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罪监狱（第二十章）

俞涯对狱卒长发起了看似平静，实则猛烈的进攻。他总是很自然地说出暗示狱卒长的话，又像是完全没有暗示意思一般转移到别的话题。等到狱卒长说“调戏老娘”？俞涯便会使用他惯常的耍赖语气说“没有啊，我就是说表面的那个意思。你在想些什么？”我知道俞涯对自己的手段成果十分满意。因为狱卒长总是对这样的圈套无可奈何，一次又一次地陷入俞涯的陷阱，而并没有真的生气。
“当然不会生气啦。他正享受这个过程呢。”
按照俞涯的说法是，这种你追我赶，斗智斗勇的追求期是最有趣，最无负担，也是最令人乐在其中的。在这个时期，你会因为小小的暗示和发现，笑得合不拢嘴。在这个时期，你不会因为一点他和别人的互动而生气，因为你们还不属于对方。
俞涯用他多年的恋爱经验，津津有味地跟我传授恋爱之道。他讲起这些，眼睛就有光芒闪过，脸庞上洋溢着恋爱的悸动和征战胜利的自豪。我告诉俞涯我是恋爱绝缘体质，俞涯很不屑地说我是傲娇自满，不肯打开心扉。我说自己向来人际关系良好，没有秘密藏在心里。俞涯接下来的一番反驳让我至今不能忘记。
“你的人际关系良好也就仅限不互相触犯的良好吧。更深一步的怕是没有。如果用一到十作为标准衡量人际关系的程度，十是至亲的话，你跟别人最好的关系恐怕也就只有到七这个程度吧。再深一步，你就做不到了。跟你相处这么久，我早就感觉到了。你身上总有一种透明的距离感在拒绝别人。不是渗人的那种距离感，只是，到一定程度，就接近不了你。”
俞涯的这番话仿佛将隐藏的我拉了出来放到光天化日之下。皮肤的炽烈灼伤感让我不能忍受，我希望逃离，却没有办法，因为这个我已经被人发现，已经无处可逃。
确实，我没有办法做到与人毫无距离感的接触。中学时期，有一位同班女生与我十分要好。但是有一天起，我发现她与我就像是连体婴儿一般，一种厌恶感油然而生。我并不是讨厌她，也不讨厌我自己，我只是不喜欢这样两个人变成一个个体的感觉。从那天起，我便开始疏远她了。而她也马上发现了这一点。从此，我们变成了仿佛刚认识那般的不亲近。
如果你讨厌一个人，他会马上察觉。这种感觉不是通过你做了什么针对他的事，也不是因为你刻意的回避造成，只是一种类似气场般的虚无直觉。我曾经也经历过这样一种感觉。我没有受到任何程度的疏离和言语攻击，但是我知道，我被讨厌了。因为没有正面的被讨厌的事情发生，我仍然装作什么都没有一样和他交往。但有一种说不出的不和谐感。这种感觉一定只有我们两个当事人才知道。
俞涯的这番话让我想起了这两段经历，我开始为自己对那位女生所做的事情感到后悔。我一定那样伤了她的心。我自认为的不管做什么都容易被人原谅的体质，其实只是我的自欺欺人。因为我不在乎，因为不在乎，所以会自动屏蔽那些对自己可能有伤害的信息。俞涯针对我的问题，给了我建议。
“你不要总是用一种旁观者的心态与人交往。要让自己真的去接触人，去了解人，把自己带上。”
俞涯的建议指出了我另一点关键的问题，那就是旁观者的心态。可是对于这个，我没有办法。我似乎是在不自觉地生活中养成的这个习惯。我以一种科学家的心态生活，我对任何事物的接受程度都很高，因为我没有把自己置身其中。但是这是很难去改变的。我几乎不能不客观理性地生活。当感性把控住我的时候，我总是容易情绪失控。我沉湎于悲伤和自己否定中不能自拔。所以我讨厌感性。我的本能驱动我去理性，驱动我以旁观者的视角生活。
而这是不是我被举报“自私”的原因呢？
我还是不敢直截了当地接受这被揭开的真相，抱着侥幸的心理去他人处寻找推翻的可能。然而，后桥也告诉我“确实有一点。你很喜欢拒绝我。”唯有画师的话让我稍稍得到些慰藉。
“每个人的生活方式不同。这是你的生活方式，你的身体选择的。那可能就是最适合你的。你不想改变，也无可厚非。活到我这个年纪，就会觉得无所谓，不讨好别人也无所谓。最重要的是自己开心。”
画师是人生经历半载之后，找到了对自己最重要的东西。而我，仅仅才二十五岁。我有时候连自己到底为什么要坚持一件事的理由都找不到。我曾经想象过自己从事各种职业的前景。每一种职业我都能看到自己闪耀活跃其中的影子。那么问题就来了，这么多的选择，我到底应该选择哪一个呢？有时候选择的单一性会减少我们的焦虑和迷茫。我时常用封死自己退路的做法来帮助自己选择。但是我真正想要些什么呢？
