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罪监狱（第二十二章）

演出的日子渐渐临近了，练习也渐渐让我有了信心。从来是不听原唱就跟不上节奏的我，终于也有了第一首只听伴奏就能顺利上手的歌曲。对此我有些小得意起来。虽然在心理上不太愿意承认，陈璐璐的惩罚好像让我有了一些些进步，从各种意义上。如果照这样的进度进展下去，上台也不是什么特别值得一提的事情嘛。
这段时间，除了狱卒长丝毫不露面让俞涯日渐消沉外，算是好事连连。画师被特别允许出狱一天。画师终于可以探视他唯一的女儿了。虽然画师女儿的16岁生日已经过去一段时间了，但是画师还是准备将这些年的生日礼物都带上，补上这些年的遗憾。画师出狱的那天正是我要演出的那天。画师可能会看不到我的演出，为此我还有些遗憾。不过，他终于能在四年之后见到女儿了，我们也都衷心为他感到高兴。画师本人也是。平时喜怒不显于表面的画师，这次可是见到什么人都笑嘻嘻，听到别人谈论很严肃的话题时也笑嘻嘻。他还特别向陈璐璐请求借自己一套新西装，为了在女儿面前体面一点。陈璐璐也很大方，直接送了画师一套崭新的定做西装。出狱那天，画师穿上崭新的西装，整齐地梳好头发，提上一个装着四年生日礼物——四幅画的大袋，神清气爽的出发了。原本画师是想将今年的生日礼物按照赵莱的提议，给女儿买点现在年轻都喜欢但是又很难入手的礼物，但是画师最终没能赶在女儿生日前出狱，所以画师又画了一幅特别的画作为生日礼物。
画师一定是抱着“到底会不会满意我的礼物啊”这样忐忑的心情出发的。
原本晚上的时间，我们都是被关在自己的房间里的。这次因为演出的事宜，陈璐璐又特赦一日晚间自由活动时间，只为了能让演出达到一个好的效果。但是演出具体的时间一直没有定下来。“是现在吗？是现在吗？”眼看天色暗了下来，我越来越紧张起来，或者说急切起来。我大概是抱着“早死早超生”的想法想要结束这场战斗。然而陈璐璐一直没有出现，通知也一直没有下来。是不是发生了事情啊？
到了晚上九点钟的时候，画师回来了。他看上去很高兴。我正想上前问问画师今天都发生了什么事情，陈璐璐、狱卒长、陈璐璐的秘书丝丝都进来了。陈璐璐示意我们开始表演。看到画师凯旋而归，我心中燃起了一股想要为他庆功的想法，竟然兴奋到跳上舞台，而不是走上舞台。当然，我很糗地跪摔在台上了，引发了台下的一片笑声。没办法啊，这种酷炫的上台姿势，没有排练过啊。但是我竟然没有觉得丢脸，反而迅速爬起来说了个配合摔跤的笑话。为何会做出这样一系列事情，我到现在也没有想通。所幸演出一切都很顺利。我没有跑调，没有抢拍慢拍。陈璐璐没有表现出特别的表情，很平静，好像一切都在预料之中一般。随后，他让画师上台发表出狱一天感言。画师几乎是含着泪讲完感言，台下所有人也都被画师的情感牵着波动。
“今天，我获得了出狱一日游。我来省罪四年了。第一次出狱，为了给我女儿补上一个生日。虽然今年的生日也已经过了。我走在路上，发现外面的街道、商铺都已经变了很多。四年确实会改变很多东西。因而我就想，我的女儿是不是也已经改变了很多，变得我不认识了呢。不过这不用想也肯定是的。我进来的那一年，她十二岁。今年，她十六岁。她已经从一个小女孩变成一个妙龄少女了。我想去看看她的高中，看看她学习和生活的地方，可是转眼一想，我都不知道她现在读哪所学校。重点高中、普通高中、艺术学校、技术学院，那么多学校，我差点就冲动着都去看了，还好理智阻止了我。我就这么一路想啊想，转眼我已经到了自己家了。我妻子不在家。我打了电话给她，准确地说是邻居打了电话给她。我没有手机，也没有钥匙，还有忘记了我妻子的手机号码。四年的时间真的很长啊，我遗忘了很多东西。
