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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太平盛世的奇妙日常一:梦里不知身是客

2023-03-05某太平盛世的奇妙日常 来源:百合文库
“叮铃……叮铃……”
天色渐晚,都城远郊的官道上,悠扬的马铃声伴随马蹄哒哒踏响,惊醒了在矮树枝丫间沉睡的风,拉开道路上黄沙的幕布。尘埃里遥遥吹来了两个影子。
 
来的人一老一少。
 
少年不过十五六岁,匍匐在来自大陆东方一角的骏马背上,马的鬃毛柔顺,即便天空阴沉也依旧光滑油亮。少年跟着马背晃动起伏,梦的余韵在唇角流淌。
一旁缺了牙的老人骑着劣马,毛色杂乱干枯,与路旁枯死的柳枝无异。而骑着马的老人,瘦脸千沟万壑,佝偻的背弯如虾米,两手拢在袖中,耐着寒风。
这时候,老人发觉马背上的少年已经神游天外,颤颤巍巍地抬起手,晃了晃少年的小臂。
 
“少爷……少爷?”
 
晃了两下不见少年醒来,老人加了把力,猛地一推。
 
“少主!醒一醒,都城快到啦!您怎么在马上睡着了?”
少年猛的一个激灵,从马背上弹起,差点从鞍上跳了起来,睁开眼睛瞪得浑圆。
 
他慌忙抬起滚白边的袖子抹了头上冷汗,四下一看:此刻月已在东方升起,天尽头却还余晚霞流淌。火红的的云彩在金黄的大地上摇曳,变幻,渐渐被夜幕吞没,为天空披上繁星的裙摆。
马蹄踏得尘土飞扬,叮叮马铃声在旷野传荡,黑色的道路是劈开天地的刀痕,随着夜幕落下,一直延伸到世界的尽头。
“叮铃……叮铃……”
“哗啦……哗啦……”
风响猎猎,能把尘埃吹散,却吹不散脱出梦幻的惊悸。路可将天地两分,但分不清自己是否处在现实。
仍在朦胧中的少年,只觉得眼前的世界仿佛笼罩了一层薄雾。
 
少年狠掐了一把大腿,钻心的疼痛直入脑海,脸色一下扭曲起来。但眼中随即两道寒光闪过,沉淀在浑浊的目光中。
“好险——”
惊醒的少年愕然地盯着远方,猛地一拍胸脯,“好险!”
老仆人问:“少主,您这是怎么了?前几场战斗您一次都没有疏忽,今天怎么在马上睡着了?”
忆起那思绪中的光怪陆离,他像是要把那些繁杂的思绪全部吐出,长长出了口气,“做了一个怪梦。”
老人惊奇地问:“您是蓬莱派的弟子,怎么会被邪祟入梦?”
 
也难怪他感到讶异。自从久远前的太宗皇帝一统天下,确定道教三派。蓬莱、真净与法贯三派坐镇天下,恶鬼伏诛,百妖息鼓,对于天下邪秽来说,道教三派的弟子是绝对的禁忌。
 
而少年更是蓬莱派之中的第一人,修为直追掌门。
从没听说过什么冤魂野鬼敢靠近少年。今日怎么会被邪祟如梦呢?
 
老人想,这个梦一定不寻常。
少年心中稍定,看着四周的景物,对老人说:
 
