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幻】绝不向黑夜请安（下）

重逢
第二天，宗伯穿上了自己那套珍藏多年的军装，将一枚紫心勋章戴在了身上。这枚勋章，是一名军人能够获得的最高荣耀。
这十几年来，他一直都努力的想要从过去的阴影中走出来。战争除了给他的身体带来伤痛外，还使他的内心被无尽的梦魇所折磨。这一切都是，拜那个人所赐，他就是宗伯曾经的班长。如今的先驱者公司总裁，海默。
海默本是一名富家子弟。在大叛乱战争爆发后，毅然投身军旅。不料在战争中他失去了自己的手臂，但是这个热血青年，并没有就此消沉，反而是用自己的财富，建立了一家智能假肢公司，通过社会捐款的方式，为所有战争中残疾的士兵免费制作智能假肢，帮助他们重新走入社会。
海默于是一度成为了社会楷模，全民偶像。
但是，这些故事不过都是媒体的报到罢了。隐藏在这些溢美之词背后的故事，却只有宗伯和他的几个战友才知道。
宗伯永远都忘不了那一天，海默带着自己的小队，冲入一座小镇之中。
根据天网系统的评估，这里大概隐藏了100名反政府武装分子，必须要逐一排查。海默带着小队队员经过了半小时的排查，最后终于发现原来所谓的武装分子只是20余名流民。他们受到了惊吓，居然进入当地的孤儿院中挟持了孤儿院80名儿童。
天网误将没有身份的孤儿当成了恐怖分子，所以居然开放了权限准许杀掉里面所有的人。
当时还年轻的宗伯，不顾一切的制止海默。可是海默脸上却浮现出一抹魔鬼一般恐怖的笑容，随后将一枚高爆炸药丢入孤儿院中，将整个孤儿院瞬间夷为平地。
80名孤儿就这样在他眼前消失不见。这一幕情景让宗伯一辈子都无法忘记，在宗伯眼里，海默就是一只嗜血的魔鬼，他绝不相信这个家伙会悲天悯人的为社会做出什么贡献。
可是今天，他又要去面对这个家伙了。
为了女儿。
午后，宗伯带着小艾，乘出租车来到了位于城市北郊的先驱者总部。
这里是一片占地面积极大的建筑群，远远看上去更像是一座军事基地。
他们刚刚下车，迎面便来了一位西人女性。只见她一身的靛蓝色职业装，婷婷袅袅来到两人面前。
“您就是宗林先生吧？”
“是。”
“欢迎您来到我们先驱者公司，我是总裁海默先生的助理薇薇。海默先生正在办公室等您来呢，让我带您进去吧？”
“好。”
宗伯板着脸，全身紧绷着，显得非常紧张。
薇薇引着两人一起上了一辆代步车，代步车以一种非常平缓的速度，在园区中慢慢行进着。这时薇薇俨然成为一名向导，滔滔不绝的向两人介绍着公司的状况。
“这间实验室正在研发的是一种人脑辅助系统，这套系统可以有效提高人脑的运算效率以及记忆能力。
“这间实验室，是我们最新的自愈义体系统。我们找到了一种具有自愈功能的材料，以后本公司生产的机械假肢都会使用这种新型的材料，这样可以确保我们的产品即使是损坏也会迅速的进行自愈。”
宗伯摇摇头，他似乎对这些新奇的东西并不感兴趣。不过小艾却兴奋的东看西看，还不住的问着薇薇各种专业性的问题。
在来到一间褐色的房子面前时，小艾又好奇的问道，这间实验室是做什么的？可是这次，微微居然奇怪的保持了沉默。
这就让气氛一下子变得诡异了起来。
小艾，眯着眼睛故作悠闲的问道：“这不会是那个‘斑鸠’项目的实验室吧？”
薇薇愣了一下，但是那种震惊的表情只停留了一瞬间，便被一种机械式的尴尬笑容所取代。
“您说的斑鸠是什么，我没有听说过唉。”
小艾冷笑一声，没再多说什么。
代步车来到了园区的中心地带，这里坐落着一座5层高的现代建筑。通体由玻璃钢所铸成。
“两位，这里就是我们公司的行政区，总裁先生的办公室在五楼的位置，我带两位上去，请吧。”
随后，宗伯带着小艾一起进入了行政区的主楼。通过了层层的安全检查，三人终于来到了5楼的一间办公室大门外面。
薇薇按了一下门铃，隔着大门说道：“总裁先生，宗林先生已经来了，他就在门口。”