我甚至忘了曾经在那间房子生活的感觉。我妻子从工作的地方匆匆赶回来。她看见我的时候特别特别的激动，就好像年轻的时候，我给她买了结婚戒指的样子。她马上打电话给女儿，女儿那时候正在上课，她打了几个电话都被女儿掐掉了。后来没办法，我妻子就发了短信。我女儿看到说我回来的短信，一下子从座位上站起来，把在讲课的老师都吓了一跳。然后她就这样翘了一天的课，来陪我。我见到女儿，跟她说，对不起，这么多年的生日都错过了。我拿出我画的四幅画给她。我画的全都是我女儿，画的是她在我脑海中的婴儿形象、幼儿形象、童年形象和那年我来这里时的形象。我跟她说，本来想买点现在年轻人都喜欢的东西给她，可是实在是不知道现在年轻人都喜欢什么。我女儿，看到我这四幅画的时候，一下子就哭了。她抱住我说，爸爸，爸爸，对不起。大家都知道我的罪名是不公罪。
这是我女儿举报我的时候定的罪名。她呢，因而我对其他的小朋友好而觉得我不爱她。她今天跟我说，‘爸爸，你知道吗，我有多希望你能多陪陪我。你总是沉浸在画画里，跟我玩的时间很少。那天我看见你对邻居的弟弟那么好，你笑着跟他玩了一个下午，而把我晾在家里，我有多难过。我知道邻居的叔叔拜托你照看一下弟弟，可是你以前对我都没有这么好。我就觉得你不公平，对我很不公平。你是不是不喜欢我这个女儿。我一时间犯糊涂，竟然生出我的爸爸只属于我的想法，举报了你。’我从来都不知道我平日里的疏忽竟然给她造成这么大的伤害。我说，是爸爸错了，没有顾虑到你。后来她就跟我讲她身边的事情，讲了好多好多，就好像讲不完，总有一个故事接着另一个故事。她讲到有三个男子追过她。三个都被她甩了。作为爸爸，听到这个，总感觉心里怪怪的。哈哈。她说这三个男生都太没艺术细胞了，带他们去看画展，完全不知道在干什么，不是装深沉，就是表现的毫无兴趣。
还有，她讲到她现在寝室里有个同学，很幽默，讲话手舞足蹈，但是总是把事情讲的很有趣很传神。她很喜欢这个寝室同学，晚上失眠的时候，听到她讲话还能瞬间催眠。她的有一个老师，似乎是个喜欢炫耀的人。有一次买了一条很贵的皮带，就故意把上衣卡在皮带上面，露出皮带的牌子。这样那样的话，讲了好多好多。我很欣慰，这些年，我不在她身边，她也过得很好。晚上，我和妻子送她回学校。她上了艺术学校，说是要继承我的衣钵，做艺术。她的学校外观确实也很艺术，不像是普通学校的长方体建筑，是多面体的。我看着她走进学校的背影，就好像看着她不断长大远去的背影，我的心一阵揪痛。我很想越过学校外面的栏杆冲过去，但是最后也只是抱着我的妻子轻轻啜泣。我活了这么多年，只流过三次眼泪。一次是我弟弟去世的时候，一次是我妻子生孩子的时候，还有这次。这次的出狱一日游短暂但是很充实。
我很感谢省罪能给我这次特别假期。因为分离，我才深刻体会到人生中真正重要的是什么。谢谢大家。”
陈璐璐的秘书丝丝听完画师的感言后泣不成声。一向冷艳的丝丝，竟然花容失色，她的眼妆被泪水弄花，脸上留下黑黑的泪痕。我很想提醒丝丝妆花了，但是看大家都对这件事沉默，也觉得不要告诉她比较好。万一提醒她之后，她因为觉得尴尬，哭得更厉害，岂不是事与愿违。
最后，晚间的活动时间在陈璐璐上台宣布会在之后的三天内给乐队提供上好的乐器结束。即使不是乐队的成员也为这个喜讯欢呼起来。晚上十一点整，省罪有史以来，最难忘的夜晚落下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