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花不离
病榻上半坐的她,脸上洋溢着神秘的微笑,静静看着窗外。
在白到刺眼的交错的光芒下,她的皮肤洁白到仿佛透明,乌金般邃黑的秀发优雅的顺着后背垂下,散落在榻上。
医院的楼道里,他擦着汗水,不耐烦的挤开探病的人群。
被家人嘱咐看望从未谋面的人今人十分不爽,他怀着满腔怨气,走到了病房前,他推开门,耀眼的白色光芒令他有一瞬间睁不开眼。
他用冷漠的眼光扫视着病房里的病人和她,她用纯真的笑容面对病房里的病人和他。
他仔细想着亲属描述给自己病人的特征,目不转睛的看着她,他不知为何觉得她很美,不知为何觉得要看望的人一定是她。
他心中的怒气仿佛逐渐消散,他对着她微微一笑,把礼物放在她旁边的桌上。
那一刻,她得到了两件东西,一件礼物,一份挚爱。
那一刻,他失去了两份东西,一件礼物,一份相守。
他和她畅快的聊了一个下午,仿佛并不是第一次见面,临走时,他感谢她,说他已经很久没有和别人这么开心的说话了,她说,她也是。
回到家,他用久违的柔和的态度和亲属说,病人是个善良的人,亲属惊愕,病人告诉他们并没有人来看他。
几周后,他带着两份礼物,再一次踏进医院的大门,用冷漠的表情去一间,用诚挚的笑容去另一间。
他成了医院的常客,成了她无话不谈的挚友,他告诉她,他无法好好的与别人交往,很早就辍学后,无所事事,她微笑着告诉他,总有一天你会改变。
他深信不疑。
她说她喜欢白色,她说她许久没有见过雪,他用笨拙的双手为她在寒冬里滚了一个雪球。
她用纤细而洁白的手指轻轻碰了碰同样洁白的雪球,开心的笑了,那一刻,他相信,这该是他守护一生的笑容。
旁边早已熟识他的男人,微笑着用相机拍下了这一幕,照片中的两人,笑的如此诚挚,如此美丽。
她告诉他,这个城市以梨花著名,春天快要到了,她想去看看。
他允诺,梨花开后,一定带她去看,她笑了,只是略带伤悲,默默站在后边的男人双目微红。
他听从了她的建议,开始重新上学,开始试着对别人笑,虽然很辛苦,但也很充实。
悄然间,春天到来,路边的梨花相继盛开。
他一直不忘那个约定,不忘她开心的笑靥,但同时因为重新上学,他很少再去看望她。
他仿佛觉得自己是最幸运的,也是最幸福的人,他想努力拼搏,等她出院后,和她一起做所有想做的事。
直到一个周五的傍晚,美梦惊碎。
那一天,晴朗的天空忽然阴云密布,紫红色的厚重云层间,划过一道道银白色的闪电。
不知为何,他的心中忽然一颤,他不顾老师和同学惊呆的表情,如同疯子般冲出教室,用校服装满路边树上的梨花,冲向医院。
雨如倾盆般落下,狂风与闪电撕扯着前一瞬间的宁静,他不要命的狂奔,雨水湿透了他的衬衫,他的头发,他完全无视,他拼命祈祷着,祈祷这莫名其妙的不安只是错觉。
但仿佛上天有意开这个玩笑。
急诊室里,她消瘦的面容上洋溢着笑容,依旧那么美丽,伴随着心律仪上一条永远的直线。
他惊呆在急诊室门前,泪水如泉涌般落下,校服悄然滑落,梨花散落一地,凝滞在他身上滴落在地上的雨水中。
这座城市,发生了百年不遇的奇观,据说这是诸神在讴歌一段悲惨而又忠贞的传奇。那一夜,满城梨花纷纷离树飞舞,马路上铺满了散落的花瓣,一片雪白将空气冰冻,凝结,仿佛大雪过后冬日的街道。
葬礼上,他欲哭无泪,男人告诉他,是他的出现,让她熬过这个冬天,他什么都没有得到,除了男人给他的一张照片,男人说,这是属于他和她的东西。
她是这个世界上最辛福的人,在旅程的终点,找到挚爱;他是这个世界上最可怜的人,还未启程,便已经痛失所爱。
剩下的,便是时光飞逝。
不知多少年过去,他成为了闻名世界的文学家,人们评论他的小说,悲惨凄美,寓意深刻,他一生做过很多慈善事业,但从未结婚,这也成为媒体唯一可以在完美的他的身上制造舆论的“短板”。
对此,他总是神秘的一笑,而后一言不发。
时光如梭,白驹过隙。一个梨花盛开的黄昏,他用苍老多筋饱经岁月的手,颤抖着摩挲着装着照片的水晶相框,一滴浑浊的泪水从他疲惫的眼角悄然滑下,相框随着忽然脱力的手碎落一地。
那一刹那,窗户忽然被风吹开,园中的梨花随之散落在房间各处,在相框碎片的折射下,在黄昏的晕染下显得分外绚丽。
几个小时后的夜空中,划过一颗银白色的流星,有人说,那是天穹最后的眼泪。
他结束了旅程,孤独终老,但并非终结。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短短的一刹那,也许有漫长的百千春秋,他再一次睁开眼,他发现,苍老带来的无力和疲惫早已消失不见自己仿佛重返青春。
这个不知是什么地方的地方,沿着一条清澈的溪流,长满了梨树,盛开的梨花如同莹白色的星空般繁密,整条溪流都映射出美丽的光芒,仿佛银河悄然落下。
在一棵无比粗壮繁密的梨树下,她穿着纯白色的连衣裙,微风抚起她乌黑光泽的秀发,让她的笑,看上去更加动人。
他向她走去。
她告诉他,她一直知道,他一定会来。
他告诉她,他一直知道,她一定在等他。
她忽然靠近他,轻轻的耳语了什么,随后他和她相视一笑,拉着手,坐在了那棵树下,凝视着溪流中倒映出的银河。
此世常春,杳数不易。
青木不死,彼花不离。
他将和她永远续写,那曾经没写完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