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你爱我，我就有勇气与全世界对抗

“当我跨过的一切，
向着永恒开战的时候，
你是我的军旗。”
——王小波
-1-
那年冬天，16岁的徐舒窈初次来到宋家。
因为父母车祸早逝，她从小就跟着爷爷奶奶住在一起。
几年前奶奶去世，爷爷的身体也就一天不如一天，在几个月前的一天晚上安详地走了。
料理完后事，她就寄住在远方表亲戚家，她说不上具体的亲戚关系，只知道，这是唯一一个肯收留她的亲戚。
那户人在以前徐家荣盛的时候，往来也还算密切。
可自从她父母去世后，徐家大不如前，看似光鲜的背后，已经很少有人嘘寒问暖。
如果不是特殊情况，徐舒窈也不愿意到这种亲戚家住，过着每天需要看着别人脸色行事的生活。
即使从小家境优越，受良好教育，徐舒窈也知道寄人篱下就要逆来顺受。
原先住的老宅已经被变卖，所有遗产全部被冻结，这事只有徐舒窈知道是怎么回事。
为了不让别有用心的人盗取遗产，爷爷遗嘱上明确说了等徐舒窈本人成年后才可以拿到遗产。
现下她无依无靠，确实没地方可去。
她穿着单薄的衣服站在宋家大门口，显得有些拘谨。
回想起早上接她过来的司机说。
“我是宋家老爷子派来接徐小姐的。”
宋家……爷爷生前与她讲过，宋老爷子是爷爷年轻时的战友。当年战场上的峥嵘岁月，多少出生入死的战役两人都挺过来了。
在奶奶去世后，爷爷曾与这位战友见过一面，提到了徐舒窈的状况。
回来后，徐舒窈还与爷爷辩嘴。
“爷爷！您会长命百岁的！”她坐在小凳上，拿着蒲扇轻轻向爷爷扇。
爷爷笑呵呵地躺在摇椅上：“傻丫头，爷爷没办法陪你太久的，人老了，总会走的，你是个苦孩子，我总要为你铺好路，让你以后好过些，我才能走的放心啊。”
他歇了会，似是想起什么，又开口：“别的我不敢肯定，要是宋家，我保证不会害了你。”
徐舒窈不以为然。
可自从爷爷走后，她无亲无故，辗转几番才去到临省的表亲戚家。
她不对宋家抱有希望。毕竟，没人会愿意收留一个没有利用价值的孩子。
当宋家的司机出现在亲戚家门前说明来意后，亲戚犹豫了几秒便转身嘀嘀咕咕的帮她收拾好行李提了出来。
赶人之意不言而喻。
……
门内有妇人迎了出来，见她孤零零在花园里，热切地走过来牵住她的手。
“这就是徐丫头吧？快进来，老爷子等你呢。”
徐舒窈没来得及叫人便被拉进了大厅。
主位上，与徐舒窈爷爷年龄相仿的老人拄着拐杖笔直坐着。
这让徐舒窈想到一个词。
不怒自威。
见徐舒窈被带进来，老爷子下意识要站起来，被旁边一个中年男人扶住了。
妇人带着徐舒窈在沙发上坐下。
“您好，我是徐舒窈。”她礼貌地问好，头微微向下点，体现应有的家教。
“丫头，你的状况你爷爷生前都跟我交代好了。”提起昔日故友，宋老爷子的声音带了哽咽，“我也是前段时间刚知道他走了，我答应了你爷爷要替他照顾你，你们徐家的独苗，我必须护好！”
徐舒窈没说话，听着对面的老人提起她熟悉的亲人，她的眼眶有点泛酸。
老人又开口：“可之后我们却联系不上你，学校那边又说你根本没去报道，找了好多地方才知道你都出省了啊。”
旁边的妇人轻声开口：“昨夜刚打听到你的下落，老爷子就急着要让司机去接你，劝了好久才说通他天色太晚了今日再去。”
“丫头你放心，我们宋家绝不会亏待你，你在这住下，需要什么跟你吴婶说。”老爷子对着徐舒窈向妇人努努嘴。
徐舒窈这才知道老爷子口中的吴婶是吴雅棠，是宋家的大儿媳。而旁边的男人，自然就是宋家的大儿子宋怀修。
一个上午就这么过去，中午吃的是宋家阿姨做的家常菜。