“我做了一个好奇怪的梦。我梦见自己七十多岁,一个奇怪的女孩子牵着我的手,还拿着龙杖——”
“好兆头啊,”老人惊叹,“看样子您能够活到我这般年纪,还能够得到龙杖。”
少年一下被打断了话,两条浓眉拧在一起,心里有些不悦。可想要斥责几句,却又忆起梦里的景象,他咂了咂嘴,还是接着说道。
“我好像走在大内里面,不是外朝而是内朝的某种样式。比起现在来说奢华太多。”
在梦里,所有的画都是用金子还有宝石所研磨的材料画的——少年自己也自己画过神像,知道作画要用什么材料。很多现在的空地都盖上了华美的建筑。他走啊走啊,走到了一个种着桃树的院落——
像是从门缝里透出的一道光,老人看向少年,惊奇道:“桃树,听说主上出生的宫殿就有桃树哩。”
“对的,我去过那里,一眼就认出来了。但在梦里的宫殿门口,立着一个天子感生碑。上面连当今天治陛下的谥号都写上了……”
说到这里,话语停顿了一下,他又向四周看了看:往返两道的崎岖坎坷,四野尽是败叶枯枝,不见炊烟。
梦境的落魄,与历经战争之后的满眼荒芜让少年泛起感伤,叹道:
“在梦里,我觉得自己的身体都在衰落之中,气血已是衰朽不堪,跟七八十岁的老头一样,还须拄着拐杖往前走,宫殿外面给人的感觉……就像有一群妖怪在那里开宴会,边吃边拉,到处都是污秽,只留下一片狼籍。”
老仆人忍不住打断:“皇宫里面怎么可能会有妖怪来弄的一片狼籍?”
“老师教导我们,如果天子失德,妖怪也是可以进入到皇宫之中。”
少年向老人解释。他忽然两眼迷离,喃喃地说。
“梦里,我就以七十岁老头子的身体,进入到了宫殿。桃树下面站着一个十三岁左右的女孩,但是眉头和头发的颜色,都已经变成老太太了的灰白颜色了……仿佛经历岁月的磨砺,庭院中的一切都和她一起失去了颜色,只剩下死灰般的苍白。”
“但是——”
少年抽了抽鼻子,想要从空气中寻找什么。
“那个女孩身上有着一股香味,那是小婴儿的奶香味道。纯粹而不带着任何污秽,又有一股荡妇脂粉的诱人,这比起我认识过的任何女孩都香。”
老人又问:“婴儿奶香与荡妇脂粉……少主,你是在做春梦吧?”
“一点都不春啊,倒不如说我还期待能发生点什么……可惜梦中的我搞不清楚到底身在何处。我就问她今年是哪年,结果说是仁安五十七年……”
老仆人大喊:“现在是雍平十四年,就算是陛下……那是五十八年之后的事情了!”
“是啊……”
 
少年点了点头,看向道旁将落未落的枯叶。
如果天行有常,那该是五十八年后的事了。
略微停顿片刻,眼中神色一黯,他的声音不自觉地低了几分。
“我走到庭院里。原本被对我的少女察觉到了什么,忽然转身,冲过来扑到我怀里,然后大哭,并且喊道:‘你真是太狡猾了,你居然把快六十年前的你给变过来了。你自己倒还好,不想看着我死,就先去了,还把过去的你给弄来。’”
“不要觉得不可思议,不过我知道有一种法术,是能够收取过去的灵魂。蓬莱派就有。”少年看着惊讶的老仆人,如此解释道。
顿了一下,少年接着说:“然后她在梦里跟我说:‘你还有半天就要见到我了,而我们一起五十八年的时间。这五十八年,我们一起经历了好多的事情。认识了好多人,好多人又在我们的面前离去。你已经儿孙满堂,家族大兴衰落之后又复兴。很快你就要见到我了,我们还要在一起五十八年……’
“可就在这时脑袋上传来轰隆的响声,我抬头一看,他妈的天塌了!女孩说我们两个必须要用自己的生命,才能够去把塌了的天给堵上!”
少年捂着胸口,面色白了几分,一副受惊的表情。
 
少年说:“那个女孩不断念诵让人没法听懂的祭司语,将我抱了起来。我们两个一起不断的向天上飞,用身体填补了那个窟窿……那个肌肤的感觉,真的是完全如同玉石一样啊……”
“少主啊,您不至于思春吧。”
 
