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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一柄剑,其名断舍离,桃花满谷,相思成灰

2023-03-05爱情古风武侠和尚微虐 来源:百合文库
1.
无情冢的桃花开得正旺,欧阳羽放下他的剑,倚在一棵树下,忽然觉得很累很累。于是他闭上了眼睛。
一阵清风吹来,桃花如细雨纷纷而落,落在他的白衣上,他的肩上,他的发丝上。他只是轻轻一笑,任由它们的肆意零落。
忽然一阵轻轻的马蹄声。
有人牵马从远处走过来,细细一看,竟是个梳着双髻的少女,十六七岁的年纪,面容很是江南女子的秀美,显得俏皮可爱,穿着浅浅粉色的衣衫,在桃花雨下,色彩显得很是登对。
欧阳羽瞧见了她,她也瞧见了欧阳羽。
无情冢已经很多年没人来过了。欧阳羽心想,原来还有人记得这里。
“哎,那人,你是长空染吗?”女孩子拉住马,停在他面前,问了声。
欧阳羽笑着摇摇头。
“但我知道他。你找他做什么?”
“我想拜师,我要找天下第一剑客,长空染。”少女的眼眸里闪着无数期望,更有隐隐的爱慕之色,“听人说,他丰神如玉,是人人称赞的英雄,我想见见他。”
“那不巧,你走错地方了。”
“我听人说,他就住在桃花谷呀?”
“这里本来叫桃花谷。”欧阳羽抬手,指间轻轻捻起一片飘落下的桃花瓣,他凝眸细细看着,手一抛,那花瓣又再度纷飞起,落到地上。
“可那是十年前的事了。这里,现在叫无情冢。”
 
2.
了尘是那间寺庙里唯一一个幸存下的小沙弥。
被人一路追杀着,足有半月,满身是伤,跌跌撞撞,逃到了桃花谷这处禁地。终于力竭,晕倒在了谷口。
再睁眼,眼前是一片粉嫩浅红之色。不知是女儿家的衣衫,还是满园灼灼的桃花。
有个女孩子蹲在他面前。
“喂,和尚,你还好吗?”只听这个女孩子这么问。她的声音很稚嫩,却带着几分天生的娇蛮。
了尘意识模糊,伸手就去抓她。
“不得对小姐无礼!”身旁似乎还有许多家丁,恶狠狠叫嚷着,上来两脚,就把他踢远了数米。
再醒来的时候,自己已经在屋子里的床上躺着了,身上的刀伤血痕也被人悉心的敷药包扎好。
吱呀——
有个女孩子偷偷摸摸推门进来,又偷偷摸摸把门关上。
“你的伤怎么样了?”女孩子来到他床边。
“女施主……”此情此景,了尘觉得有些别扭,脸有些红。
“女施主?”女孩子想了想,好像是觉得这个稀奇的称呼很好玩似的,又好像是觉得了尘脸红的样子很有趣,甜甜笑了起来。
这女孩子和自己年纪相仿,不过十四五岁,不可否认的,她很好看,尤其是笑起来的时候。了尘忽然想到了一个词:面若桃花。
而这个词在佛经里肯定是没有记载过的,他仔细思索,竟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从哪里知道这个尘世味太浓的词语。
“和尚,等你伤好了,就来陪我玩吧。”欧阳凌雨觉得很开心,自己在谷里住了十五年,已经很久很久都没有外人来过谷里了,每天欺负家丁都已经腻了,他们只会讨好自己而已。
更何况这次来的是个可爱的小光头。
了尘不知如何拒绝,只好闷闷点头。
“拉钩。我听说出家人是不能骗人的哦。”欧阳凌雨伸出手指来,“我叫欧阳凌雨。你呢?”
