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合文库
首页 > 网文

[周更]寒暑——冀宫遗事 第三回

2023-03-05寒暑架空歷史 来源:百合文库
前情提要:https://www.bilibili.com/read/cv112836/
咚!咚!哆!哆!哆!
更夫轻轻地敲鼓两声,击板三下,表示现在是两更三点。一夜五更,一更五点。三更就是子时,是以剩下两点了。
邢彯不由得紧张了起来。人呢?还没来。如果迟了点,就得再过十五日,才能带宫主巡城了。到时候还能不能看见那个鬼魂呢?闹鬼的故事已经传了出去,明早就要请道士作法,贴符洒水了。虽然邢彯并不相信这一套,但说不定如此一来,那个鬼魂就不见了。
不过,也许宫主并不相信此事,她也不过是随口说说。若是如此的话,邢彯心中颇为不舒服。一方面,他生平从不打谎,却不受宫主信任。一方面,他失信于鬼魂,也觉得过意不去。
坐在他对面的老者提起刀笔,在几旁暖炉上的砚台蘸了些墨汁,道:「军爷,您似乎心神不宁,旁边有壶热茶,要不要喝一些?」
邢彯问:「有酒么?」
老者回答:「酒乃穿肠毒药,老夫年过八旬之后,就不沾酒色了。」
邢彯说:「且住,你适才说:『年过八旬之后,就不沾酒色了。』那意思是说你八旬以前,不但常常喝酒,还经常接近女色?」
老者说:「诚然。只不过并非常常喝酒,只是一年三次饮酒:年酒、端酒、寿酒。至于近女色,八十以前,老朽并未与拙荆分房而眠。」
邢彯笑道:「嘻,男女同房而眠,也并不代表就是近女色啊!」
老者说:「噫,老朽并非圣贤,因此决计做不到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而坐怀不乱的修为。」
邢彯说:「坐怀不乱只是不能,而非不为也。」
老者说:「那军爷就小看老朽了,老朽若坐怀不乱,绝非不能,正是不为。」
邢彯问:「您是在说笑罢?」
老者笑道:「君子无戏言。」
邢彯又问:「好罢,君子须精六艺,您通几样?这『礼、乐、射、御、书、数』之中,礼书数我可是确定你会啦……」
老者插口道:「诚然,而且区区之名,就是『礼书数』。」
邢彯道:「好罢,乐我就不敢确定了,但我听过你唱歌,却是五音不全啊!」
礼书数摇头晃脑道:「乐?大凡金石木土、丝革匏竹、钟磐缶管、琴瑟琵琶、萧笛唢呐、铃板锣鼓……」
邢彯一惊:「你全会?」
老者说:「我全分得出这些乐器的声音来。」
邢彯「啧」了一声,摇了摇头。
礼书数补充道:「老朽的意思是说:这些乐器若音律有所不对,老朽分辨得出来。」
邢彯说:「好罢,那么算你会这个『乐』好了。那么『射』和『御』呢?您也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我不信您会射箭和驾车。」
礼书数道:「六艺之中,老朽已经精通四艺,满朝文武,最多不过精通三艺,然其皆称君子,因此老朽说自己是君子,亦不算为过也。」
邢彯大笑数声,问:「因此满朝文武都是伪君子,难道您也是伪君子乎?」
礼书数道:「非也,老朽尚未把话说完。这射箭、驾车两项,老朽昔日耳顺之年,尚且能拉一石之弓,驾双御之车的。然老朽并不想提那当年勇也,盖现下只是不能,而非不为,无人会信是也。」
邢彯道:「当然不信,既然您文武双全,为什么年岁近百,还在屈就一个从五品下的太史令之职?」
礼书数只是笑笑,不再作答。
这时有人敲门两声,邢彯马上站了起来,走去开门,才发现户外正下着毛毛细雨,有两名女子正身披丝篷,伫立雨中。
香儿首先开口:「大哥,这位就是宫主娘娘。」
邢彯赶紧下跪,但被叫住。安平宫主道:「邢司马免礼,请平身,并请您带路。」
邢彯说:「是,请宫主娘娘随下官前往城楼,雨天路滑,小心脚下。」
就这样,一行人来到了城楼之上,而正在此时,街坊中传来了敲更的声响。
安平宫主道:「还有一点,就是子时了。邢司马?」
邢彯回答:「下官在。」
安平宫主不放心地问:「真的会出现么?」
邢彯说:「每逢子时,定会出现。」
安平宫主点了点头,并搓了搓戴着手套的双手。
香儿问:「宫主娘娘觉得冷么?」
安平宫主道:「初春深夜,令人冻寒,这就是典型的南方气候。我在南地出生,却在温暖的北方长大。回到南方五年,虽已慢慢适应,但还是无法完全习惯。」
邢彯明白安平宫主平日向来自称「本宫」,但她并不喜欢在被她视为家人或心腹的面前,尤其是在旁无外人的私底下,还要继续用那一套繁文缛节。尽管如此,邢彯仍然觉得自己还是保持应有的礼数,毕竟对方是皇亲国戚,自己只是一名卑微的武官。
此时远方似乎传来了悠扬的乐声,邢彯循声眺望到皇宫的位置,发现那里仍灯火通明。他问道:「妹妹,今夜似乎宫里似乎有什么喜事?」
香儿摇头,说:「大哥,我不知道是什么喜事?」
安平宫主道:「明日安闵府大喜,因此皇兄先请两家一起通宵欢宴,直到五更三点开始,等安府的新郎倌去迎娶闵府的新娘为止。这个是皇后从皖州带来的习俗,虽然先皇也是皖人,但她认为这类宴会,只不过是浪费铺张的陋习。」
邢彯知道安平宫主口中的「先皇」,指的是则顺太后。