陈璐璐虽然对张戈做了冷酷无情的事，但是不可否认的是，陈璐璐确实激发出了张戈的潜力。我萌发了求助陈璐璐的想法。但是我没有办法让自己直接说出请求。正如大部分人一样，我也有那有时令人讨厌的自尊。因而我更下定了决心要赢下接下来的比赛。强烈的胜利的欲望，促使我在头脑中模拟接下来要进行的棋局。我开始思考我的棋子移动会带来的对方的棋子移动以及之后我的对应政策。一条路不行，那就换一条。我想起了大学老师常说的一句话：你千万不要担心出糗，因为你一定会出糗。既然一定会发生，那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我对自己生活，对自己内心的探索正是要带着这样的信念去才会有所成果。我这样想着。不管是做什么事，肯定都有失败和跌倒的时候，反正都会失败，那何必要去担忧呢。跌倒了，爬起来就好啦。失败了，重新再去做就好啦。
我与陈璐璐的对弈可能只是他的一时兴起，也可能是他一开始就设计好的，就如他对张戈做的一样。不管陈璐璐是抱着什么样的初衷，我只要抓住眼前的机会就好。管他是黑猫白猫，会抓老鼠的就是好猫。
然而胜利并不会轻易的到来。第四次的对弈——五子棋比赛，我还是输了。五子棋在我所会的棋牌里面，算是强项。我在开始的五个回合里都赢了，骄傲大意蒙蔽了我的双眼，我竟然在后面的回合里犯下低级错误，有些回合竟然在一分钟内就结束了。然而当输局越来越多，我的求胜心就成为了阻碍胜利的绊脚石。我的心理状况变得越来越差，我开始不能理智地思考，只顾着快点结束，一味地防守，一步步走下难以胜利的局面。当输局终于敲定，我反而感到一丝轻松。热血漫画里常出现的一句话突然映入我的眼帘，我的嘴巴也不自觉地将它念了出来“我不是输给了你，而是输给了自己”。陈璐璐听到这句话，冷笑一声，“是啊，你不让我赢，我怎么赢得了呢！”
陈璐璐的这句话听起来特别有讽刺意味。我参加工作的第一年，也经历过这样相似的事情。我毕业没有选择大公司，而是在小公司里工作。小公司，意味着工作人员少，即使你是新人，你也有机会接手重要的案子。有时候，即使你觉得自己还不够格，但是你不得不做，因为人少，没有其他人来做这件事了，你也只能硬着头皮上。我的第一个重要案子就在我刚进入工作的第二个月内发生了。我几乎用了一整个月的时间来适应工作状态，摸清了基本的格式和步骤，结果就在第二个月被委以重任。这是又令人兴奋又令人恐惧的。我向老板推辞着，说自己还做不了。“要么做，要么走人。”脾气一直很好的老板，那阵子似乎加班过度，脾气也变得差起来。他甩给我这句话，那我也只好接下这份任务了。我查询了很多以往的类似案例，反反复复地看，可是总是感觉抓不住那条主要的命脉。我想出来的点子总是和以往的案例沾不上一点边，这也就直接导致了我的几条提案命丧黄泉。
对于新人工作者来说，这是不小的打击。我开始怀疑自己的才能，变得低沉，而另一方面又在怀疑我是不是那匹没被赏识的千里马，我有才能，只是他们发现的眼睛？思想斗争之所以称为斗争，就是因为两方谁也斗不过谁，没有一方可以说服另一方。因而两种强烈的感觉就这样盘踞在我的心里纠结了整整一个月。那是煎熬无比的一个月。无时无刻都想逃离的一个月。在投标的那天，我总算拿出一个让老板认为差强人意的提案。事实上，这几乎都是老板的思路，我只是照着他的思路写出来而已。我的脑波完全走不上老板的轨道。而投标的结果完全没有出乎我的意料，我们输了。对于这样的提案，如果我是甲方，我也是不会接纳的。而在那天投标结束，散场的时候，对方的提案人员，一个和我年纪相仿的姑娘，微笑着过来跟我说，“谢谢你让给我们”。
“谢谢你让给我们。”这句话至今对我还有强烈的杀伤力。她不说她赢了，她不说她的提案有多优秀，她说我让她赢了？这句话的潜台词是不是在指认我的无能？是不是在暗示我本可以做的好一些，却没有拼尽全力？是不是在说你虽然跟我是一个职业，但是要跟我相提并论还远远不行？是不是在说，你让我连赢的欲望都没有？
与陈璐璐对弈后，重新想起这段往事，我有了新的理解。我输给了自己。我输给了自己的负面心理情绪。
我沉浸在回忆中有些失了神，陈璐璐的惩罚宣布让我瞬间回到现实。这次的惩罚是：在后桥的乐队里现场表演。我不是作为幕后人员，而是要作为舞台人员。
又是一个晴天霹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