜和女鬼打了一路，真是没多少力气，喘了口气，问道：
“侍公大人，这个小子……小先生，到底是什么人？”
“厨房老安家的儿子罢了，寄住在桃州刺史府，什么小先生。”
厨房的，属于朝廷里对光禄勋私下里的称呼。
直接称光禄勋是很不吉利的，史上多次政变都是以此开始，被直呼其名后踹翻大锅，揭竿而起。天子之下的人直称光禄勋，都差不多是政变开始的标志了，因而私下里都叫大厨，或者厨房的某人。
不会吧……
喜在心里嘀咕道。也没听说光禄勋家里有什么不得了的祖先啊。
但是看侍公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感觉他不知道安晴明桃林中饮酒的那一面。先套套话。
“侍公您是怎么过来的？”
“和你分开后就沿着原路回去，没成想竟然走到桃林来了。”
侍公摇头叹气道：“一进桃林就看到这小子在树下喝酒。大冬天的，这里也和樱花林一样开遍，难不成传言是真的，厨房的真上了一只狐妖。”
人类和妖怪的混血是非常厉害的货色，比单纯的人和妖怪都要强大。喜的祖先也有狐狸血统。
但安晴明的样子不像人妖混血，给喜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当下也想不出个所以然，就暂且停了这个话题，回去再问师父。
两人进了院子，侍公指着府上牌匾道：“这里就是桃州刺史府了。”
安晴明走后，夜色漆黑，也看不见什么不得了的东西。喜又是疲累交加，来不及大量，只是跟着点点头。
很快就有人从走廊出来，领着他拐几道弯，去了一间客房。
一夜饱睡，喜翻身起来。他这才觉得自己的房间似乎大过了头，再看住的房子，似乎是新修的，高挑房梁，金缕红漆，远超刺史府的规格，几乎与天子府邸无异。
这房子比我家规格都高啊。喜打量着房间，四周都画着飞禽走兽，就连地板都绘着草木虫鱼，感觉像是皇宫画师的手笔，图案制式都超过了礼制。
诶。
喜叹了口气，起身更衣，一边想：要是在自己祠堂上能用上这种图案我就够满足了，一个刺史府邸的客房，何德何能能够用上。看样子就和昨晚的安晴明一样，府邸之中也藏着不少秘密。
他走出房门，迎面就是一股浓烈酒糟味，都让步履有些不稳，差点把他推回房间。庭下花草也都醉醺醺地垂着首。
这到底是酿了多少酒！
捂着鼻子匆匆离开走廊，喜皱眉自忖，常理来说能酿酒的就几种人。一是无儿女的老人，一是寺社宫观，再有就是嫔妃的家族。
嫔妃家是颁发了酒照，能随便酿。这桃州刺史家还装修得这么豪华，估计就是了。
“不过这么大味道……普通的嫔妃怎么可能有超过皇宫的装饰，都当得上皇后的待遇了。没听说师兄换老婆啊，难不成是儿媳妇？”
喜一边走一边揣测，就在这时，老仆人噔噔噔小步跑过来了。
“少主，少主，您真是福大命大，把那女鬼赶跑啦！”
“开玩笑，”喜咧嘴一笑，“一个女鬼岂能难住我。有什么事吗？”
“少主，”老仆人递上一套罩袍，“侍公有请，请您换上公服到堂上去。”
接过罩袍，喜根据一路所见细一思量，便确定自己来桃州的任务是什么了。
喜把衣服展开，往身上套。这是一件圆领罩袍，上裳四个口袋代表国之四维，两袖三个口子代表天地人三才，中间缝上的五个圆片代表阴阳五行。