香儿只是微笑着说:「宫主娘娘,闵府的新娘,听说她的女红绝活向来了得,人人赞不绝口,认为这可是安家的大福气呢!尤其听说她那『缝补』工夫,能将两块截然不同的布料缝成浑然天成的一块呢!」
「女红?缝补工夫?哪又怎样?」安平宫主道:「只要是女人都会,谁家女儿不是从小就被逼着学会的?把两块布缝成一块算得了什么?那闵太傅去年刚走的亡妻娀氏,也就是以前常指点我刺绣的娀嬷嬷,连皮裘上磨出来的洞,只消用『七针八线法』就能补到完好如新的程度。话说回来,这种工夫作得好,就保证她会是个贤内助么?」
香儿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只是瞪大了双眼。
就在此时,街坊上传来了三下轻微的低沉鼓声。紧接着不久,香儿忽然大惊。「宫……宫……」并举手指着安平宫主的背后,全身发抖。安平宫主转身一看,顿时觉得天旋地转,差点昏了过去。
那的确是则顺太后,前任女皇。只不过她现在只是一道淡淡薄薄的光膜,依稀可看出她身穿红衣,颈子上面铐着厚重的木枷,全身上下披挂着沉甸甸的锁链,而且脸上七孔流血,两眼只剩下黑洞。
真的是娘。
可是我不能倒下去,我是安平宫主。
她深吸了一口气,先站稳脚步,然后对邢彯说:「退下,我想要跟这个鬼魂单独说话。」
香儿连忙支支吾吾地道:「宫……宫……宫……」但邢彯则识相的将她拉开,走到城墙下面。
安平宫主提起勇气,收起恐惧的神情,尽可能若无其事的说:「你是谁?真的是我的娘亲么?还只是一个想要借用她生前外貌的妖孽,企图向我诈取香烛元宝?」
「唉……香烛元宝……于我何用……」鬼魂道:「凡人死后……四大皆空……清明重阳……还不都是给活人瞧的……」
「这听起来的确像是我娘亲生前所讲的话。」安平宫主问:「可是你究竟想要什么?你可真的是我娘亲?不,我不敢相信,但我希望能够有所确认。」
「唉……你就这点像我……好罢,你左额角往上一寸……有一道小疤……是你八岁的时候……被簪子戳伤所留下来的……你还记得罢……」
安平宫主深吸了一口气,慢慢地向鬼魂跪了下来,问道:「娘,为什么你会是这个样子?」当她说话的时候,语音微微地颤抖着。
「儿啊……我时间不多……不久就要返回地府了……」鬼魂道:「因此我讲的话……你可千万要听明白……记清楚……」
「孩儿遵命。」
「儿啊……你爱过我么……」
「娘,我永远爱你。」
鬼魂激动了起来,说:「儿啊……如果你真的爱过我……就要为我报仇……报这血海深仇……」
安平宫主大吃一惊,连忙问道:「娘,难道你并不是死于中风,而是遭人谋害?」
「是的……而且那位凶手……正坐在金銮宝殿之上……」
「难道是姜氏么?」安平宫主不敢想像另外一个可能性。
「正是她……」
安平宫主心里面顿时放下大石,并且马上咬牙切齿的说:「果然正如我所料!」
「因此你要为我报仇……」
「我一定会为你报仇!」
可是当她正在激动的高声喊出这句话的同时,忽然转念一想:「但这样算证据么?你真的只是为来路不明的鬼魂说了两句话,就这样轻易相信了么?况且你不觉得为什么这个鬼魂,从头到尾,都是跟着你心里面所期待的事情在说的呢?因此你真的能确定她所说的就一定是实话了么?」
转念至此,顿时之间,安平宫主反而突然犹豫了起来。
那个鬼魂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便道:「儿啊……真的不假……假的不真……你绝对可以求证……而且有人能帮你求证的……但……」此时鬼魂忽然迟疑了一下,望左方看了一下。
安平宫主也顺着鬼魂所望的方向看去,那里只是一片幽暗的夜空,并且飘着密密的毛毛细雨。
鬼魂转回头来,说:「我不能再多说什么了……因为他们要来催促我了……」
「谁?是谁来催促你?」
「儿啊……我快没时间了……你听着……实情是这样的……当夜我入眠之后……一瓶毒药灌入了我的耳朵里面……毒液就这样迅速地发作……让我看起来就像是中风暴毙……但我死后全身起了疥疮……太医们虽然起了疑心……但他们却只用银针去抹我的鼻孔和口腔……结果当然是一无所获……」
「原来如此。」
「儿啊……你一定要为我报仇……我妹妹有着跟我一样的野心……也作着南面称孤的美梦……你哥哥会有危险……我不希望看到他遭遇到什么不测……当然……我应该亲自去警告他……可是我办不到……而且他现在被欲望遮蔽了耳目……已经看不见我了……儿啊……你要为我报仇……而且我也希望你在报仇的同时……要原谅你的哥哥……」
「我会的,娘,我会的!」
「唉……我必须走了……」鬼魂的身影越来越淡薄。「……你一定要记得我……」
「娘!娘!」安平宫主向鬼魂伸手,但它却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会记得你,而且我一定也会为你报仇。
坐在墙角下的邢彯看见安平宫主慢慢地从阶梯上走下城墙,连忙站起,向她欠身抱拳行礼。
安平宫主走到他的面前,道:「邢司马,今夜我不在此处。」
邢彯向她点了点头,安平宫主也点了点头,便默默地带着香儿离去。
毛毛细雨停了,远方传来了一声鸡啼。

猜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