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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 何处 (三)

2023-03-05黎明离执 来源:百合文库
后来很多年,慕容黎都在懊恼于自己那时的软弱。因为那些怯懦的心思,他把执明放在宫里近十个月不闻不问,以至于执明的病就在那未被自己察觉的时间里,无声无息地愈拖愈重,之后就算用尽各种名贵的药材补品,也落下了病根,年年月月折磨着执明,折磨着他。
十月中的一个下午,慕容黎正在清晖殿批阅奏折,朝中诸事逐渐走上正轨,看着各项条陈有条不紊地推行下去,他心里是很高兴的。这时宫人走进来,低声禀报顺安宫的执郡主身上不大好。
慕容黎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不大好?”
宫人低垂着头回复,“说是心口疼得厉害。”
慕容黎脸色沉了下来,问道,“郡主有恙,未请御医去看吗?”
他曾吩咐过,用心服侍执明,万万不可怠慢了,可如今执明身体不适都报到自己这里来了,想必是严重了。思及此他便有些坐不住,顾不上再让宫人回话,索性放下奏章,直接起身摆驾顺安宫。
等进到那座宫苑,见到执明,慕容黎才知道不太好是什么意思。执明蜷着身子卧在床上,薄薄的锦被搭在腰间,整个人已经昏沉过去,小巧瘦削的脸上一片灰败,冷汗顺着额头流到鬓边,连睫毛也湿漉漉的,嘴唇上斑斑驳驳都是细小的伤痕,想是疼痛中咬的。他像是全然没有了声息一样,呼吸微不可闻,只喉咙间偶尔发出细小的呻吟,可就是这一点点声音也像被雨水打了翅膀的蝴蝶,破碎地几乎听不见。慕容黎只觉得整颗心先是一下沉到了底,接着怒气就如火一样喧嚣而起,他看着床边的太医和宫人,沉声问到,“怎么回事?”
侍立在床边的苏太医不过三十多岁年纪,资历尚浅,见龙颜震怒,慌忙跪下道,“回禀圣上,执郡主原受过伤,似乎伤未好时便中了毒,这毒入心脉,一直未去干净。臣之前已为郡主开了祛毒的方子。”
慕容黎又问到,“这冷汗不止,可是疼的,还不快想办法给他止痛。”
苏太医犹豫片刻,见慕容黎脸色更加阴沉,只得回到,“执郡主痛的厉害,若想止痛原可用罂宁汤,只是这药性烈,用多了恐会上瘾。何况郡主身子弱,用这样的法子止痛,更会伤了根本。”
 “去,即刻请黄太医过来。”
黄太医是太医院首座,已经七十有八,家中世代行医,于歧黄之术上修为颇深,原就给钧天共主启坤做过太医。慕容黎登上共主之位后下诏封了他官职,为太医院首座。现下执明这个样子,除了他,慕容黎也不放心让别人来诊治。
吩咐下去后,慕容黎转身坐到执明床边,仔细端详了片刻,才犹豫着慢慢握住执明搭在锦被外的手。入手只觉得十指冰凉,如冷玉一般,因为疼痛,微微颤抖着,那细微的颤动直传到心里去,让他的一颗心也跟着抖起来,没着没落。慕容黎拿了细绢轻轻拭着执明脸上的汗水,手掌拂过执明额头,也是冰凉湿冷一片。他只能紧紧握住执明的手,却不知道自己能做些什么。
正在恍惚间,门外的宫人禀报,“黄太医到了。”
待太医进来,慕容黎抬手止了他见礼,道,“快为执郡主诊脉吧。”
黄太医伸出手指搭在执明微颤的手腕上,眉头稍沉,凝神了片刻道,“郡主脉息微弱,能立时止痛的汤药太猛烈,恐伤根本。臣先帮郡主施针镇痛吧。”
待解开执明上衣,露出上身,慕容黎心头又是一震。执明比他记忆中瘦了太多,胸膛只有薄薄一片,好像细瓷一样,再往下甚至能清晰地看到一根根纤细的肋骨,原本圆润有力的肩头如今瘦削得好像陡峭的山峰,到了手臂处直直拐下去,右肩处一快暗粉色的疤痕,那是在瑶光立国大典上为他挡了一剑留下来的。
待到在几处穴位上施了针,执明才略缓过来一些,汗出的没有那么急了,身上也些微松下来。黄太医这才恭身对慕容黎道,“陛下,从脉息上看,郡主是原先受过伤后又中了毒,当时便亏了身子,毒素留于心脉,存的时间有些久了。臣可开方子把余毒去净,再好好调养,只是……”
慕容黎心里着急,面上便显出些不耐,道,”只是什么,方子里有奇珍之物吗?若是宫中没有的,着人去民间查问便是。”
黄太医见他如此,心下不禁有些讶异。这位圣上一向安静沉稳的很,对下也很是温和,像今日这般有些烦躁焦急的样子却是从未见过的。
他只能如实回禀道,“只是执郡主,经脉似乎受过大创,多少伤了根本,受不得太重的药。心脉中的毒只能慢慢去,再配合着温补的药材,时日就要长的多了。”
慕容黎道,“能治就好,以后你每日来为郡主问脉,好好帮他调理。”
待黄太医写好方子,慕容黎放心不下,让身边贴身伺候的公公赶快照着方子去熬药,一切才总算安定下来。
执明的病痛成这样,想必不是一朝一夕造成的,之前难道没有征兆?慕容黎想到这里,目光犀利起来,转头看着跪在地上的宫人道,“朕让你们用心服侍郡主,万不可怠慢了,你们就是如此伺候的?”他平日待下素来温和,可此时问起话来,竟带着一股狠厉。
执明只一个人,宫里伺候的原本就少,不过一个管事的公公何文,一个负责打扫的小太监何禄,和一个伺候日常起居的宫女怡清。此时三个宫人跪在地上战战兢兢,只恐说错一句就要掉了脑袋。
何文毕竟是管事的公公,此时吓得发抖,也只能磕头回禀道,“回……回圣上,执郡主身子一向有些弱,倒也没有大毛病,只是懒得动。前两日……前两日说是心口不舒服,奴才请了苏太医来看,开方子吃了便没事了。不知道今日,今日这是……奴才罪该万死!”
那苏太医此时也一起跪在下面,他年纪尚轻,虽然医术不错,但毕竟亏了些经验,此时也是惶恐万分,回话道,“前几日郡主心口难受,臣过来给请脉,已开了祛毒方子。郡主服药后,脉息也已平稳。不知今日为何突然发作得如此厉害。臣医术不精,求陛下恕罪。”
慕容黎开口再要说什么,却听到床上传来声响,是执明醒了。他似是要咳嗽,但之前疼得太过,身上一点力气也没有,只咳了一声便喘息着发不出声音。慕容黎快步走过去按了他肩膀,怕他动得厉害碰了针。执明似乎还未缓过劲来,一双眼睛恍恍惚惚,直直地发愣,原先黑曜石一般的眸子灰蒙蒙一片。过了片刻,他才好像清醒了一些,眼神慢慢转了转,看到坐在床边的慕容黎,似乎有些惊喜,嘴角微微翘了翘,“咦……?”执明只轻轻吭了一声便没了力气,要说的话也咽在喉咙里,但是慕容黎看到了他微动的嘴唇,那未出口的两个字,“阿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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