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多镇（第三十一章）

大年初一，别人都在家里胡吃海喝，阿雯早早起床，提上行李准备赶往年尾镇。阿霂在等她。阿雯没有匆匆走过街道，而是一边走一边欣赏这给了她新开始的城镇。街上冷冷清清，店铺都关着。半天也看不见一个人。这样的马多镇，仿佛深夜的马多镇，又不同。阿雯喜欢深夜的马多镇。路灯平静地照着路面，有时湿润的地面会反射出微亮的黄光。夜晚冷静的空气拂过，从鼻腔一直灌到大脑。宽敞的大道，一步一步慢慢地走，没有负担，没有压力，没有左思右想，单纯地迈动着双腿。
“多好的一个城镇。”阿雯在心中念叨着。
“阿雯？”
背后传来喊叫阿雯的声音，阿雯一转头，是李浩。他看起来跟之前一点没变。
“你回来了啊。刚下车？阿霂呢？”
李浩不知道阿霂的事，只知道阿霂离开马多镇去找了阿雯。
“不是，我回来几天了。现在是回去年尾镇。”
“看你这在外面混的不错啊。都忘了我这个老同事了。回来也不打声招呼。”
阿雯不知怎么跟李浩解释，只说自己来去匆匆，也怕打扰到他，时间不方便。李浩倒是直言绝对没有不方便的事。阿雯马上猜出，李浩至今仍是单身，不然以他的个性，绝对会优先女朋友那一边。稍稍寒暄几句，阿雯准备赶去车站，可是李浩非说两人应该一起吃个饭。
“大过年的。我们好容易碰上了，怎么也得一起过个节。你看你在这里也没有亲人，我在这里也没有。正好，两人搭个伙。我请你去吃炒年糕。”
“这边店都关着，去哪里吃炒年糕？”
“也是。那就去市场买新鲜的年糕，去我家，我做给你吃。”
“不用了不用了。这多麻烦。”
阿雯的拒绝李浩完全不理会，他提上阿雯的行李就朝市场的方向赶去。阿雯追在后面，李浩看着阿雯冲过来，也加速向前跑去。若阿雯不认识李浩，这绝对是一起有计划的行李抢劫。空旷的街道，一个青年男子提着行李朝前跑去，一个青年女子追在后面。一个毫不费力，一个气喘吁吁。李浩在市场门口停下，等远远落在后面的阿雯。等了不到三秒，李浩灵机一动，将行李放在原地，自己走进市场。阿雯一看李浩扔下自己的行李走了，更加不满起来，她一直盯住自己的行李，生怕被来往的人提走。眼看行李距离自己只剩五十米的距离了，阿雯放缓了脚步。这时，李浩从市场里走出，提着一袋新鲜的切好的年糕。李浩朝阿雯做出一个停止的手势，接着提住行李，走向阿雯。
“不用赶啦。看你累的。回去了。”
很奇怪，阿雯这回并没有反抗，而是乖乖地跟在李浩的旁边朝他家走去。李浩这是第一次邀请阿雯去自己家。在此之前，李浩只说过一次自己所租住的小区的名字，连几单元几号都没有说过。对花木兰动心的阿雯似乎开始同情一直单身的李浩了。他们一起工作的时候，阿雯是用一种旁观的，冷漠的态度去评价李浩的单身生活的，她感觉不到李浩平时跟她们讲述的自己的渴望。而现在，阿雯觉得自己能清楚地感知李浩在此种情景下的心理。
李浩的家是很简约的家装风格，房间的墙壁上有些许整齐的灰尘印迹。看的出来，李浩近日有移动过家具。
“家里只前几天随便打扫了一下。你别介意啊。你吃不吃洋葱？”
阿雯摇摇头。
“啊？你不吃洋葱啊？洋葱放在炒年糕里超级无敌好吃的。我是先把洋葱炒熟了再放别的鸡蛋啊，肉啊，香菇这些的，不会有葱味的。”
阿雯一听便知李浩有不容其他人质疑的炒年糕执念，只好点了点头。第一次来到李浩的家里，阿雯感到有些拘谨。她先是坐着，而后又觉得自己坐着不太合适，前去厨房看李浩洗蔬菜。李浩前后左右转动，身手十分麻利，一点也不需要阿雯帮忙的样子。阿雯又去阳台转了转。李浩的房间在十一楼，视野很开阔。整个城镇大部分的景象都可以看见。阳台上干干净净，一颗植物也没有。室内也是几乎没有任何装饰。
“快来尝尝本年糕大神的得意之作。鸡蛋炒香菇青菜鲜肉洋葱糕。”
阿雯听到喊声，朝房间内走去。李浩端着一大盆的炒年糕出来，气味也确实很响，里面应该放了些许的黄酒。李浩手里拿着两双筷子，再没有拿着小碗出来。
“吃吧。”
“能给我一个小碗吗？”
“不好意思啊。我家里就这么一个碗。就直接这么吃吧。”
“那你怎么有两双筷子？”
“筷子是那时候超市做活动，这个筷子便宜，十只装的。我平时一个人住，也就只买了一个碗，一个勺子。”
