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那么灵异事件簿（一）争宠
楔子
我的中学同学王焱亮家里有只猫，我非常羡慕。
一身黑毛油光发亮，就额头中央有一撮白，特别讨人喜欢。
据焱亮说，这小崽子平时傲气冲天，沙发上磨爪、餐桌上抢食、地毯上拉屎。
凭着这胆气和毛色，焱亮给了他个封号“二郎神”。
这猫只听他的话。
有一次去他家玩儿，我躺在沙发上睡着了，醒来之后发现裤角给抓烂了。
我去抓它，偌大的一个客厅，这轻灵的身影就在我脚边跳跃，一点都不怕我，但就是抓不着。
最后在我垂头丧气之际，这猫竟踩着茶几一下跳到了我脑袋上，了还用尾巴不停地撩我，自此我发誓与这家伙不共戴天。
然而就在我和二郎神大战正酣，这猫却突然愣住了。我有点吃惊的看着二郎神，紧接着门外传来了电梯的声音。脚步声由远而近，它信步走到门前，一开门果然是焱亮回来了。这猫刚刚不可一世的样子瞬间荡然无存，对着焱亮喵喵直叫，绕着腿打圈，简直比狗还亲。
焱亮也不理它，收拾好东西就坐上沙发看电视，二郎神则默契的跳到焱亮的大腿上，团成个球打起了呼噜。
焱亮对着我笑。
“哟，怎么气喘吁吁的啊？”
“有点儿累……”
“你逗猫啦？”
“还不知道谁逗谁呢。”
半年后，二郎神病死了。
放学的时候，焱亮躲在一旁哭，大家都上去安慰他。
“二郎神啊……你他妈平时这么牛逼……怎么就说死就死了啊……”
炎亮平时没心没肺见谁都吹牛，唯独那次我见识到了他心中最柔软的部分。
炎亮哭了好一会儿，我安慰道：“行了行了，二郎神这是归天陪哮天犬去了，别哭了，实在不行再买一个不就行了。”
“滚！你懂个屁！你说我哪点不如哮天犬？”
真是越说越不像话。
后来我常拿此事调侃王焱亮。
“哟，当年死了猫的时候哭的比死了爹还惨，现在还在这吹牛逼呢？”
“滚！”
“哈哈，你懂个屁!你说我哪点不如哮天犬！”
“你特么想死是不是？”
之后王焱亮再也没养过猫。
不过话说回来，二郎神通人性，王焱亮通猫性，这都没什么稀奇的，毕竟两个活物，久而久之自然如此。
无论是宠物也好朋友也罢，人总是希望有东西来陪伴自己。尤其是生活没有出路的时候，寄情之处，皆是信念所致。
这不是王焱亮家的猫
2
在我五年级左右母亲就曾沉迷过一段时间文玩。
在人实在是穷途末路而又找不出原因的时候，就会开始寻求一些脱离常规的事物。 母亲相信这些文玩能给生活带来转机。所以有趣的是当时家里并不富裕，但大串小串却到处都是。
有天夜晚，我与母亲又来到了这个常来的文玩店，这家店坐落于众多楼房之间的夹缝中，马路上的汽笛声被这荒凉的地界拉的悠长，大晚上周围没有任何灯火，只有这家店亮着柔和的暖光。
店主是个典型江南中年女人，前后鼻音不分，脸上妆画得很浓，也很会做生意。
见了母亲她就像见了财神爷一样迎过来。
“呀，亲爱的，一个星期没见，来抱一个抱一个。”
拥抱完之后她随手拿了一串手链在我母亲面前晃悠，然后低声说:
“你看看你，就几天没见，脸上的皱纹明显少多了，我跟你说，女人嘛，就是要靠养哒，上次我给你那串不错吧？来看看这串……”
见我母亲不乐意，她便鬼鬼祟祟的猫起腰。
“亲爱的我和你是说，你看我这串紫水晶了吗？这可是我好不容易从巴西那弄来的，能量大着呢！而且现在市面上还不多，以后肯定要升值啊！一般人我还不卖呢！”
母亲就犹豫了。
店主的话可谓是拳拳到肉，句句走心，怪不得每次我妈总要买几串。
印象最深得一次是我向店主请教文玩有什么讲究，店主郑重的跟我说:
“这文玩可不是随便带的，比如说你妈想求爱情要带紫水晶，但是爱情散财，所以还要有黄水晶保财。黄水晶属金，金克木，你妈五行缺木，所以还得买串绿幽灵补木。然而木又生火，你妈天生又是个火命，火太旺又不好，得来串蓝宝石压压火！”
我惊了，我的天哪，我妈还能活吗？
“没事的！”店主又说:“这几串珠子我店里都有！”
在她们聊天时我被撇在一旁，百无聊赖的看着她们一举一动。
店的面积不是很大，柔和的淡黄色灯光打在青石地板上，
精致的纯木浮雕挂在墙上，龙飞凤舞
，花鸟鱼虫。角落装点着
修剪的整整齐齐的盆栽，空气中缭绕着淡雅的水沉香。如果不看店主
，似乎整个店都表现出了一股与文玩很合的文艺气息，或许这儿真的有什么好货。
店主还在手舞足蹈的介绍她的商品。
“这珠子一定要保养，你看我这的晶洞多漂亮，每次把这珠子放进去，能量大着呢，效果倍增哦！”
晶洞边上赫然贴着标签:2800￥。不是我小气，不过当时我觉得把我卖了都值不了这么些钱。
我赶紧上前拉了拉母亲的衣角。
“妈，咱什么时候回家？”我故意装出困倦的样子说。
我妈瞬间懂了。
“唉，你看这么晚了，孩子困了，下次再说吧。”母亲故作为难。
两人一唱一和，准备套脱店主的手心。
可是没想到，就在这时我感受到了一股视线从我背后传来。
那股视线十分炽热仿佛融化了时间，然而我转过身却不见一个人影。
我不自主的将注意力转移到了背后的货架上。
“妈！”我叫了一声，顺手指着货架上的一个物体。
它几乎是完全抓住了我的心神，我敢肯定，那股视线就是从这出来的。
