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观者说 02-下/《雾霭上的泡沫》

今天去哪里玩呢？”李斯特一大早就把我从床上拖了起来。
“......又要出门......啊。”
“还没睡醒吗？现在可是10点整了哦！喂喂喂大懒虫快清醒过来！”
总感觉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我挣扎着睁开了眼。
“啊啊啊不要往我脸上泼水啊！李姐姐你在想什么啊！”画面正中央是单手举起一桶水的她。
笑容满面的她。“早安，小洛！”
“......哎，早安。”我胡乱地将被子掀开。
“小洛，你房间里有人吗？”
哇妈妈这也太警惕了吧！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怎么办啊小洛！”
“你这样不是会更大声了吗！”
“总之，那就先停止时间吧！”李斯特慌慌张张地托起我胸前的“天秤座”。
“星星！让时间停止吧！”
话音刚落，项链就开始闪出了光芒。如同流动的洒满天空的星屑一般，光芒四处流淌，直到我们能看见的事物都被这份光芒所包裹。
完全五光十色的世界。就像身处几个身影重叠的城市一样，怎样的光芒都在里面安静地栖息着！
“好......漂亮！”渐渐地，那些光芒淡去，星屑也不知道流向了哪个梦幻般的方向。
“哈哈，厉害吧！这样就不用担心被母上大人发现啦！”李斯特兴奋得扑到我的跟前，紧握住我的手。
“所以......李姐姐，明明我昨天都才告诉你，我们在停止的时间里什么也碰不了啊......到底要怎么收场啊......”
“诶？”李斯特目瞪口呆。
“呵呵哈哈哈这种小事......思考不就是最终的解决办法吗！”
“哈?”
“这是一场不限时间的密室突围游戏！少女，动用你所有的智慧，创造出一个绝妙的办法，让我们全身而退吧！”
“这是要我思考到死啊！”
“no。我们最大的优势恰恰就是时间。我们拥有永久的时间。只要像贤者一样思考至深，像贤者一样谨慎行事，像贤者一样考虑周全，像贤者一样不慌不忙，总有一天我们能全身而退的！”我明显看出，李斯特的额头上多了几滴汗。
“所以这就是让我思考到死啊！这还有什么好思考的......妈妈就堵在外面，而她发现我屋里有人。这得怎么思考才能解决问题啊！”
“哇呵呵哈哈哈少女......你这是无奈派的想法！樱花树下非得要死人吗？老爸不同意你结婚就非得要去跳桥吗？[1]只要像一个贤者那样地思考......一切都有着它完美的结局！有什么事情不能通过思考来解决?没有！”说到“没有”两个字时，李斯特气势夸张地用双手在空中挥了个大叉。
 “李姐姐，卡夫卡是走表现主义的......不是日本无奈派文学的......而且国籍是捷克......无论什么方面你都搞错了啊......”
“呵呵哈哈哈看不出来小洛还是一只文学少女呢......”李斯特额头上的汗又多了几滴。
“所以......哎，还是用最普通的办法解决吧。”
“喂别突然间就让时间流动......”李斯特停住了嘴，好像明白了什么。
“妈妈，我在电脑上看视频呢！”呼，这种桥段真是老到不能再老了。
“哦......原来是这样。别一大清早就吓妈妈啊，还以为是女鬼呢。妈妈去上班了。”
“嗯，加油，妈妈。”
“小洛也加油哦！”
“哈......哈哈，原来我像女鬼啊......”李斯特的表情变得十分僵硬。
“神在某种意义上就是鬼哦。”
“哦哦！原来如此。”李斯特松了口气。
“我觉得有个很奇怪的地方呢。”李斯特突然间转开了话题。
“什么?”
“因为啊，你想，一般亲人之间打招呼不都会说‘路上小心’之类的吗?为什么会用‘加油’来打招呼呢......”
“因为嘛，只要人活着，就是在奋斗之中哦。所以我觉得，最好的祝福还是让亲人更努力地达到想达到的终点吧。”
“嘿，小洛和母上大人真厉害。”李斯特满脸笑容地拍了拍我的肩。
“所以说了那么多，来谈谈我们的正题吧！”
* * * * * *
 
“公园还是不错呢！”
稍微想了想，我们也只有来这里了。毕竟我基本没去过其它地方。
“其实李姐姐，不要瞧不起公园哦......有很多你想不到的景色的。你难道不觉得这里的天空比其它地方的都更蓝吗？嘿嘿。仔细观察的话，能找到很多很棒的地方哦。”
“因为是和某个重要的人一起走过的地方吧。”
我愣住了。
“新叶染成的末春，煦风吹拂到的地方都将播撒下各色的仰起笑颜的花朵......和我们之前去过的那个小山完全不一样，这里有着很多的花，更嫩更软的树梢的新叶，这里有很多跑来跑去的孩子......”