“小僧法号了尘……”
了尘忽然一愣,不知何时,全然没有过多印象的,自己的手指头居然已经和女孩子的手指勾在了一起。赶忙丢开。
他想起了圆寂的方丈,一时心中悲凉难以自已,忙默念起阿弥陀佛来。
眼前,那个叫欧阳凌雨的女孩子还在好奇地打量着自己。
 
3.
欧阳羽说到这里,忽然停了下去。
那少女已经把马拴在了一旁的树上,靠着他坐了下来,安安静静听着。待到他停下,少女就拿那双水灵灵的眸子瞧着他,催问为什么不继续。
“你有酒吗?”欧阳羽问。
“酒?没有。”少女摇摇头。她不喜欢酒,又辛又辣,还会使人胡言乱语,丧失理智。
欧阳羽叹了口气。
但他又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再度振作起来,站起身,抖落衣衫上的花瓣,如一场小小的花瓣雨。
少女不解地看着他在桃花林下转悠,一会儿走到这颗树下,一会儿又走到那棵树下,像是在回忆和确认些什么。
终于,他停在了一棵树下,蹲下,轻轻扒开一棵树下的尘土,竟从其中捧出了一坛尘封的酒,然后他转身回来,重又坐在少女的身旁。
“这是什么?”少女好奇地问。
“桃花谷的特产,桃花酿。”欧阳羽眼里露出怀念的神色,细细慢慢地将盖子揭开,顿时,一股甜甜的、醉人的酒香,就那样沁了出来。
“真香啊。”少女也不禁叹道。
欧阳羽没说话,抱起坛子,仰头饮酒。
少女眨眨眸子,静静看着欧阳羽饮酒的侧脸。
她想,就算这个人不是长空染,他也一定比长空染更加英俊。就算长空染比他英俊,也未必有他笑得好看,也未必有他喝酒的姿势这么潇洒。
欧阳羽喝完一口酒,发现身边的少女在望着他发呆。
“怎么,你也想喝吗?”
少女点点头。
于是欧阳羽把那坛酒递给她。少女抱过来,学着他的样子,喝了起来。
“咳咳。”她呛到了。
欧阳羽不禁微笑起来,替她拍了拍背。
“你笑什么?”
“没什么,”欧阳羽摇摇头,“只是想到了以前的故人。”
“那你为什么会知道这里有酒?”少女脸上带着微醺的浅浅绯红,和桃花瓣的颜色一样醉人,满是好奇的问他。
于是欧阳羽笑笑,把那个故事继续说了下去。
 
4.
了尘在这里暂且住下,谷主欧阳云并没有对他怎么样,相反的,还算是友好。也幸亏这盛唐之时,拜佛之风盛行,否则生人入内,非死不可。
何况,他不过是个和谷主女儿差不多大的小沙弥而已。
桃花谷的内院里,有个小小的佛堂,听说是谷主夫人曾经常来的地方,从谷主夫人去世后,这里就一直空着,谷主允许了尘时时可来念经礼佛。
但是了尘可以念经的时间并不很多。
他觉得作为回报,自己不能白吃白住,于是主动担起了劈柴喂马的责任。
在这些时间的余外,他也难得清静,因为欧阳大小姐还要拉着他问来问去,让他说说外面的世界究竟是个怎么样子的——是不是有很多的光头,光头是不是都和了尘一样不爱说话;也是不是有很多的桃花,就像桃花谷里一样,春天的时候,桃花纷飞。
“好想去外面看看啊。”欧阳凌雨很期待地说。
了尘摇摇头,说:“外面的世界很乱,有人生有人死,尔虞我诈,刀光剑影,哪比得上这里,安安稳稳,无忧无虑。”
“和尚,”欧阳凌雨看着他,“你是不是在吓我呀?”
“出家人不打诳语。”
“那,”欧阳大小姐笑起来,双手托着香腮,眼睛弯的像月牙儿,问他:“我要是出去的话,如果外面真的很危险,你会不会保护我?”
