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多镇（第十章）

刘晨还有三个月就要去年尾镇的学校报到了，阿雯还有三个月的时间考虑和存钱。阿雯在阿霂回家的那一刻马上把遇到周米的事情告诉了她，并询问阿霂想不想去年尾镇一起学习汽车设计。阿霂不知道阿雯在汽车设计上取得了这么大的成就，只知道她已经能画出一些草图。她很想跟阿雯一起去学习，但是她还有一些顾虑。阿雯知道阿霂在顾虑些什么，这又是一场关于她和汽车美容店老板的较量，她暗暗地希望汽车美容店老板能主动退出，即使用抛弃阿霂这样的方法也没关系。但这阿雯是不会讲出来告诉阿霂的。
阿霂虽然还迟迟没有给阿雯答复，但是阿雯已经下定决心，要去年尾镇。为了先凑足第一年的学费，阿雯辞去了汽车美容店的工作，去了风月场所工作。毫无经验的阿雯，先是经历了前辈姐姐的冷嘲热潮，再是经历了对客人的恐惧，接着是客人借酒闹事，最后是前辈姐姐中饱私囊。她在这一系列让她应接不暇的事故中，一脸茫然地完成了马多镇给她上的最后一课。阿雯终于深深意识到，这个世界不仅是复杂的，还是不友善的。倘若不是阿霂和她的学习理想在支撑她，她恐怕都不知道应该怎么说服自己在这个艰难的世界上继续前行。
而这段风月场合的工作经历不仅仅给阿雯送去了学习的资金，也送去了日后反复出现的恶梦。她梦见自己置身于立体音响之中，前辈姐姐的笑声和鄙夷声交叉着传来，她们的身影快速地在眼前旋转。阿雯感到头晕目眩，一阵恶心从胃里涌上来。突然，一只有力的手把她拉扯出去，交杂的声音不见了，阿雯感到安心，她抬头一看，一张带着阴险笑脸面具的人正靠在她面前十厘米的地方看她。她一惊，想要逃开，可是那只手紧紧地拽住她的手腕，接着那只手猛地一用力，阿雯整个人倒入笑脸面具的人怀里。笑脸面具拿出另一只手上下抚摸起阿雯的后背，阿雯拼命挣扎。然而，阿雯越挣扎，在她背后抚摸的手越多，笑脸面具变成了千手观音。最后，阿雯痛苦地抽泣着，抚摸她的手不见了，笑脸面具也不见了。可她不能停止哭泣，她哭得太厉害，胸脯上下颤动，甚至有些呼吸困难了。阿雯醒了，她还有些震颤，靠着的枕巾已经湿透。
阿雯没有把这些告诉阿霂，她怀着复杂的心理，多半是不愿意公开自己痛苦的自尊。阿霂在这段时间也并没有睡下安稳的好觉，她也被自己的梦境折磨。
阿霂时常梦见，自己和汽车美容店老板有说有笑地走在街上，背后传来喊她名字的声音。她转头一看，是阿雯，她向阿雯跑去，可是老板一手拉着她。她想向阿雯走去，可是每一次她朝阿雯前进，老板就像透明人一样一点一点变透明。她往回走一点，老板就变真实，可是阿雯又像透明人一样变透明。两边似乎都在因为远离而消失。阿霂只好停在两人的中间，可是这样更糟，两边的人都开始消失了。拉着阿霂的手松开了，阿霂扑向老板，扑了一个空，老板消失了。阿霂马上转身看向阿雯，阿雯已经消失到只能隐隐约约看见了，她马上扑过去，但是又扑了一个空。深蓝空旷的黑夜，四周一点建筑物都没有，天空也没有星星，阿霂一个人感到刺痛心骨的孤独。她久久伫立于原地，逃脱不开。等她睁开眼睛，靠着的枕巾也已经湿透。两个背对着的姐妹同时深叹了一口气。她们都听到了对方的声音，但是她们没有回头，没有发问。
她们不希望对方发现自己的懦弱。
阿霂一直纠结该在两人之间如何抉择，但其实她已经做出了决定。她询问老板对自己出去求学有什么看法，老板表面支持，实际反对。
“你去学习，当然好啊。学习使人进步。只是我又一个人了，然后你会遇到比我年轻，比我帅，当然他不可能比我对你好。你去吧，反正我已经习惯了，我爱的人最后都会一一离开我。就像说要去看世界的梅梅，追求自由的蕾蕾。”
