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衍生文】大唐双龙传之风云再起（下）
作者：清茶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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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子陵
听完我的话，子陵的脸色开朗了很多，他到底还是肯听我劝的。
十年远离师门，看来师父当年的很多教诲都被我在安逸中淡忘了。我应该相信子陵，更不应该对自己没有信心。
临分别前，子陵送我一程，眼神温和如旧。相信他，我一定要相信他……
我努力压抑下心中隐约的不安，信任地向他一笑：“子陵，我先行一步，在家等你回来。”
子陵是爱我的，他宁静的声音使我紧绷的心情放松下来：“妃暄，你放心。”
我应该放心吗？还是内心那个不断提醒自己莫忘师父教诲的声音尽管被暂时压下，有所松弛，却从来没有一刻真正平息过？
我不敢问自己究竟在担心什么。
十年相伴下来，我和子陵相互信任，默契日深，我自然相信子陵从来不会说谎，此时的他对我说的全部都是真心话。只是，如果他在为寇仲扫墓上香时遇到宋姑娘，如果他知道这十年来在贞观盛世光鲜的外表下皇上都干了些什么，他还能像现在一样安详恬静地让我放心吗？
我是真的不知道。
我只能自我安慰所有的担心都是多余的，宋姑娘怎么可能到长安来呢？即使寇仲的墓在这里，但长安和岭南毕竟仍处在敌对与交战的状态下，作为宋家与朝廷军对抗的领军人物，她没有可能会特别跑来长安。就算宋姑娘不在意，天刀宋缺前辈也绝不会允许她孤身犯险，何况听说当年寇仲少帅军麾下的猛将谋士现在都在为镇南王宋家效力，有这些人在，即便宋姑娘不顾后果，他们也势必会考虑清楚当前形势，力谏阻止。我的担忧未免庸人自扰了，只要子陵看不到宋姑娘，对于其他人的说话，我还是有办法劝他保留信任的。
理性告诉我没什么需要紧张，我一如既往保持着平静安然的佛门弟子本色，浅浅一笑：“我当然相信你了，子陵。”
十年来第一次与子陵分开，我独自一人踏上了回家的路。
可是，我忽然暂时不想回到我们在山林之中的那个家去了。
家，虽然应该回，而且我相信我和子陵不久就能回去，但在这之前，我必须先回一趟慈航静斋。
也许是因为对于师门的割舍不下，也许是因为对同门姐妹的牵挂，也许是因为毕竟，我对天下苍生还有着一份无法推卸的责任……总之，直觉告诉我，回去师门，会有我想要寻找的答案。
为了师父的夙愿和这好不容易才得以一统的江山，无论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我都将义无反顾。
子陵，求你，你一定不要让我失望……
玉致
依旧是那片长长的芦苇荡，风一吹，穗子发出沙沙声响，漫天飞絮轻扬，与那天的情境一模一样。
八年来，这里是我每每魂牵梦绕的地方。
寇仲，你还好吗？
你的小白兔来看你了，我想你，真的很想你。你在天上，应该也是同样地思念着我的吧？
你离开我已经十年了，十年里，我没有一个日日夜夜不在想着你，可是这八年，我却一直没能来看你。
我知道，你是不会怪我的。
此时，此刻，在满天星光的陪伴下，站在你淡青的墓碑前，夏季的晚风温柔地拂过我的头发、面颊、衣裙……就像再一次被你拥入温暖的怀抱里，你又一次调皮地朝我颈间呵着气，痒痒的，璀璨斑驳的星光就是你捉弄我得逞时眼睛里满满溢出的笑意。
我知道，其实你从来没有离开过我。春去秋来，花开花谢，每一个日夜更迭，无论我身在何处，星光为证，你一直都伴随在我的身边。即使这八年来没有一次晨昏更迭不是处在战火与硝烟之中，你依然对我不离不弃，就像我们曾经经历过的那样。如果没有你的承诺和守候，我不可能会这样坚强。
你不会怪我，可是你一定会担心，为什么我有八年都没能来看你，对不对？
今天我来，除了为你庆祝生辰，还有就是想亲口告诉你，今年我来看你，但是我不知道，等到明年还会不会再有为你庆生的机会。
也许，很快我就会追随你而去，到天上与你相聚了。
不是忘记了对你许下的诺言，这十年来，虽然艰苦，可我一直是笑着面对生活的，因为我从没有忘记过你对我的期望，没有忘记过你在天上一直守护着我，你最喜欢看我笑的样子。
可是，李世民，不，或许应该称他一声当今皇上，他已经违背了当初对你和子陵哥立下的誓言。
十年的光阴仿佛弹指一挥间，我们曾经相伴走过的岁月清晰如故，因为那些日子早已深深印刻在我的心里，是血肉和生命的记忆，给予并伴随我一路坚持走下来的勇气。恰如，我这一生永远也不会忘记你离开我的那天，六月飞雪，是苍天也在昭示着这一幕人间的千古奇冤吧。我不顾一切地策马狂奔，终于赶回到了你的身边，却只来得及看到你和子陵哥伟岸的身躯倒在漫天鹅毛大雪中，你们滚烫的热血流淌下汉白玉雕成的石阶，融化了冰冷的白雪……
寇仲，你知道吗，那一刻，我的心裂成了无数片，顷刻间痛到了感觉不到呼吸，我好恨你！恨你，恨你为什么要骗我，你不是亲口告诉过我，你舍不得看我掉眼泪，永远都不会对我离弃吗？你这个臭小子，你不是答应我，要一生一世背着我走完未来的路吗？那你又怎么舍得在生命的最后时刻仍然欺骗我、骗我误会你，怎么舍得抛下我一个人在这茫茫尘世上而你却独自一个人去面对命运带来的那片渺茫的黑暗世界！