在众多同类产品中我第一眼就发现了它，那是一尊佛，一尊只有拳头大小的紫砂弥勒佛。
3
茶宠
一种茶客喜欢的文玩，或为诸佛童子，或为瑞祥神兽。泡茶的时候镇在茶台上，以洗茶水润之，能使其质材变得愈发纯净光滑。更有甚者能从口中喷水，能得热茶而变色。
弥勒佛盘坐于木质货架上，微眯着双眼慈祥的注视着店里的一切，灯光映照在它棕红色的身体上显出一种别样的殊胜。
我细细看着这佛，无论是僧袍、表情、体态全都一笔一刀刻画的细腻而不繁杂，体形适中，制材上等，不偏不倚，栩栩如生。
与同货架的那些华而不实的妖艳贱货完全不同。
“这小弥勒佛不错啊。”母亲一脸尴尬。
“哟亲爱的，你还对这个有研究啊？”店主会心一笑。
本身我和母亲都是喝茶喝了十几年的茶客，我当时就有一套自己的茶具。
啊！我是多希望，这佛能在我的茶台上大放光彩。
“看你儿子，这么喜欢干脆买一对吧！”
“不不不，一个就行！”
博弈仍在继续而我却倒戈了。
母亲看来是真的想要着个茶宠，但家里有两套茶具，这弥勒佛肯定是给大茶具用的。
“妈，我也想要一个，我也想要一个，再买一个吧。”
我的声音越来越大，
母亲叹了口气，小声对店主说:“有没有更便宜的？”
“哎算了，我再找找旧货有没有。”店主看了看气氛，自顾自的翻旧货去了。
最后她从连灯光都照不到的黑暗中掏出了一个脏兮兮的东西。
我定睛一看，原来是一个做工简陋的小乌龟，这小乌龟沾满了尘土。它不像小弥勒佛一样是光润的棕红色，而是黑漆漆的一块，单从表面就可以看出颗粒状的杂质，钝钝的没有任何光泽。雕工只有简单的几刀，如果没有背上的印花，远看就跟普通的石头没两样。
简直是下贱到骨子里了。
“我不要。”母亲还没开口我就说。
“儿子，你看这小乌龟多好啊，你看这几刀雕的多生动，你不就喜欢简朴的么？”母亲拼命的把小乌龟往我手里塞。
“我要那佛！”
“孩子你都五年级了怎么还这么不听话？”
“我要那佛！”
“孩子你不是困了么？”
“谁困了？谁说我困了？”
最后我还是妥协了，气的我……趁店主不注意，从两千八的晶洞上扣了两块紫水晶下来。
管她呢！能量大着呢！
夜色，比来的时候还要深，离那店越远，周身的气氛就越静，看似高楼林立的居住区，却散发出一股荒芜的气息。
不知何时，我们又回到了大街上，灯红酒绿，车辆轰鸣，一瞬间便覆盖了这片荒芜。
我竟感到一丝落寞。
“妈你干嘛不给我买那佛”我问。
母亲不耐烦道:“你小子真不懂事，差不多就行了，没这么多钱花在这些地方。”
我不解道:“家里没钱，那咱们干嘛买那么多串儿呢？”
母亲沉默着望向穿梭在马路上的车辆，我觉得她的神色一下衰老了很多。
我识趣的不再说话。
4
从此母亲再也没带我去过哪儿。不过几天以后她还是把那串紫水晶买下来了。
我不满道:“妈，你看你当时不给我买那佛，结果不还是花了更多的钱？”
“你懂什么？这串水晶是送给我烟台那儿的搭档的，你妈我在烟台合资了个健身会所，人家一个人在哪儿工作多辛苦。”母亲毛躁的盘弄着手上的珠子。
健身会所？我怎么没听说过什么健身会所？我不停地向母亲逼问过去。
“行了，快学你的习去，我还要备课呢！”母亲说完就
一头扎进了文档和列表中。
午后的阳光照地人浑身酥麻，温暖干燥的微风时不时轻抚着我疲惫的神经，整个空气中都散发着一股慵懒的气息。
这种氛围简直太适合喝茶了。
我看了眼大客桌，各种书本和一瓶精美的插花整齐而美观的摆放着，一具硕大的梨木茶台稳稳地镇在客桌的正中央，使整个桌子看起来庄严而优雅。茶台上七八个洁白的瓷茶碗一字排开，红色的紫砂壶、棕色的公道杯在茶台偏下的地方静候差遣。
各种各样的工具都整备齐全，等待着茶客的到来。
然而这一切都蒙上了一层薄薄的灰。
这个大茶台已经好久没有人使用了，那个弥勒佛就放在茶台边缘一个专门的位子上，慈祥的目光仍然注视这一切，新来的它还没有沾上灰尘。红色的身躯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母亲仍然在工作，这一切似乎与她并没有关系。
急促的键盘声在寂静的房间中回响，使我的心情变得尤为烦躁。
工作真的这么重要吗？我当然心里清楚。
在我很小的时候，母亲和父亲就离婚了。一家人的生计全都压在了她一个人身上。然而母亲是个坚强的女人，她毅然决然地挑起重担，在当大学老师的同时还开了家广告公司，还在我不知道的时候投资了健身会所。而且他儿子还又胖又不懂事……
真是个伟大的母亲。
正因为如此，我才会想为她，为我的妈妈做些什么。
“妈…”我从位子上坐起来。
“什么事儿？”母亲还是一动不动。
“咱泡杯茶喝吧。”
“不要。麻烦死了，还得洗茶具，而且我课还没备完呢。自己一边玩儿去吧。”
“没事儿妈，等你备完课，我来泡。
”
虽然不庄重不优雅，但至少能清心明志，放松精神吧。我这样想到。
收拾出自己的小破竹制茶具，那只被随便摆放的小乌龟微微的前后摇摆起来。好像很开心似得。
小破竹制茶具
5
温润的茶水冲刷着小乌龟粗糙的表面，就连没有一丝顺滑的小乌龟也显出了钝钝的光泽。
我有点明白为何茶客会喜欢茶宠了。