了尘觉得自己心里忽然有根十几年来屹立不动的柱子,此时忽然晃了一晃。
他低下头去,不说话。
“欧阳小姐,我要干活了。”了尘扬起斧头,劈开一块木柴,想要撵她走。
“干活?”欧阳凌雨好像想起了什么,立刻兴奋起来,她拉起了尘的手腕,“和尚,跟我走,我有另一个活计要找你帮忙。”
……
欧阳凌雨牵起自己的裙摆,站在桃花树下,兴奋地朝树上喊道:“喂,和尚,你摇啊!”
了尘站在树杈上,运起一掌,轻轻拍在树干上,内劲传入,于是树上的桃花纷纷散落,飘落而下,落了欧阳凌雨满身满头。
欧阳凌雨在树下跑来跑去,去接那些花瓣,直到它们积满裙。
了尘在树上看着她,突然觉得想笑。他想了想,这也没什么好笑的,可是却偏偏忍不住,嘴角轻轻翘了起来。
他脚尖轻点,轻盈落在地上,帮欧阳凌雨把头发上弄不下的花瓣都小心翼翼地摘了下来。
欧阳凌雨收集到了很多花瓣,然后去酿酒。
了尘没想到她还会酿酒,有些意外,因为欧阳大小姐像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那种女孩子。但她在干活儿的时候,神情意外的认真,丝毫不像是临时起意的玩笑。
终于,她做好了一坛酒,然后和了尘一起埋在了那棵树底下。
“桃花酿就埋在这棵树下面了,只有我们两个人知道这个秘密。等到想喝的时候,我们就拿出来一起喝。”
“我是出家人。”了尘觉得既好笑又无奈,“出家人不可饮酒。”
“不。”欧阳凌雨笑了,笑容灵动,却很有些狡黠,“总会有那么一天,你会把这坛酒挖出来的,然后和我一起坐在桃花树下,慢慢的喝。”
 
5.
这个故事说到这里,其实并不算长。
欧阳羽觉得自己肩上忽然多了个什么东西,于是他侧首。
那少女居然不胜酒力,竟靠在他肩上沉沉睡去了。她的睫毛微微闪动,脸上露出浅浅笑意,不知在梦里是否见到了自己想找的那个人。
欧阳羽摇摇头,觉得好笑。
他忽然想起来,故事的后来,当了尘和欧阳凌雨埋下那坛酒之后,就都靠在了树下。
那是一个春天,阳光明媚,从桃花树的间隙里,阳光投下,温暖的春风吹拂过来,令人昏昏欲睡。
了尘读着一卷佛经,忽然间觉得自己的肩头沉了一沉。
侧首望去,欧阳凌雨不知何时竟然已经靠着他睡着了。
她好看的侧脸就近在眼前,就连修长的睫毛和吹弹可破的肌肤都看得一清二楚。她的秀发戳在自己的脖子上,有些痒痒的。
了尘愣住,看着她粉嫩的嘴唇,脑袋里的千百篇佛经在这一瞬间都已经通通消失不见。
他给了自己一巴掌,轻轻起身,解下外衣,披在了欧阳凌雨的身上。
…………
欧阳羽把外衣解下,披在了少女的身上。
他忽然觉得这幅画面颇有些熟悉,不禁有些感慨。
他又想,原来欧阳凌雨的话是对的,她早已经预见了,那个笨蛋和尚终究会来开那坛酒的,那时他已经不懂什么是四大皆空,也忘了那些清规戒律。
他有的,只是孤独和回忆。
但可惜的是,欧阳凌雨的话只说对了一半,那坛酒确实被挖了出来,但是和他一起喝酒的人却不是她。
于是欧阳羽看着满林子的桃树,沉默了。
 
6.