恨你，我更恨我自己！我恨自己当初的多心，我恨自己为什么那么轻易就被你骗过去，我更恨自己只能眼睁睁看着你就在面前化作斑斓的星光，而我却什么也不能做，伸出手去，碰触到的只有一片无边无际的冰凉虚空，就像我的心一样，从此之后，失去了你，我失去了生命的勇气……
寇仲，我恨你，可是泪眼之中，我更多的是明白你当时的心情……我，理解你的选择。
你，半生漂泊，骢戎数年南征北战，从未享受过真正的欢乐。其实你比任何人都希望这天下早一日统一太平，百姓过上和乐安定的生活，世上不再有战火、饥荒导致家破人亡的惨剧，不再有如你一样自幼失孤无依的孩子！而且你这个人哪，兄弟的命永远都比自己的命金贵，所以，你是义无反顾选择了独自踏上那条茫茫不归路……你不是向李世民认输，而是为了麾下的几十万将士，为了更多的无辜百姓，为了手足兄弟心甘情愿牺牲了自己！
我恨你，恨你狠心地抛下我一个人，可是我懂你的心意，其实，你也是希望我能快乐地好好活下去的，只要我能幸福，你什么都愿意做，将全部的血泪一个人吞咽下肚……你对谁都考虑周到了，唯独没有想到你自己……然而爱你，对我而言同样地义无反顾。
我是你的小白兔，天上人间，我是你永远的新娘。
正因为此，我一力劝阻下爹爹兴兵为你报仇的执意，不是不为你心痛，不是不想追随你而去，只是我明白，这是你的心愿。如果你有过一丝一毫为自己着想，以你的功力，普天下根本没有谁可以伤害得了你，而少帅军的实力足以与长安抗衡，你从来无需直面李世民的屠刀。
你为的只是世间所有战乱纷争早日平息。
我又怎么可以违背你的心意！
只是，你我，也许真的实在太单纯，从没想过人和人之间的勾心斗角、为求权势与名利的私心可以到如此阴暗的地步。李世民骗了你和子陵哥，他骗得你们甘心为他从容赴死，骗得你无怨无悔抛洒热血，而他，他却仅仅在维持了一年的假面具之后就急不可待地露出满面的贪欲和虚伪，轻易撕毁了曾经信誓旦旦面对你和子陵哥的鲜血做出的承诺。
忆及前尘往事，有你的记忆里，无论苦的，甜的，一切的一切都是我最珍贵的记忆。自从你离开，我的世界开始荒芜，再也没有了生命的色彩……
寇仲，我明明答应过你不哭的，我要把最美的笑容呈现给你，可是为什么，不知不觉中，我的眼睛模糊了……
虚大哥见到我的样子，轻轻走上前来，递上我特地为你带来的竹篮，劝说我：“小姐，行之知道你思念少帅，行之也很想他。可是这里毕竟是长安的地界范围，如果被李世民知道你来了，以目前的局势而言，恐怕后果不堪设想。万一，万一有什么意外，行之不仅没脸面再回去见王爷，就算到了九泉之下也无颜再见少帅……”
我接下篮子，揉搓着眼睛，努力展颜一笑：“虚大哥，你放心，我答应过寇仲不管多么困难都会努力好好活下去，只要是他的心愿我就一定会完成的。为了寇仲，为了宋家，我绝对不会让李世民把我怎么样。八年了，现在，我只不过想多陪他一会儿。”
虚大哥忧心忡忡地看着我，轻轻一声叹息：“如果少帅还在就好了。”
是啊，寇仲，如果你还在，李世民绝对不敢如此猖狂，你可以为爹爹和大哥担起这副重担，而我，也终于可以做回你的小白兔，与你并肩作战，不离不弃，事情绝对不会演变到今天这个地步……
寇仲，我，想你。
你一定想问我，虚大哥怎么会和我在一起吧？其实，自从你遇害，虚大哥、徐虎、盖达他们，以及所有当年你少帅军的旧部，大家无不义愤填膺，你和子陵哥为救李世民、为了天下早一日摆脱魔人控制而奋起出手，李家的父子却为了一己的私利、为了假惺惺的沽名钓誉用如此卑鄙手段害死了你。大家都不愿为那种说一套做一套的卑鄙小人效命，只是由于你最后的遗命，才听从了我和虚大哥的劝阻，没有起兵为你复仇。子陵哥与师姑娘携手归隐山林，虚大哥就带领大家跟我一道回了岭南。
幸亏有了他们在，这八年来，大家团结一心，携手而战，无论朝廷军队怎样狂攻死打，耗费大量的兵力物力，几近把全国的税收都投入到了战备之中，以几十倍的军队围攻岭南，切断我们的粮道和水源，仍旧始终没能攻下岭南一寸领土。
就像这次，如果不是有虚大哥一道陪同前来——长安和岭南正处于交战状态，李世民以十万两黄金的高价悬赏“叛逆宋阀之女宋玉致”的人头，普天之下，但凡李世民的领地，不知有多少人想要我的性命邀功请赏——爹肯定不会答应我一个人偷入敌国心腹领地为你上香祝贺生日。
你很奇怪，对吗，李世民明明答应好你的，他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子？还有秀宁姐，为什么不劝阻李世民？
我只能回答你，你，我，还有子陵哥，我们大家全都看错了人，我们将世事看得太过简单纯洁，所以认为世间人人都和我们一样的善良，一样的有情有义，太容易就能被别人制造的假象所蒙骗。我们甚至忽略了就连那个残暴的昏君杨广，在继承皇位之前，摆出的同样是一副礼贤下士的伪善面孔。
当年我心中最亲的秀宁姐向李世民泄露了子陵哥没死的秘密，只是因为这样，只是因为忌惮子陵哥的武功，因为他身上一人怀有长生诀、和氏璧、邪帝舍利三大神功的内力，世间无人能及，所以李世民才没敢太过明目张胆，咬牙忍耐了一年，等到子陵哥和师姑娘一道退隐之后才彻底暴露出了无穷的贪欲与虚伪。从那时候起，百姓再也没有过过一天的安稳生活，以长安都城为首，各地的大小官僚源源不绝搜刮民脂民膏，手法花样迭出，变着法儿谄媚上司，欺压平民，从皇帝到末等官僚，无不过着醉生梦死的奢靡日子，心中再也没有百姓死活。