泡茶的过程本身便是一种修行。从烫洗茶具开始，热水必须沿着碗边均匀的冲涮，将茶杯完全洗净。泡茶之前，要让茶叶在烫洗后温热的茶壶之中闷一闷，这个步骤称之为“醒茶”，为的是让茶叶展得更开，口感更好。泡茶时第一泡是不能喝的，这一泡的目的是洗净茶叶中的杂质和浮渣。之后的几泡要先转移到公道杯中，再分倒给同坐茶友的茶杯。这一切的步骤要保证心明澄澈，严谨仔细。但又不能太过紧张失了茶趣。
这第一泡的茶水就是给茶宠喝的。我这小乌龟的第一顿茶，是一泡我精心泡制的铁观音，隔壁的弥勒佛会不会羡慕呢？哈哈。
自那以后，家里些许恢复了喝茶的传统，那时并不怎么交流的我和母亲。只要一坐上茶台，话自然而然就多了起来。
我告诉了母亲学校里的事，因为那时人还胖，经常被欺负的事。和老师拌嘴的事。和同学们小打小闹的事。班上的女同学集体谈恋爱的事。
母亲没有责备我，也没有说别的，只是笑嘻嘻的一杯一杯的喝。
她也向我说明了一些自己的事。
外婆家姨妈杂七杂八的事，自己创业路上遇到的事，以及烟台那个健身会所的事。
茶杯一盏一盏交替着，满而又空，空而又满。
原来，烟台那边的健身会所根本没赚到钱，每年还在折损。原来，广告公司的合作伙伴阴险狡诈，企图架空公司，侵吞财产。原来，老家的姨妈长年不归，杳无音讯。
我们时不时把公道杯底部剩余的茶渣倒给小乌龟，小乌龟开心的左右摇晃。
“妈，你也真不容易啊，我要是再懂事点就好了。”
“儿子，我欠你太多，你从小就没有父亲，我要是能再……唉”
渐渐地，太阳西沉，茶水与时间一同在我们身中流过，融化了坚冰，化作温柔。
6
一缕茶水下去，小弥勒佛瞬间变得晶莹剔透，满面虹光，笑脸的酒窝处开始咕噜咕噜的冒泡泡。
母亲正在与朋友和“合作伙伴”们“谈事情”。
我这只小乌龟果然是上不了台面的，毕竟它连吐泡泡都不会。
就像家常菜
不上国宴，棉背心不上舞台。
我一点也不嫉妒。
起初，我是不太待见这只小乌龟的，比起它，我更在意晶洞里扣下来的那两块紫水晶，我每天把两块水晶放阳台上吸收“日精月华”，也没见什么成效。
但随着我在茶桌上与小乌龟的互动，我却越来越喜爱它。茶水一次次的冲洗，洗去了它身上的尘埃，也洗去了它的低贱。背上的印花和几笔简单的刻痕，更加深刻的将小乌龟从朦胧中凸显出来。原本粗糙的表面，在茶水的滋润和打磨下下，逐渐显出了如大地般质朴而厚重的钝色光泽。
比起一开始就如此光纤的小弥勒佛，我变得更喜欢这个乌龟了。
即使外表仍然简陋，质地仍不纯。
但就连我也没想到，岁月的雕工，加上情感的装饰，竟会如此动人。
时光不会放过任何一个细节，因果亦然。
其实小弥勒佛并没有多么幸运，与我不同，母亲是一个对爱好三分钟热度的人。好比文玩，对于
她喜欢的串儿总是占有欲特别强，一串一串往家买，但实际戴不了几次就扔那。
小弥勒佛也一样，玩了几天就不玩了，除了客人来的时候泡茶，其余都是用我的茶具。
我常常将自己的小乌龟放在大茶台上，让它沾沾“贵气”。一龟一佛两相排坐，孰贵孰见，一看便知。然而一遇热茶却使人有点疑惑了，弥勒佛的光泽变得有一些黯然。尤其在它那圆润的额头上，原本清晰的顶光变得朦胧了，少了一分殊胜。反倒是小乌龟，粗糙的表面一遇热水就焕发出钝色的光。
也许弥勒佛的紫砂好久没吃水有点变干了。好像也不止如此。
人与万物之间究竟有何种的链接？我不尽如此思考。
也许是我的自我安慰吧，也许只是我在这个小乌龟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我顺利上了初中。
家境并不会因为喝茶而改变，不知何时起，我与母亲的关系变得一触即发。外公在那年去世了，母亲的广告公司里的设计师不声不响的就跳槽了，客户的合同无法完成，信誉一落千丈。
我每天看着母亲焦躁的身影。夜晚，耳边时刻回响着卧室门外的脚步声，从内室到客厅，再从客厅到内室，母亲打手机的声音急躁而大声，一直持续到凌晨一两点。
我们常因为一点小事吵起来。
“臭小子，你能不能先洗澡再收拾衣服。”母亲喊到。
“凭什么啊！我去学校的箱子都装好了。”我反驳。
“先洗澡把身体弄干净，再收拾多干净啊！”
“谁说的？我手又不脏，先收拾衣服怎么了啊？”
“我跟你说多少遍了？你真不听话！”
“反正都是我收拾，我穿，先后顺序关你什么事？”
“你听不听话？”
“我就不！”
我开始变得极度希望母亲不在家。他不在家的时候我才能玩玩游戏，放松放松。
有一天，我骗母亲在她出门之后学习，其实是趁机玩游戏。
谁知母亲竟半路回来了。
看到我玩电脑的样子，母亲突然像个小女孩一样哭起来，她一下冲到自己的卧室，锁上门，嘴里含着哭腔:
“不要嘛，不要嘛你到底想让我怎么样嘛……”
我从门外断断续续听到室内敲床的声音。
想想那时候的自己真是混蛋。
我仍然时不时泡茶喝，只不过多是独自一人了，就算母亲偶尔落座，带来的也都是争吵和不快。
小乌龟仍然是那样呆呆的杵着，小弥勒佛任然面带慈祥的微笑，只不过那慈祥却感染不了母亲的心。
没有客人来，也没有人想起它，弥勒佛早已不复往日辉煌，浑身沾满尘埃。
直到有一天，母亲打扫卫生之时，弥勒佛落下了专属于它的梨木茶台。