梅梅和蕾蕾都是汽车美容店老板的前女友。老板似乎只找名字重叠音的姑娘，而阿霂为何会成为惟一一个单字女孩，是因为她是双胞胎姐妹，这一点已经秒杀名字叠音了。阿霂听了老板这欲拒还迎的说辞，她留下的理由又多了一层。她是那么善良，她不想伤害别人。尽管她已经伤害了与她羁绊最深的人。
阿雯已经赚够了基本的生活费和第一年的学费，离刘晨开学还有一个月，但她再也不能继续停留在马多镇了。她身心煎熬，噩梦缠身。她在上一个梦和这一个梦之间辗转，就像被困住的羊羔。
阿雯处在风月场合，穿着性感，她熟练地与客人谈笑风生。突然，一声玻璃打碎的巨响打破了这片宁静。一个客人猛升站起，用力向墙边扔去一个红酒瓶，红酒喷溅在白色的墙上，几片碎渣扎进墙壁。另一个客人同样站起，举起一个酒瓶垂直敲向玻璃桌面，酒瓶和桌面发出剧烈刺耳的哗啦声，桌面还传来阵阵回音。酒瓶和桌面都没有受损，但是刺耳的声音随着客人移动酒瓶越来越响。扔红酒的客人一把拽住对方的领口，想把他甩出，可是那位客人体态肥胖，怎么都移不动。胖客人一掌推开对方，把他直推到墙边，扎在墙上的玻璃碎渣刻进他的肉里。客人痛苦地嗷叫，可是胖客人不放手。他的脸上汗珠一颗比一颗大，他的领口已经湿透，衬衫渐渐显出皮肤的颜色，他面部扭曲，牙口紧闭，猛地抬起腿给了胖客人下体一击。胖客人疼得躺在地上打滚，一边骂着脏话，一边喊妈。阿雯和其他的姐姐躲在角落里害怕极了，她们拥成一团，不知如何是好。
那位被玻璃渣扎进肉里的客人走到桌边，拿起酒瓶，似乎想要给胖客人致命一击。阿雯不敢看接下来发生的场面，她冲进洗手间，捂住耳朵，恐惧地尖叫。每当阿雯梦到这里，她就会醒来，她感到喉咙干渴，好像她在现实中也嘶喊过一样。为了钱，阿雯付出了太多的代价。现在她的目标达成，她再也不能留在这里了。
阿雯没有和阿霂和刘晨打招呼，就独自收拾好了出门的行李。在她要走的前一天，她才告知阿霂和刘晨以及老刘和老板娘。阿霂惊讶于阿雯突然的决定，刘晨一家惊讶于阿雯竟然不和刘晨一同出发。刘晨本想和阿雯一起去年尾镇，可是老板娘和老刘都不同意，因为提前去年尾镇意味着一大笔的开销。没有住在学校，就意味着要在外面吃住，外面的开销可远远大于学校内的开销。尽管经营店铺多年，老刘和老板娘并没有存下多少的积蓄，咖啡店几乎年年亏损，仅仅靠老刘的修理厂支撑家里的经济。
阿雯和阿霂吃了离别前的最后一餐，她们没有选别的地方，就在老板娘的咖啡店。这是她们在马多镇的起点。
“我真的不敢相信你就要这样离开这里了。我们的生活会变成怎样？”
“你知道这一天会到来的。”
“这里是我这些日子的存款，你一定可以用的上。”阿霂从身边拿出一袋钱递给阿雯。
阿雯没想到阿霂竟然为自己准备了钱，她拿过一看，里面几乎是阿霂这几个月的全部工资。
“你从听说我想去年尾镇学习就没有花过钱了？那你吃饭……”
“当然有用，只是省着点用。工资不多，就这么点，也不知道够你在那边用几天。要是没钱了，你就打电话给我，我给你寄过去。”
阿雯原本还有些责怪阿霂的意思，现在听她这么一说，眼泪哗哗地挂下来。她把钱还给阿霂。
“我不是去那里工作了吗？我现在有钱，够我学费，够我生活好一阵子了。这你自己留着。我可不想别人说我为了自己，把自己的姐妹欺负成穷鬼。”
“你不可能边学习边工作的吧，钱用的很快的，我在这几乎不需要怎么用钱。”
“怎么不用，你不是还要付房租，还要吃，还要用。”
“我跟老板商量过了，他说我可以跟他一起住。你走了，我一个人住这里也没有什么意思。”
这一消息又把阿雯的内心浇凉了，她在和老板的竞争中输的一败涂地。她收下了阿霂给她的钱。和刘晨一家道别之后，阿雯就坐上了前往年尾镇的汽车。透过车窗看着马多镇的街道，房屋，人群，阿雯百感交集，这是一个给了她梦想的地方，这是一个给她痛击的地方，这是一个存留着回忆的地方，还是一个住着她最重要的人的地方。
“马多镇再见。我会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