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假现实】第十六章-云端学院（10 ）
第十六章：云端学院（10）-放归
天完全黑了，我们四个人蹲在草丛里，眼前是那片空旷地，旁边停着那架货机，货车也被开到了附近，那些偷猎者大部分都在货车里休息，还有几个坐在外面的箱子上边打盹儿。
而那个自称叫镜澄的年轻人，在货机附近转悠，手里拿着手电筒。
我们和货机中间，隔着货车和打盹的偷猎者，这且不说，我们还要打开飞机的货仓，把那些笼子一个个搬出来，这怎么可能办得到啊……
我们应该是真的被耍了吧。
话虽如此，不管那个镜澄的真正目的是什么，我现在只想把那些信天翁救出来放生，仅此而已，而且都已经到这里了，也没有退路了吧。
在草丛里趴了很久很久，久到我都要睡着了的时候，眼前忽然被亮光晃到了，是镜澄在发信号。
说真的，我现在并不相信他，但如果因为怀疑就停留在原地，那肯定是没有结果的，于是我深吸一口气，走出树丛，径直来到飞机的货舱附近，镜澄也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走过来，替我们打开舱门。
我想我肯定是疯了，因为那些偷猎者就在附近休息，只要他们一睁眼，就会看到开着的货舱门，虽然从他们的角度并不一定会看见躲在飞机后的我们，但这也是很冒险的事，因为我们搬那些大笼子一定会发出声响。而且还有个领队的人正在驾驶舱里……所以说，我们这不就是去作死了吗，这不是疯了是什么……
没有人说话，这是当然的，虽然镜澄尽可能让舱门轻一点落地，但那可是机舱门啊，无法避免的，duang的一声。
“你干嘛呢？”这句话是远处一个在箱子上打盹儿的偷猎者问的。
我顿时感觉身上关节都僵了。
“哦，没事儿，我好像把东西忘里面了，进去找找。”
对方没声儿了，大概是被吵醒后又接着睡了吧。
镜澄回头对我们招手，接着他先走进货舱，借着月光，我看到货舱里摞起来的笼子，估计有将近二十个了，每个笼子里都装着一两只白羽蓝翼的信天翁，正瞪着黑亮的小眼睛看着我们。
这样一群呆萌的动物，偷猎者竟然要割下它们的翅膀……
所以我们现在就要搬吗？我回头看了看白星尚可还有武扬，他们朝我点头。
镜澄先把固定笼子的铁链拆下来，接着搬起其中一个笼子抬到舱门口。
他刚走到门边，忽然整个人僵住，松开了手，笼子掉在地上发出巨响，伴随着鸟类的惊叫声，镜澄趴在了地上，在他背后，站着一个戴鸭舌帽的人。
这次，我看清了他的脸，并没有想象中凶神恶煞的样子，单从外表看，他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大叔，只是他手里那把明亮的、带着血的短刀提醒了我现在的状况。
这个大叔就是我之前在驾驶舱里看到的领队人物，此时他叼着的香烟已经点燃，橙色的火星在黑暗的货舱里一亮一熄。
“小朋友，你那点儿心思，以为我看不出来吗？”大叔的语气很平淡，就好像在聊家常一样。他把刀尖在旁边的笼子栏杆上蹭了蹭，雪亮的刀刃距离一只信天翁只有几厘米的距离，它虽然不知道那是什么，但明显很害怕，一直想往后退，却因为笼子太小躲不开，只能和其他同类挤在一起。
大叔低头看着趴在地上的镜澄：“干这行的人多的是，你干嘛非跟我过不去呢？嗯？你当我是傻子吗？”说完又对着他踢了一脚，发出一声闷响。
镜澄一动也不动。
接着大叔抬头看向我们。
我都能听见自己突突的心跳声了。
“你们几个，唉，真会捣乱啊……来几个人！”他朝外面喊。
“来了。”货车那边下来几个偷猎者，在外面打盹儿的也都站了起来。
“给他们找个安静的地方老实呆一会儿，剩下的都跟我干活，处理完这一批快点走，真麻烦。”
干活？他要割掉那些信天翁的翅膀吗？
接着我们几个就像被丢包袱一样连推带搡往远处走。
不行，我不想走……
我不甘心地停下脚步，还没等我做什么反应，就被一个偷猎者抓住了衣领狠狠往前一甩，差点扑到地上。
那股力量，让我瞬间明白，自己根本没有反抗的资格，我只是一个弱不禁风又碍事的包袱，想法一大堆，实际上一点用都没有……