随着一声脆响，繁花顷刻间如灰烬般落尽，弥勒佛的手臂断成两截。
7
我们将摔坏的小弥勒佛安放在家中的佛龛之上，与一干宝瓶、香炉、舍利子放在一起。
摔断的手臂仍捧着圆润的珊瑚珠，周围全是它的同修。
然而作为一个茶宠，它却再也上不了茶台了，这究竟是好是坏呢？
母亲已然没有余力打扫卫生了，她请了个保姆。
家中一副破败的景象，这个家的人似乎都不爱这个家了。
“儿子，人家都说，母亲是儿子上辈子的恩人，你是来报恩的吗？”
“我是来报怨的，我就是来报怨的！”
即使如此，我与母亲仍然会关心彼此，亲情如风中之烛，却扔在。
“妈，咱好久没一块喝茶了，来喝个茶把。
”
“喝什么茶，你泡的又不好喝。”
母亲顿了顿。
“你学习去，我来给你泡！”
保姆并不是那么心灵手巧，家里的卫生打扫的没有多么干净，随着一个不小心的失误，一个物体从佛龛上落了下来。
不出所料，正是小弥勒佛。
一个佛，竟从佛龛上坠落，忽然觉得有点可悲。
这次不光是另一只手臂，手臂所扶着的膝盖也一并破碎了。
保姆不停的道歉，母亲愤怒的指责，弥勒佛圆润的脸上仍然挂着慈祥的笑容，我不知道它在想什么。
我仿佛从他身上见到了家中的破败。
我转身看了看自己的小破竹制茶具，乌龟呆呆的杵着，茶杯、茶壶、公道杯，完好的放在那里，心里说不出的感动。
母亲辞退了保姆。
接下来的日子里，家中简直乱到了极点，毯子、枕头随意的堆放着。原本被母亲视作珍宝的文玩散落的到处都是，红宝石断了绳子，玛瑙少了几个珠子，项链一串串纠缠在一起。
又过了一个月，某一天，我忽然听到了一声脆响。
怕啦
原来，是一个茶杯碎了，梨木大茶台上的茶杯，我碰碎的。
之后的一个月，我经常听到这种声音。
不知不觉的，整个大茶台上的杯子、茶壶全部因为各种原因摔碎了。
最后母亲将整个梨木茶台撤回了屋里。
“反正也没几个杯子，干脆收起来吧。”她说。
现在在家中只有一套茶具了。
我并没有做什么，我只是一直用我的茶具喝茶而已，但这对于茶具，对于小乌龟又意味着什么呢？
我们心里清楚，这一系列的事故不是什么超自然的力量，只是因为我们混沌、破败、没用心。
我们并未招致灾祸，却已然酿成灾祸。
古今中外，无数的人阐明的道理，体验起来真是既真实又奇幻。
8
那之后母亲解散了她的广告公司，安心当起了大学老师，偶尔卖卖机票什么的。
“儿子，我必须休息一年，我也必须改变自己。”
母亲寻找了各种各样的方法来充实自己的内心，九型人格、能量课程、天主教。最后她在佛法中寻到了自己的道路。
不只是求神拜佛，而是研习佛法，并用佛法中的智慧解决问题。
“儿子，求神拜佛的目的不是让你依赖佛祖，而是让你升起谦卑和恭敬心，念经的目的不是让你死读，而是用来坚定你的意志。”
我听的一知半解。
“算了，有些东西只有体验过才知道，我也不能乱讲。
”
这我倒是清楚。
母亲恬静的看着我，一改当年的戾气。
我们的生活反倒好多了。
有一天，
母亲接到一个电话，她飞奔到楼下工商银行，母亲喜出望外。
我问她咋的啦？
她说:“你还记得烟台那个健身会所么？”
“记得呀，你占40％股份那个？送了串紫水晶那个？”
“对呀，这几年盈利啦，分红分了一百万！”
“我的妈呀！那紫水晶能量真大！”
后日谈
母亲如今事业蒸蒸日上，家里也是富裕了。
时光荏苒，岁月如梭，多年之后，我与母亲再次提起这件事。
“妈，话说最后那个小弥勒佛怎么样了？”
“那个小佛其实我把它扔了。
”
“扔了？这么好一个佛？”
“对啊，其实那时候我连它和其它一些坏了的串啊珠啊什么的全扔了，因为总觉的这些是负担，断舍离嘛。”
“妈，你不是总想用珠子补这补那的嘛？”
“你不允许人家进步吗？其实修行自身才是最重要的，依靠外物干嘛。”
“那个店主，怎么样了现在？”
“唉，那个店本来就不是她的，她生意做得不好，干别的去了，现在还老是向我请教呢。”
“妈，你现在信佛教觉得怎么样？”
“怎么样？你看不出来？佛法可以说是救了我！佛法不是寺庙不是和尚，我那时候分红的一百万我一分都没自己花，而是先把欠朋友的款都还了，我现在变成这样也是因为我种了善因。”
母亲顿了顿。
“儿子，你也来修佛吧？”
“我不要。”我立刻回答。
“比起修佛，我觉得人与这天地万物之间的关系，那种深刻的连接，才是我更想追求的。”
我笑了笑:“也许我该修个道”
“没事孩子，去追求你想要的吧，法无贵贱，妈妈永远支持你。”
“哈哈。”
“儿子，咱来喝个茶吧？”
“行啊。”我说，我起身去拿茶具。
对，仍然是那个小破竹制茶具，我直到今天还在用，还是那套杯子，还是那只小乌龟。
“不用了。”母亲说，他顺手拿出一套新茶具。
“妈，你又买新茶具啦？可是连个茶台都没有。”我吃惊道。
“没事的。”说完，她摊出一条长长的毯子，上面印着典雅的花纹，茶具整齐的布置于上，又拿出一个铁钵用来剩茶水，自成一派。
“哈哈，没有茶台不也能喝茶吗？把你的小乌龟拿来。”
一缕香茶，灌入小乌龟质朴的身体上，这龟竟然从口中吐出了一条银亮的弧线。
“我的妈呀，喷水了，喷水了！”我惊叫道。
原来这小乌龟是有内置结构的，我居然现在才发现！
