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吒是个小公主

我叫李哪吒，是陈塘关总兵李靖之女，是个不折不扣的官二代、娇小姐。
1
咸咸的海风打在脸上，我有那么一瞬间觉得我该跟老龙王道个歉。但，也不过只是一瞬间。
身后就是陈塘关，我估摸着李靖还有一段时间就会发现我不见了。我甚至能想象出他惊慌失措的面孔，但愿他尽快找到我。
海里的夜叉在浪头偷偷摸摸地看我，我知道东海的人都在等着看我的笑话，从一开始就是。
海水一分两半被劈开，空气里满是那些臭鱼烂虾的腥味儿。一眼望去，海底的路铺满了森森白骨，老龙王的车辇不紧不慢地碾轧着这些骸骨发出清脆的响声。
龙威之下，无人敢言语，个个都是低头伫立，唯独我不怕他。
“哪吒，你可知罪。”
老龙王的声音响彻整个东海之畔，如同天地间最响的惊雷，陈塘关的大地都为之颤抖。百姓们纷纷跑出来跪在地上，祈求龙王爷饶恕陈塘关。
“想我李哪吒，也是响当当的人物，何罪之有？就算有罪，也轮不到你判，哈哈哈哈哈！”
“疯了疯了！这李哪吒疯了！”众人忙不迭失地磕头，生怕哪吒惹怒了东海龙王。
风声雷声雨声，吵声笑声哭声。一道闪电闪过哪吒的头顶，照亮了她狰狞大笑的面孔。
“大胆！你以为我真不敢杀了你？”
“求之不得！”哪吒看着越起越高的海浪一字一句咬牙切齿地说道。
“哪吒！你要干什么，别胡闹了，快给我下来！”一个国字脸的中年人驰马而来，身上满是泥泞，此时手里正拿着一把利剑指向李哪吒，那是哪吒的佩剑。
我看着眼前这个男人，他一身的官袍早已被雨水浸透，平日里干净的脸上溅满了泥汁。他就是陈塘关总兵李靖，一个大官，我爹。
“李靖，你听着！我哪吒今日了决与东海的仇怨，从今以后与你恩断义绝！从此我与你再无骨肉之情，我与李家再无瓜葛，与陈塘关再无牵连！”
“哪吒！别说气话，快下来，娘做了你最爱吃的桂花糕。”人群中一个妇人披头散发奔向我，她的鞋子早不知丢到了哪里，赤脚在泥水中奔跑。她是我娘亲，还给我做了桂花糕……真好。
“你你……你这个……逆子！快快与我下来！我平日里是太娇惯你了吗？你爹的话都不听了吗！”李靖须发怒张，嘶哑的声音在这隆隆的雷声中毫不起眼。
“哈哈哈哈，老龙王，今日事端皆由我哪吒一人而起！你乖儿子敖丙的命我今天就还！我今日便削肉还父，削骨还母！我与东海恩怨从此一笔勾销！”
“不要！”
“哪吒！”
2
哪吒生下来的时候是个大肉球，李靖误以为是妖怪差点没一刀劈了她，得亏太乙老头及时前来解释了前因后果。
哪吒是个女孩儿，这正合了李家想要个女儿的心愿，李靖对自己这个女儿也是整天乐呵呵的。以前家里只有金吒木吒，李靖一直是满院子地舞刀弄枪，家里气氛要多肃穆就多肃穆。自从有了李哪吒，竟然能时不时看到李靖傻呵呵地笑。骑马时笑，吃饭时笑，练刀时也能噗嗤一声笑出来。
哪吒后来说玩笑话，你当时劈了我哪还会有那么可爱的女儿？李靖立在一旁傻笑，心里却是翻江倒海地疼。
李靖出了名的护犊子，尤其是对哪吒。平时小错一笑了之，大过也是象征性惩罚一下，就那还要在背后心疼的要命。