那些信天翁还在惊慌地叫着，它们就要被割掉翅膀了，怎么办，怎么办……
周围一片安静，没有我期待的英雄出场的奇迹发生。
完蛋了。
我开始恨自己，完全没有用的废物，什么都做不成……
接着又开始恨这个只会恨自己的自己。
老大下了飞机，开始叫其他人：“把东西准备好。”
旁边的人不知道从哪儿拿出几把铁锹，又在地上铺了塑料编织布，还摆出几个工具箱，从里面拿出很多大剪刀。
这是要干嘛？
这是……
“不要啊！！”我下意识地喊了出来，但没有人理我，除了身边一个偷猎者，他一拳打在我脸上。
我觉得脸上的骨头都快断了，眼冒金星之际，我看到那个大叔走过去检查了一下工具，点点头，又猛吸一口烟丢到一边：“行了，干活吧。”
在他背后，飞机货舱的门忽然开始升高，合拢，最后咣一声完全关闭。
没有人想到货机会突然动起来，就算是那个大叔最先反应过来跑回去也没能阻止，他刚朝驾驶舱的方向跑，机翼上的引擎突然开始运转，强烈的气流吹得他整个人向后翻滚，其他人也都乱作一团。接着，驾驶舱那边传来喊声：“小实，这边！”
舱门那边，镜澄探出半个身子向我招手。
他不是趴在地上了吗？什么时候到驾驶舱去的？而且他怎么也知道我的名字？
没工夫想这些了，我不再犹豫，迈步朝他跑过去，可还没跑几步，膝盖就撞到了什么东西，整个人被绊倒向前扑在地上，膝盖和手疼得要死，趴在地上回头发现一个偷猎者正拿枪对着我，我连惊呆的工夫都没有，那支枪连同偷猎者都被身后赶来的尚可一脚踢翻在地。
“快站起来！”尚可对我喊。
我踉跄着想要起身，擦伤的手掌沾满了泥土好难过，还没站稳，就被白星架起来往飞机那边跑，而后边的尚可和武扬竟然和其他的偷猎者……打了起来？尚可脚下那双皮靴还真是踢人用的，而我更没想到的是武扬竟然也会打架，而且是很擅长的级别，平时根本看不出来耶……
在白星的帮助下，我们终于跑到了驾驶舱门，一起钻了进去。
“帮忙关一下门……”镜澄坐在驾驶座上有气无力的说。
还没等门关好，飞机就开始滑行了。
“你这是要……起飞吗？”我惊讶地问他，“你会开飞机？”
“……你们抓稳了。”
接着飞机就在空地上滑行起来，速度急剧加快。
“坐稳，要升空了……”
可是尚可和武扬怎么办？我从窗户向外看去，却发现有好多人从树林外冲了进来。
“我叫天睿通知警察叔叔了。放心啦，你的小伙伴可比你想象的要强的多啦……”镜澄对我说。
我看着外面的越来越低的树林，知道自己又上天了。
自从坐进车跟踪这些所谓的偷猎者开始，事情的发展就完全不受控制了。我的思维就像这几天的早操一样，一直处于慢了半拍的状态。
我们……刚才做了什么？为了救小蓝的同类，我们潜进树林，发现一个偷猎的团伙，在根本没什么计划的情况下，听了镜澄的安排，就莽进去想把信天翁救走，然而还没等救援开始就被他们发现，之后以为不省人事的镜澄开动了飞机制造了混乱，所以最终结果是我们被警察叔叔救了？
不对，这里有好多问题！
“你……你为什么会认识天睿？你为什么会知道小蓝的事？你为什么知道我们的情况？你还知道我的名字？你到底是谁！？”我忽然觉得自己好像被这个人给算进什么计划里了。
“啊……好多为什么，我现在没有力气回答你的问题啦。我是个很可疑的人没错，但我是真心想要帮忙的啦。”镜澄勉强朝我笑了一下。
我才注意到，他身后的驾驶座上，有大片的血迹。
“你……这样没问题吗？”白星也懵了。“要不然先去医院吧？”
“大概……应该也不会很严重啦哈哈哈，你们先帮忙照看下货舱里的小动物吧。”
机舱外的夜空漆黑一片，我之前还好奇，如果晚上飞起来会看到什么样的景象，现在却完全不想再看了。从高空俯瞰城市夜景还是很美的，可现在地面上只有山丘和树林，全部都是黑色的，像个庞大的奇形怪物一样，越看越瘆人。
我和白星进了货舱，看到的是散落满地的鸟笼，因为之前固定的铁链被拆掉了，不过好在这几十只信天翁都没什么事，但也确实被吓得不轻。
“剪刀在墙角的工具箱里。”镜澄的声音从驾驶室传来。
“要剪刀做什么？”我刚一问出口，就看到了它们翅膀上的胶带。
“等一下到海边就要放飞啦，所以……”