END
我的中学同学王焱亮家里有只猫，我非常羡慕。
一身黑毛油光发亮，就额头中央有一撮白，特别讨人喜欢。
据焱亮说，这小崽子平时傲气冲天，沙发上磨爪、餐桌上抢食、地毯上拉屎。
凭着这胆气和毛色，焱亮给了他个封号“二郎神”。
这猫只听他的话。
有一次去他家玩儿，我躺在沙发上睡着了，醒来之后发现裤角给抓烂了。
我去抓它，偌大的一个客厅，这轻灵的身影就在我脚边跳跃，一点都不怕我，但就是抓不着。
最后在我垂头丧气之际，这猫竟踩着茶几一下跳到了我脑袋上，了还用尾巴不停地撩我，自此我发誓与这家伙不共戴天。
然而就在我和二郎神大战正酣，这猫却突然愣住了。我有点吃惊的看着二郎神，紧接着门外传来了电梯的声音。脚步声由远而近，它信步走到门前，一开门果然是焱亮回来了。这猫刚刚不可一世的样子瞬间荡然无存，对着焱亮喵喵直叫，绕着腿打圈，简直比狗还亲。
焱亮也不理它，收拾好东西就坐上沙发看电视，二郎神则默契的跳到焱亮的大腿上，团成个球打起了呼噜。
焱亮对着我笑。
“哟，怎么气喘吁吁的啊？”
“有点儿累……”
“你逗猫啦？”
“还不知道谁逗谁呢。”
半年后，二郎神病死了。
放学的时候，焱亮躲在一旁哭，大家都上去安慰他。
“二郎神啊……你他妈平时这么牛逼……怎么就说死就死了啊……”
炎亮平时没心没肺见谁都吹牛，唯独那次我见识到了他心中最柔软的部分。
炎亮哭了好一会儿，我安慰道：“行了行了，二郎神这是归天陪哮天犬去了，别哭了，实在不行再买一个不就行了。”
“滚！你懂个屁！你说我哪点不如哮天犬？”
真是越说越不像话。
后来我常拿此事调侃王焱亮。
“哟，当年死了猫的时候哭的比死了爹还惨，现在还在这吹牛逼呢？”
“滚！”
“哈哈，你懂个屁!你说我哪点不如哮天犬！”
“你特么想死是不是？”
之后王焱亮再也没养过猫。
不过话说回来，二郎神通人性，王焱亮通猫性，这都没什么稀奇的，毕竟两个活物，久而久之自然如此。
无论是宠物也好朋友也罢，人总是希望有东西来陪伴自己。尤其是生活没有出路的时候，寄情之处，皆是信念所致。
这不是王焱亮家的猫
2
在我五年级左右母亲就曾沉迷过一段时间文玩。
在人实在是穷途末路而又找不出原因的时候，就会开始寻求一些脱离常规的事物。 母亲相信这些文玩能给生活带来转机。所以有趣的是当时家里并不富裕，但大串小串却到处都是。
有天夜晚，我与母亲又来到了这个常来的文玩店，这家店坐落于众多楼房之间的夹缝中，马路上的汽笛声被这荒凉的地界拉的悠长，大晚上周围没有任何灯火，只有这家店亮着柔和的暖光。
店主是个典型江南中年女人，前后鼻音不分，脸上妆画得很浓，也很会做生意。
见了母亲她就像见了财神爷一样迎过来。
“呀，亲爱的，一个星期没见，来抱一个抱一个。”
拥抱完之后她随手拿了一串手链在我母亲面前晃悠，然后低声说:
“你看看你，就几天没见，脸上的皱纹明显少多了，我跟你说，女人嘛，就是要靠养哒，上次我给你那串不错吧？来看看这串……”
见我母亲不乐意，她便鬼鬼祟祟的猫起腰。
“亲爱的我和你是说，你看我这串紫水晶了吗？这可是我好不容易从巴西那弄来的，能量大着呢！而且现在市面上还不多，以后肯定要升值啊！一般人我还不卖呢！”
母亲就犹豫了。
店主的话可谓是拳拳到肉，句句走心，怪不得每次我妈总要买几串。
印象最深得一次是我向店主请教文玩有什么讲究，店主郑重的跟我说:
“这文玩可不是随便带的，比如说你妈想求爱情要带紫水晶，但是爱情散财，所以还要有黄水晶保财。黄水晶属金，金克木，你妈五行缺木，所以还得买串绿幽灵补木。然而木又生火，你妈天生又是个火命，火太旺又不好，得来串蓝宝石压压火！”
我惊了，我的天哪，我妈还能活吗？
“没事的！”店主又说:“这几串珠子我店里都有！”
在她们聊天时我被撇在一旁，百无聊赖的看着她们一举一动。
店的面积不是很大，柔和的淡黄色灯光打在青石地板上，
精致的纯木浮雕挂在墙上，龙飞凤舞
，花鸟鱼虫。角落装点着
修剪的整整齐齐的盆栽，空气中缭绕着淡雅的水沉香。如果不看店主
，似乎整个店都表现出了一股与文玩很合的文艺气息，或许这儿真的有什么好货。
店主还在手舞足蹈的介绍她的商品。
“这珠子一定要保养，你看我这的晶洞多漂亮，每次把这珠子放进去，能量大着呢，效果倍增哦！”
晶洞边上赫然贴着标签:2800￥。不是我小气，不过当时我觉得把我卖了都值不了这么些钱。
我赶紧上前拉了拉母亲的衣角。
“妈，咱什么时候回家？”我故意装出困倦的样子说。
我妈瞬间懂了。
“唉，你看这么晚了，孩子困了，下次再说吧。”母亲故作为难。
两人一唱一和，准备套脱店主的手心。
可是没想到，就在这时我感受到了一股视线从我背后传来。
那股视线十分炽热仿佛融化了时间，然而我转过身却不见一个人影。
我不自主的将注意力转移到了背后的货架上。
“妈！”我叫了一声，顺手指着货架上的一个物体。
它几乎是完全抓住了我的心神，我敢肯定，那股视线就是从这出来的。
在众多同类产品中我第一眼就发现了它，那是一尊佛，一尊只有拳头大小的紫砂弥勒佛。
3
茶宠