随后宗伯便带着小艾向屋内走去，但就在这时，薇薇突然拦住了小艾，对她轻声说道：“不好意思，总裁先生太久没有跟宗伯聊天了，他们两个人可能有很多要说的，要不然让姐姐陪你吧。”
小艾皱了皱眉头，看了一眼宗伯，宗伯没有说话，只是对小艾点了点头。于是小艾便留在了门外。
宗伯走进了这间办公室，只见办公室内一片昏暗，唯有靠在墙角的位置，放着一个闪烁着幽蓝光芒的大脑。
“宗林，好久不见。你终于肯来找我了。”
宗伯环顾四周却没看到一个人影。
“海默，你在哪？”
“我就在这里啊，你朝前看。”
宗伯向前看去，仍旧没有找到任何人。而房间里的那只闪烁着蓝光的大脑，却越发的明亮了起来。
宗伯愣愣的看着房间里那个撞在容器中诡异的大脑，突然间，一个极为恐怖的想法钻进了他的脑海。
“你……你是海默？”
宗伯用颤抖的手指，指向那颗在液体中浸泡的闪烁着蓝色光芒的大脑。
“当然是我，在这世上，除了我之外谁还会记得你这个无用之人。”
“你怎么成了这个样子！”
“这都是，为了我的信念啊。”
“你现在简直像个怪物！”
“过去的我，在你眼里何尝不是一只怪物？宗林，我知道你不认同我，但是这个世界却在被我所驯服。不久之后你就会明白，我才是正确的。”
“我对你疯狂的想法不感兴趣，海默。我是来找我的女儿的，看在咱们战友一场的份上，你告诉我她的下落吧，算我求你。”
“你的女儿？”
“你知道斑鸠吧？告诉我那是怎么回事，你们为什么会和政府的火星移民计划牵扯进来。我的女儿参加了政府的火星移民计划，但是最近我才知道，她根本就不在火星！你到底和政府在搞什么鬼，我的女儿现在在哪！”
海默突然陷入了短暂的沉默，片刻之后，海默发出一声冷笑，轻蔑的问道：“老伙计，你脑海中这些疯狂的想法是谁告诉你的，我实在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别再狡辩了！”
说着，宗伯便从身上掏出了几张照片，拍在了桌子上。
“我不知道你要怎么看照片，要不要我把照片塞进你那个恶心的药水瓶子里去，给你的大脑好好看看？”
“那倒不必，我的神经遍布于房间的每个角落，所有东西都可以通过监视器看的一清二楚。”
“那你就看仔细点，你的公司为了这个所谓的斑鸠计划，先后向公职人员行贿，并且还非法进行人体实验。我手上这些证据有很多，你要不要我把这些全都抖给媒体？”
“哈哈哈哈！”
玻璃器皿中的大脑微微的颤动着。光线开始变得忽明忽暗。
“宗林，你其实并不了解斑鸠计划。你想知道你的女儿去了哪里是吗？好，我就带你去见见他，以此回报你二十五年前对我做的一切。”
“你这个魔鬼，我发誓，如果时间重新回到过去，我还是会在那一刻对你扣动扳机！”
“你随时都可以再次对我扣动扳机，我知道你衣袋里藏着一把反监测手枪。好啦，让我带你去见你的女儿吧，你不是很想见她吗？”
说着办公室的墙壁慢慢的分裂开来，漆黑的办公室瞬间变得明亮起来。
“沿着这条路向前走，你就会看到一切真相。”
宗伯面前出现了一个蓝色的箭头，指示着他前方的道路。宗伯有些犹豫，但是他别无退路，只能硬着头皮向前走去。
蓝色的箭头带着宗伯穿过了一条长长的走廊，一路上海默都在滔滔不绝的讲述着斑鸠计划的故事。
“宗林，战争让我懂得了一个道理，那就是，相比生物的躯体而言，机械才是更为高级的存在。机械是人类进化的最终趋势。
“这些年，我通过无数的实验，积累了大量制造机械化身体的经验。我的先驱者公司已经可以制造出完整的机械化循环系统，将人体改造成刀枪不入永不老去的机器人。
“宗林，你的这身肉身就是你的制约，你的灵魂被束缚在其中了。只有将你的肉身替换成无限可能的机械，你的灵魂才会获得真正的自由！”
“所以你舍弃了身体，最后就落得只剩下了一个大脑袋？”
“你错了，你面前的那颗大脑，不过是我给自己留下的纪念品而已，有时候我会看看它想起我过去的躯体。真正的我，无处不在。我已经彻底从躯体之中解放了出来。”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你是说你已经不存在了是吗？那么跟我说话的是个假的你？”