而我曾经最信任的世民哥，他果然聪明，他为了怕有对他不利的消息传到子陵哥耳中惹来麻烦，也为了怕对他声名不好，在史书上留下一笔骂名，特地做了两件大事。一是下圣旨追封梵清惠师太为“护国仙师”，并加封慈航静斋为“国教”，迫得师姑娘不便出面与他为敌，至于第二件，则是从宫中派了不计其数的暗探深入民间，乔装改扮，暗地调查打探胆敢有哪家百姓诽谤朝政、非议皇上，都是十恶不赦的大罪，该当株连九族。有些心直口快的平民一时压抑不住气愤，全家老小都做了官府的刀下亡魂。果然，从此之后，皇族在民间的声誉如日中天，再也没有百姓敢发一句怨言。
很聪明，对不对？当年你在攻取梁都的时候，战场之上血流成河，子陵哥和我都曾劝你学学当年皇上攻克长安兵不血刃的办法，你自己也曾懊恼不已，可是我们都忽略了，有时候战争中的流血是为了避免更多更无辜者的鲜血，而摇买人心的手法却正标示着一个人心计的深沉，等到天下都掌握在了他手中，百姓为鱼肉而掌控生杀予夺大权的最高统治者为刀俎，那他还会怕什么？就连在民间的声望都能够一手操控，又还需要伪装什么？
将这一切牢牢控制在掌握中之后，对你的誓言犹在耳畔，李世民集中起来力量，将还淌着你和千万将士、百姓鲜血的屠刀指向了岭南，宋家。
借口是现成的，因为很多中原百姓不堪官府压迫奴役之苦而举家逃往岭南，所以宋家就被扣上了“收容逃民，结党营私”的罪名，又因为虚大哥他们这些少帅军的旧人都在岭南，而爹曾经出兵援助过你，这些都成为李唐王朝心中永远的刺。
曾经，我天真地以为联合秀宁姐演一场戏来劝你放弃与李世民争夺天下，就真的可以不再有战火硝烟；曾经，你豪气干云地认为牺牲自己成全李世民的英名，就可以让苍生有一个爱民如子的好皇帝……惨烈的现实却在嘲笑着你我的天真。原来，那些口口声声把你和子陵哥当作好兄弟、把我当作好姐妹的热忱只是因为暂时还没有触及到他们本身的利益，只不过是为了在你我的心中再加上一码情义的分量，倘若有朝一日兵戎相见，我和你是同样的人，怎么也不忍对朝夕相处的兄弟朋友出手。
可是敌对的一方永远都有人为编出的最好借口。战场之上，一念之仁就有可能导致无数将士的鲜血白白流淌，却也给了敌人可趁之机。我就为此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寇仲，你知道吗，当李世民首次御驾亲征率二十倍于宋家的兵力围攻岭南的时候，我真的单纯地认为宋家无心于政事，也不会起兵复仇，自己可以劝服心目中的世民哥放心退兵。却没想到我孤身前往李唐大营诚心说服昔日的好兄长、好姐姐，他们迎接我的却是企图把我扣押在军中作为人质，逼迫爹投降，献上岭南全城军民，同时交出少帅军全体旧部的人头。
你不在了，子陵哥又远在天边，他们再没有什么好忌惮的，不需要再做出仁义的戏码给谁看。
就如同那一次，我一意信任着当年亲如手足的兄姐，可如果没有虚大哥预感到不妙事先布置好的妙计，没有徐虎将军、盖达将军率兵前往接应，我早已死在了李世民兄妹顶着皇族旗帜的大营中。我不怕死，死了就可以和你在一起，可是如果在这种时候无谓牺牲，赔上性命的将不只是我一个人，还有爹和大哥，还有岭南的全城军民，他们势必也将遭到毒手。
所幸，有你给我的勇气和力量，有虚大哥他们拼死的保护，我九死一生逃了出来，但一起前去接应我的二叔，江湖人称“地刀”宋智，却惨死在了李世民涂有蝮蛇毒液的黄金箭下。
是我的单纯幼稚连累了二叔。
经过那一次战役，我明白了很多事，我也终于明白了你确实不适合做皇帝。因为，你和子陵哥，和我都是一样，我们心中永远都放不下“情义”两个字，太过重感情是你最大的优点却也是最大的缺憾。所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一将功成万骨枯，或许只有像李世民那样不为情义所左右，反而将人脉感情当作所能掌控的最犀利武器，必要时能够不择手段除掉通向权位之路的绊脚石，才是作为帝王必备的条件。
寇仲，幸好你不是那样的人，能够爱上你、和你一起走过生命中最美好的日子我真幸福。
绿豆汤、炸螃蟹……我从竹篮中一样一样取出精心准备的小菜，寇仲，这些都是你最爱吃的，是我亲手做的，如果，如果你在，就来尝尝看，八年多来我一直忙着协助爹和大哥驻守岭南，帮助虚大哥他们整肃、操练兵马，总没时间进厨房。何况，你不在了，我也不知道该做给谁吃。今夜，趁着咱们都在，你就来尝尝看，试试你的小白兔做菜的手艺有没有退步……
寇仲，八年了，李世民封锁了李唐王朝与岭南的边境，不许百姓通商往来，你走了我就是宋家的顶梁柱，唐王朝的眼中钉，更没办法越境过来看你，两家的战火也已经持续了整整八年。
自从那一次我从朝廷的军营中死里逃生，后来，秀宁姐来找过我。唉，我是习惯了这么称呼她，虽然她说是以私人身份来找我，一叙旧日的姐妹情的，执意让我们像从前那样称呼，但是我明白，她是为李唐江山的创建立下汗马功劳的皇帝御妹，秀宁长公主，而不再是我们所认识的秀宁姐了。
那一天，我什么也没说，而她说了很多话。她要我以大局为重，不要再白白浪费岭南将士的鲜血和生命，劝爹弃城投降，将岭南的土地归于李唐版图。她说一统天下是大势所趋，天无二日，民无二主，皇上进攻岭南是迫不得已的，劝我为江山社稷着想，放下一己私利，只要宋家肯献上岭南富饶的膏腴封地，归顺朝廷，她可以保证我和爹、大哥不会有事。她还说既然宋家没有争霸王图的野心，那为什么要收容中原逃民，索性举城归降，既能表明自身的清白，又能使皇上释疑……