一种茶客喜欢的文玩，或为诸佛童子，或为瑞祥神兽。泡茶的时候镇在茶台上，以洗茶水润之，能使其质材变得愈发纯净光滑。更有甚者能从口中喷水，能得热茶而变色。
弥勒佛盘坐于木质货架上，微眯着双眼慈祥的注视着店里的一切，灯光映照在它棕红色的身体上显出一种别样的殊胜。
我细细看着这佛，无论是僧袍、表情、体态全都一笔一刀刻画的细腻而不繁杂，体形适中，制材上等，不偏不倚，栩栩如生。
与同货架的那些华而不实的妖艳贱货完全不同。
“这小弥勒佛不错啊。”母亲一脸尴尬。
“哟亲爱的，你还对这个有研究啊？”店主会心一笑。
本身我和母亲都是喝茶喝了十几年的茶客，我当时就有一套自己的茶具。
啊！我是多希望，这佛能在我的茶台上大放光彩。
“看你儿子，这么喜欢干脆买一对吧！”
“不不不，一个就行！”
博弈仍在继续而我却倒戈了。
母亲看来是真的想要着个茶宠，但家里有两套茶具，这弥勒佛肯定是给大茶具用的。
“妈，我也想要一个，我也想要一个，再买一个吧。”
我的声音越来越大，
母亲叹了口气，小声对店主说:“有没有更便宜的？”
“哎算了，我再找找旧货有没有。”店主看了看气氛，自顾自的翻旧货去了。
最后她从连灯光都照不到的黑暗中掏出了一个脏兮兮的东西。
我定睛一看，原来是一个做工简陋的小乌龟，这小乌龟沾满了尘土。它不像小弥勒佛一样是光润的棕红色，而是黑漆漆的一块，单从表面就可以看出颗粒状的杂质，钝钝的没有任何光泽。雕工只有简单的几刀，如果没有背上的印花，远看就跟普通的石头没两样。
简直是下贱到骨子里了。
“我不要。”母亲还没开口我就说。
“儿子，你看这小乌龟多好啊，你看这几刀雕的多生动，你不就喜欢简朴的么？”母亲拼命的把小乌龟往我手里塞。
“我要那佛！”
“孩子你都五年级了怎么还这么不听话？”
“我要那佛！”
“孩子你不是困了么？”
“谁困了？谁说我困了？”
最后我还是妥协了，气的我……趁店主不注意，从两千八的晶洞上扣了两块紫水晶下来。
管她呢！能量大着呢！
夜色，比来的时候还要深，离那店越远，周身的气氛就越静，看似高楼林立的居住区，却散发出一股荒芜的气息。
不知何时，我们又回到了大街上，灯红酒绿，车辆轰鸣，一瞬间便覆盖了这片荒芜。
我竟感到一丝落寞。
“妈你干嘛不给我买那佛”我问。
母亲不耐烦道:“你小子真不懂事，差不多就行了，没这么多钱花在这些地方。”
我不解道:“家里没钱，那咱们干嘛买那么多串儿呢？”
母亲沉默着望向穿梭在马路上的车辆，我觉得她的神色一下衰老了很多。
我识趣的不再说话。
4
从此母亲再也没带我去过哪儿。不过几天以后她还是把那串紫水晶买下来了。
我不满道:“妈，你看你当时不给我买那佛，结果不还是花了更多的钱？”
“你懂什么？这串水晶是送给我烟台那儿的搭档的，你妈我在烟台合资了个健身会所，人家一个人在哪儿工作多辛苦。”母亲毛躁的盘弄着手上的珠子。
健身会所？我怎么没听说过什么健身会所？我不停地向母亲逼问过去。
“行了，快学你的习去，我还要备课呢！”母亲说完就
一头扎进了文档和列表中。
午后的阳光照地人浑身酥麻，温暖干燥的微风时不时轻抚着我疲惫的神经，整个空气中都散发着一股慵懒的气息。
这种氛围简直太适合喝茶了。
我看了眼大客桌，各种书本和一瓶精美的插花整齐而美观的摆放着，一具硕大的梨木茶台稳稳地镇在客桌的正中央，使整个桌子看起来庄严而优雅。茶台上七八个洁白的瓷茶碗一字排开，红色的紫砂壶、棕色的公道杯在茶台偏下的地方静候差遣。
各种各样的工具都整备齐全，等待着茶客的到来。
然而这一切都蒙上了一层薄薄的灰。
这个大茶台已经好久没有人使用了，那个弥勒佛就放在茶台边缘一个专门的位子上，慈祥的目光仍然注视这一切，新来的它还没有沾上灰尘。红色的身躯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母亲仍然在工作，这一切似乎与她并没有关系。
急促的键盘声在寂静的房间中回响，使我的心情变得尤为烦躁。
工作真的这么重要吗？我当然心里清楚。
在我很小的时候，母亲和父亲就离婚了。一家人的生计全都压在了她一个人身上。然而母亲是个坚强的女人，她毅然决然地挑起重担，在当大学老师的同时还开了家广告公司，还在我不知道的时候投资了健身会所。而且他儿子还又胖又不懂事……
真是个伟大的母亲。
正因为如此，我才会想为她，为我的妈妈做些什么。
“妈…”我从位子上坐起来。
“什么事儿？”母亲还是一动不动。
“咱泡杯茶喝吧。”
“不要。麻烦死了，还得洗茶具，而且我课还没备完呢。自己一边玩儿去吧。”
“没事儿妈，等你备完课，我来泡。
”
虽然不庄重不优雅，但至少能清心明志，放松精神吧。我这样想到。
收拾出自己的小破竹制茶具，那只被随便摆放的小乌龟微微的前后摇摆起来。好像很开心似得。
小破竹制茶具
5
温润的茶水冲刷着小乌龟粗糙的表面，就连没有一丝顺滑的小乌龟也显出了钝钝的光泽。
我有点明白为何茶客会喜欢茶宠了。