“嗯，明白明白……”
出乎意料的是，这些信天翁都和小蓝一样，对我没什么敌意，当然也有可能是被吓傻了还没回过神，总之这是个好机会。我和白星忙了很久，终于把所有的胶带都拆掉了。再次回到驾驶舱，我感觉自己都开始困了。看了一眼时间，竟然已经是凌晨……
我们这是从昨天下午闹到今天早上啊……
之后我们也没再多说话，确实是很累了，而镜澄也把剩余的力气完全放在了驾驶上。一个多小时之后，飞机开始下降，虽然有些歪歪斜斜的，但好歹是安全着陆。
镜澄一步一瘸走下来，和我、白星一起把那些信天翁放出货舱。
凌晨4点，天已经亮起来了，我们三个人把它们带到了海边一处山坡附近。
那些小蓝们看到了熟悉的环境，慢慢平静下来，开始摇摇晃晃朝山坡上走。
镜澄坐在一块大石头上对我们说：“好好欣赏一下吧，这可不是特效，是大自然孕育出的难得一见的美景哦。”
说真的，我还从没见过这些信天翁飞起来的样子，看它们笨拙的脚步，总觉得有些不放心，虽然已经确认过所有的胶带都拆下来了，但……真的没问题吗？
一只走在最前面的信天翁，到达了山坡顶端，它抬头看了看天空，忽然开始跑了起来，同时展开了巨大的翅膀扇动着，越跑越远，越跑越快，在接近山坡边缘的时候，双脚一蹬跃离地面，像一条蓝色的线一样滑过天空，飞了起来。蓝色的翅膀完全展开，翼展至少在两米以上，在初升的阳光下扑扇着反射出金属一般的亮光，接着其它的信天翁也加入了起飞的行列，几十双巨大的翅膀闪着蓝白色耀眼的光，鼓动着海边的风，腾空而起。
山坡上周围其他的各种海鸟也都和它们一同飞了起来，整个天空都被它们覆盖了。
就算有摄像机，也无法将这种景象收入其中，无论用什么语言，都无法形容。
蓝色的晴空
青色的羽翼
纯白的生灵
融化在风里
镜澄用纱布在身上包扎着，对我们说：“怎么样，够震撼吧。”
顿了一下，他继续说：“其实，我们这一次也没能救出全部。”
“什么意思？”白星问。
“他们一共捉到了五十多只，我刚才数了一下，放飞的一共是二十九只。”
“你的意思是，还有很多只没被找到？”
“是啊，也许有一些落单的没被人发现，或者被其他人捡走了，总之各种情况都是有可能的。”
也就是说，还有至少二十只小蓝的同类，也许，再也无法回来了。
“既然这样，你为什么要在飞机上制造意外？”
“如果不制造那次意外，可能现在一只都不会剩下了吧。”
我心里有点儿堵，但又没有别的办法。
我问他：“以后，恐怕还是会有人打它们的主意吧？”
“那是必然的，世界这么大，单凭我们几个又能改变什么呢？我们也只能尽全力去做自己能做到的事，仅此而已吧……”
白星问：“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镜澄指指自己身上：“去医院啦。”
他抬头看着天空：“之后呢，就继续游览世界喽，你们要和我一起吗？”
白星说：“我还是算了……”
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虽然结果并不圆满，但我却能感觉到，我在这里的任务，已经完成了。
我忽然想到了什么：“我说啊，镜澄。”
“嗯？”
“你那个什么用车的计划都是骗我们的吧，从一开始，你就打算好了要用飞机把它们送回来的，对吧？”
“嗯……对不对呢……”他不置可否。
我们就这样坐在海边，直到白星的手机响起，尚可打来电话说那边已经全部搞定，大家都没事，天睿已经叫时风开车来接我们了。
啊，他们真是厉害，比我要强多了。
镜澄站起身：“嘿～好了，那这里也没我什么事啦。”说完就往山坡下走。
“你要去哪儿？”我问他。
镜澄停了一下，没有回头：“……是哦，要去哪儿呢？”
“……你自己也不知道吗？”
“重要的东西算是挽回了一部分，无论如何，不要停留在原地，一直朝前走就好。”
“什么？”
“Bye-bye喽～”
等我回过神来，他已经不见了，同时，另一边响起了汽车引擎的声音。
时风的灰色SUV停在山坡上，夏夜岚、霞露莘、武扬、尚可陆续下车，最后走下来的是抱着小蓝的程林，小蓝竟然还在咬程林的衣袖，它翅膀上的胶带也已经被拆掉了。