从那时候起，我终于了解了，原来以大局为重，就是要以李姓的江山为重，而所谓的放下一己私利，是要令人人唯李家的皇族马首是瞻，即使没有异心，只要皇帝有所疑惑，就不能作为独立的个体而存在。江山社稷保证的是李家一家一姓的江山社稷，保障大局的前提是中原的大好河山都是属于李家的，如果坐江山的那位皇帝不是姓李，那恐怕就会变成“天下者非一家一姓的天下”而并非保证全局了。
秀宁姐说了很多，而最后，我只回答了她一句话：“秀宁姐，今天我既然称呼你一声姐姐，就不会扣押留难你，你走吧。你回去告诉皇上，寇仲留下的心愿是天下太平，苍生安乐，这世间没有谁比我更希望不要再起烽烟战火。宋家绝没有参与政事的野心，我也不会和朝廷为敌。我现在做的只是在保卫自己的家，给流离失所的百姓一个容身之处。”
从那以后，我只在战场上再见过秀宁姐。而八年的寒暑交替，战火没有一刻在岭南止息过。
而我，替爹分忧，为大哥解难，率领虚大哥他们一众部将保卫家园，挑起应该担负的责任，成为了宋家和岭南的主心骨。
你不在了，没有人再为我遮挡风雨，所以我必须坚强。
如果不是突厥的突然入侵中原，李世民必须分出一部分兵力抵抗外敌，对岭南的围攻形势有所缓解，寇仲，直到今天我都没办法抽身赶来看你。天可怜见，是老天爷也在同情我吗，在战争持续八年后的今天给了我这个机会，我，终于还是来了。
今夜，你我相会，我们一道痛饮一杯，等到明日，我又将再度投身到血雨腥风的战场。寇仲，我知道，你最大的心愿就是天底下的老百姓再也不用受欺压、都能活得有尊严，所以明天我就要回宋家了，回去和爹他们商议，出兵抗击突厥。
也许，我这个决定很傻。宋家已经倍受来自朝廷方面大军压境的压力，倘若再向突厥出兵，腹背受敌，外患剧增，军事压力又何止增加一倍以上，朝廷非但不会感激，李世民反而会趁机向岭南增兵，乘虚而入，直到让他的铁骑踏遍岭南全境为止。可是，如果像现在朝廷所做的那样，投入大量兵力对付宋家，对待突厥则一味妥协退让，苟且求安，置边关的子民于不顾，等到突厥不再满足于从朝廷手里夺得的人力、财富，草原骑兵真正席卷中原的那一天，再想抵抗就会为时晚矣，而到了那时候，普通的黎民百姓将会永无尊严，甚至身家性命也没有了保障。
那，是你，我，子陵哥，虚大哥，爹，大哥……我们每一个人都不愿意看到的。
寇仲，你会理解我、支持我的决定的，是吗？我知道，如果你还在，就一定会义无反顾地去做，现在你不在了，你的心愿，有我替你完成！
经历过战火的洗礼，现在的我已经是最美的样子，你，看到了吗？
天边最亮的那颗星星在向我眨着眼睛，听见了，寇仲，我听见了你心声的回答！
我觉得很幸福，真的。
既然做出了抗击突厥的决定，我不怕危险，烽火无情，或许很快地，我就能到天上跟你团圆了。你要好好等着我哦，臭家伙！
来，现在就让我们趁着最后的平静时光一起喝一杯！
将竹篮里亲手做的小菜在你墓前的空地上摆满，我知道你最喜欢热闹，斟满两杯酒，转身招呼虚大哥：“虚大哥，来，他这个人最爱热闹了，你也来一道喝一杯吧。”
虚大哥的表情一瞬间突然变了，满面激动，看着我的背后，一时说不出话来。
一个温和的声音在我背后响起：“玉致，我已经等你三天了，不过我知道你一定不会错过这个日子，一定会来看仲少。”
子陵哥！
我倏然转过身，映入眼帘的是子陵哥伟岸的身影。十年不见，他的模样几乎没怎么改变，依旧是满面温和的暖暖笑意，只是大概因为与师姑娘一起修道的缘故吧，比之十年前更多了几分道骨仙风。
虚大哥十分激动，快步走上前去，叫道：“徐少帅！”这么多年了，他依旧改不过口来。
毕竟，我们都是与子陵哥十年未曾相见，寇仲，相信在虚大哥心里，除了你，他最牵念的就是子陵哥了吧！
子陵哥笑着拍了拍虚大哥的肩膀，声音中却不由自主带了不易为人所察觉的哽咽：“行之，你，你好啊，你没忘了仲少，还陪玉致一起来看他……”
人道男儿有泪不轻弹，却是只因未到伤心处。虚大哥擦着眼睛，昂然应声回答：“……不只是我，大家都不会忘记少帅的！”
寇仲，你在天上，看见了吗？我们大家都在想着你……
不知不觉中，滚热的液体淌过我的面颊，我不想擦拭，也不想再遮掩。
子陵哥温和地看着我，从我手中接过酒壶，斟了满满一杯酒：“玉致，行之，仲少最喜欢热闹，咱们一块儿陪他干杯。”说着率先一饮而尽。
我突然有话想说：“子陵哥……”
虚大哥站在一旁，瞪大眼睛望着我们两个。
子陵哥了然地含笑一摇手：“玉致，我知道你想说什么。这些年我一直不问外界事，只管自己在山林修行，对不起仲少，也对不起你。今天，咱们先陪仲少庆祝生日，等到明日，我跟你和行之一道回岭南，你们把这些年来发生的每一件事，事无巨细，全部告诉我。你们放心，当年我和仲少是为了天下苍生的福祉决定牺牲自我，李世民亲口答应了我们要做一个好皇帝，如果他胆敢违背誓言，我第一个就不会放过他！”
含着泪，我笑了。
寇仲，你听见了吗，我们大家都不会让你白白牺牲的！
起风了，长长的芦苇穗子沙沙作响，漫天璀璨的星光闪呀闪的，寇仲，我看见了，看见了你的笑脸，看见了你坚毅的目光，你是在告诉我，你永远都是和我们大家在一起的！
我，子陵哥，虚大哥，我们大家听到了你来自天际的心音。
来，我们敬你！
三只杯倒满了酒，重重碰在一起。