“这是重点吗!”
少年向着老人恼羞成怒地吼了一声,但情绪也一并松懈下来。他沉默片刻,想了一下,喃喃地说。
 
“也许吧。”少年叹息道,“那个味道是婴儿的奶香和荡妇的胭脂的混合,我这辈子没有见过比这个还要神奇的女人了……不过在我们补天的时候,我看见了人临死时的走马灯。内容记不太清了,但很多倒是未来会发生的事,我看到我能当上宰相。”
话锋一转,少年随即又说:“不过我也多少看到了,我和那个女孩子五十七年之中的恍惚的过往,我已经苍老,她却肤色依然如同少女一般。”
“不会和这一次的对象有关?”老仆人问道。
“谁知道呢。按照以前的经验,我都是做梦回到过去,我是从来没有梦见未来的事情。这太奇怪了,也许真的是有人做法……不过那个女孩身上的香味,直到现在我都忘不了!”
老仆人忍不住说:“少主啊,你就是思春了。又不是没有相好的人,而且你还有个未婚妻。入你梦的充其量就是一个女鬼,怎么会把你这个蓬莱派弟子给迷惑的?”
少年喃喃自问:“但是那股香味,又怎么会是鬼呢?”
“难道是什么山川之灵?”老人说。
“那我又为什么会看到走马灯?”少年反问。
“老奴才疏学浅,不说了。反正抓鬼是您的事情……”
“这一次的事情,还是主上师兄下达的密令。也不知道要干什么。”想起自己的任务,少年话语里透出些许疑惑,“反正言辞很恳切,说是占卜之后才决定让我出来。”
 
这次的任务确实云遮雾绕。密令中只提及在都城附近等候,即日起行,不得有误。却只字不提要去的地方,接待之人与任务目标,实在奇怪。
“停吧,”打定主意,在看到了预定的地点之后,他向身边的老仆人招呼道,“主上师兄说让我在这里等着。“
老奴打马上前两步,恭敬地笑道:“这一次的任务完了,您就是封君了。”
“我对自己现在这身衣服挺满意的。”
少年低头一瞥。这次出门还是穿着平日修道的衣服,那是从军队里带出来,加以改进之后的道袍。用缠带在脚踝手腕将淡蓝色戒衣与黑色裤子扎好,外罩收袖的墨蓝色得罗。滚白边的袖子内藏符咒,背负长弓腰悬佩剑,怀里揣着桃木匕首。
 
这一身打扮,不管是作法还是与鬼神相搏都十分合体,要比那王公的礼服不知好到哪里去了。少年征战数年,十分受用。
“现在大上治都不怎么稀罕了,”少年叹息道,“这一次我听说还有妓女因为输栗有功给补了大上治。就算得了封君也是不值钱……现在爵位值钱的是原来的非功爵,不过按照趋势,过些年恐怕是妓女花钱都可以弄到的。听说我那主上师兄,本来还真的有这个打算。”
 
所谓太上治,在国家二十等功勋中位列第四等爵位,王、公、君三等诸侯爵之下的第一等。大上治以上的爵位,如果是皇子的话那么没有什么功劳就可以得到。所以被称为非功爵,大上治已经是功爵第一等了。
 
但经历连年征战,国力衰疲,这第一等功爵才会连妓女都来分一杯羹。
 
少年不过十八岁,但是立下的功劳足以成为封君了。
 
就算是现在封君以下的爵位都可以花钱搞到,封君还是要老老实实一刀一刀砍出来的,足见少年在连年征战中,立下了何等耀眼的功劳。
“打完这几战,赏赐完成之后国家还有余财,已经是很不错了。”
少年感慨似地说完这一句,忽而仰天长啸,像是要将块垒吐出。脸上满是忧心忡忡。
“可惜!纵使我身居高位,自身的修行却不行了!梦中的我七十岁已经走不动路,师父九十岁还能够健步如飞,我真是对不起祖师爷!”
 
少年大喊:“这种梦境对于我们这喜于修道的人来说,可是一个警告啊!”
呼喊一时远去,这几句话所涉及的内容事关蓬莱派的修行法门,老人压根没听明白,只是想着少爷又是发的哪门子神经。
 
少年亦不以为意,修道事本来寂寞。胸中意气何须他人明了。
 
他刚刚吐出胸中浊气,还想再说些什么,远处忽然传来响动,只得怏怏地闭上嘴。少年叹了一口气,很无趣地看着前方。
     一道浓郁的黑线从地平升起,仿佛夜色提前坠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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