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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载·短篇小说《雪国境线》②

2023-03-06虐心转载抗战短篇小说夜森 来源:百合文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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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夜森               微博:作者夜森
正文(接)
3
这所医院规模不大,建成西式洋楼的风格。隆冬的天气,后院仍然被樟树的绿意覆盖。树下阴凉如水,空气里有潮湿的雪的味道。围困着夏至的刺耳声音开始像潮水一般退去,慢慢变成了一片真空般的寂静。
过道上都是匆匆而过的看护和步履蹒跚的病人。一名护士叫住了他:“这位先生,你要干什么?”
“你们这里谁负责?”
护士犹豫地说:“院长。”
“带我去见院长。”
楼梯口很安静。夏至一边走一边贪恋地咀嚼着这久违的寂静,好像一个从沼泽地爬出来的人享受浸没在清水中的感觉。是什么阻挡了那狂躁动乱的声音?是这座房子,还是别的什么?
一名男子从病房出来,迎面向他们走来。他披着医生的白色袍子,神情平静,走得很从容。
夏至猛地停下了脚步。
“周医生,这位先生要见院长。”护士说。
周南看了夏至一眼。这个汪伪政府的年轻特工长着一张俊美得让人心生不快的脸,那样的美,简直像是一种残缺。
周南淡淡道:“院长不在,有什么事你可以跟我说。”
“刚刚有一名刺客逃到了这里,我要求你们立刻关闭出入口,通知巡捕房和军部来搜查。”
周南的目光盯着夏至:“请问你是?”
夏至的眼睛眨动了几下,答道:“替政府办事的人。”
“谁的政府?”
“和平政府。”
“抱歉,这种事我们从没遇到过,也帮不上你什么忙。医院是一个公众场所,我们没有权力封锁。如果你要搜查,也请你拿出证件来。”
他们对视了片刻,彼此的眼睛都通透分明。
“既然这样,就不打扰了。”夏至说。
周南点了点头。
夏至从正门走出医院,幻听带来的巨大声浪再一次席卷而来。他闭上眼睛,让自己淹没在铁血杀伐的噪音之中。
4
十年不见,周南变了很多。但是骨子里的东西一点都没有改变。他仍然是他。
夏至闭着眼睛,如果能够给他片刻可以喘息的安宁,他一定还能闻到初夏栀子花浓烈的香味……微雨中的小巷,两边都是青砖的墙,他慢慢地走在五月温热的雨里,去推开记忆深处那一扇黑色的门。
“你打算去哪儿?”少年周南说。
“去南洋找我叔叔。”夏至说。
“什么时候走?”
“今晚。”
雨不停地下着,湿漉漉的栀子花落下来,“嗒”的一声轻响。
十年里,幻想过无数次重逢,想不到会在这样难堪的情形之下。
他们相遇在春夏之交的一条河流上。河岸满是枝叶繁茂的榕树,把整个河道染成了绿色。榕树后隐隐出现了一个颓败的小村庄,一阵阵的烟气飘过来,混杂着令人作呕的臭味。
两具尸体在水面上载浮载沉,船上的人纷纷用衣物掩住口鼻。船夫说,那个村子闹瘟疫,一半的人都死了。相邻的村落怕被瘟疫传染,阻断了路、桥和渡口,村里的人逃出来,就会被打死烧死。
十五岁的周南第一次出远门游历,第一次目睹这样的惨剧,心里闪过一阵惊怖的战栗。船缓缓前行,烟雾弥漫的河道上,隐隐出现了一个身穿白衣的瘦小身影。水淹过了他的腰,他仍然一步步向河中央走来。船慢慢驶近时,周南看清了他的脸。一个十岁的男孩,有一双拼死求生的眼睛。
水已经没过了他的全身,他踉踉跄跄地扑向船。船夫吃了一惊,用划船的长篙将他推开,他在水中无声地挣扎了几下,又向船游了过来。船夫的长篙再一次重重刺在他身上,几乎一下子把他撞到了河底。几点血在绿色的水面上荡漾开来。可是片刻之后,他又冒出水面,伸出手想要抓住长篙,抓住这条船。
“让他上来。”周南说。他的声音并不响,但是语气清晰而肯定。
“少爷,这可不成,万一他身上染了瘟疫……”船夫为难地说。这条船是周家花钱买下的,船夫也是周家雇来的。周南是这条船的主人。
“让他上来!”