明天，大唐的烽烟即将再起……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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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子陵
听完我的话，子陵的脸色开朗了很多，他到底还是肯听我劝的。
十年远离师门，看来师父当年的很多教诲都被我在安逸中淡忘了。我应该相信子陵，更不应该对自己没有信心。
临分别前，子陵送我一程，眼神温和如旧。相信他，我一定要相信他……
我努力压抑下心中隐约的不安，信任地向他一笑：“子陵，我先行一步，在家等你回来。”
子陵是爱我的，他宁静的声音使我紧绷的心情放松下来：“妃暄，你放心。”
我应该放心吗？还是内心那个不断提醒自己莫忘师父教诲的声音尽管被暂时压下，有所松弛，却从来没有一刻真正平息过？
我不敢问自己究竟在担心什么。
十年相伴下来，我和子陵相互信任，默契日深，我自然相信子陵从来不会说谎，此时的他对我说的全部都是真心话。只是，如果他在为寇仲扫墓上香时遇到宋姑娘，如果他知道这十年来在贞观盛世光鲜的外表下皇上都干了些什么，他还能像现在一样安详恬静地让我放心吗？
我是真的不知道。
我只能自我安慰所有的担心都是多余的，宋姑娘怎么可能到长安来呢？即使寇仲的墓在这里，但长安和岭南毕竟仍处在敌对与交战的状态下，作为宋家与朝廷军对抗的领军人物，她没有可能会特别跑来长安。就算宋姑娘不在意，天刀宋缺前辈也绝不会允许她孤身犯险，何况听说当年寇仲少帅军麾下的猛将谋士现在都在为镇南王宋家效力，有这些人在，即便宋姑娘不顾后果，他们也势必会考虑清楚当前形势，力谏阻止。我的担忧未免庸人自扰了，只要子陵看不到宋姑娘，对于其他人的说话，我还是有办法劝他保留信任的。
理性告诉我没什么需要紧张，我一如既往保持着平静安然的佛门弟子本色，浅浅一笑：“我当然相信你了，子陵。”
十年来第一次与子陵分开，我独自一人踏上了回家的路。
可是，我忽然暂时不想回到我们在山林之中的那个家去了。
家，虽然应该回，而且我相信我和子陵不久就能回去，但在这之前，我必须先回一趟慈航静斋。
也许是因为对于师门的割舍不下，也许是因为对同门姐妹的牵挂，也许是因为毕竟，我对天下苍生还有着一份无法推卸的责任……总之，直觉告诉我，回去师门，会有我想要寻找的答案。
为了师父的夙愿和这好不容易才得以一统的江山，无论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我都将义无反顾。
子陵，求你，你一定不要让我失望……
玉致
依旧是那片长长的芦苇荡，风一吹，穗子发出沙沙声响，漫天飞絮轻扬，与那天的情境一模一样。
八年来，这里是我每每魂牵梦绕的地方。
寇仲，你还好吗？
你的小白兔来看你了，我想你，真的很想你。你在天上，应该也是同样地思念着我的吧？
你离开我已经十年了，十年里，我没有一个日日夜夜不在想着你，可是这八年，我却一直没能来看你。
我知道，你是不会怪我的。
此时，此刻，在满天星光的陪伴下，站在你淡青的墓碑前，夏季的晚风温柔地拂过我的头发、面颊、衣裙……就像再一次被你拥入温暖的怀抱里，你又一次调皮地朝我颈间呵着气，痒痒的，璀璨斑驳的星光就是你捉弄我得逞时眼睛里满满溢出的笑意。
我知道，其实你从来没有离开过我。春去秋来，花开花谢，每一个日夜更迭，无论我身在何处，星光为证，你一直都伴随在我的身边。即使这八年来没有一次晨昏更迭不是处在战火与硝烟之中，你依然对我不离不弃，就像我们曾经经历过的那样。如果没有你的承诺和守候，我不可能会这样坚强。
你不会怪我，可是你一定会担心，为什么我有八年都没能来看你，对不对？
今天我来，除了为你庆祝生辰，还有就是想亲口告诉你，今年我来看你，但是我不知道，等到明年还会不会再有为你庆生的机会。
也许，很快我就会追随你而去，到天上与你相聚了。
不是忘记了对你许下的诺言，这十年来，虽然艰苦，可我一直是笑着面对生活的，因为我从没有忘记过你对我的期望，没有忘记过你在天上一直守护着我，你最喜欢看我笑的样子。
可是，李世民，不，或许应该称他一声当今皇上，他已经违背了当初对你和子陵哥立下的誓言。
十年的光阴仿佛弹指一挥间，我们曾经相伴走过的岁月清晰如故，因为那些日子早已深深印刻在我的心里，是血肉和生命的记忆，给予并伴随我一路坚持走下来的勇气。恰如，我这一生永远也不会忘记你离开我的那天，六月飞雪，是苍天也在昭示着这一幕人间的千古奇冤吧。我不顾一切地策马狂奔，终于赶回到了你的身边，却只来得及看到你和子陵哥伟岸的身躯倒在漫天鹅毛大雪中，你们滚烫的热血流淌下汉白玉雕成的石阶，融化了冰冷的白雪……
寇仲，你知道吗，那一刻，我的心裂成了无数片，顷刻间痛到了感觉不到呼吸，我好恨你！恨你，恨你为什么要骗我，你不是亲口告诉过我，你舍不得看我掉眼泪，永远都不会对我离弃吗？你这个臭小子，你不是答应我，要一生一世背着我走完未来的路吗？那你又怎么舍得在生命的最后时刻仍然欺骗我、骗我误会你，怎么舍得抛下我一个人在这茫茫尘世上而你却独自一个人去面对命运带来的那片渺茫的黑暗世界！