程林把小蓝抱到海边：“好啦，看在我被你咬了一路的份儿上，快回家吧。”
也许是因为来到了海边，小蓝也不再执着于咬他，很快就松了口，一摇一摆走到我面前，用小黑豆一样的眼睛看着我，我也蹲下来看着它，它用雪白的喙在我手上碰了一下，同时发出像幼鸟般细弱的、撒娇一样的叫声。
然后，它向后退，转身，在沙滩上跑了起来，展开巨大的双翼，借着海风飞了起来，加入到空中翱翔的海鸟群中，很快就辨认不出来了。
我们就站在海边看着，谁也没说话。
回去的路上。
“时风你这车最多只能坐七个人你为什么要把他们都带来，好挤啊啊啊～”白星咆哮着。
时风：“没办法啊，他们都说要看放飞嘛……”
夏夜岚：“我们应该感谢小天没有跟来凑热闹哈哈哈。”
尚可：“天睿他干嘛去了？”
夏夜岚：“不知道，说是有事不来了。”
白星：“程林你为什么这么胖都怪你啦。”
程林：“我才不背锅啦，时风也有点胖啊。”
时风：“我是司机啦司机，没有我你们怎么来啊？”
白星：“哎呀不要挤啊啊啊～”
晚上9点，云端学院宿舍楼302室。
“我跟你们讲，这个芥末和辣椒放在一起可以治疗感冒的哦，就像这样……”武扬拿起两个调料瓶，作势要往一个杯子里倒，一边是红色的辣椒，一边是绿色的芥末。
旁边的程林恨恨地瞪着他：“那的是我的酒杯。”
武扬很认真地点头：“是，我知道是你的酒杯。”
“你……”
霞露莘在武扬头上拍了一下：“好了，认真吃饭不要闹。”
武扬哎呀一声，两手一抖，两种调料全都倒进了杯里……
“你！”程林惊叫。
“不怪我啊，我被吓了一跳嘛……”
又一阵打来打去。
旁边的时风给我们摆上餐具，夏夜岚看着武扬和程林打闹的样子偷笑，尚可、白星和霞露莘也在讨论着女孩子间的话题。
我看着他们，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感觉。
“各位，”我终于鼓起勇气开口了，大家也从打闹中停下来看向我。
我这一次，勇敢地迎着他们的目光，心里有好多的话，却都堵在一起，最后只说出了一句：“谢谢你们。”
白星看着我：“客气什么嘛，都是朋友啦，来干一杯吧～”
“啊……嗯，好，干杯！”
我倒上葡萄酒，和大家一起举起杯子。
又到了夜里12点，我看着空空的卧室。
才在这里住了两个晚上，现在却觉得异常的亲切，看着床垫旁边小蓝趴过的地方，一种寂寞的感觉油然而生。
小蓝，现在应该已经在它自己的地盘里，自由自在享受生活呢吧？
我默默把卧室整理干净，关灯，走出房间，关门。
大家都休息了，一片安静。我看着自己房门上的姓名牌，上面的“我”依旧在那里。
真是个莫名其妙的称呼啊，我又看了对面的门一眼，那里，并没有人住呢。
我走到客厅，昨天和前天，大家还在这里一起玩游戏，一起商议小蓝的事，还有后来发生的一切，嘿嘿，简直像做梦一样。
其实，这次经历虽然看起来像是结束了，却还有很多疑问。为什么那些小蓝会聚集到学院里来？为什么小蓝作为野生动物却和我那么自来熟？为什么那些被称为偷猎者的人，我从头到尾，都看不清他们的脸？
我迈步走向落地窗，背后响起开门的声音，回头看，是白星走了出来。
“小实，”她远远站在那里，看着客厅里的我，周围很安静，月光从落地窗外照进来。
“小实，不管以后发生什么，我希望，你能相信自己。其实我做的事，都是你想做的。”
她说得没错，每一次我想要做什么，却总是因为种种原因不敢行动，总希望有个人会替我发声。
“小实，我希望，你能拿出自己的勇气，去倾听自己内心的声音。”
听到这句话的一瞬间，我的眼泪突然控制不住地涌了出来。
但我什么都没说，只是点点头。
她看了我一眼，微笑着说：“晚安。”
我说：“晚安。”
她转身回房间，关门。
一切又恢复了平静。
我走到阳台上，看着学院里的夜色，想起了镜澄说的那句话。
“重要的东西算是挽回了一部分，无论如何，不要停留在原地，一直朝前走就好。”
和以前一样，我又飘了起来，越来越高。
远处，是深蓝色的夜空。
在学院的北边，离此很远的地方，我又看到了那座高耸入云的塔。