春去秋来,了尘在桃花谷待了已经有五年了。
这五年里,欧阳凌雨从当初的女孩子已经彻底长成了桃花谷的大小姐,她就像谷里的那些桃花盛开时一样美,也美的和桃花一样耀眼。
了尘却还是个和尚,一个清瘦的青年和尚。头上的发长了又剃,剃了又长,身边有人劝阻,他却没要还俗的意思。
他还没有忘了整座寺庙的血仇,也没有忘了为了保护他而圆寂的方丈。
欧阳大小姐和小时候一样有个性,不管欧阳谷主怎么说教,却依然每天我行我素,去找了尘问东问西,拉着他在桃花谷里到处玩。
在了尘眼里,她就是这样无忧无虑,不在乎世俗的规矩。
但其实也不尽然,欧阳谷主的书房里有很多的书籍,欧阳凌雨以前也常常回去翻翻,就算没有涉世,但世事礼教、江湖逸闻,也全是知道的。
她不是不懂,只是不在乎而已。
……
深夜,了尘念完经,又把方丈交给自己的那张布帛看了一遍,照着上面记载的内功运转方法打坐吐纳。
五年来,每天都是这样度过,可今晚他睡不着,想到了很多事情,忽然很想出去走走。
他在河边碰见了欧阳凌雨。欧阳大小姐把脚丫子泡在河水里,百无聊赖地数着头上的星星。
了尘本想悄悄离开,却被欧阳凌雨发现了。
桃花谷的夜,静悄悄的,了尘穿着素衣站在河边,身旁是个双手撑着草地、赤脚拨弄水的美丽女子。
“和尚,你是不是有心事啊?”欧阳凌雨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笑嘻嘻问道。
了尘滞了片刻,点点头。
“在这里叨扰了这么久,我在想,究竟什么时候该离开。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去做。”
于是乎,欧阳小姐的笑容完全消失了。
“为什么要走?我不许你走!”她的语气竟隐隐有些恼火。
了尘一愣,合起手掌,然后说:“施主,聚散离合乃是人间常道,终是有一别的,不必看不开。”
“我看不开?”欧阳凌雨笑起来,目光灼灼看着他,反问道:“你看得开么?”
了尘把头低下去,不敢看她。
世事本如此,爱恨嗔痴聚散离合,谁又能真正能看得开呢?
 
7.
少女醒来的时候,自己的身上裹着那个男人的外衣,而他坐在树上喝酒。他的眼神很深邃,像是在回忆些什么,显得多情又温柔。
她把身上的衣服紧了紧,觉得很暖和。
“你醒了?”欧阳羽听到动静,从树上翩然落下。
“你一定也是个很厉害的高手吧?”少女问他。
欧阳羽笑笑,没说话。
“你认识长空染?”
欧阳羽点点头,“有过几面之缘,切磋过几招。”
“那最后呢?谁赢了?”这句话问出口之后,少女自己也有些诧异,若是放在以前,她一定会对这个问题嗤之以鼻,因为长空染是天下第一剑客,是不可战胜的。
“点到即止,未有胜负。”欧阳羽道,“他的剑术,很高明。”
“然后呢?”
“然后?哈哈哈。”欧阳羽笑了起来,“他这人很有趣,我和他意气相投,喝了几杯酒,他便独自离开北去,说是要去秋霜谷寻一个人。”
“哦,对了。”欧阳羽突然想起了什么,道:“他好像说他已经有了一个笨徒弟,所以按照门派规矩不会再收徒了。”
闻言,少女有些失落,自己没有找到那个人,还得知了这样的消息。
但好在现在自己还有个慰藉。
“你坐过来吧,”她对欧阳羽说,“陪我说说话,我还想继续听那个和尚的故事。”
于是欧阳羽很顺从的又坐到了她身边。少女裹着他的外衣,往他身边缩了缩,好像这样会让她觉得舒服些。
“那个寺庙,为什么会遭遇那种事情呢?”少女问道。
欧阳羽眼神沉下去,说:“为了一柄剑。”
“难道是‘白首相知’?”