“你的碗真是够大的。”
“哈哈哈哈。这样可以一次把饭和菜都装进去。洗碗也就洗一个。省力。”
阿雯从来不知道李浩在生活上是这样的。她也没想过李浩会过着怎么样的生活。现在看到实景，阿雯心中暗暗觉得自己当初作为一个同事有些不合格，她曾经并没有给过李浩真正的关心。
“你现在还在那里工作吗？”
“别说话。吃完了再说话。这是我的拿手好菜。我必须专心地品味。这样是对鸡蛋炒香菇青菜鲜肉洋葱糕的尊重。”
李浩吃的速度很快，可以感觉到他被年糕强烈吸引，像是圣徒追逐救主。阿雯看着李浩，顿时也食欲大增。李浩的炒年糕确实很好吃，年糕很软，又不至于粘牙，湿度刚好，油度刚好，咸度刚好。一点点黄酒提了鲜，香菇咬开渗出汁液。鲜肉有些很嫩，有些焦脆，似乎是用两种方法调制。
阿雯不知不觉将自己碗边沿的年糕吃光见底。李浩已经停了筷子，他那边的年糕已经全部吃尽，中间整齐地划开一条线。线和阿雯吃尽的那边中间还有小半碗炒年糕。
“你不吃了吗？”
“我已经吃好了。我们一人一半。这里都是你的了。”
阿雯有些不好意思。她的食量很大，这里剩下的炒年糕她完完全全能轻松解决。可是当着李浩的面，她有些不好意思。总是会有人嘲笑女生的胃口太好，饭量太大。
“这里都解决，一会我洗碗。不许剩啊。剩了就是对我的年糕的不敬。”
听到李浩的警告，阿雯放心地吃起来。不到五分钟，碗里的年糕全部不见踪影，就连阿雯平日里不吃的洋葱，都被她收入囊中。
“今天我算是明白了你对炒年糕的热衷。”
“欢迎你加入到炒年糕粉丝俱乐部。”
阿雯向李浩要一杯水，李浩拒绝了。
“这吃完炒年糕怎么能马上喝水呢？这炒年糕的香气你就要这样把它马上冲掉吗？要慢慢感受它的这种回味！”
“不好意思。我要退出俱乐部了。请给我一杯水吧。饮料也可以。我有些渴。”
“不行。在我家不行。这是吃炒年糕的规矩。要喝你出去喝。”
阿雯果真提着行李朝外面走去，李浩也没有阻拦。在找商铺的路上，阿雯一直觉得很不可思议。李浩为了让她一起吃饭，特地从市场买了年糕，又自己下厨，结果因为她要喝水就把她赶了出来。
“难怪单身。不是没有道理的。”
可是阿雯想着想着，又觉得自己不能这么说李浩。他是对炒年糕有热忱，有原则才会这样。一个人对自己喜欢的、热爱的东西有不能打破的原则，难道不是一件好事吗？只是这件事是一件不怎么被人们认为是应该抱有热忱的事，难道就应该被区别对待吗？阿雯觉得自己刚才的行为错了。如果有人对她的汽车设计做了她不能容忍的侮辱性行为，她一定也会将那人赶出自己的视野的。阿雯放弃了寻找了商铺买水，返回李浩家，想跟他道歉。
阿雯按了几次门铃，都没有人开门。李浩可能是生气了。阿雯便在门口喊着道歉的话。
“李浩。刚才是我不对。我来跟你对不起。李浩！”
“干什么？叫我干什么？”李浩从电梯里走出来，手里拿着两瓶西瓜味汽水。
“我来跟你和你的炒年糕道歉。”
“不用。”
“嗯？”
“你刚走了。我是有些生气。我一生气就忘了自己吃完炒年糕不喝饮料，不喝水的习惯。我拿起冰箱里的西瓜味汽水一饮而尽。那时候真是一个爽。结果我发现吃完炒年糕，喝西瓜味汽水更美妙。你看。我又去买了两瓶。晚上吃炒年糕的时候配着喝。”
“你就这样背叛了你的炒年糕原则啊？”
“别瞎说。哪有背叛？这是不断改进。改进。我之前以为我已经发现最佳食用方式。现在我知道，那还不够好。谢谢你啊。隐藏关卡。”
阿雯不太理解，又用汽车设计来做比拟。如果她一开始她以为别人是对她的设计提侮辱性意见，之后又发现是自己狭隘了，那她应该是接受还是不接受意见呢？尽管可能面子上有些难放下，然而对设计是有好处的。阿雯肯定也会像李浩一样马上转变态度，尝试新方法的。
“李浩。没想到你是一个生活哲学大师。佩服佩服。”
李浩一头雾水，但他被夸奖了，也就坦然地接受了夸奖。
“还好吧。我也就一般般。以后有需要，随时找我咨询啊。哈哈哈哈哈。”
李浩的小心思、小骄傲一下子暴露无疑，阿雯也不再去揭露。
阿雯赶上了当天下午的倒数第二班汽车，前往年尾镇。跟李浩的叙旧花了些时间，阿霂不知道有没有等得着急起来。阿雯拿出一本贴满小标签的日记本，在上面写下今日的所见和心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