“让你把这些寻常的风景当成宝物那样珍惜的人，一定是你很重要的人吧。”
李斯特，什么都瞒不过她呢。
“你说得对呢。李姐姐。”
“只是因为多了一个同伴，人啊，就会变得更加敏感，更加敏锐，更加敏捷哦。”
“多的事情我也不问你啦。我们先好好地玩一把吧！去钓鱼可以吗？”
是啊，暂时先放下那个人吧。
“当然没问题！”
钓鱼可是我的强项呢。
公园里的湖倒也不小。不过可惜的是，被印上公园名牌的，即使是乌鱼也很难钓上。
“啊，好难等啊......钓鱼真单调啊。”李斯特只等了一会便已经不耐烦了。
“即使是钓鱼也有着不同的方式哦。我讲一个小故事[2]吧。”
 “说有两位钓鱼老人啊，一胖一瘦。虽然都是钓鱼，但是他们的目标完全不同——胖老人奋斗于每一条能钓上的鱼。不一会，他的鱼桶就被数量众多的小鱼填满了。而瘦老人执着于钓上大鱼，对于上钩的小鱼不屑一顾，把它们都丢了。一直到夜晚，瘦老人的鱼桶都是空的。胖老人嘲笑瘦老人一条鱼也没钓上，而瘦老人同样瞧不起胖老人一桶的小鱼。”
“噗，怪不得是瘦老人嘞。多钓一点小鱼也是好的啊，总比没有好呗！总比饿肚子好呗！”说着，李斯特又晃了晃自己的鱼竿。哎，这样还有哪条蠢鱼会咬你的钩啊。
“不过，这也只是追求的方向不同而已哦。余秋雨先生说，两人老人一个是喜剧美，一个是悲剧美。他们天天在互相批判，但加在一起才是完整的人类。谁都有存在的意义的。”
“讷，小洛，如果是你，你会选择当胖老人还是瘦老人呢？”
“我想我会选择瘦老人。”
“噗，真是人文[3]的活法。”李斯特笑出了声。
“倒不如说，是精神的活法吧。”
“啊，但不是肉体的活法啊。这样下去迟早会饿死的咯。”
“不，李姐姐。肉体的活法是不适用于人类的。人类是一种更加精神化的存在。而人类最强的生活方式并不是遵循本能，或者遵循既定的规则。”
“怎么突然间说到这样宏大的事上啦......不过我对你的观点很好奇哦。继续讲吧，小洛。”李斯特索性放下了鱼竿，静静地听我讲述。
“人类最强的生活方式是革命，打破既定的一切。无论是黑暗时代的湮灭，农业工业信息时代的更替，这一切都是因为人拥有怀疑一切，打破一切的精神。”
李斯特惊讶地看着我。
“‘既然黑暗出自王座，就让光明从坟墓里出来’[4]，指的就是这个精神吧。”
 “没错。”
“小洛啊，你让我想起了很多事。”
“什么?”
“我的......祖先。”
“原来你真是从外面来的！”
“原来你一直都没有信我啊！”
“好啦。听我讲吧。在某个地方，有两个相邻很近的文明。它们自从发现对方开始，就时常交战。但是就连这样的状况也不能维持太久。有一天，来自其它强大文明的打击让这两个文明命悬一线。这时候，两个文明做出了不同的选择。”
“是否前往险恶的太空，这样的选择吧。”
“嗯。多亏了我的祖先们都是笨蛋，现在他们的子孙才能好好地站在这里哦！”
李斯特笑盈盈地站了起来。
“那才是文明的选择啊。尽管知道外面更加危险，但那毕竟是......照你说的，人文的活法。所以你的文明才能繁荣起来吧。”我接过了话头。
“是啊，繁荣起来......”李斯特的表情突然间变得十分复杂。
“啊，话说......”
“怎么，李姐姐?”
“在你们的城市中心燃放烟花是被允许的吗？”
我下意识地看向天空。
“这......应该不是普通烟花的级别了吧......是一定不会被允许的吧......倒不如说，到底是哪里弄来的这么多烟花......”
眼前三分之一的天空都被赤红色的烟火覆盖。
“那就是他们，咯。”
李斯特突然间转过身。
“拜拜，得离开了。今天玩得十分开心哦，我。”李斯特漂亮的脸上的红晕还没有褪去。
“真希望能永远做朋友呢。”
“......等等！李姐姐！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我突然间意识到了什么，慌张地向她发出疑问。
“我大概被通缉了呢......那无关紧要。但是你不要偷懒哦，我会一直看着你的！加油！”
“竭尽全力地，和你那位重要之人搞好关系吧！月亮神可是什么都看出来了哦！”
“这......”