随后，银白色的月光笼罩在我周围，一切又都消失不见了。
天完全黑了，我们四个人蹲在草丛里，眼前是那片空旷地，旁边停着那架货机，货车也被开到了附近，那些偷猎者大部分都在货车里休息，还有几个坐在外面的箱子上边打盹儿。
而那个自称叫镜澄的年轻人，在货机附近转悠，手里拿着手电筒。
我们和货机中间，隔着货车和打盹的偷猎者，这且不说，我们还要打开飞机的货仓，把那些笼子一个个搬出来，这怎么可能办得到啊……
我们应该是真的被耍了吧。
话虽如此，不管那个镜澄的真正目的是什么，我现在只想把那些信天翁救出来放生，仅此而已，而且都已经到这里了，也没有退路了吧。
在草丛里趴了很久很久，久到我都要睡着了的时候，眼前忽然被亮光晃到了，是镜澄在发信号。
说真的，我现在并不相信他，但如果因为怀疑就停留在原地，那肯定是没有结果的，于是我深吸一口气，走出树丛，径直来到飞机的货舱附近，镜澄也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走过来，替我们打开舱门。
我想我肯定是疯了，因为那些偷猎者就在附近休息，只要他们一睁眼，就会看到开着的货舱门，虽然从他们的角度并不一定会看见躲在飞机后的我们，但这也是很冒险的事，因为我们搬那些大笼子一定会发出声响。而且还有个领队的人正在驾驶舱里……所以说，我们这不就是去作死了吗，这不是疯了是什么……
没有人说话，这是当然的，虽然镜澄尽可能让舱门轻一点落地，但那可是机舱门啊，无法避免的，duang的一声。
“你干嘛呢？”这句话是远处一个在箱子上打盹儿的偷猎者问的。
我顿时感觉身上关节都僵了。
“哦，没事儿，我好像把东西忘里面了，进去找找。”
对方没声儿了，大概是被吵醒后又接着睡了吧。
镜澄回头对我们招手，接着他先走进货舱，借着月光，我看到货舱里摞起来的笼子，估计有将近二十个了，每个笼子里都装着一两只白羽蓝翼的信天翁，正瞪着黑亮的小眼睛看着我们。
这样一群呆萌的动物，偷猎者竟然要割下它们的翅膀……
所以我们现在就要搬吗？我回头看了看白星尚可还有武扬，他们朝我点头。
镜澄先把固定笼子的铁链拆下来，接着搬起其中一个笼子抬到舱门口。
他刚走到门边，忽然整个人僵住，松开了手，笼子掉在地上发出巨响，伴随着鸟类的惊叫声，镜澄趴在了地上，在他背后，站着一个戴鸭舌帽的人。
这次，我看清了他的脸，并没有想象中凶神恶煞的样子，单从外表看，他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大叔，只是他手里那把明亮的、带着血的短刀提醒了我现在的状况。
这个大叔就是我之前在驾驶舱里看到的领队人物，此时他叼着的香烟已经点燃，橙色的火星在黑暗的货舱里一亮一熄。
“小朋友，你那点儿心思，以为我看不出来吗？”大叔的语气很平淡，就好像在聊家常一样。他把刀尖在旁边的笼子栏杆上蹭了蹭，雪亮的刀刃距离一只信天翁只有几厘米的距离，它虽然不知道那是什么，但明显很害怕，一直想往后退，却因为笼子太小躲不开，只能和其他同类挤在一起。
大叔低头看着趴在地上的镜澄：“干这行的人多的是，你干嘛非跟我过不去呢？嗯？你当我是傻子吗？”说完又对着他踢了一脚，发出一声闷响。
镜澄一动也不动。
接着大叔抬头看向我们。
我都能听见自己突突的心跳声了。
“你们几个，唉，真会捣乱啊……来几个人！”他朝外面喊。
“来了。”货车那边下来几个偷猎者，在外面打盹儿的也都站了起来。
“给他们找个安静的地方老实呆一会儿，剩下的都跟我干活，处理完这一批快点走，真麻烦。”
干活？他要割掉那些信天翁的翅膀吗？
接着我们几个就像被丢包袱一样连推带搡往远处走。
不行，我不想走……
我不甘心地停下脚步，还没等我做什么反应，就被一个偷猎者抓住了衣领狠狠往前一甩，差点扑到地上。
那股力量，让我瞬间明白，自己根本没有反抗的资格，我只是一个弱不禁风又碍事的包袱，想法一大堆，实际上一点用都没有……
那些信天翁还在惊慌地叫着，它们就要被割掉翅膀了，怎么办，怎么办……
周围一片安静，没有我期待的英雄出场的奇迹发生。