欧阳羽摇摇头,说,不是,是另一把,天下第二的剑。
“天下第二?”少女微微讶异。
…………
世上最好的那把剑,叫“白首相知”,在天下第一剑客长空染的手里,传说它能放出剑术中的至高招数“剑气”,削铁如泥,杀人如切豆腐容易。
江湖人人皆知。所以人人想要得到。
而这排第二的剑,就很少有人知道了。
无论叫什么名字,有过什么故事,它的持有者是谁,知晓者往往寥寥无几。
就是为了这柄天下第二的剑,寺庙的人都被屠杀。到最后一刻,方丈说,了尘,去吧,带着剑,看看人世间去吧。
可是这里是寺庙,寺里又怎么会有剑这种东西呢?杀戮、戾气,乃是修佛的大忌,佛家的兵刃只有拳头和棍棒而已,莫说是一柄剑了。
可老和尚真的从佛台下抽出了一个长长的盒子,盒子里是一柄残缺的破剑,还有块布帛。
方丈说,这柄剑,叫断舍离。
“断舍离?什么意思?”
“等机缘到了,你自然会懂得。”方丈叹了口气,“我宁愿你永远都不要懂。”
说罢,方丈盘腿合起手掌,闭眼,圆寂。
了尘背着剑,磕了三个头,含着眼泪,奔逃而出。
……
少女不禁讶异起来,秀美的面容满是惊色,“残剑?那把剑,莫非是——”
“嗯,就是那把剑。”欧阳羽点点头。
少女不再说话,似乎还沉浸在震惊当中。她看到了欧阳羽身边的那把剑。
好一会儿,她才问道:“所以呢,后来那个叫了尘的和尚拿着剑去报仇了吗?”
欧阳羽沉默着,摇了摇头。
 
8.
了尘不想报仇了,欧阳凌雨说的对,自己的确没有看开。
方丈在圆寂前,只说让自己去人世间看看,半句没有提报仇的事情。
自己又何必执着如此。
可叹自己还是个出家人,竟没有个不谙世事的女孩子看得更加透彻。但自己总是不能在这里长住的,终究是要离开。
但好景不长,就在不久后,有人来桃花谷提亲了。
据说临云阁的阁主易继生乃是桃花谷谷主欧阳云的老朋友,少阁主也已成年。这门亲事,许多年前曾偶然玩笑般提起过。
欧阳云不想失言,况且门当户对,女儿也已经到了出阁的年纪,便答应了下来。
这事,桃花谷里,了尘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听闻消息的那一刻,他正在抄写经书,手一抖,在竹简上划出了一道长长的墨痕。
欧阳凌雨说,和尚,我要出嫁了。
了尘愣了愣,没说话。
“你舍得我去吗?”欧阳凌雨轻挑起秀眉,问他。
了尘合起手掌,念了声阿弥陀佛。
欧阳凌雨说,和尚,佛是给不了你答案的。她轻轻把手掌贴在了尘的胸膛上。
“天底下,所有的答案,都在这里。”她说。
 
9.
“天色已经晚了,你不找地方住下吗?”欧阳羽问她。
少女说:“不,我要听完这个故事。”
欧阳羽无奈一笑,找了些枯枝柴火,洒了些酒上去,很容易就生起火来。
有了火,夜晚也显得不那么冷寂了。
在火光的映照下,少女觉得眼前这个男人的面庞更加俊逸若谪仙,也更加看不透他,他显得更加深沉而神秘。
她已经把长空染的事情都统统抛在了脑后,一心一意想着这个男人的事情。他究竟有哪些故事,走过哪些地方,又爱过什么人。
“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少女开口问。她忽然想起来,自己甚至不知道他的名字。
“欧阳羽。羽毛的羽。”
少女心想,真的很像是那个人的名字啊。
欧阳羽,欧阳凌雨。
“然后呢,欧阳小姐最后嫁给了临云阁的少阁主吗?可是,我听说那临云阁在好多年前……”
她忽然闭嘴,看向了欧阳羽。眸子里多了些难以置信和恐慌。
欧阳羽还是微微笑着,丝毫不在意,他解开包袱,掏出干粮,在火边烤了烤,直到那馕饼变得松软温热又恰好不会烫手的时候,才递给少女。
少女双手接过来,像小兔子一样啃了起来。
看得出来,她确实是饿了。
 
10.