席上老爷子开口：“晚上把全家人都叫回家吃饭，给徐丫头接风洗尘。”
吴雅棠应下。
徐舒窈想出声阻止，她一个外人，又是小辈，哪值得宋家为她大费周章。
可吴雅棠按住了她，言下之意让她放心。
饭后。
徐舒窈陪宋老爷子在书房待了一下午，听他讲战场上与徐老的光辉事迹，提到爷爷，徐舒窈也微红了眼，她听得津津有味，不时还会提出自己的看法。
出书房时，太阳已经斜靠西边。
她被躲在墙角的人吓了一跳。
是个年纪与她相仿的男孩，从中午吃饭时吴雅棠的介绍中，徐舒窈也猜到面前这个可能是吴雅棠与宋怀修的儿子。
宋承宇。
她只微微点头打了招呼就转头去吴雅棠为她准备的房间了。
宋承宇跑下楼，扑上刚进门的宋怀瑾的后背。宋怀瑾一个过肩，示意要把他摔在地上。
吴雅棠看见了，惊呼：“你们叔侄两个干什么呢！”
宋承宇跳下地，龇牙咧嘴地勾着宋怀瑾的肩：“跟我三叔过过招呢！”
宋怀瑾把他推开了，往沙发上一坐。
“大嫂，什么事这么急，非要叫上全家都来吃饭，莫不是您又有喜了，这回要给宋家添个小公主？”
宋怀瑾是宋老爷子最小的儿子，老来得子，宋怀瑾从小受尽宠爱，开玩笑也没个度。吴雅棠知道这话跟她闹着玩的，习惯了。
“老三，你这嘴怎么那么欠呢，在公司领导还没扮够，回家过瘾呢？”大嫂拍了他几下，又开口，“今天主角可不是我，是老爷子战友的孙女家里没人，要在咱们家住段时间，今天叫家里人认识认识。唉……说起来也是个苦孩子……”
宋怀瑾挑眉：“战友孙女？我怎么没听说过。”
宋承宇终于抓住机会说话了：“我见着了！她可瘦了！眼下还有颗小痣。”说着边拿手往眼下戳。
宋怀瑾笑骂：“你小子观察得倒是细致。”
楼梯口传来脚步声，宋怀瑾抬眼。
女孩白衣黑发，精灵般的撞进他眼里。
她与他四目相对，眼神很快躲开。
许多年后，宋怀瑾每想起初次见到徐舒窈的那一幕，总会想到一句话。
如果你在冬天遇到喜欢的人，她可以把你的冬天变成春天。
-2-
在宋家住了快一年，徐舒窈的生活渐渐步上正轨，她的学校是宋怀瑾去帮她重新报名的，跟宋承宇一个班。
这一年来，宋家人都对她很好。
偶尔几次饭桌上吴雅棠还会与她开玩笑。
“徐丫头这么乖巧，我都想留着做我儿媳妇呢。”
徐舒窈只是笑笑，知道她并无恶意。
宋怀瑾却被这笑晃了眼。
“宋承宇那臭小子毛都没长齐呢！大嫂你就别替人操心了。”说着边拿眼悄悄看徐舒窈。
吴雅棠不满，也像想起什么:“老三，你倒是不小了，怎么也不见你带个人给老爷子看看呢。”
他又看徐舒窈，发现这丫头只吃菜，于是他也夹了一大筷。
“不急。”
……
这天，宋怀瑾刚从公司下班，顺路去接宋承宇跟徐舒窈回家。
刚走到大门口就听见屋内传来尖酸刻薄的挖苦声。
徐舒窈似是认出了声音的主人，脚步缓了下来。
宋怀瑾看见了，轻轻带了带她的肩膀，便领着她进去了。
来的正是徐舒窈之前寄住的表亲戚。
见徐舒窈进门，那女人要上前拉她。
被吴雅棠挡着，她气不打一处来，大声嚷嚷:“还说没藏人！”又转变成一脸笑，脸上的皱纹都挤在一起，甚是狰狞，“舒窈，姑姑来接你回家，快跟我走。”
宋怀瑾扯住徐舒窈往身后一带，又嘱咐身边的宋承宇:“你先带她上楼。”
那女人看徐舒窈要走，脸色一变:“你们宋家藏了我侄女还不承认，我看你们就是欺负我侄女，想要拿她爷爷的遗产！”
宋怀瑾何许人也，这里面曲折他一听便知，这女人一定是从哪听说徐舒窈握有遗产，想带她回去占大便宜。
吴雅棠平时再温柔的一个人现下也被气着了:“我们宋家贪钱？你们虐待徐丫头怎么不说！”
徐舒窈刚来是冬天，裹的严实，天气一暖，衣服越来越单薄，身上的伤痕就遮不住了，虽然她不说，但是明眼人也看得出来，这是受了虐待了。