恨你，我更恨我自己！我恨自己当初的多心，我恨自己为什么那么轻易就被你骗过去，我更恨自己只能眼睁睁看着你就在面前化作斑斓的星光，而我却什么也不能做，伸出手去，碰触到的只有一片无边无际的冰凉虚空，就像我的心一样，从此之后，失去了你，我失去了生命的勇气……
寇仲，我恨你，可是泪眼之中，我更多的是明白你当时的心情……我，理解你的选择。
你，半生漂泊，骢戎数年南征北战，从未享受过真正的欢乐。其实你比任何人都希望这天下早一日统一太平，百姓过上和乐安定的生活，世上不再有战火、饥荒导致家破人亡的惨剧，不再有如你一样自幼失孤无依的孩子！而且你这个人哪，兄弟的命永远都比自己的命金贵，所以，你是义无反顾选择了独自踏上那条茫茫不归路……你不是向李世民认输，而是为了麾下的几十万将士，为了更多的无辜百姓，为了手足兄弟心甘情愿牺牲了自己！
我恨你，恨你狠心地抛下我一个人，可是我懂你的心意，其实，你也是希望我能快乐地好好活下去的，只要我能幸福，你什么都愿意做，将全部的血泪一个人吞咽下肚……你对谁都考虑周到了，唯独没有想到你自己……然而爱你，对我而言同样地义无反顾。
我是你的小白兔，天上人间，我是你永远的新娘。
正因为此，我一力劝阻下爹爹兴兵为你报仇的执意，不是不为你心痛，不是不想追随你而去，只是我明白，这是你的心愿。如果你有过一丝一毫为自己着想，以你的功力，普天下根本没有谁可以伤害得了你，而少帅军的实力足以与长安抗衡，你从来无需直面李世民的屠刀。
你为的只是世间所有战乱纷争早日平息。
我又怎么可以违背你的心意！
只是，你我，也许真的实在太单纯，从没想过人和人之间的勾心斗角、为求权势与名利的私心可以到如此阴暗的地步。李世民骗了你和子陵哥，他骗得你们甘心为他从容赴死，骗得你无怨无悔抛洒热血，而他，他却仅仅在维持了一年的假面具之后就急不可待地露出满面的贪欲和虚伪，轻易撕毁了曾经信誓旦旦面对你和子陵哥的鲜血做出的承诺。
忆及前尘往事，有你的记忆里，无论苦的，甜的，一切的一切都是我最珍贵的记忆。自从你离开，我的世界开始荒芜，再也没有了生命的色彩……
寇仲，我明明答应过你不哭的，我要把最美的笑容呈现给你，可是为什么，不知不觉中，我的眼睛模糊了……
虚大哥见到我的样子，轻轻走上前来，递上我特地为你带来的竹篮，劝说我：“小姐，行之知道你思念少帅，行之也很想他。可是这里毕竟是长安的地界范围，如果被李世民知道你来了，以目前的局势而言，恐怕后果不堪设想。万一，万一有什么意外，行之不仅没脸面再回去见王爷，就算到了九泉之下也无颜再见少帅……”
我接下篮子，揉搓着眼睛，努力展颜一笑：“虚大哥，你放心，我答应过寇仲不管多么困难都会努力好好活下去，只要是他的心愿我就一定会完成的。为了寇仲，为了宋家，我绝对不会让李世民把我怎么样。八年了，现在，我只不过想多陪他一会儿。”
虚大哥忧心忡忡地看着我，轻轻一声叹息：“如果少帅还在就好了。”
是啊，寇仲，如果你还在，李世民绝对不敢如此猖狂，你可以为爹爹和大哥担起这副重担，而我，也终于可以做回你的小白兔，与你并肩作战，不离不弃，事情绝对不会演变到今天这个地步……
寇仲，我，想你。
你一定想问我，虚大哥怎么会和我在一起吧？其实，自从你遇害，虚大哥、徐虎、盖达他们，以及所有当年你少帅军的旧部，大家无不义愤填膺，你和子陵哥为救李世民、为了天下早一日摆脱魔人控制而奋起出手，李家的父子却为了一己的私利、为了假惺惺的沽名钓誉用如此卑鄙手段害死了你。大家都不愿为那种说一套做一套的卑鄙小人效命，只是由于你最后的遗命，才听从了我和虚大哥的劝阻，没有起兵为你复仇。子陵哥与师姑娘携手归隐山林，虚大哥就带领大家跟我一道回了岭南。
幸亏有了他们在，这八年来，大家团结一心，携手而战，无论朝廷军队怎样狂攻死打，耗费大量的兵力物力，几近把全国的税收都投入到了战备之中，以几十倍的军队围攻岭南，切断我们的粮道和水源，仍旧始终没能攻下岭南一寸领土。
就像这次，如果不是有虚大哥一道陪同前来——长安和岭南正处于交战状态，李世民以十万两黄金的高价悬赏“叛逆宋阀之女宋玉致”的人头，普天之下，但凡李世民的领地，不知有多少人想要我的性命邀功请赏——爹肯定不会答应我一个人偷入敌国心腹领地为你上香祝贺生日。
你很奇怪，对吗，李世民明明答应好你的，他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子？还有秀宁姐，为什么不劝阻李世民？
我只能回答你，你，我，还有子陵哥，我们大家全都看错了人，我们将世事看得太过简单纯洁，所以认为世间人人都和我们一样的善良，一样的有情有义，太容易就能被别人制造的假象所蒙骗。我们甚至忽略了就连那个残暴的昏君杨广，在继承皇位之前，摆出的同样是一副礼贤下士的伪善面孔。
当年我心中最亲的秀宁姐向李世民泄露了子陵哥没死的秘密，只是因为这样，只是因为忌惮子陵哥的武功，因为他身上一人怀有长生诀、和氏璧、邪帝舍利三大神功的内力，世间无人能及，所以李世民才没敢太过明目张胆，咬牙忍耐了一年，等到子陵哥和师姑娘一道退隐之后才彻底暴露出了无穷的贪欲与虚伪。从那时候起，百姓再也没有过过一天的安稳生活，以长安都城为首，各地的大小官僚源源不绝搜刮民脂民膏，手法花样迭出，变着法儿谄媚上司，欺压平民，从皇帝到末等官僚，无不过着醉生梦死的奢靡日子，心中再也没有百姓死活。