完蛋了。
我开始恨自己，完全没有用的废物，什么都做不成……
接着又开始恨这个只会恨自己的自己。
老大下了飞机，开始叫其他人：“把东西准备好。”
旁边的人不知道从哪儿拿出几把铁锹，又在地上铺了塑料编织布，还摆出几个工具箱，从里面拿出很多大剪刀。
这是要干嘛？
这是……
“不要啊！！”我下意识地喊了出来，但没有人理我，除了身边一个偷猎者，他一拳打在我脸上。
我觉得脸上的骨头都快断了，眼冒金星之际，我看到那个大叔走过去检查了一下工具，点点头，又猛吸一口烟丢到一边：“行了，干活吧。”
在他背后，飞机货舱的门忽然开始升高，合拢，最后咣一声完全关闭。
没有人想到货机会突然动起来，就算是那个大叔最先反应过来跑回去也没能阻止，他刚朝驾驶舱的方向跑，机翼上的引擎突然开始运转，强烈的气流吹得他整个人向后翻滚，其他人也都乱作一团。接着，驾驶舱那边传来喊声：“小实，这边！”
舱门那边，镜澄探出半个身子向我招手。
他不是趴在地上了吗？什么时候到驾驶舱去的？而且他怎么也知道我的名字？
没工夫想这些了，我不再犹豫，迈步朝他跑过去，可还没跑几步，膝盖就撞到了什么东西，整个人被绊倒向前扑在地上，膝盖和手疼得要死，趴在地上回头发现一个偷猎者正拿枪对着我，我连惊呆的工夫都没有，那支枪连同偷猎者都被身后赶来的尚可一脚踢翻在地。
“快站起来！”尚可对我喊。
我踉跄着想要起身，擦伤的手掌沾满了泥土好难过，还没站稳，就被白星架起来往飞机那边跑，而后边的尚可和武扬竟然和其他的偷猎者……打了起来？尚可脚下那双皮靴还真是踢人用的，而我更没想到的是武扬竟然也会打架，而且是很擅长的级别，平时根本看不出来耶……
在白星的帮助下，我们终于跑到了驾驶舱门，一起钻了进去。
“帮忙关一下门……”镜澄坐在驾驶座上有气无力的说。
还没等门关好，飞机就开始滑行了。
“你这是要……起飞吗？”我惊讶地问他，“你会开飞机？”
“……你们抓稳了。”
接着飞机就在空地上滑行起来，速度急剧加快。
“坐稳，要升空了……”
可是尚可和武扬怎么办？我从窗户向外看去，却发现有好多人从树林外冲了进来。
“我叫天睿通知警察叔叔了。放心啦，你的小伙伴可比你想象的要强的多啦……”镜澄对我说。
我看着外面的越来越低的树林，知道自己又上天了。
自从坐进车跟踪这些所谓的偷猎者开始，事情的发展就完全不受控制了。我的思维就像这几天的早操一样，一直处于慢了半拍的状态。
我们……刚才做了什么？为了救小蓝的同类，我们潜进树林，发现一个偷猎的团伙，在根本没什么计划的情况下，听了镜澄的安排，就莽进去想把信天翁救走，然而还没等救援开始就被他们发现，之后以为不省人事的镜澄开动了飞机制造了混乱，所以最终结果是我们被警察叔叔救了？
不对，这里有好多问题！
“你……你为什么会认识天睿？你为什么会知道小蓝的事？你为什么知道我们的情况？你还知道我的名字？你到底是谁！？”我忽然觉得自己好像被这个人给算进什么计划里了。
“啊……好多为什么，我现在没有力气回答你的问题啦。我是个很可疑的人没错，但我是真心想要帮忙的啦。”镜澄勉强朝我笑了一下。
我才注意到，他身后的驾驶座上，有大片的血迹。
“你……这样没问题吗？”白星也懵了。“要不然先去医院吧？”
“大概……应该也不会很严重啦哈哈哈，你们先帮忙照看下货舱里的小动物吧。”
机舱外的夜空漆黑一片，我之前还好奇，如果晚上飞起来会看到什么样的景象，现在却完全不想再看了。从高空俯瞰城市夜景还是很美的，可现在地面上只有山丘和树林，全部都是黑色的，像个庞大的奇形怪物一样，越看越瘆人。
我和白星进了货舱，看到的是散落满地的鸟笼，因为之前固定的铁链被拆掉了，不过好在这几十只信天翁都没什么事，但也确实被吓得不轻。
“剪刀在墙角的工具箱里。”镜澄的声音从驾驶室传来。
“要剪刀做什么？”我刚一问出口，就看到了它们翅膀上的胶带。
“等一下到海边就要放飞啦，所以……”
“嗯，明白明白……”
出乎意料的是，这些信天翁都和小蓝一样，对我没什么敌意，当然也有可能是被吓傻了还没回过神，总之这是个好机会。我和白星忙了很久，终于把所有的胶带都拆掉了。再次回到驾驶舱，我感觉自己都开始困了。看了一眼时间，竟然已经是凌晨……