了尘至今都不懂,这把剑,断舍离,究竟是什么意思。
不过是把破剑,砍柴都难,说什么天下第二。
就像他也不明白,为什么欧阳凌雨要嫁给一个自己不认识的人,也不明白自己现在心里的痛苦究竟是怎么回事。
世上的事情就是这么简单,情绪和经历永远都只是属于你自己的,有些甘苦都只能自己细细品味。
出嫁的前一天,欧阳凌雨最后一次见了尘,对他说:“和尚,这是最后一次机会了,带我走,还来得及。”
了尘说:“欧阳施主,我是出家人,四大皆空。”
欧阳凌雨凄然一笑,道:“我看你不是四大皆空,而是冷酷无情。”
了尘的面庞抽搐了一下,觉得心如刀割。
最后,欧阳凌雨还是出嫁了,桃花谷敲锣打鼓,把新娘子送出了谷,往临云阁而去。
欧阳云看着女儿的花轿远去,对了尘说:“了尘师傅,可否为小女念一段多福增寿经。”
了尘告罪说:“今日乏了,改日吧。”说罢转身离开。
欧阳云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拈拈胡须,哀叹了一声。江湖本就纷乱,儿女情长这事,又有谁能真正说得清楚呢。
…………
欧阳凌雨来找他的那一晚,了尘彻夜未眠,没有念经,而对着油灯看了一夜。
第二天,大婚当日,和尚还是去了,带着他身上唯一的财产——那柄破剑——负在背上。
大堂上,那对新人正要拜天地,却忽然有人推门而入。
“来者何人?!”有人喝问。
一个很年轻的和尚走慢慢进来,他的面容清秀,但却很冷漠,从不会出现在任何一个出家人脸上的冷漠。冷漠到不像是个和尚。
“小僧法号了尘。来此……”他顿了顿,缓缓抽出剑来,深呼吸,道:“抢亲。”
在场的宾客无不觉得荒唐可笑。
江湖纷乱,夺人抢亲之事也并不少见,可唯独没有听说过和尚拿着剑来抢亲的。
新娘子把盖头掀起来,笑容明媚动人。
欧阳凌雨从没有慌乱过,因为他答应过她,所以她知道,他到最后是一定会来的。
可惜了尘并没有看她。
“你一个小和尚,什么抢亲不抢亲,都说出家人不讲七情六欲,我看你还是回去烧香念经去吧。哈哈哈。”宾客里爆发出一阵嘲笑声。
有人问:“那和尚,莫非你也看上欧阳家的大小姐了?”
“不是。”了尘说,“我只是来还欧阳施主的救命恩情,并非他意。”
欧阳凌雨脸色惨白了几分,身子晃了晃。
“那把剑,是那把剑!”坐在高堂上的新郎官的父亲忽然站起来,眼里闪光,眼神垂涎。
于是乎,在场所有人都把目光集中到了了尘的剑上。
与此同时,了尘也看到了他,瞬间红了眼。
——这个人的相貌自己一辈子都不会忘,纵然他的鬓发已经染上霜色,可他挥舞着刀剑带领人马冲进寺里肆意屠杀的场景自己可还历历在目!