而我曾经最信任的世民哥，他果然聪明，他为了怕有对他不利的消息传到子陵哥耳中惹来麻烦，也为了怕对他声名不好，在史书上留下一笔骂名，特地做了两件大事。一是下圣旨追封梵清惠师太为“护国仙师”，并加封慈航静斋为“国教”，迫得师姑娘不便出面与他为敌，至于第二件，则是从宫中派了不计其数的暗探深入民间，乔装改扮，暗地调查打探胆敢有哪家百姓诽谤朝政、非议皇上，都是十恶不赦的大罪，该当株连九族。有些心直口快的平民一时压抑不住气愤，全家老小都做了官府的刀下亡魂。果然，从此之后，皇族在民间的声誉如日中天，再也没有百姓敢发一句怨言。
很聪明，对不对？当年你在攻取梁都的时候，战场之上血流成河，子陵哥和我都曾劝你学学当年皇上攻克长安兵不血刃的办法，你自己也曾懊恼不已，可是我们都忽略了，有时候战争中的流血是为了避免更多更无辜者的鲜血，而摇买人心的手法却正标示着一个人心计的深沉，等到天下都掌握在了他手中，百姓为鱼肉而掌控生杀予夺大权的最高统治者为刀俎，那他还会怕什么？就连在民间的声望都能够一手操控，又还需要伪装什么？
将这一切牢牢控制在掌握中之后，对你的誓言犹在耳畔，李世民集中起来力量，将还淌着你和千万将士、百姓鲜血的屠刀指向了岭南，宋家。
借口是现成的，因为很多中原百姓不堪官府压迫奴役之苦而举家逃往岭南，所以宋家就被扣上了“收容逃民，结党营私”的罪名，又因为虚大哥他们这些少帅军的旧人都在岭南，而爹曾经出兵援助过你，这些都成为李唐王朝心中永远的刺。
曾经，我天真地以为联合秀宁姐演一场戏来劝你放弃与李世民争夺天下，就真的可以不再有战火硝烟；曾经，你豪气干云地认为牺牲自己成全李世民的英名，就可以让苍生有一个爱民如子的好皇帝……惨烈的现实却在嘲笑着你我的天真。原来，那些口口声声把你和子陵哥当作好兄弟、把我当作好姐妹的热忱只是因为暂时还没有触及到他们本身的利益，只不过是为了在你我的心中再加上一码情义的分量，倘若有朝一日兵戎相见，我和你是同样的人，怎么也不忍对朝夕相处的兄弟朋友出手。
可是敌对的一方永远都有人为编出的最好借口。战场之上，一念之仁就有可能导致无数将士的鲜血白白流淌，却也给了敌人可趁之机。我就为此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寇仲，你知道吗，当李世民首次御驾亲征率二十倍于宋家的兵力围攻岭南的时候，我真的单纯地认为宋家无心于政事，也不会起兵复仇，自己可以劝服心目中的世民哥放心退兵。却没想到我孤身前往李唐大营诚心说服昔日的好兄长、好姐姐，他们迎接我的却是企图把我扣押在军中作为人质，逼迫爹投降，献上岭南全城军民，同时交出少帅军全体旧部的人头。
你不在了，子陵哥又远在天边，他们再没有什么好忌惮的，不需要再做出仁义的戏码给谁看。
就如同那一次，我一意信任着当年亲如手足的兄姐，可如果没有虚大哥预感到不妙事先布置好的妙计，没有徐虎将军、盖达将军率兵前往接应，我早已死在了李世民兄妹顶着皇族旗帜的大营中。我不怕死，死了就可以和你在一起，可是如果在这种时候无谓牺牲，赔上性命的将不只是我一个人，还有爹和大哥，还有岭南的全城军民，他们势必也将遭到毒手。
所幸，有你给我的勇气和力量，有虚大哥他们拼死的保护，我九死一生逃了出来，但一起前去接应我的二叔，江湖人称“地刀”宋智，却惨死在了李世民涂有蝮蛇毒液的黄金箭下。
是我的单纯幼稚连累了二叔。
经过那一次战役，我明白了很多事，我也终于明白了你确实不适合做皇帝。因为，你和子陵哥，和我都是一样，我们心中永远都放不下“情义”两个字，太过重感情是你最大的优点却也是最大的缺憾。所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一将功成万骨枯，或许只有像李世民那样不为情义所左右，反而将人脉感情当作所能掌控的最犀利武器，必要时能够不择手段除掉通向权位之路的绊脚石，才是作为帝王必备的条件。
寇仲，幸好你不是那样的人，能够爱上你、和你一起走过生命中最美好的日子我真幸福。
绿豆汤、炸螃蟹……我从竹篮中一样一样取出精心准备的小菜，寇仲，这些都是你最爱吃的，是我亲手做的，如果，如果你在，就来尝尝看，八年多来我一直忙着协助爹和大哥驻守岭南，帮助虚大哥他们整肃、操练兵马，总没时间进厨房。何况，你不在了，我也不知道该做给谁吃。今夜，趁着咱们都在，你就来尝尝看，试试你的小白兔做菜的手艺有没有退步……
寇仲，八年了，李世民封锁了李唐王朝与岭南的边境，不许百姓通商往来，你走了我就是宋家的顶梁柱，唐王朝的眼中钉，更没办法越境过来看你，两家的战火也已经持续了整整八年。
自从那一次我从朝廷的军营中死里逃生，后来，秀宁姐来找过我。唉，我是习惯了这么称呼她，虽然她说是以私人身份来找我，一叙旧日的姐妹情的，执意让我们像从前那样称呼，但是我明白，她是为李唐江山的创建立下汗马功劳的皇帝御妹，秀宁长公主，而不再是我们所认识的秀宁姐了。
那一天，我什么也没说，而她说了很多话。她要我以大局为重，不要再白白浪费岭南将士的鲜血和生命，劝爹弃城投降，将岭南的土地归于李唐版图。她说一统天下是大势所趋，天无二日，民无二主，皇上进攻岭南是迫不得已的，劝我为江山社稷着想，放下一己私利，只要宋家肯献上岭南富饶的膏腴封地，归顺朝廷，她可以保证我和爹、大哥不会有事。她还说既然宋家没有争霸王图的野心，那为什么要收容中原逃民，索性举城归降，既能表明自身的清白，又能使皇上释疑……
