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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im 第十五章

2023-03-05哲学克苏鲁神话爱手艺犹格索托斯 来源:百合文库
        她几乎是在无意识的状态下回到了家中。一回到房间,她就像冬眠的蛇一般钻进了被褥,昏睡过去。在黑暗中,她睡了很久,一天,或者两天,具体时间她也不清楚。
        后来,一阵电话铃声从无梦的沉睡中唤醒了她。她在黑暗中摸索着找到了手机。城市的冬天里要比海边冷得多,尽管裹着厚厚的被子,她还是冷得发抖。从电话中传来了一个熟悉的男声,那是她的导师。他说,他开会回来了,想和她见见面,随便聊聊。他的声音有些尖细,语速极快,听起来很爽朗,让人很难相信这是一个已过知命之年的人。听见这声音,导师那圆润而和蔼的脸庞便在黑暗中浮现了出来。她拉开窗帘,冬日的天空灰濛濛的,街道上的小饭馆正在收拾整理,准备开张。
        这时,她听见从楼下传来癫痫般的钢琴声,这意味着今天是星期天。因为只有在这一天,楼下那个正在念寄宿制学校的女孩子才会回家,而只要她在家里,那糟糕至极的钢琴声便不会停。
        约莫一两个小时后,她来到了导师家门前。
        她摁响门铃,门后很快传来了导师爽朗的笑声。他打开门,一边含含糊糊地不停说着些什么,一边满脸笑容地拉着她往里走,看起来就像是个人来疯的小男孩。她的导师是个很爱聊天的人,可不知为何又是个独身主义者,家中往往只有他一人,也难免时常感到寂寥。因此每次她来访时,他都会流露出这副小狗般兴奋的模样。
        也许是因为出去开会应酬过多,他又胖了一圈,棕色的棉衣被他丰满的肉体撑得鼓胀胀的,这让他看起来像是一只圆滚滚的豚鼠。这让她对他的血压状况感到担心。“除了关节有些酸痛外,我的身体从没有像现在这么好过。起码还能再活五十年”他推了推红彤彤的圆脸上的圆框眼镜,说道。从眼镜后,他那黝黑的眼睛中透出着天真而机敏的微光。尽管肥胖,他的举止却相当灵巧,他一边抱怨着天气太冷又太湿,让他的膝盖老是隐隐作痛,一边推着她灵活的绕过随意摆放在地上的小瓷人——这是他的爱好之一,估计是之前开会时忙里偷闲买来的——走向他的书房。
        因为开着暖气,书房里要温暖得多,四处弥漫着合成熏香那柔和定神的味道。
        右侧的墙上靠着一面红木书架,上面摆满了书,这些书大多是合集,保存完善,按装帧分类摆放,看起来很整齐。左侧的墙上挂着两幅水墨画,一幅画菊,一幅花鸟,都是导师亲笔画的。其画工精巧,但和他们的作者一样少了分清瘦,丰满地有些俗气。靠近书架的地方摆着他的书桌,写字台两侧整齐地摆着两把椅子。桌椅都是用红木制成的,与书架成套。书桌上摆着一套茶具,一具香盒,一对瓷人,还有一盏烛台。那扇烛台基本上是个摆设,因为房间里有电灯。那对瓷人似乎是一对兄弟,已有些微微发黄。为了弥补冬日阳光的不足,电灯正开着,鹅黄色的灯光安逸而温暖。他把她拉到面对书架的位置上,让她好好坐下,随后又在书房中机敏地四处穿梭着,忙着准备茶叶等物件。
        她安静地坐着,又回想起那间地下室中的书房。很难想象这两个地方竟然同样是书房。更难相信的是他竟然会和她的导师是朋友。相比起导师,他简直像是某种野生动物,也就是说,他是被某种神性的,张狂的纷乱所缠绕着的。这种纷乱让他无法被理清,但却又为他染上了一种暗示般的统一性。而在导师这里,精心的布置掩盖了所有的不安与谜题,一切都很清楚明了,就像冬日里慵懒的阳光,终于爬上了窗檐,黯淡而清晰。
        他们一边喝着茶,一边聊天。
        起先,他们很有默契地不聊他,而是说些其他的诸如他这次开会遇上的趣事之类的闲话。但这些寒暄终将会滑向他,关于这点,他们心照不宣。最后,他先挑提起了这个话题。
        他问她那次讲座感觉如何。“我很喜欢他”她答道“前一阵子我就是在他那帮忙。”“看来你们关系已经很好了嘛。”他抿了口茶,笑着答道。听见这句无心之辞,她放下了茶杯,低下头,用食指指尖轻轻地敲着书桌“说实话我也不知道。”她答道“我在有意地向他靠近。但不知道为什么,我越来越感觉到我永远做不到。这也许是因为我不知道他以前是什么样的,所以我没办法把握那个完整的他。”