泡茶的过程本身便是一种修行。从烫洗茶具开始，热水必须沿着碗边均匀的冲涮，将茶杯完全洗净。泡茶之前，要让茶叶在烫洗后温热的茶壶之中闷一闷，这个步骤称之为“醒茶”，为的是让茶叶展得更开，口感更好。泡茶时第一泡是不能喝的，这一泡的目的是洗净茶叶中的杂质和浮渣。之后的几泡要先转移到公道杯中，再分倒给同坐茶友的茶杯。这一切的步骤要保证心明澄澈，严谨仔细。但又不能太过紧张失了茶趣。
这第一泡的茶水就是给茶宠喝的。我这小乌龟的第一顿茶，是一泡我精心泡制的铁观音，隔壁的弥勒佛会不会羡慕呢？哈哈。
自那以后，家里些许恢复了喝茶的传统，那时并不怎么交流的我和母亲。只要一坐上茶台，话自然而然就多了起来。
我告诉了母亲学校里的事，因为那时人还胖，经常被欺负的事。和老师拌嘴的事。和同学们小打小闹的事。班上的女同学集体谈恋爱的事。
母亲没有责备我，也没有说别的，只是笑嘻嘻的一杯一杯的喝。
她也向我说明了一些自己的事。
外婆家姨妈杂七杂八的事，自己创业路上遇到的事，以及烟台那个健身会所的事。
茶杯一盏一盏交替着，满而又空，空而又满。
原来，烟台那边的健身会所根本没赚到钱，每年还在折损。原来，广告公司的合作伙伴阴险狡诈，企图架空公司，侵吞财产。原来，老家的姨妈长年不归，杳无音讯。
我们时不时把公道杯底部剩余的茶渣倒给小乌龟，小乌龟开心的左右摇晃。
“妈，你也真不容易啊，我要是再懂事点就好了。”
“儿子，我欠你太多，你从小就没有父亲，我要是能再……唉”
渐渐地，太阳西沉，茶水与时间一同在我们身中流过，融化了坚冰，化作温柔。
6
一缕茶水下去，小弥勒佛瞬间变得晶莹剔透，满面虹光，笑脸的酒窝处开始咕噜咕噜的冒泡泡。
母亲正在与朋友和“合作伙伴”们“谈事情”。
我这只小乌龟果然是上不了台面的，毕竟它连吐泡泡都不会。
就像家常菜
不上国宴，棉背心不上舞台。
我一点也不嫉妒。
起初，我是不太待见这只小乌龟的，比起它，我更在意晶洞里扣下来的那两块紫水晶，我每天把两块水晶放阳台上吸收“日精月华”，也没见什么成效。
但随着我在茶桌上与小乌龟的互动，我却越来越喜爱它。茶水一次次的冲洗，洗去了它身上的尘埃，也洗去了它的低贱。背上的印花和几笔简单的刻痕，更加深刻的将小乌龟从朦胧中凸显出来。原本粗糙的表面，在茶水的滋润和打磨下下，逐渐显出了如大地般质朴而厚重的钝色光泽。
比起一开始就如此光纤的小弥勒佛，我变得更喜欢这个乌龟了。
即使外表仍然简陋，质地仍不纯。
但就连我也没想到，岁月的雕工，加上情感的装饰，竟会如此动人。
时光不会放过任何一个细节，因果亦然。
其实小弥勒佛并没有多么幸运，与我不同，母亲是一个对爱好三分钟热度的人。好比文玩，对于
她喜欢的串儿总是占有欲特别强，一串一串往家买，但实际戴不了几次就扔那。
小弥勒佛也一样，玩了几天就不玩了，除了客人来的时候泡茶，其余都是用我的茶具。
我常常将自己的小乌龟放在大茶台上，让它沾沾“贵气”。一龟一佛两相排坐，孰贵孰见，一看便知。然而一遇热茶却使人有点疑惑了，弥勒佛的光泽变得有一些黯然。尤其在它那圆润的额头上，原本清晰的顶光变得朦胧了，少了一分殊胜。反倒是小乌龟，粗糙的表面一遇热水就焕发出钝色的光。
也许弥勒佛的紫砂好久没吃水有点变干了。好像也不止如此。
人与万物之间究竟有何种的链接？我不尽如此思考。
也许是我的自我安慰吧，也许只是我在这个小乌龟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我顺利上了初中。
家境并不会因为喝茶而改变，不知何时起，我与母亲的关系变得一触即发。外公在那年去世了，母亲的广告公司里的设计师不声不响的就跳槽了，客户的合同无法完成，信誉一落千丈。
我每天看着母亲焦躁的身影。夜晚，耳边时刻回响着卧室门外的脚步声，从内室到客厅，再从客厅到内室，母亲打手机的声音急躁而大声，一直持续到凌晨一两点。
我们常因为一点小事吵起来。
“臭小子，你能不能先洗澡再收拾衣服。”母亲喊到。
“凭什么啊！我去学校的箱子都装好了。”我反驳。
“先洗澡把身体弄干净，再收拾多干净啊！”
“谁说的？我手又不脏，先收拾衣服怎么了啊？”
“我跟你说多少遍了？你真不听话！”
“反正都是我收拾，我穿，先后顺序关你什么事？”
“你听不听话？”
“我就不！”
我开始变得极度希望母亲不在家。他不在家的时候我才能玩玩游戏，放松放松。
有一天，我骗母亲在她出门之后学习，其实是趁机玩游戏。
谁知母亲竟半路回来了。
看到我玩电脑的样子，母亲突然像个小女孩一样哭起来，她一下冲到自己的卧室，锁上门，嘴里含着哭腔:
“不要嘛，不要嘛你到底想让我怎么样嘛……”
我从门外断断续续听到室内敲床的声音。
想想那时候的自己真是混蛋。
我仍然时不时泡茶喝，只不过多是独自一人了，就算母亲偶尔落座，带来的也都是争吵和不快。
小乌龟仍然是那样呆呆的杵着，小弥勒佛任然面带慈祥的微笑，只不过那慈祥却感染不了母亲的心。
没有客人来，也没有人想起它，弥勒佛早已不复往日辉煌，浑身沾满尘埃。
直到有一天，母亲打扫卫生之时，弥勒佛落下了专属于它的梨木茶台。
随着一声脆响，繁花顷刻间如灰烬般落尽，弥勒佛的手臂断成两截。
7
我们将摔坏的小弥勒佛安放在家中的佛龛之上，与一干宝瓶、香炉、舍利子放在一起。
