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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载·短篇小说《雪国境线》④

2023-03-06虐心转载抗战短篇小说夜森 来源:百合文库
转载
作者:夜森               微博:作者夜森
正文(接)
9
夏至几乎每个晚上都来,在楼梯拐角处和衣而睡,天不亮几个小时,对他而言是一天不多的可以安静下来休息的时间。
其余时间,他穿梭在汪伪政府和日本人之间。尽管从没有人从他口中得到过一句确切的话,一个清晰的暗示,但是吉司菲尔路76号的空气里逐渐蔓延开了怀疑的阴云。
日本人内部也有清肃间隙的风声传开。上海因为特殊的位置,不少人私下都有一些暗线运作。刺杀事件之后,又接连发生了一系列事件,逐渐有一些人为了一些看似不起眼的小事被处理了,或者,突然就消失了。
“你在玩火。”顾原开着车,一边说。
“谁不在玩?”夏至说。
“日本人是借刀杀人,到最后手一推,死的是你。”
“我们这样的人,注定没有什么好下场的。”夏至问,“怎么,想逃?”
“逃得掉吗?”顾原反问。
“既然逃不掉,就认命吧。”
“求你件事,”顾原说,“我怕痛,扛不住刑,别让我死得太惨。”
夏至看了他一眼,道:“放心,我要是救不了你,一定亲手杀了你。”
久雨初晴的天气,乌云密布的天空中漏下了一小簇阳光。店铺都敞开了门,迎接这短暂的晴阳,街上到处都是人。夏至却在这喧闹嘈杂中听到一种熟悉的滋滋声:“前面路口,往左拐。”
“可是主任在等你。”顾原说。
“既然已经等了,不妨让他多等一会儿。”
车子拐入静安寺路,路边出现了一个卖爆米花的摊子,居中是个黑瘦老头,拉着风箱,转着个黑铁筒子在炉子上烤,周围蹲着一群垂涎欲滴的小孩。烤到一定程度,老头用上海话吆喝了一声,小孩子们纷纷捂住耳朵严阵以待,一阵巨响,黑铁筒子里倒出了许多白花花的爆米花来。
夏至搭着车框,深吸了一口气。爆米花吃着没有多大味道,但是闻着暖乎乎,甜丝丝的,让人觉得那是一种非常幸福的香味。顾原倒是没想到夏至对这种小孩子的吃食也感兴趣,问:“要不要下去买点?”
夏至的眼神略显怅然,摇摇头,说:“走吧。”
主任年纪不到四十,头上却有些谢顶。许是常年工于心计的缘故,相貌虽然堂皇,两条法令纹却深深陷进去,混杂着阴惨和倨傲,两颊显得膨胀起来。
他念过书,留过洋,却有着一颗匪徒的心。这么多年政权更迭,你方唱罢我登场,他屡次换主,一路弄权,自从创立了特工总部,他制造连环血案,可说是上海滩的风云人物。
只可惜物极必反,晴气离开上海,接任的吉田真世和他素有嫌隙,他的过往历史又过于丰富多彩,几番差错下来,终于被逼到了悬崖边上。
夏至在主任面前一向谨言慎行。主任也清楚夏至的背景,礼数周到,双方说不了多少话,十句倒有九句是试探。试探到最后,主任突然问:“小夏,你多大了,27还是28?”
“我24岁。”
“24岁,这么年轻。”主任说,“可惜了。”
这话里的威胁之意不言而喻。
从主任的办公室出来,一些眼睛在暗处冷冷地窥伺着。夏至笑了笑,径直走过长廊。冬日的天空比夜幕早一步阴暗下来,雨又开始下了。
10
夜半时,周南拿着一支蜡烛走了出来,在夏至对面坐下。狭窄的楼道,靠墙堆着装煤的木箱子,破旧的柳条箱,雨声潺潺,分不清是欲睡还是初醒。
周南看了他很久,说:“你想要什么?”