“到了，你去看看吧，那里就是你要找到的答案。”
蓝色的箭头最终指向走廊尽头的一扇观察窗口，宗伯缓缓地走了过去，透过玻璃窗，他看到窗外居然是一个巨大而空旷的厂房。
厂房的墙壁上密密麻麻的排放着透明的密封舱，每座密封舱里面都躺着一具人类的躯体。而在厂房下面则是一个注满红色不明液体的巨大水池。
就在这时，厂房顶棚的涡轮开始旋转了起来，巨大的电流顺着密密麻麻的管线，接通墙壁上每一座密封舱。
密封舱里人的身体开始不停地颤抖起来，有的被惊醒之后不停地用头撞击着玻璃门，有的则撕心裂肺的在密封舱内嚎叫着。
数百座密封舱里的人类，就这样在一阵阵痛苦的折磨后，全部失去了知觉。最后厂房又恢复了一片死寂。
随后，密封舱缓缓打开，舱内的人体从墙壁上纷纷跌入注满液体的红色水池之中。
那些人类的躯体，掉入水池之后，再度浮上来，就只剩下了惨白的骨架。随后骨头又慢慢沉入，最后只化为了一缕缕青烟。
宗伯面色惨白，蹲坐在了地上。胃里感觉到一阵强烈的呕吐感。
“海默！你简直不是人！”
“宗林，你看到的就是所谓的斑鸠计划。你一定好奇我为什么要这样做。那么我就把这个伟大的计划全部告诉你。
“我之前就说过，我的终极目标是让人类进化成为机械，可是一直以来有一个严重的问题在困扰着我，那就是人类的自我意识是无法替代的，我将这种自我意识称为灵魂。”
“如果我不能够将人的灵魂与肉体进行分离，那么我就无法实现我的理想。所以，我利用政府的关系，制造了一个谎言。这个谎言就是火星移民计划，我将所有的无用之人分批的进行冬眠保存，然后再利用他们进行我的人体实验。
“经过了2年的研究，我终于完成了实验。我成功的将人类的灵魂进行了数字化处理，随后将他们保存在我的云端。
“你的女儿并没有死，宗林。她不过是舍弃了自己的肉体，被我保存在云端而已。如果你想见到他，我就为她选择一具躯体，将灵魂录入其中。她就又能回到你的身边了。”
宗伯的眼睛里噙满了泪水，他终于不可遏制的猛然起身，掏出那把藏了很久的反监测手枪，可是他不知道该拿海默怎么办，只好举着枪朝空中乱射。嘴里疯狂的大喊着：“海默！你在哪，我要杀了你为我女儿报仇！”
“哈哈哈哈！宗林，我已经说过了，我无处不在。我早已经舍弃了肉身，融入云端，你怎么杀我？我是进化后的最终的人类形态，你又能奈我何？”
“哦，是吗？我觉得你还天真呢。”
就在这时，小艾突然出现在了宗伯的身后。
“小艾？你快跑，这家伙是个魔鬼！”
“宗伯，别担心。我刚刚入侵了先驱者公司的内网系统，已经找到了这家伙的存储云端了。”
“小艾？你的身份……你的身份是假的？”
“呦，你处理信息的速度还是很快嘛，这么快就查到我的假身份了。”
“你要干什么？”海默终于收回了原本猖狂的语气。
“你的内网防火墙还不错，不过在我面前都是垃圾，我随随便便就进来了。你鼓吹的什么终极进化，在我看来也不过如此嘛，我一个删除键，你就得死。”
“你……你敢！”
“你猜我敢不敢？”
“云端里储存着200万人的灵魂。你这一个删除键，可是要让他们一起去死吗？这里也有宗林的女儿！”
小艾没有说话，他转过头去看了看宗伯，宗伯缓缓的从地上站了起来。将手枪放入自己的口袋。
“小艾，谢谢你帮我走到了现在。但是你不要再插手这件事了，我不想你受到牵连。”
“宗伯，现在已经不是你的事情了，我不能放过这个杀人魔鬼。如果不干掉他，他还会残害更多的人类。”
宗伯又抬起头对海默说道：“海默，我有一个要求，你不是说我女儿的灵魂还在吗，那么我现在就想跟她说话，我要跟我真正的女儿对话。”
“这好办，你等一下。”
随后，海默便不再出声。
“宗伯，你想干什么？”小艾不解的问道。
可是宗伯的内心似乎陷入了深深地痛苦之中，并没有听到小艾的话。