摔断的手臂仍捧着圆润的珊瑚珠，周围全是它的同修。
然而作为一个茶宠，它却再也上不了茶台了，这究竟是好是坏呢？
母亲已然没有余力打扫卫生了，她请了个保姆。
家中一副破败的景象，这个家的人似乎都不爱这个家了。
“儿子，人家都说，母亲是儿子上辈子的恩人，你是来报恩的吗？”
“我是来报怨的，我就是来报怨的！”
即使如此，我与母亲仍然会关心彼此，亲情如风中之烛，却扔在。
“妈，咱好久没一块喝茶了，来喝个茶把。
”
“喝什么茶，你泡的又不好喝。”
母亲顿了顿。
“你学习去，我来给你泡！”
保姆并不是那么心灵手巧，家里的卫生打扫的没有多么干净，随着一个不小心的失误，一个物体从佛龛上落了下来。
不出所料，正是小弥勒佛。
一个佛，竟从佛龛上坠落，忽然觉得有点可悲。
这次不光是另一只手臂，手臂所扶着的膝盖也一并破碎了。
保姆不停的道歉，母亲愤怒的指责，弥勒佛圆润的脸上仍然挂着慈祥的笑容，我不知道它在想什么。
我仿佛从他身上见到了家中的破败。
我转身看了看自己的小破竹制茶具，乌龟呆呆的杵着，茶杯、茶壶、公道杯，完好的放在那里，心里说不出的感动。
母亲辞退了保姆。
接下来的日子里，家中简直乱到了极点，毯子、枕头随意的堆放着。原本被母亲视作珍宝的文玩散落的到处都是，红宝石断了绳子，玛瑙少了几个珠子，项链一串串纠缠在一起。
又过了一个月，某一天，我忽然听到了一声脆响。
怕啦
原来，是一个茶杯碎了，梨木大茶台上的茶杯，我碰碎的。
之后的一个月，我经常听到这种声音。
不知不觉的，整个大茶台上的杯子、茶壶全部因为各种原因摔碎了。
最后母亲将整个梨木茶台撤回了屋里。
“反正也没几个杯子，干脆收起来吧。”她说。
现在在家中只有一套茶具了。
我并没有做什么，我只是一直用我的茶具喝茶而已，但这对于茶具，对于小乌龟又意味着什么呢？
我们心里清楚，这一系列的事故不是什么超自然的力量，只是因为我们混沌、破败、没用心。
我们并未招致灾祸，却已然酿成灾祸。
古今中外，无数的人阐明的道理，体验起来真是既真实又奇幻。
8
那之后母亲解散了她的广告公司，安心当起了大学老师，偶尔卖卖机票什么的。
“儿子，我必须休息一年，我也必须改变自己。”
母亲寻找了各种各样的方法来充实自己的内心，九型人格、能量课程、天主教。最后她在佛法中寻到了自己的道路。
不只是求神拜佛，而是研习佛法，并用佛法中的智慧解决问题。
“儿子，求神拜佛的目的不是让你依赖佛祖，而是让你升起谦卑和恭敬心，念经的目的不是让你死读，而是用来坚定你的意志。”
我听的一知半解。
“算了，有些东西只有体验过才知道，我也不能乱讲。
”
这我倒是清楚。
母亲恬静的看着我，一改当年的戾气。
我们的生活反倒好多了。
有一天，
母亲接到一个电话，她飞奔到楼下工商银行，母亲喜出望外。
我问她咋的啦？
她说:“你还记得烟台那个健身会所么？”
“记得呀，你占40％股份那个？送了串紫水晶那个？”
“对呀，这几年盈利啦，分红分了一百万！”
“我的妈呀！那紫水晶能量真大！”
后日谈
母亲如今事业蒸蒸日上，家里也是富裕了。
时光荏苒，岁月如梭，多年之后，我与母亲再次提起这件事。
“妈，话说最后那个小弥勒佛怎么样了？”
“那个小佛其实我把它扔了。
”
“扔了？这么好一个佛？”
“对啊，其实那时候我连它和其它一些坏了的串啊珠啊什么的全扔了，因为总觉的这些是负担，断舍离嘛。”
“妈，你不是总想用珠子补这补那的嘛？”
“你不允许人家进步吗？其实修行自身才是最重要的，依靠外物干嘛。”
“那个店主，怎么样了现在？”
“唉，那个店本来就不是她的，她生意做得不好，干别的去了，现在还老是向我请教呢。”
“妈，你现在信佛教觉得怎么样？”
“怎么样？你看不出来？佛法可以说是救了我！佛法不是寺庙不是和尚，我那时候分红的一百万我一分都没自己花，而是先把欠朋友的款都还了，我现在变成这样也是因为我种了善因。”
母亲顿了顿。
“儿子，你也来修佛吧？”
“我不要。”我立刻回答。
“比起修佛，我觉得人与这天地万物之间的关系，那种深刻的连接，才是我更想追求的。”
我笑了笑:“也许我该修个道”
“没事孩子，去追求你想要的吧，法无贵贱，妈妈永远支持你。”
“哈哈。”
“儿子，咱来喝个茶吧？”
“行啊。”我说，我起身去拿茶具。
对，仍然是那个小破竹制茶具，我直到今天还在用，还是那套杯子，还是那只小乌龟。
“不用了。”母亲说，他顺手拿出一套新茶具。
“妈，你又买新茶具啦？可是连个茶台都没有。”我吃惊道。
“没事的。”说完，她摊出一条长长的毯子，上面印着典雅的花纹，茶具整齐的布置于上，又拿出一个铁钵用来剩茶水，自成一派。
“哈哈，没有茶台不也能喝茶吗？把你的小乌龟拿来。”
一缕香茶，灌入小乌龟质朴的身体上，这龟竟然从口中吐出了一条银亮的弧线。
“我的妈呀，喷水了，喷水了！”我惊叫道。
原来这小乌龟是有内置结构的，我居然现在才发现！
END
云中君把瑶做了那种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