“宋家绝不会干贪钱这种勾当。你不仅贼喊捉贼还在我宋家大吵大闹。是不把我宋家放在眼里，还是看不起我宋怀瑾。”宋怀瑾拿出烟，倒着烟嘴在手上磕了磕。
宋怀瑾虽然说宋家这辈最小的，但人脉广能力大，任谁听了都要敬三分。今日这亲戚被钱蒙了眼，现下清醒了些也知道面前的人惹不得，一时没了声。
宋怀瑾盯着她，点着了烟。
“大嫂，送客。”
宋怀瑾捏着烟往楼上走，正想去瞧瞧徐舒窈现在在干什么，刚走到楼梯口便顿住了脚步。
那丫头正抱着膝坐在楼梯上看着他:“三叔。”
宋怀瑾不想让烟熏了她，丢了烟朝她走去。
到她跟前，她仰着头的样子实在无辜，他长腿一跨，在她身边坐下:“都听见了？”
徐舒窈脸上意会不明，但还是点了点头。
宋怀瑾看着她的样子，突然想揉揉她的脸，帮她顺一顺头发。
他也真这么做了。
徐舒窈看着他，两人都为这突然的亲昵而感到心里的异样。徐舒窈先回过神，说了先回房间便跑了。
宋怀瑾捻了手指，那触感仿佛还在，他自嘲地笑笑。
-3-
徐舒窈20岁了，少女在这个年纪出落得亭亭玉立。
宋怀瑾对徐舒窈的事越来越关心，以至于连宋老爷子都看出了不对劲，他拄着拐杖对宋怀瑾说男女有别，为了避免有伤风化，以后徐舒窈的事情就交给吴雅棠去处理。
徐舒窈说不上开心，自从那日两个人熟稔后，她时不时会想起这个男人，这个她叫“三叔”的男人。
虽然他私底下不正经，爱拿人开玩笑，但对她，是事无巨细的关心。
她每次想到他，都会不自觉地笑，摸着嘴角的弧度，徐舒窈突然发现，自己对这个男人上心了。
……
“拜托你了啊舒窈，一定要帮我把这信送给小薇！”宋承宇红着脸，不等徐舒窈开口便把情书塞到她怀里。
徐舒窈看着粉红色信封下落款的名字后歪歪扭扭地画了一颗心，她摇摇头，转身回房。
身后，宋怀瑾已经看了她许久，他离得远，听不清他们之间在说什么，只看见自己的侄子塞给那丫头一个粉色的东西便红着脸跑了。
看着那丫头向他走来，他突然想躲开，他不想看见那丫头对着别人娇羞的模样。可人到了跟前，他还是忍不住。
“宋承宇那小子送给你的？他跟你表白了？”说完又敛了敛僵在嘴角的笑，“没事我就先走了，你们玩去吧！”
他受不了，那丫头越是看着他，他越是想扯过那信封撕掉。
他不能！
徐舒窈见他莫名其妙说了一通，也明白他是误会了，看了看手里的东西，想追上去解释，却已经找不到他人了。
徐舒窈突然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
往后几天，宋怀瑾都不回家住了，徐舒窈听吴雅棠说，他去国外出差了。
徐舒窈越发不自在，内心每日煎熬，在痛苦的深潭里浸泡太久，直到她终于又在窗口听见楼下熟悉的车声，才又被撩起一阵波澜。
宋怀瑾回来了。
她急促地往楼下跑，宋怀瑾手里边转着车钥匙边进门， 什么都未曾改变，他的笑容，他的眼神，跟以往别无二致。
“哟，这么久没见，想我了？”
“三叔…”明明有一肚子的话，徐舒窈却不知从何说起。
说宋承宇没有跟自己表白吗？说她对宋承宇没有那方面的意思吗？
清者自清，她似乎也没有必要向他解释，可是为什么一想到宋怀瑾误会了她，徐舒窈就忍不住难受呢？
见她噤了声，宋怀瑾捏了捏她的脸。
“晚上，跟我去河边散散步吧。”
……
夜晚的清风凉丝丝的，吹在人身上，像情人的抚摸。
“三叔…”徐舒窈先开口，“那天，你误会了…”
“我知道。”宋怀瑾也是刚知道那天的误会，从侄子口中说出来的时候，他觉得自己像个畏头畏尾的乌龟，他迫不及待订了回国的机票，想要见她，想要告诉她。
“其实…三叔…你不在的这段时间，我想了很多，想的越多，我就越明白我心里的想法。”少女停住脚步，专注的眼神看着他，“我可能喜欢你了，三叔。”