李斯特的连衣裙从上到下褪去了紫色的外表，变成发着光芒的纯白色。随后一阵强烈的光芒闪过，使得我的视野一片雪白，看不见任何东西。
“回见。”
“李姐姐！李姐姐！我......我会的！”
等到视线变得清楚，身旁的李斯特早已消失了。
“星星，将时间，停止。”
李斯特的声音在耳畔响起，随后巨大的金色的流从“天秤座”中迸出，冲向那片绯色的天的每个角落。之后，那些金色渐渐淡去。
望向天空。空中还是赤红色的一片。但是仔细看去，可以看见赤红色中，有一个白色的光球，在其中穿梭翻腾。
“猴子居然这么快就发现了啊！”
李斯特的声音清晰地从天际砸向我的耳朵。
“神迹，‘血幕’，前来邀请您，李斯特小姐。”陌生的男人的声音紧跟着响起。但是我判断不出，这个声音到底来自于天空中的哪里。
光球在赤红的烟幕中快速地移动着。留在身后的，是一串串爆破的痕迹。烟幕也逐渐向光球周围聚拢，但是光球的速度越来越快——观察很久后，我发现在烟幕浓的地方会产生巨大的爆破。
可是光球似乎有预知能力，每次都沿着浓烟地区的边缘擦身闪过。有时候光球还利用爆破后的冲击，逃到很远的地方。
有一条深红色的线，以不亚于光球的速度朝光球追去。线不断地发生延伸，分裂，向整个赤红色的天空再覆上一层交织复杂的极红的网。无数的线以令人眼花缭乱的姿态在天空中分裂，膨胀，延伸，穿刺，甚至刺入了没有被红幕侵染的天空。
那简直就像一丝一丝的血色，毫不迟疑地吞噬着笼罩着这座城市的无限的蔚色天空。将它腐蚀，侵染，变形......过了不久，线几乎封住了光球所有的逃路！
光球中心似乎发生了爆炸，无数的光组成的线从中心溢出。
“李姐姐！”
白色的线向四周延伸，如同蛇那样缠住了光球周围的红线。随后白线一拉紧，那些残酷的红线瞬间便断裂。反复几次后，光球周围的红幕几乎被除尽。在这被血色覆盖的赤红色天空中，一圈耀眼的蔚蓝色突入了进来——那一小片天空恢复了本来的面貌。
“李斯特，您果然很强呢。失去一切后，仍能够一人对抗‘神迹’。如果您也拥有战斗型‘神迹’的话，我大概困不住您......不，我大概会死吧。”
“猴子很清楚嘛！”
“我的确是猴子，但李斯特小姐，您所相信的，也只不过是蚁罢了。我们很快就就会把她抓住的。”
“那可是人文的蚁呢！你这种猴子又会懂些什么！”
蚁，是指我吗？
“哦，对了。李小姐。我没有说过，‘神迹’只来了一个哦。”
突然间，我眼前的事物发生了断层！断层有两道，正好构成一个相交的图形。在相交处，眼前的所有事物又恢复了正常。嗯不对?相交点去到了很上面的地方！
观察很久后，我才发现交点在高速移动。
不，不是断层......有一个完全透明的图形，径直地向光球冲去。
光球似乎也发现了这一异常，再次发出奇异的变化，一大圈一大圈的白线遍布光球周围。正面向透明图形方向的白线与旁边的白线缠绕结合，最终组成了巨大的光圈。
在光圈中央，聚起了极亮的一点。
“砰！！！！！”
透明图形的尖点径直撞在了那个点上。震耳欲聋的撞击声，爆破声响彻天空。
“呵呵哈哈哈李小姐，我也没说，‘神迹’只来了两个哦。”
但是这完全没有停止。更多更强烈的爆破声在天空中回响不绝，我不由得捂住了耳朵。
这场爆破，十分钟后仍未完毕。似乎就在周围一百米发生的爆破，让我感到了深深的恐惧。我只能蹲在地上，双手紧紧地捂住耳朵。
不知过了多久，爆破终于结束了。
回过神来，我正蹲在公园的绿草如茵的草坪里。周围的行人来来往往，谁都没有看向我。我呆滞着眼睛，不知所措。
蔚蓝色的天，闪亮得刺眼。
胸前静静挂着的，闪烁着微光的，是那条漂亮的项链。在十九颗宝石中间，骄傲地嵌在中央，那颗闪着温婉的绿光的“氐宿四”。
有什么东西在我心里刚刚扎了根，却又被人无情地拔走。
“李......姐姐......”
为什么，总是要带走我珍贵的事物啊。为什么啊。
我一遍遍地向看不见的那个方向追问。
[1] 此处分别指日本无奈派文学大家坂口安吾的作品《盛开的樱花树下》，以及现代派文学的鼻祖，表现主义文学的先驱卡夫卡的作品《审判》。
[2] 本片段出自余秋雨《垂钓》。
[3] 指人类文化中的先进部分和核心部分，即先进的价值观及其规范。这里的说法是片面的，只是为了烘托人物形象而存在。
[4] 本句出自雨果《纪念伏尔泰逝世一百周年的演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