        看见她的样子,导师也放下了茶杯,但依旧满脸笑容。他大大咧咧地说道“他的话,从以前开始就没怎么变过。噢,除了现在他比起以前瘦了很多,他以前很壮实,看起来像个拳击手一样。哪像我,越到老越胖。”就像所有有些年纪了的人一样,他自然而然陷入了他的回忆。
        “从我刚认识他开始,他就是那幅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的模样。这并不是说他傲慢,他是其实是个很和善的人,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但这种和善显然只是合乎情理的礼节,而并非是源自心与心的接近。再加上在上学那时候他基本不怎么上课,成天泡在图书馆里看他的书,当时几乎没什么人认识他。
那时我是他的导员,但其实也没比他大几岁,在和他谈过几次之后更明白了在学识上和他有多大的差距。但正是这种差距赋予了他独特的魅力不是吗?总之我们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成了朋友。说是朋友,说到底只不过是有时他会找我去一起去喝咖啡罢了。”他摇晃着茶杯,微笑着说。
        “他第一次崭露头角是在一堂有关胡塞尔的内时间意识学说的课上。他和老师吵了将近一节课,都凶的很,我当时还以为他们要打起来了。当时他们争辩的主题好像是关于意识的连续性是否只是一个外在之物一手构造的假象。说这样的事之后还发生了很多次。他和老师的争吵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成了这门课的必备节目,还有不少人专门为此来听课。说起来也奇怪,他们两个人在平日里都是很平和的人,尤其是老师——他是我见过最和蔼的人之一,但一凑在一就都倔得不行。但仔细想想这也正常。他们俩都一样,骨髓里沁透了傲慢与倔犟。对于外人,因为知道与自己不同,反而可以加以体谅。对于彼此,正是因为互相认同,反倒不能忍受对方有一点点失误了。无论如何,他们越是吵,关系也就变得越好了。
后来他和老师一起发了不少论文,名声也随之水涨船高。
        在那段时间里,我一直被夹在他们之间,说实话也很难熬。倒不是说想和他们去比较,但在他们之间总是感觉有些不和谐,就好像自己是个外人。事实上,我也的确未曾能踏入他们的世界,尽管为了他们我什么都愿意做。我觉得你一定知道那种感觉,他们对于我就像是上帝——某种比我个体的生命更为瑰丽而重要的事物。但说到底,人各有命,有些边界是永远没办法跨越的。”
        他又喝了口茶,继续说。
        “你看我又说跑了。
        我的意思是,我倒觉得你并不是因为不了解他的过去才觉得他很遥远。与其说是实在意义上的陌生,你更多是觉得他说话像是在打哑谜吧?(她点了点头)这很正常,也不是你的问题。
        就我自己这么多年的经验,这就是他们说话的方式。更何况,说句实话,他也未必就像我们所想的那样想要表达什么准确的意思。他只是在说话。而我们尽力去理解这些话,这就够了。即使不能理解,也要尽自己所能的陪伴他们,这就够了。没什么真假。
        还是那句话,人各有命。他们是把灵魂献给了某种恐怖的事情,这恐怖是对于他们自己而言。你应该也知道在老师身上发生的事情。他们并没有想象的那样坚不可摧,高高在上。他们需要我们,正如我们需要他们。我们相互依凭,仅此而已。”他摘下眼镜,揉了揉眼睛,显得有些累了。
        “我知道光凭我是拉不住他的。所以我想让你陪着他,拯救他。你是我的学生,我了解你,也相信你。这就是我把他介绍给你的原因。这一切完全出自我的私心。”
        “但是你又不是不了解他。在他面前我都自身难保,又谈何拯救呢?”她笑着问道。听完老师的话,她感到释怀了不少。
        他看着她狡黠的样子,也笑了出来,一边笑,一边摇晃着粗短的手指,指着她说:“所以说,现在还是你比较了解他。”
        当时她还不知道,这将是她最后一次见到她的导师。随他逝去的还有关于过去的真相。只剩下迷雾,更深的迷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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