“诸位宾朋,此人无礼,在此吉日来我临云阁闹事,请替我一同拿下此人!”易继生不失威严地喝喊道。
原来是你。了尘心说。新仇旧账,刚好一起算。
几十号江湖好手和奴仆家丁都拿着武器冲将上来,对着了尘砍去。
那把剑,断舍离。没有人不想要。
这是和尚第一次杀人,光是第一次杀人就已经杀了很多人,他觉得很麻木,没有大仇得报的快感,也不觉得很难过,他只是在做一件事情而已。
为了抢回欧阳凌雨,他什么都可以做。但却就是不能承认他爱她。
一个人对上几十人,了尘能有什么胜算。
鲜血染红了婚宴场地,在场几十江湖好手,被他杀死了十几人,这剑确实很厉害,但他却没有办法杀光所有的人。
到最后,了尘拼死冲了过去,到底是杀掉了易继生,自己却也死在了乱刀之下,没能救得了欧阳凌雨。
“和尚和尚!”欧阳凌雨伏在他的尸体上,放声痛哭。
到最后,她也死了,也许是自杀,也许是被临云阁的人杀死。无人知晓。
 
 
11.
“和尚和欧阳小姐都死了?”少女在夜里惊呼出声,眸子里腾起雾气,不敢相信。
“嗯。都死了。”欧阳羽看着那堆火焰,点点头,“痛失爱女,欧阳云一夜间苍老了二十岁,没过冬天,就撒手人世。从此之后,桃花谷诸人离散,这里就变成了荒谷,再没人来过。”
“所以这里后来叫‘无情冢’,而不是‘桃花谷’?”
“正是。”欧阳羽叹息一声,“可叹这世外桃源,就这样毁了。”
“那,这把剑?”少女指指欧阳羽的剑。
欧阳羽问:“想看看吗?”
“能看吗?”她小心翼翼的问。
江湖人很忌讳,自己的兵刃交到别人的手上,尤其是那些名声在外的名器。但显然,欧阳羽并不在乎这些。
少女把那柄剑捧在了手里,忽然感受到了欧阳羽的信任。
噌——她缓缓把剑从剑鞘里拔出来。
果然,意料之中,又是意料之外的,是把破剑。
——断舍离。
“我在临云阁的道场捡到的。”欧阳羽面容沉稳,抬起头看着夜空,说,“那个叫了尘的和尚已经死了,这把剑现在是属于欧阳羽的。”
少女静静看着他,忽然觉得这个男人的笑容里,有种说不出的悲伤。
她也跟着没由来的悲伤起来。
 
12.
了尘不敌,虽然杀了十数人,但依旧浑身浴血,被砍了很多刀。
可他杀得很狂,就像不要命了一样,惜命的是拼不过不要命的,没人能挡住他,所以后来者都只敢包围着不让他再冲进喜堂的更深处,而不敢近身。
了尘的眼前已经有些模糊起来,大口大口喘息,这是失血过多的症状。
所有人都知道,等他慢慢站在这里死掉才是最好的办法,这种打法撑不了多久,甚至都不用再赔上更多人的性命。
欧阳凌雨站在那里,看到那个和尚几乎都已经杀不动了,大喊一声:“和尚!和尚!我不许你死!”
这句话像是拥有至高的魔力一般,了尘黯然的眸子忽然亮了起来,他重新提剑,向前厮杀了去。数息时间,又有在场一位高手倒下。
易继生脸色苍白,一咬牙,猛然上前掐住欧阳凌雨的脖子,向了尘大喊:“和尚,若是你敢再进一步,我立刻便杀了她!”
了尘果然立刻如同惊弓之鸟,不再动作。
这短短的时间内,和尚的身上又多了几处刀伤。
“呵。”欧阳凌雨笑了。
易继生问她:“你笑什么?”
欧阳凌雨没说话,嘴角却溢出血来。
易继生先是一愣,继而大怒:“你吃了毒药!”
毒药?