经过了几分钟之后。走廊的灯光突然熄灭了。两个人陷入了深深的黑暗之中。
就在这时，从那无边的黑暗之中，缓缓地走出了一个身影。
这娇小的身材，以及那在肩膀两侧的辫子，让宗伯一眼就认出来，这就是他的女儿，宗静。
“静儿？”
“爸爸！”
两人相见，都激动万分的跑向了对方，可是就在他们彼此接近要相互拥抱的时刻，宗伯才发现自己的双手竟然穿过了女儿的身体。女儿也发现自己并不能与父亲相互触摸。
宗伯激动的无法说话，老泪纵横嘴角不停的抽动着。而宗静也是嘴里不住的叫着自己父亲的名字，跪在父亲的身体里，不停地哭泣着。
“静儿，我对不起你！当初怎么就没拦着你，让你跳进了这个火坑！”
“爸爸，你不要责怪自己，这一切都是我的选择，是我选择放弃了自己的肉身。成为了现在的样子。”
“可是，你为什么要这样啊！你为什么要抛弃爸爸啊？”
“爸爸，我爱你。可是，我实在是忍受不了成为一个无用者的痛苦。无论做任何事情，都会被人工智能取代，我不想这样碌碌无为的死去，所以我最终选择了舍弃肉身，成为一段数字的灵魂。”
“我的傻孩子啊！”宗伯拼命地拍着地面，好像在恨铁不成钢的拍着自己女儿的后背。
“你这个样子和死去又有什么分别，你让你爸爸怎么独活在世上啊！”
这时海默的形象也出现在了宗伯的面前。
“宗林，其实你大可不必这样失落，我也可以将你的灵魂抽取出来，与你的女儿归类在同一个服务器中。这样你就可以同她一起永远幸福的生活在一起了，这就是数字化灵魂的好处，我为你们打造了一个天堂般的数字世界，在那里，你们都是最幸福的人，像神仙一般的存在，舍弃这具躯体，进化成更高级的永生生命，这不是件好事情吗！”
就在海默还在用无尽的溢美之词向宗伯描述这一切的时候，宗伯突然夺过小艾手中的智能终端，随后按动了那个红色的删除键。
“你！你做了什么！你疯了吗！你刚才杀掉了自己的女儿！”
宗伯满脸的泪水，他的手在女儿脸上不停地抚摸着，即便那种抚摸彼此都无法感知。
“女儿，对不起，我不能让你在虚妄之中被他人利用，爸爸会去天国来陪伴你的，你等等爸爸。”
“爸爸……谢谢你释放了我，我们天堂再见。”
“不！你这个白痴！你毁掉了我所有的努力！你杀了你的女儿！”海默疯狂的挣扎着，可是自身的影像还是慢慢的消失不见。
“让你所谓的进化见鬼去吧，哪怕我是被社会遗弃的无用之人，我也不会让自己灵魂被你玷污。因为这是我作为人存于世间的最后的底线。”
“你是个废物……”
海默终于消失在无边的黑暗之中。
登时警铃大作。
宗伯扶起身边的小艾。对她喊道：“你快走，你要把所有的事情都公诸于众！不能让其他的人再被这群魔鬼残害了！”
“宗伯，我们一起走！”
宗伯将手里的智能终端塞进了小艾的怀里，他看了看小艾，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丫头，你是个好孩子。你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可是我跑不动了，让我去完成我最后的心愿吧。”
“宗伯，你刚才说过，灵魂是我们作为人最后的底线，不管未来怎么样，活下去，为了自己独一无二的灵魂。如果你在这种时刻轻生，那么你又与海默有什么分别？跟我走，我们一定能逃出去！我还要吃你做的火锅，听你给我讲以前那些英雄人物的故事。”
小艾严重噙着泪水，眼神却无比坚定的说道。
宗伯久久的看着小艾，那一瞬间，那苍老疲惫的灵魂如一颗被重新点燃希望的枯树。他掏出了自己的手枪。对小艾点了点头。
“好，那么我就拼死送你出去！咱们跟那群机器家伙拼了！”
小艾，破涕为笑，重重的点了点头。
一老一少两人转身向着门外跑去，此时门外站满了守卫机器人。他们纷纷架起了***。
可是，两人的眼中丝毫没有恐惧，因为他们是永远都不会向黑夜请安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