“安静。”
“离开上海。”
夏至笑了,摇头:“我不能。”
“离开上海。”周南请求道,声音不自觉地有了一丝颤动。
夏至听出来了,可他还是笑着,说:“我不能。”
刹那的寂静,落子无悔,落笔成灰。
周南一掌扇在他脸上。打得很重,连指节都被震得发麻。这世上有的是恨不得把夏至碎尸万段的人,但很少有人能给他这么直接的伤害。夏至若无其事地侧过头,用围巾一角按了按渗血的嘴角。
“一个常年拿手术刀的人是不会有这么大的手劲的。就算把手上的枪茧处理掉了,还是能摸出异样来。把上海弄得草木皆兵,恐怕不只是为了刺杀一个日军大佐。周医生,你好自为之。”夏至说。
周南缓缓起身,冷笑道:“随你怎么说,反正诬陷清白无辜的人是你们这些特务的拿手好戏。”
“别急于否认,你是什么样的人我太了解了。十年前你就想着投笔从戎。国破家亡的时候,你这样的人什么都不做,才是最奇怪的事。”夏至说,“让我猜一猜,你替哪方面办事,重庆,还是延安?”
周南冷冷地看着他。夏至轻轻道出答案:“延安。”
“滚出去。”周南说。
“我的病一天没治好,你就一天别想着脱身。”临走,夏至说,“我想,说清楚这点,对你身后那条私运货物的路线有好处。”
11
元旦过后,一连阴了许多天。气温一路下降,行人竖起领子躲避寒风,搓着手说:“这天气,老天爷是在做雪啊。”
雪迟迟不下,情报处的特工却在暗中分流,逐渐变成了两派。主任掌握76号多年,这个冬天,他的权力却在被慢慢架空。内部的分裂导致了办事效率的低下,同时,地下反抗组织在周边制造了一系列事件,连日军在郊区的一个弹药库也被炸毁了。
“应该多调点人手过来,”顾原说,“多个人多一分安全。”
夏至何尝不知道现在他深处险境,主任那边随时会对他下手,吉田真世却迟迟不肯下决心做掉主任。现在投靠夏至的人很多,真正称得上亲信的却不多,这些人中会不会有人是主任派来刻意接近,伺机刺杀,他不能不防着。
车子开到霞飞路就停下来了,顾原问:“晚上真不要我跟着?”
夏至摇摇头。他和周南的交往始终是一个秘密,他不希望任何人,哪怕亲信如顾原知道周南的存在。
车窗外,几个衣衫褴褛的少年在围殴一个小孩,下手很重,只听见拳打脚踢的声音。
夏至打开车门,喊道:“住手!听见没有,住手!”
为首的半大孩子用凶悍的眼神看了看他,低头朝被打的男孩吐了一口唾沫,这才带人走掉。寒冷的北风中,他们蓬着头,赤着脚。
越是弱者,越会毫不留情地欺负更弱者。
男孩从地上爬了起来,用手背擦了擦鼻血。血在嘴唇上、脸颊上抹开了一大片,半张脸都是红色。木盒子被人踢翻了踩烂了,他蹲在地上埋头收拾东西。
夏至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了两张纸钞,走过去递给男孩,说:“快下雪了,早点回家吧。”
男孩看了看他伸过去的手,没有接。
夏至弯下腰,说:“拿着,回家吧。”
男孩站起身,过长的额发遮住了他的眼睛,从发丝间隐约能看到一对闪烁不定的眸子。
有那么一小会儿,男孩好像快要哭了,他伸出手,像是要抓住夏至的手臂,或者靠在他身上。从那双含泪的眼睛里,夏至隐约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影,一个年幼的自己,一个潜在的杀人者……一瞬间之后,一把尖锐的利刃就刺进了他的身体。
那是一把修鞋用的长锥子,尖端被磨得十分锋利。男孩用尽全身的力气刺过来,夏至猝不及防,竟然让他一击得手。
负痛之下,夏至本能地钳住了男孩纤瘦的手,一只手掌握住了男孩细瘦的脖子。男孩全身都在发抖,大颗大颗的眼泪淌过血迹斑斑的脸。那双眼睛,剔透得像两颗黑色的玻璃珠子,曾经长在一个小舞女白皙如栀子花一般的脸上。
夏至只要一用力,就可以把男孩的脖子拧断。但他却把钱塞到孩子手里,低声说:“快走。”
男孩死死盯着他。
“快走!”