这话传入了尘的耳朵里,他忽然觉得身上的刀伤半点痛楚都没有了,只是曾被她抚过的胸口处,绞痛难当。
欧阳凌雨瘫倒下去。
“啊!——”
了尘终于成了一个疯和尚,他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杀。
断舍离在他手里,就像是魔神携着他无往不胜的利器,无人可阻。
临云阁终于再没有人了,无论是来做客的,还是奴仆家丁,都被他一个人杀得精光。昏暗的天空终于落下雨点,鲜血在暴雨下,染红了临云阁的道场。
了尘浑身是血,抱着欧阳凌雨。
“第一次见你,我就在猜,这把剑,果然是断舍离。”殷红的血液从嘴角缓缓躺下,欧阳凌雨微微笑着,轻轻对他说:
“我在江湖典籍上看过,这把剑,其实比传说里的那把白首相知还厉害,但只有毫无牵挂的人,才能施展出它的最大威力。就因为这把剑亦正亦邪,有悖人道,所以它才会排在第二。”
了尘现在终于知道,为什么这把剑要叫断舍离了。
所谓断舍离,就是要斩断一切杂念,将凡尘里的牵绊缠绕都抛个干干净净,才能快意厮杀,把挡在眼前的一切都消灭的干干净净。
所以,欧阳凌雨才会选择一死。
“我知道你心中放不下你的佛祖,也放不下世俗陈见,本想让你忘了我,可你到底还是来了……不过没关系,现在,你已经不用再做选择了。”说着,她又咳出一口血来,把喜服染得更加鲜红。
“不,我不要剑,我只要你。”了尘扔了那柄剑,抱着欧阳凌雨,在雨里声嘶力竭:“欧阳凌雨,我不准你死!”
“呸,兀那贼和尚,我才不会死呢……”她勉强展开一个笑容,骂道。
可了尘依旧在流泪。
什么佛法,什么心经,什么戒律,什么断舍离。
在他眼里,这世上,再没比眼前的女孩更重要的东西了
“我有最后一件事要你去做。”欧阳凌雨闭着眼,伸手轻轻抚着他的脸,有气无力道:“和尚,我要你好好活下去,无论是还俗还是继续做和尚,都不要死,也不许想我。”
我才不会死呢……我会,在你心里,在那片桃树林里,好好的活下去。
可是,我还没有和你一起靠在树下,一起慢慢的,喝那坛桃花酿啊。
 
12.
欧阳羽又梦见曾经的事情,这么多年过去,他还是忘不了那个女孩子,可他是欧阳羽,他答应了欧阳凌雨要好好的活下去,喝酒吃肉,快意恩仇,叫了尘的和尚已经死了。
所以他才编出那个结局,来骗这好奇的过路少女。
侧首,她正靠在自己身边,睡得很香。
她真的还很年轻,年轻到天真的程度,丝毫不懂江湖的险恶,对自己半点戒心都没有。
欧阳羽有种错觉,好像回到了当初那时,他们靠在树下,谈天说地,春风吹拂,桃花飘零……
天大亮,欧阳羽送少女离开。
“你还要去找长空染拜师吗?”他问。
少女骑在马上,点点头。
“那,祝你好运。”欧阳羽笑笑,“顺便替我跟他问个好。”
少女忽然开口问:“你舍得我去吗?”
欧阳羽愣了愣,这句话好熟悉,似乎是那年大婚前,欧阳凌雨问自己的。
他摇摇头,甩开脑海里奇怪的杂乱念头,说:“你走吧,去找你想要的,自己做的选择,不要后悔。”
和那时一样的,他没有开口挽留。
少女看了他一眼,骑着马离开了。
待到她已经走远,欧阳羽又觉得累极了,他靠在树上,想要喝酒,却发现那坛酒早已经喝完了。他不知道现在自己还能做什么。
呵。他露出一个苦笑。
身后,忽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有人鞭鞭打马而来,马蹄飞溅起一片片桃花瓣,犹如桃花原地绚烂飞舞而起。
“喂,欧阳羽,你缺徒弟吗?”
那少女骑在白马上,任身上落满了桃花却也不管不顾,很是娇蛮地问他。
欧阳羽转头,露出了一个温柔的微笑。
(全文·完)
链接:关于天下第一剑客长空染和他笨蛋徒弟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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