婴

                      《婴》
女人挺着已很是圆润鼓胀的肚子，扶着腰小心翼翼地履过干净的青石板路，路旁碧绿的青草茂盛，春意一直延伸到她丈夫的坟冢。
“咯咯……”听到孩童的笑声，女人抬目望去。
“不知是谁家的孩子，竟跑到这里玩耍。”远处的女人颇有几分无奈，丈夫坟前的洁白石板上正坐着个扎着两只马尾辫的女童，女童只有七八岁的光景，此时正背对着女人吃着墓碑前摆放着的水果贡品。
“小朋友，给叔叔的贡品可不能偷吃哦。”女人费力地弯下腰拍拍女童的小脑袋。
“啊！”小女孩猛地扭过头来，女人顿时吓得后退几步。
那背后看去天真烂漫的女童竟生得异常丑陋，本应光滑洁白的脸上满是恶心的脓疮，嘴唇亦是鲜红得仿佛刚浸过鲜血。
“孩，孩子，你父母呢？”女人看着女童的面容，虽然腹中已是呕感难耐，但凭着与生俱来的母性，她还是关切道。
“他们，他们都走了。”女孩虽面目丑陋，心智却是健全，仿佛会说话的大眼睛中泪水澄澈。“只留下我一个人。”
“啊？走了，到哪里去了？”女人此时已无恶感，只是面露担忧。
女童不再开口，脸上黯淡下来，小手指指面前的坟冢。
女童所指的正是丈夫的坟墓，但女人却不愿点破。想必是这小女孩的父母在她幼时便意外离世，女童的爷爷奶奶怕她在公共场所哭闹，所以一直不肯带她来祭奠父母，女童这才自己一个人偷跑出来。
一番思量后，女人怜悯之感顿生。
“好孩子，你家在哪里？阿姨送你回家。”女人摸摸女童的头。
“家……”女童听闻，面露恐惧。“我不回去，那里好黑……”
“这……”看小女孩潸然泪下，女人也有些不知所措。
“阿姨，你能带我回你家吗？”女童仰起小脸，乞求似的问道。
“那……好吧。”女人自然不能将小女孩一个人留在墓地，只好点点头。
一路上女童和女人都沉默着，女人是在考虑是否应该给小女孩的爷爷奶奶打个电话，而那同样沉默不语的女童脸上却是带着诡异的笑容。
路过一个十字路口，等待红灯亮起的时间，女童拉拉女人的衣襟：“阿姨，我妈妈从来没亲过我，你能替她亲我一下吗？”
“宝贝，你妈妈可不是没亲过你，只是那时候你还太小，所以不记得了。”对于小女孩的要求，女人却是并不诧异，她知道孩子的心理总是幼稚的，她腹中的宝宝出世后想必也是像女童一般童言无忌。
“那阿姨亲过你以后，你也要亲阿姨一下哦。”女人慈爱地笑道。
仿佛并未看到女童满脸骇人的脓疮，女人扶着腰将一个吻轻轻地印在女童额头。
红灯亮起，女人牵起女孩的小手，宠溺地笑道：“咱们先回家，你可要记得你还欠阿姨一个吻。”
“妈妈，谢谢你。”小女孩用力握紧女人的手，她的脸上虽满是坚定，眼中却还是有着浓浓的不舍一闪而过。
“傻孩子。”听到女童对自己的称呼，女人理解而又宠溺地捏捏女童的脸蛋。
女人和孩子即将走过人行横道，轮胎摩擦地面的刺耳声响却突兀响起，一辆载着沙石的大卡车正以极快的速度迎面而来。
“再见了，妈妈。”女童心中默念一声，在千钧一发之际猛地推开愣住了的女人，卡车碾过小女孩，随后因惯性翻倒在路边。
“天啊！女士您没事吧。”女人倒在人行道旁，身下渗出鲜血，有路人赶紧拨打了急救电话。
“快救孩子……快救孩子……”女人手指虚弱地指向马路中央。
“孩子，什么孩子？”路人诧异地望向车祸现场，企图发现女人口中的“孩子”，但在马路的中央却空无一物。
尽管救护车及时赶到，但女人最终还是难逃流产的厄运。
出院后的女人赶紧去交警队调来了当时的监控录像，画面正如路人们看到的那样，女人在等待红灯时一个人做出奇怪的动作，左手微攥，好像手里握着东西，时不时露出笑容，伸手触摸、亲吻空气，在女人即将被卡车撞上的瞬间，女人好像被人推了一把，接着摔倒在路边。
传说孕妇在将遭横祸之前都会拥有一次被拯救的机会，未出世的孩子会化作面目丑陋的孩童来到人间选择是否拯救自己的母亲，而一旦选择用自己的生命来交换母亲的生命，流产的婴儿便将永远失去投胎成人的机会。
次年春天，阳光正暖时，女人提着一篮水果步履匆匆地走过青石板路，依旧是在绿草延伸的尽头，不同的是在女人丈夫的坟旁还有个小小的坟冢正春意盎然。
暮色渐生，墓园中祭奠亲人的都市人们听到一阵压抑的抽泣。
众人望去，声音的来源是那在一大一小两座坟前待了整个下午的女人。
众人只当是女人情难自抑，并未在意。
然而有个有个在妈妈怀里刚睡醒的小男孩却好似发现了什么，低头把小嘴靠近母亲的耳畔。
小男孩的母亲依言望向哭泣的女人，只见在那啜泣女人的额头上，一个小小的唇印不知何时悄然浮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