李靖事事都遂她的意，要骑大马就去北戎之地寻宝马，要玩弓箭就偷拿轩辕弓给她，从小舞刀弄枪的哪吒一点儿也不像个女孩子。这点儿让殷氏对李靖很是不满，女孩子就该安安静静坐在绣楼里嘛。李靖身为总兵倒是满不在乎，女孩子怎么了？她喜欢就让她做咯！
哪吒一天天长大，出落成一个十足的大美妞，为人父母的自然是打心底里欢喜，给哪吒挑一个如意郎君成了李靖整天念念叨叨的心事。
“咳咳……那个哪吒啊，有没有男朋友啊？什么时候带回来给爹瞅瞅啊？”李靖故作严肃地对哪吒说道。
哪吒一边练刀一边回答：“哼，我才不要男朋友，又没我厉害干嘛要他们。”
“话不能这么说嘛，女孩子家呢当然要找个贴心的人过一辈子。不然啊爹娘不在了怎么办？谁来照顾你呢？”
“我……我不要爹娘走！爹爹不会死，娘也不会死！”
“傻孩子，人哪有生而不死的呢？”
“我不管我不管！你们都不许死！”哪吒悲从中来，索性把刀一扔，蹲在地上耍起小脾气来。
“人啊从生下来就已经选择了走向死亡的道路，这一路坎坎坷坷跌跌撞撞，你要选一个你喜欢的陪你走下去，走到生命的尽头。这样，你就不会孤单。”李靖也蹲下来安慰她道。
“就像你跟娘？”
“对啊，我跟你娘就是这条路上的伴侣，我们互相搀扶走到今天，以后还会继续走下去。”
“可是……可是我没有……”
“会有的会有的，我在遇见你娘之前曾一度认为要打一辈子光棍儿了，哈哈哈哈哈。”
“我要怎么找到他？”
“你呀，如果看见那个人就会面红耳赤，会害臊，会有只小鹿在心里噗通噗通直跳，那么你就找到他了。”
哪吒心里出现一幅画面，她看见一队长长的迎亲队伍，锣鼓喧天鞭炮齐鸣，新郎官在高头大马上得意洋洋。而自己一块板砖飞了上去，给老子下来，我骑！
3
东海之畔，有龙起于天际。
哪吒呆呆地望着那个在众人面前吹破大天的男子，他吃包子没给钱，还说自己是龙三太子敖丙。一脸装逼而又窘迫的样子，这让哪吒替他害臊，替他面红耳赤，替他心里噗通噗通乱跳。
“哎哎哎，说好的动口不动手！啊别打脸别打脸！”敖丙一边躲避店家的追打一边跑。
“还龙三太子呢，就这个瘪三样儿还学人家吃霸王餐？”
“揍他丫的！”
众人看热闹不嫌事大纷纷起哄道，***老板听了这些鼓励更是得理不让人了。拳头巴掌齐上，把敖丙打得是两眼熊猫披头散发。
“我真的是东海龙王之子敖丙！哎哟哎哟，别打了别打了，不就吃你两个破包子吗？”
哪吒看着敖丙挨打的熊样噗嗤一下笑出声，这草包样真像自己爹爹啊。
敖丙跑了快半条街，***老板也追了半条街，哪吒实在看不下去了。
“行了行了，不就两个包子的事吗？至于搞得整条街鸡犬不宁的吗？”哪吒走出拦在两人中间。
敖丙见有人拉架了，着急忙慌地躲在哪吒身后，拉着哪吒的衣服紧紧不放手。
“哎哟，原来是三小姐，给小姐请安了。”***老板看清眼前人后忙施礼。
“您不知道，这家伙吃霸王餐也就罢了。偏偏还要吹嘘自己是龙三太子，最看不惯这种装逼犯！”
“龙三太子？”哪吒一把拉过狼狈的敖丙饶有兴趣地看着他。
敖丙畏畏缩缩地看着哪吒咽了一口唾沫说道：“是……是，纯的。”
“你也可真够窝囊的，龙三太子不是应该锦衣玉食，还会各种法术吗？”