男孩踉跄地退了两步,终于飞奔着逃走了。
身后有训练有素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有子弹上膛的声音顺着呼啸而过的北风飘来。血腥的味道,像铁锈一样。夏至深吸一口气,一把把锥子拔了出来。血已经渗出来了,还好他穿了一件黑色的毛衣,所以并不显眼。他迅速扣上大衣的扣子,掩住了不停流血的伤口。然后,他拔出了枪。
12
幻听对夏至来说一直是可怕的折磨,但在这生死关头,突然变成了一种优势。他迅速扣动手枪扳机,一个弹夹打完之后,街边倒下了六具尸体。顾原在车上有足够时间拿出自动步枪,对着刺客扫射。
另一把长枪被扔到了夏至的手里,枪声像粗而长的铁钎,一下一下钉入夏至的脑海里。他听到枪声下嘶嘶流动的声音。那是他的血,他的血渗透了贴身穿的衬衫,毛衣的潮湿在扩散,在加重,好像他的生命化作细长的一丝一缕,从身体里被抽离出去。
汽车轮胎已经被打爆,上面全是弹孔,重新发动已经不可能,夏至和顾原边战边退,逐渐退避到街角。
“你先走,我掩护你。”顾原肩背紧贴在墙上,专注地端着步枪。每发射一颗子弹,他脸上的肌肉就不自主地抽搐一下。
“没用的,他们包抄过来了。”夏至说。
他们互为倚靠,不停地开枪。路人尖叫着奔逃躲避。
杀手人数众多,倒下一茬又接上一茬。一颗子弹撞在墙上,折返过来,射进了顾原肩膀。顾原痛得拿不住枪,火力稍有懈怠,杀手的子弹又像雨点一般倾泻过来,顾原身上一下子出现了几个血洞。
夏至和顾原交换了一个眼神。他们都受过严苛的训练,知道在这样的情况下该怎么做。
“杀了我。”顾原用口型说。
夏至的脑海里出现了短暂的寂静,然后,他对着顾原的头开了一枪。
进门之前,周南已经觉察到异样。夏至不解释什么,只是给他看了匆忙包扎起来的伤口,周南的神色立刻变了。
“抱歉,弄脏了你的毯子。”
“你失血过多,必须去医院动手术。”周南说。
“医院不安全。”夏至指了指周南藏起来的手术箱,“你给我缝,就在这里。”
“日本人也无法保证你的安全吗?”周南问。
夏至忍受剧痛一般猛地闭上眼睛,又慢慢睁开来,笑着说:“请别……至少今晚,不要提日本人。”
他身上多处受伤,最严重的伤口却是被锥子刺伤的腹部。灯光太微弱,只能一点一点拨弄和缝合,整个过程他们都没有说话,只觉得时间累积起来的重量,渐渐压得人不能喘息。
隔了那么多年,他再一次穿过死亡的河流,泅渡到了他的船边。处理完伤口,周南才觉察到身上的虚热,这么冷的天气,汗水湿透了贴身穿的衣服。
夏至开始还用手抓着毯子忍痛,后来一点声息都没有了。周南以为他晕过去了,但是仔细听了听呼吸,却发现他只是睡着了。
夏至一睡就是好几个小时,周南一直坐在床边的椅子上,中途小寐了片刻,但马上就醒了。
窗外是寂静的黑夜,一丝光都没有,夏至像是疲倦到了极点,连呼吸都只是轻微的起伏。周南把手放在他脖子上,可以感觉出颈部大动脉的跳动。
“想杀我吗?”夏至梦呓般说道。
“我要是想,你已经死了。”
“在担心你那条线?”夏至微笑,“放心吧,你们做得这么隐秘,日本人查不到,76号查不到,我怎么可能查到?”
“……”
“虽然西南有物资进去的通道,但大都被重庆政府控制,能落到北方敌后战场的少之又少,你们不得不冒险到上海来搞进货渠道。上海的大客商们都喜欢在外国人开的私人医院里就诊。你在这样的医院工作,就能和三教九流的人打交道。你看,这跟你来自延安一样,都只是合理的猜测而已。”
前提是他了解他。他知道他永远不会改变。
周南沉默片刻,转而问道:“是谁刺伤你的?”
“一个债主。欠人的,早晚要还。怎么,你打算替我报仇吗?”
“我是在想,他怎么没一刀把你捅死?”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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