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短篇】向往都市的我与逃离都市的大叔

这几天我可真是够倒霉的，昨天晚上楼下的夜宵摊，来了一群“论客”，从天文地理到古今中外，一直吵到半夜才结束。早上我睡眼惺忪地起床，出门正好遇到对门在搬家，把楼道堵成了停车场。好不容易踩着上课铃声走入教室，才想起今天上午有突击考试，完全没有看书哇！
我现在是一名高三应考生，成绩不上不下，至少考个大学不成问题……大概吧。但不管我最后高考发挥是否正常，只要能去外地读书，我是死也不会选择复读的。因为在这种偏僻的小县城里，根本就没有什么发展前途，只有去到都市，说不定就能激发我的潜力，成就一番事业！
几天后考试成绩下来，何止是惨烈，简直是惨不忍睹。我战战兢兢地把成绩汇报给老妈，本来都已经做好了觉悟，迎接一顿说教的，谁知道老妈却异常地平静，就像是无奈地接受了“猪果然不能上树”的事实。
就在我考虑，要不要先发制人下跪认错时，老妈缓缓开口说道：“你走吧……”
“直接断绝母子关系？”
“想得美！我是说从这周开始，每个周末去对门的大叔那，让他帮你补习作文。”
老妈随后解释道，对门的大叔是最近从都市搬回老家来的，他过去可是本县有史以来第一位省状元，至今我们学校还流传着他的传说。他大学毕业之后，成了一名新闻记者，据说报道过很多重磅大新闻，前途不可估量。只是不知为何最近辞职回乡，总不至于是来养老的吧。
“总之，身边既然有这样的资源，就应该好好利用。”不愧是掌管了家庭财政大权的人物，思考问题果然有深度，“虽然他不是专业的老师，不过死马当活马医，最不济也能学点写文章的技巧不是，将来至少可以去写写段子。”
我刚刚是不是被最亲近的人给无情地鄙视了？
既然是都市的名人，至少比我们这种乡下人，见识过大场面吧，抱着这样的想法，我在约定的时间去拜访了大叔。
大叔热情地接待了我。本以为他会是个散发文艺气息的才俊，但他给我的第一印象就跟每天和我一起挤公交的上班族差不多，果然是期待值太高落差就越大啊！而且老妈让我叫他“大叔”，人家最多才３０岁吧，不过也算是有求于人，我也只好认栽降低辈分了。
由于是才搬来还没几天，屋里还堆放着大大小小的纸箱和旅行包，只有书桌收整的最干净，他大概就是在那里撰写出一篇篇的新闻来的吧。
简单地寒暄过后，大叔先是要我把以前写的作文给他看看，我满怀羞愧地拿出精挑细选的一篇来，即便如此也不过是“至少还能回收的垃圾”罢了。
大叔认真地看了一遍，然后直奔主题地向我讲解，从作文的审题到文章的整体结构，从段落的安排到事例的详略，就算愚钝如我也听得明明白白，最后只有佩服得五体投地的份。
第一课就这么愉快地结束了，在课间休息的时候，我拍马屁地说道：“像我们这种程度的作文，对大叔来说应该是小菜一碟，很简单的事吧，毕竟是专业的。”
大叔淡然地回答道：“没有的事。文章从本质上讲，都是为读者服务，只不过新闻是为了取悦读者，作文是为了取悦阅卷老师。下次考作文的时候，你可以试着让自己有‘阅卷老师希望看到怎样的作文’的思维，说不定能帮你提高得分。”
末了，大叔又加上了一句“当然，这仅限于作文得分”。
大叔的谦逊让我感到亲近了不少，所以也顺势提出了自己的疑问：“大叔可以说是事业有成，能在都市有一份很光鲜的工作，为什么要放弃，回到这穷地方来呢？”
大叔笑了笑，问道：“你希望去都市吗？”
“嗯，是的，都市各方面条件都很好，就算是我这样不优秀的人，说不定也能遇上好机会呢。所以啊，我是一定要离开这里，去都市的。”
“有这样的想法没错，不过都市也不是你想象中的那么美好。”见我一脸期待的样子，大叔叹了一口气，说道，“就让我来回答你的第一个问题吧。”
大叔在大学毕业之后，就进入了一家有名的媒体机构，担任记者，靠着过人的天赋和不懈的努力，他的才能得到业界的赏识，同时也获得了与各种行业巨头合作的机会。名利双收的他逐渐地背离了记者的职业追求，成为了商人的“御用文人”。
“大老板们给我的一个红包，甚至比我辛苦工作一年的收入还多。我不是圣人，只是个希望过上高品质生活的普通人，所以我选择钱多的那一边。”
之后，大叔写的文章，越来越多的是软文，也靠着以前积攒的名气，每每都能让商家得到足额的回报，他自然也挣得越来越多。
有一次，一家企业的产品爆出质量问题，引发了一场公关危机，商家找上大叔，请他写文章为企业洗刷污名。这不是大叔第一次接受这样的委托，所以便欣然同意，洋洋洒洒敲出一篇“内幕报道”，熟练地诱导了读者的思维，让舆论倒向有利于企业的那一边，最后使得企业以最小的代价，度过了危机。
这成了大叔的巅峰之战，他变得膨胀，感觉自己能一手遮天，指鹿为马。
有一次大叔感觉身体不舒服，去医院挂号，在候诊室坐在他身边的是一对中年夫妻，妻子陪着丈夫来复诊，似乎是发生了意外而导致的伤病。敏锐的职业嗅觉使大叔嗅到了“有用的素材”，于是便询问起详细缘由。
在夫妻两的唉声叹气和愤愤不平中，大叔了解了事情的前因后果，他们之所以会落得这般田地，是因为在使用某个伪劣商品时发生了意外，而那个商品，正是产自于被大叔的文章所“歌颂”的那家企业。
夫妻两和其他同样遭遇的人联合在一起，准备向法院提起诉讼，但不知发生了什么，一夜之间整个舆论都在谴责他们，无数电话和短信汹涌而来，指责他们是“借机炒作的投机分子”，不堪压力的他们，最终只有选择与企业达成和解，只得到了连医疗费都不够的“人道补偿”。
大叔的内心受到了深深地重创，他想象着，有多少的家庭因为劣质产品而遭受重创，有多少的家庭因为维权无门而无力承担医疗费，这一切虽不是他亲手造成了，但他深知自己是助纣为虐的帮凶！
大叔也回想起，自己决心成为记者，是希望通过自己的文字，向更广阔的人群描述这个更广阔的世界，与追逐利益的无良记者作斗争，但在这个过程中，不知什么时候屠龙的勇者沾满鲜血，变成了一头恶龙。
“如果有那么一天，我的孩子问我，‘爸爸的工作是什么样的’，我该怎么回答？”
我想，大叔是为了认真思考这个问题，才会抛弃在都市获得的一切，回到这最初的小县城来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