“我这次是瞒着我爹偷跑出来的，啥盘缠也没带……我平时偷懒根本没学会法术。”
“……”
“这是包子钱，去吧。”
“哎哟喂，三小姐这可怎么使得？我哪敢要您的钱。”
“拿着吧，就当是看戏了。”哪吒把钱给了店家回头看了一眼敖丙说道：“至于你，跟我来！”
4
“哪吒啊，你想好了？”李靖有些颓丧地坐在席子上。
“爹，我又没嫁远……你想我了还可以来东海找我嘛。”
“那东海冷，我怕你受冻。”
“听敖丙说东海有个大火炉子，他专门给我造了个大炕。”
“那东海黑，我怕你害怕。”
“哎呀爹爹啊，听敖丙说东海珍宝无数，处处都是夜明珠，比这地上还要亮呐！”
“敖丙敖丙，你就知道敖丙！以前你都爹爹、爹爹的叫。”
“爹爹爹爹爹！”
“可是东海没我跟你娘，那里人情比纸薄。”李靖打了个哈欠，眼角挤掉了一滴眼泪。
“好啦爹爹，我会常回来看你们的。”哪吒抱着李靖的胳膊安慰道。
“要是东海的人待你不好，一定要跟爹爹说，爹给你出气。”
“哎呀好啦好啦，我要走啦！”
李靖望着哪吒穿着大红的袍子走向龙宫的婚辇，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
当爹的，都希望儿女有个好归宿，每天催着盼着哪吒找个如意郎君。如今她找到了，却又生出一丝落寞，这或许就是一个父亲矛盾的爱吧。
龙宫婚礼举行的很隆重，不过只有一个人不满，那就是敖丙的爹老龙王。他始终认为东海龙族不该与人类通婚，他厌倦人类的卑微。可是他没能拗过敖丙，最终同意了哪吒进门。
话虽说如此，老龙王仍有自己的盘算。他了解自己的儿子，敖丙做什么事热度都不超过三分钟。就当他找了个新玩物，等到他厌烦了，就给他从四海中找一个龙族贵女，所以这次婚礼的名义只是一个幌子。
可哪吒不知道，她尽心尽力地与龙宫众人交好，却不料总是热脸贴了冷屁股。开始的时候敖丙还会好好地安慰她，到后来就是嗯嗯啊啊的敷衍了。
慢慢的，老龙王看哪吒的眼神成了龙宫所有人看哪吒的眼神，包括敖丙。
哪吒有心揪着敖丙暴打一顿，可又碍于已为人妇忍了又忍。
终于，老龙王还是给敖丙安排了个龙族贵女。那贵女天生丽质，妩媚动人，比哪吒有女人味多了。哪吒认了，龙宫有自己的规矩，更何况男子三妻四妾也是世间通病。
敖丙还是那个草包样，龙王说什么就是什么，不过哪吒看他不会再替他害臊了。是啊，他连反抗都没有，也或许，这正是他想要的。
哪吒疑惑地看着他与龙族贵女说说笑笑，他当初跟自己谈恋爱也是这个样子吧？怎么结了婚就变了个模样呢？
他每天与那女人一起睡觉，都忘了身边还有个李哪吒。平日里遇到哪吒也是爱搭不理，更别提龙宫众人对她的态度了。
有一次哪吒碰到贵女刚要打招呼，贵女用袖子掩起脸露出鄙夷的眼神匆忙离开，哪吒笑容就这样固定在了脸上。哪吒强忍怒火，去跟敖丙诉苦，却不料被恶人先告状。言及哪吒恶语相向，敖丙一脚把她踹倒在地。
为什么得到了就不再去珍惜，为什么人总是那么快喜新厌旧。她不能理解，在她的世界里，所有的男人都该像自己爹爹一样好，在她的世界里自己永远是个小公主。可是现在，世界死了。
她咬着嘴唇，努力不让眼泪掉下来，爹、娘，东海真的好冷。