尽管可能性不大，但还是忍不住去想以后，有你的以后。
我想要和你一日三餐，在同一张床上相拥而眠，想看你更多的表情，只对我才有的表情。
河边路灯阴暗，宋怀瑾棱角分明的脸被黑色衬衫衬得很英朗，眼神认真。
只是。
“我准备了一个晚上的表白，怎么又被你抢了。”宋怀瑾倾身抱住她。
徐舒窈神情有些恍惚，宋怀瑾抱着她，他身上的气息扑了她满怀。
原来，三叔也喜欢自己的吗…
“那…三叔…”徐舒窈从他怀里出来，眼巴巴地看着他。
“别叫我三叔。”宋怀瑾额头抵着她，“叫我的名字，嗯？”
“…怀瑾…”
殷红的嘴像娇媚欲滴的花瓣，说出他名字的那瞬间，宋怀瑾觉得自己灵魂出窍了，他俯身吻上去。
徐舒窈被亲得晕晕乎乎，她记不起自己一开始，是要问他什么了。
-4-
那晚过后两人算是确定了关系，两人在宋家默契地保持着地下恋的形式。
偶尔宋怀瑾会悄悄带着她出去吃饭，每次把她送到家自己却总是慢一步进门。
徐舒窈有时会娇娇地赖在他怀里叫他“三叔”，看着他气得牙痒痒的样子发笑。
这样舒心快乐的日子，总会有一天被打破的，他们都知道。
在这段关系里，最难接受的人肯定是老爷子，一个是战友的孙女，一个是自己的儿子，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个人在一起，老爷子肯定接受不了，指不定还会闹出什么事。
老爷子是肯定不会怪罪徐舒窈的，到最后受罪的只会是宋怀瑾。
她舍不得。
所以他们一直小心翼翼的守护这段感情，在暴风雨来临之前，让这段感情再坚固些。
……
午后。
宋怀瑾拿着一套礼服敲响了徐舒窈的房门。
徐舒窈刚开门，宋怀瑾就凑近她脸上亲了一口:“这个给你，明天跟我参加一个酒会。”
“酒会？会有很多人吧……”在这段小心翼翼的恋情里，他们的关系还没有公开。
“没事，都是生意上的朋友。”他捋过她的发，把那细柔的发丝捋在耳后，“会跳舞吗？”
嗯？徐舒窈从没参加过酒会，也不知道这种盛大的宴席需要什么。
看出她的窘迫，宋怀瑾拉着她到大厅。这个时间宋家没人在，他把她的手放在她的肩上。
“脚步跟着我就好。”
徐舒窈学舞步学得很快，与其说是她脑子聪明，不如说是宋怀瑾带领得好。
落地窗边的阳光洒进来，泄了一地，一对璧人在这惬意的午后，依偎着、旋转着。
酒会上。
在灯光幽暗、人影交错的舞池里，徐舒窈被他搂着腰，头靠在他胸口，随着音乐和拍子，脚步轻盈地移动，她的眼中就只有宋怀瑾，觉得世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大厅的水晶吊灯被打开，四处的烛火明灭摇曳，熏香燃烧，低迷撩人地飘着香风，各处明明暗暗，衣香鬓影。
徐舒窈觉得远处的人都被晕染在光影里，如梦境一般不真实。
宋怀瑾接了电话走近她，把她搂进怀里，吻了她眼下的泪痣。
“舒窈，我们跟家里人公开吧。”
“可是…宋爷爷那边…”她还是改不了口的叫爷爷。
“我去说，他会同意的。”宋怀瑾埋在她颈边，嗅着她的气息，“你敢吗？”
她怎么会不敢。
我的勇气和你的勇气加起来，去向世界发出我们的声音。
我一个人是不敢的，有了你，我就敢 。
她转身抱住他。
“好。”
徐舒窈那一刻才明白，她二十年来所有不幸。
全是因为攒了这么多的运气
遇见他。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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