从那时候起，我终于了解了，原来以大局为重，就是要以李姓的江山为重，而所谓的放下一己私利，是要令人人唯李家的皇族马首是瞻，即使没有异心，只要皇帝有所疑惑，就不能作为独立的个体而存在。江山社稷保证的是李家一家一姓的江山社稷，保障大局的前提是中原的大好河山都是属于李家的，如果坐江山的那位皇帝不是姓李，那恐怕就会变成“天下者非一家一姓的天下”而并非保证全局了。
秀宁姐说了很多，而最后，我只回答了她一句话：“秀宁姐，今天我既然称呼你一声姐姐，就不会扣押留难你，你走吧。你回去告诉皇上，寇仲留下的心愿是天下太平，苍生安乐，这世间没有谁比我更希望不要再起烽烟战火。宋家绝没有参与政事的野心，我也不会和朝廷为敌。我现在做的只是在保卫自己的家，给流离失所的百姓一个容身之处。”
从那以后，我只在战场上再见过秀宁姐。而八年的寒暑交替，战火没有一刻在岭南止息过。
而我，替爹分忧，为大哥解难，率领虚大哥他们一众部将保卫家园，挑起应该担负的责任，成为了宋家和岭南的主心骨。
你不在了，没有人再为我遮挡风雨，所以我必须坚强。
如果不是突厥的突然入侵中原，李世民必须分出一部分兵力抵抗外敌，对岭南的围攻形势有所缓解，寇仲，直到今天我都没办法抽身赶来看你。天可怜见，是老天爷也在同情我吗，在战争持续八年后的今天给了我这个机会，我，终于还是来了。
今夜，你我相会，我们一道痛饮一杯，等到明日，我又将再度投身到血雨腥风的战场。寇仲，我知道，你最大的心愿就是天底下的老百姓再也不用受欺压、都能活得有尊严，所以明天我就要回宋家了，回去和爹他们商议，出兵抗击突厥。
也许，我这个决定很傻。宋家已经倍受来自朝廷方面大军压境的压力，倘若再向突厥出兵，腹背受敌，外患剧增，军事压力又何止增加一倍以上，朝廷非但不会感激，李世民反而会趁机向岭南增兵，乘虚而入，直到让他的铁骑踏遍岭南全境为止。可是，如果像现在朝廷所做的那样，投入大量兵力对付宋家，对待突厥则一味妥协退让，苟且求安，置边关的子民于不顾，等到突厥不再满足于从朝廷手里夺得的人力、财富，草原骑兵真正席卷中原的那一天，再想抵抗就会为时晚矣，而到了那时候，普通的黎民百姓将会永无尊严，甚至身家性命也没有了保障。
那，是你，我，子陵哥，虚大哥，爹，大哥……我们每一个人都不愿意看到的。
寇仲，你会理解我、支持我的决定的，是吗？我知道，如果你还在，就一定会义无反顾地去做，现在你不在了，你的心愿，有我替你完成！
经历过战火的洗礼，现在的我已经是最美的样子，你，看到了吗？
天边最亮的那颗星星在向我眨着眼睛，听见了，寇仲，我听见了你心声的回答！
我觉得很幸福，真的。
既然做出了抗击突厥的决定，我不怕危险，烽火无情，或许很快地，我就能到天上跟你团圆了。你要好好等着我哦，臭家伙！
来，现在就让我们趁着最后的平静时光一起喝一杯！
将竹篮里亲手做的小菜在你墓前的空地上摆满，我知道你最喜欢热闹，斟满两杯酒，转身招呼虚大哥：“虚大哥，来，他这个人最爱热闹了，你也来一道喝一杯吧。”
虚大哥的表情一瞬间突然变了，满面激动，看着我的背后，一时说不出话来。
一个温和的声音在我背后响起：“玉致，我已经等你三天了，不过我知道你一定不会错过这个日子，一定会来看仲少。”
子陵哥！
我倏然转过身，映入眼帘的是子陵哥伟岸的身影。十年不见，他的模样几乎没怎么改变，依旧是满面温和的暖暖笑意，只是大概因为与师姑娘一起修道的缘故吧，比之十年前更多了几分道骨仙风。
虚大哥十分激动，快步走上前去，叫道：“徐少帅！”这么多年了，他依旧改不过口来。
毕竟，我们都是与子陵哥十年未曾相见，寇仲，相信在虚大哥心里，除了你，他最牵念的就是子陵哥了吧！
子陵哥笑着拍了拍虚大哥的肩膀，声音中却不由自主带了不易为人所察觉的哽咽：“行之，你，你好啊，你没忘了仲少，还陪玉致一起来看他……”
人道男儿有泪不轻弹，却是只因未到伤心处。虚大哥擦着眼睛，昂然应声回答：“……不只是我，大家都不会忘记少帅的！”
寇仲，你在天上，看见了吗？我们大家都在想着你……
不知不觉中，滚热的液体淌过我的面颊，我不想擦拭，也不想再遮掩。
子陵哥温和地看着我，从我手中接过酒壶，斟了满满一杯酒：“玉致，行之，仲少最喜欢热闹，咱们一块儿陪他干杯。”说着率先一饮而尽。
我突然有话想说：“子陵哥……”
虚大哥站在一旁，瞪大眼睛望着我们两个。
子陵哥了然地含笑一摇手：“玉致，我知道你想说什么。这些年我一直不问外界事，只管自己在山林修行，对不起仲少，也对不起你。今天，咱们先陪仲少庆祝生日，等到明日，我跟你和行之一道回岭南，你们把这些年来发生的每一件事，事无巨细，全部告诉我。你们放心，当年我和仲少是为了天下苍生的福祉决定牺牲自我，李世民亲口答应了我们要做一个好皇帝，如果他胆敢违背誓言，我第一个就不会放过他！”
含着泪，我笑了。
寇仲，你听见了吗，我们大家都不会让你白白牺牲的！
起风了，长长的芦苇穗子沙沙作响，漫天璀璨的星光闪呀闪的，寇仲，我看见了，看见了你的笑脸，看见了你坚毅的目光，你是在告诉我，你永远都是和我们大家在一起的！
我，子陵哥，虚大哥，我们大家听到了你来自天际的心音。
来，我们敬你！
三只杯倒满了酒，重重碰在一起。
明天，大唐的烽烟即将再起……
（完）
斗罗大陆唐三被大师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