这种衣服叫做嵩服，算是官员的常服，但从天子到平民都可以穿。不当官的人穿灰色，从九位到六位是绿色，以上到正四位是黑色，三位红色，上二位是紫色。不过改制之后，从五位开始就能穿黑色了。
平日里，喜率军征战，又是天子师弟、蓬莱门下，不受礼法拘束，可以着道衣入朝。
但侍公送来礼袍，要么是天子驾崩，亦或是皇室婚典。
师兄结婚都多少年了，这回是要轮到他儿子吗？待会儿找人问问。
喜振袖一挥就走了出去，由老仆人领着前往正厅。园内堂皇广阔简直是在皇宫的某个角落，而不是下品州刺史府。
这下的本钱也太大了吧。我的天，这个园子至少有百亩之大，百战将军都得不到这样的赏赐……真是生男莫喜，生女莫悲。
这些念头在喜的脑海中闪过。在层层阁楼下饶了几圈，才找到地方。
正是吃早饭的时候，一群人在堂下用餐。尚书令在次座就着咸菜，喝粥吃烧饼。
喜略一行礼，到尚书令身边的空座坐下。悄声问：“到底是怎么回事，师兄派我们来干什么？”
“娶儿媳妇，”尚书令咽下烧饼，“不是御乘的种，是洛庄哀王的后人。御乘他想让自己的血脉，能和先帝的血脉永远在御座上存在。这也是没看好洛王的愧疚。”
果然如此。
喜一皱眉，“当初先帝准备托孤，问师兄能不能辅佐洛王，但是洛王喜好江湖游侠，不知所踪了。”
尚书令冷笑一声，“那是他自己找死。小时候就不知给他擦了多少屁股，虽说最后还是去当了江湖游侠，跟人斗殴死了。哼……你先去找侍公吧，他在正堂等你很久了。”
“唯。”
合手行礼之后，喜再拜起身，走进正堂。
一位紫袍长者高坐堂上，身着紫色朝服，脖系领巾，胸口别着团章。头顶高冠上还有玉石的党证，面前是一个玉盘。
喜愣了一下：一般侍公出门最多带着嵩服，这样一身朝服实在夸张。
“过来吧。”
侍公略一抬眼，喜紧走两步，在次座正坐，低声问：“侍公，婚娶之礼也不需要穿朝服啊，嵩服不就——”
“住嘴。”
侍公轻喝打断了喜。抬手一招，自有几个行人下去招呼宾客入堂。两排黑衣卿士跟着尚书令陆续走进，在首座分列次坐。
喜也来不及揣测侍公的想法，回身坐好。
就在客人纷至期间，喜环顾奔走公卿，在一片谈笑声中面带着祝福与谄媚的喜色，无数视线在周身扫过。先往首座的侍公行礼问安，再是白发苍苍的大人们小步上前和自己行礼，又颤颤巍巍地跪步退下。
见堂上摩肩接踵，宾客纷至沓来。远离这样宴会许久的喜神思忽地恍惚。
我要成为天子家的亲友了啊……
喜暗自叹气，想到家乡那位等待自己许久的少女。若非这趟任务来得太急，征战之后便该回乡与她成亲。熟料今日要先为师兄去迎接儿媳妇。
说起来，迎接新妇的礼节还不少。天子家更是麻烦啊。
喜打量房梁上的红绳，忽然想到一事，冷汗一下从背后冒了出来。
如果按照标准的皇家礼制，作为迎亲的骑兵，在桃林里面要被亲家的伶人冲散。而自己的师兄是最不注重礼制的天子，来的路上忘了这茬。
难不成，那个女鬼是要代替那些伶人——
来不及再往下想，便闻佩环叮当和轻轻步履之声。
喜低头一看，一位长发如雪，双目如红宝石璀璨的小女孩，元气蓬勃地走了进来。
随着她出现在堂中，侍公登时稽首，女孩只是微微一笑，环顾四座，凤音高鸣。
“诸位夜中可安好？乡下饮食不比都中，还望见谅。”
看着少女的模样，喜面色一白，都忘了行礼。独身呆呆地立于下拜众卿，如鹤立鸡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