我们这是从昨天下午闹到今天早上啊……
之后我们也没再多说话，确实是很累了，而镜澄也把剩余的力气完全放在了驾驶上。一个多小时之后，飞机开始下降，虽然有些歪歪斜斜的，但好歹是安全着陆。
镜澄一步一瘸走下来，和我、白星一起把那些信天翁放出货舱。
凌晨4点，天已经亮起来了，我们三个人把它们带到了海边一处山坡附近。
那些小蓝们看到了熟悉的环境，慢慢平静下来，开始摇摇晃晃朝山坡上走。
镜澄坐在一块大石头上对我们说：“好好欣赏一下吧，这可不是特效，是大自然孕育出的难得一见的美景哦。”
说真的，我还从没见过这些信天翁飞起来的样子，看它们笨拙的脚步，总觉得有些不放心，虽然已经确认过所有的胶带都拆下来了，但……真的没问题吗？
一只走在最前面的信天翁，到达了山坡顶端，它抬头看了看天空，忽然开始跑了起来，同时展开了巨大的翅膀扇动着，越跑越远，越跑越快，在接近山坡边缘的时候，双脚一蹬跃离地面，像一条蓝色的线一样滑过天空，飞了起来。蓝色的翅膀完全展开，翼展至少在两米以上，在初升的阳光下扑扇着反射出金属一般的亮光，接着其它的信天翁也加入了起飞的行列，几十双巨大的翅膀闪着蓝白色耀眼的光，鼓动着海边的风，腾空而起。
山坡上周围其他的各种海鸟也都和它们一同飞了起来，整个天空都被它们覆盖了。
就算有摄像机，也无法将这种景象收入其中，无论用什么语言，都无法形容。
蓝色的晴空
青色的羽翼
纯白的生灵
融化在风里
镜澄用纱布在身上包扎着，对我们说：“怎么样，够震撼吧。”
顿了一下，他继续说：“其实，我们这一次也没能救出全部。”
“什么意思？”白星问。
“他们一共捉到了五十多只，我刚才数了一下，放飞的一共是二十九只。”
“你的意思是，还有很多只没被找到？”
“是啊，也许有一些落单的没被人发现，或者被其他人捡走了，总之各种情况都是有可能的。”
也就是说，还有至少二十只小蓝的同类，也许，再也无法回来了。
“既然这样，你为什么要在飞机上制造意外？”
“如果不制造那次意外，可能现在一只都不会剩下了吧。”
我心里有点儿堵，但又没有别的办法。
我问他：“以后，恐怕还是会有人打它们的主意吧？”
“那是必然的，世界这么大，单凭我们几个又能改变什么呢？我们也只能尽全力去做自己能做到的事，仅此而已吧……”
白星问：“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镜澄指指自己身上：“去医院啦。”
他抬头看着天空：“之后呢，就继续游览世界喽，你们要和我一起吗？”
白星说：“我还是算了……”
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虽然结果并不圆满，但我却能感觉到，我在这里的任务，已经完成了。
我忽然想到了什么：“我说啊，镜澄。”
“嗯？”
“你那个什么用车的计划都是骗我们的吧，从一开始，你就打算好了要用飞机把它们送回来的，对吧？”
“嗯……对不对呢……”他不置可否。
我们就这样坐在海边，直到白星的手机响起，尚可打来电话说那边已经全部搞定，大家都没事，天睿已经叫时风开车来接我们了。
啊，他们真是厉害，比我要强多了。
镜澄站起身：“嘿～好了，那这里也没我什么事啦。”说完就往山坡下走。
“你要去哪儿？”我问他。
镜澄停了一下，没有回头：“……是哦，要去哪儿呢？”
“……你自己也不知道吗？”
“重要的东西算是挽回了一部分，无论如何，不要停留在原地，一直朝前走就好。”
“什么？”
“Bye-bye喽～”
等我回过神来，他已经不见了，同时，另一边响起了汽车引擎的声音。
时风的灰色SUV停在山坡上，夏夜岚、霞露莘、武扬、尚可陆续下车，最后走下来的是抱着小蓝的程林，小蓝竟然还在咬程林的衣袖，它翅膀上的胶带也已经被拆掉了。
程林把小蓝抱到海边：“好啦，看在我被你咬了一路的份儿上，快回家吧。”