她拿出了尘封已久的混天绫和乾坤圈自言自语道：“我想回家。”
5
“你就这样把敖丙和贵女给杀了？”李靖一脸的不可思议。
“爹，孩儿对不起你们，给你们惹麻烦了。”哪吒把敖丙的龙筋系在自己腰上，鲜血顺着大腿向下流去。
“杀！杀得好！”李靖拍着桌子哈哈大笑起来。
“爹爹……”这次轮到哪吒惊诧了。
“哪吒，还记得爹跟你说过的话吗？我说人这一生是要选个伴侣互相陪伴走向死亡的。”
“哪吒记得……”
“你如今杀了敖丙，我还有另一句话给你。当那个伴侣不再搀扶你还要踹你一脚的时候，宰了他。”李靖做了个挥刀的手势。
李靖目光灼灼地盯着桌子上的混天绫和乾坤圈，如果可以，他甚至也想屠一遍龙。
哪吒把杀龙的凶器一把按住赶紧收拾好，打断了李靖的思路。二人对视了一会儿，捧腹大笑起来。
云卷云舒，夜凉如水。殷氏隐约听到庭院中有刀剑的声音，好像梦到哪吒没出嫁前与李靖对练兵器的场景，那时候的哪吒还什么都不懂。
“你且在这家里住下，倘若龙王来问，我就声称不知。如果他来硬的，我就跟他拼了。”
“凡人怎么能跟龙宫斗呢？”
“他龙宫又怎么样。我，李靖，陈塘关总兵呐！我宝贝女儿都能杀龙我就不行？”
“爹爹……”哪吒露出一丝担忧的神色。
“好了，你去睡吧。”李靖摸了摸哪吒的头安慰道。
这个夜晚，李靖一夜未眠。
第二天一大早，李靖把随身的兵器擦了又擦，喂饱了自己那匹枣红马，便静静地坐在庭院中闭目养神，像是在期待着什么。
天气不知什么时候开始阴沉了，电光雷鸣，照在李靖的脸上。
李靖听到远处传来龙王的怒吼，猛地睁开双眼。他奔向哪吒的房间，却只看到一封信。
“爹、娘，哪吒不孝，闯下滔天巨祸。敖丙的命是我拿的，老龙王针对的只有我一个人，所以我去还债。爹，你不要冲动。你是朝廷大员，是管理陈塘关的父母官，陈塘关上上下下的百姓都仰赖我们李家存活。孩儿今日一死可平息龙王之怒，免让陈塘关遭殃。爹，平日里你最疼的就是哪吒，无论我如何取闹你都浑不在意，就连这次祸端也护着我。孩儿何德何能让你如此疼爱，这次，换我来保护你们。天大地大，路不止一条，可通向死亡的是同一条路。我没能找到那个人，抑或是我看花了眼寻错了，不过还好，我还有你们。”
6
李靖无法想象哪吒要狠下多大的心才能说出那番大逆不道的话，也不知道哪吒要忍受多么深的疼痛能一寸寸切开自己皮肤，剔出自己的血肉。
她只是个小女孩儿啊！她只是李靖那个疼坏了惯坏了的女儿啊！
她是官二代，从小没吃过苦。她在龙宫的孤苦无助无人相问，她在忍痛怒杀负心汉时的心酸无人体会。
哪吒已经离开人世一个月了，龙王看在元凶已死的份上也不敢做的太过分，象征性地威胁了一下就鸣金收兵了。
哪吒没有复活，总是要和神话故事要有些差异的，所谓的太乙真人不过是个自吹自擂的老骗子。
自此以后，李靖总是喜欢呆在哪吒自刎的地方。有人说看到李总兵哭了，有人说看到李总兵在山崖上挥舞了好久的剑。只有他斑白的须髯知道，李靖的身边有只小鬼魂，整天笑嘻嘻的像个哪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