也许是因为来到了海边，小蓝也不再执着于咬他，很快就松了口，一摇一摆走到我面前，用小黑豆一样的眼睛看着我，我也蹲下来看着它，它用雪白的喙在我手上碰了一下，同时发出像幼鸟般细弱的、撒娇一样的叫声。
然后，它向后退，转身，在沙滩上跑了起来，展开巨大的双翼，借着海风飞了起来，加入到空中翱翔的海鸟群中，很快就辨认不出来了。
我们就站在海边看着，谁也没说话。
回去的路上。
“时风你这车最多只能坐七个人你为什么要把他们都带来，好挤啊啊啊～”白星咆哮着。
时风：“没办法啊，他们都说要看放飞嘛……”
夏夜岚：“我们应该感谢小天没有跟来凑热闹哈哈哈。”
尚可：“天睿他干嘛去了？”
夏夜岚：“不知道，说是有事不来了。”
白星：“程林你为什么这么胖都怪你啦。”
程林：“我才不背锅啦，时风也有点胖啊。”
时风：“我是司机啦司机，没有我你们怎么来啊？”
白星：“哎呀不要挤啊啊啊～”
晚上9点，云端学院宿舍楼302室。
“我跟你们讲，这个芥末和辣椒放在一起可以治疗感冒的哦，就像这样……”武扬拿起两个调料瓶，作势要往一个杯子里倒，一边是红色的辣椒，一边是绿色的芥末。
旁边的程林恨恨地瞪着他：“那的是我的酒杯。”
武扬很认真地点头：“是，我知道是你的酒杯。”
“你……”
霞露莘在武扬头上拍了一下：“好了，认真吃饭不要闹。”
武扬哎呀一声，两手一抖，两种调料全都倒进了杯里……
“你！”程林惊叫。
“不怪我啊，我被吓了一跳嘛……”
又一阵打来打去。
旁边的时风给我们摆上餐具，夏夜岚看着武扬和程林打闹的样子偷笑，尚可、白星和霞露莘也在讨论着女孩子间的话题。
我看着他们，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感觉。
“各位，”我终于鼓起勇气开口了，大家也从打闹中停下来看向我。
我这一次，勇敢地迎着他们的目光，心里有好多的话，却都堵在一起，最后只说出了一句：“谢谢你们。”
白星看着我：“客气什么嘛，都是朋友啦，来干一杯吧～”
“啊……嗯，好，干杯！”
我倒上葡萄酒，和大家一起举起杯子。
又到了夜里12点，我看着空空的卧室。
才在这里住了两个晚上，现在却觉得异常的亲切，看着床垫旁边小蓝趴过的地方，一种寂寞的感觉油然而生。
小蓝，现在应该已经在它自己的地盘里，自由自在享受生活呢吧？
我默默把卧室整理干净，关灯，走出房间，关门。
大家都休息了，一片安静。我看着自己房门上的姓名牌，上面的“我”依旧在那里。
真是个莫名其妙的称呼啊，我又看了对面的门一眼，那里，并没有人住呢。
我走到客厅，昨天和前天，大家还在这里一起玩游戏，一起商议小蓝的事，还有后来发生的一切，嘿嘿，简直像做梦一样。
其实，这次经历虽然看起来像是结束了，却还有很多疑问。为什么那些小蓝会聚集到学院里来？为什么小蓝作为野生动物却和我那么自来熟？为什么那些被称为偷猎者的人，我从头到尾，都看不清他们的脸？
我迈步走向落地窗，背后响起开门的声音，回头看，是白星走了出来。
“小实，”她远远站在那里，看着客厅里的我，周围很安静，月光从落地窗外照进来。
“小实，不管以后发生什么，我希望，你能相信自己。其实我做的事，都是你想做的。”
她说得没错，每一次我想要做什么，却总是因为种种原因不敢行动，总希望有个人会替我发声。
“小实，我希望，你能拿出自己的勇气，去倾听自己内心的声音。”
听到这句话的一瞬间，我的眼泪突然控制不住地涌了出来。
但我什么都没说，只是点点头。
她看了我一眼，微笑着说：“晚安。”
我说：“晚安。”
她转身回房间，关门。
一切又恢复了平静。
我走到阳台上，看着学院里的夜色，想起了镜澄说的那句话。
“重要的东西算是挽回了一部分，无论如何，不要停留在原地，一直朝前走就好。”
和以前一样，我又飘了起来，越来越高。
远处，是深蓝色的夜空。
在学院的北边，离此很远的地方，我又看到了那座高耸入云的塔。
随后，银白色的月光笼罩在我周围，一切又都消失不见了。
冰九囚笼二十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