以为可以不出钱搭一次船的乡民纷纷叫骂起来,一些人撸着袖管,蠢蠢欲动要上来阻拦。周南没有理会,只是从船夫手中接过长篙,把男孩拖到船边,又伸手把他从水里拽上来。
男孩已经精疲力竭,像脱水的鱼一样躺在船头的木板上。其余的人怕被传染,纷纷退到了船的另一头。周南对船夫说:“到下一个渡口,让他们下船。”
男孩没有带来瘟疫,只是因为太过虚弱,一直不肯说话。周南给他换上干净的衣服,喂粥给他吃。两天后,他告诉周南,他叫夏至,家里人都死了,只有一个叔叔早年下了南洋,还没回来。那是他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提起他的过去。
他说话的语气,有一种决绝的意味,好像准备好了被拒绝和抛弃。
周南没有抛弃他,而是把他带回了自己的家乡。在那个宁静的江南小城,周家是有名的书香门第,宅邸疏朗精致,种满了四季花木。青砖照壁外,经常会传来卖豆腐,卖胭脂花粉的声音。秋收之后,有人背着黑铁筒子到巷子里做爆米花。暖烘烘甜丝丝的香味,飘过水墨一般的白墙青瓦。
到家后不久,周南就去南京上中学了,一年中只有假期回家两次。在家时,他总是亲自教夏至读书写字,给他讲外面的生活,讲这个国家,讲曾经发生过和正在进行中的历史。
他的声音清朗而纯粹,仿佛藏着一个广阔无垠的世界。夏至一向早慧,和周南在一起,他觉得自己混沌一片的心智变得清晰,他再也不会在无知无觉中获得快乐。
周家上上下下都知道夏至是少爷捡回来的。没有人待他不好,但只有周南是真正把他当弟弟一样疼爱。周南是夏至那几年一成不变的生活中,期盼和向往的那一部分。
总是要等待许多许多日子,周南才会回来。在一起的日子短暂而悠长,午后的阳光缓缓爬过山墙。
有一次周南问夏至最喜欢哪句诗,他说是“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周南微微感到吃惊,但是没有说话。窗外是蓝得深远的天空,蝉在叫,梧桐树把阴影投在他们脸上。
5
藤原大佐被刺杀的消息震惊了上海滩,当晚上海就戒严了。日本人抓捕了一大批有抗日嫌疑的人,严刑逼供,却没能查出什么来。
吉田真世只受了点轻伤,但精神上显然受了重创。夏至再见到他时,他正声嘶力竭地呵斥着一群宪兵队的手下,青筋暴凸,满面狰狞。等他缓过气来,夏至才进去。吉田真世看着他,眼睛带着绽裂的血丝。
夏至说:“这件事发生得蹊跷,我们一共五辆车,藤原大佐上哪一辆是临时决定的,中间还变换过次序,别人不可能知道,消息也不可能传得这么快。”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吉田真世说,“这些年,军统和地下党一直在上海活动,我只是没想到,他们能把事情做到这种地步。”
“其实他们能全身而退,想必做了万全的打算。大面积的抓捕恐怕于事无补。”夏至说,“关键在于,要找出我们中间的漏洞。”
“你是说?”
“所谓和平政府里的这些人,大多是趋利之徒。后方斗得再厉害,决定胜负的关键还是战场。现在战场上形势胶着,各种揣测都有,难免有些人心气浮动,暗地里另找出路。而且,”夏至说着,放低了声音,“十天前,截获了一份军统的情报,提到一个代号叫‘雪线’的间谍。虽然还没有办法查清这个人的真实身份,但从目前掌握的情况看,他恐怕在上海潜伏多年,说不定已经身居高位……”
吉田自然听得清楚他的意有所指。他眉头紧锁,沉吟了片刻,终于下决心道:“你把今天所有涉及的人员列一张清单,逐个详查。这事不要放在明面上,但是该做掉的人,不要放过一个!”
这会在情报处和日本人内部造成风声鹤唳的恐慌效应。如果善加利用,就会人人自危。夏至看着吉田,没有接话。
“怎么了?”
“我也在场,也有内奸的嫌疑。”
“你……”吉田怔了怔,才隐约露出一丝笑意,“你不可能,你是临时被我拉来的,今天我们也没有分开过。再说,我信任你。”
“谢谢。”
离开吉田的办公室时夏至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对顾原说:“吉田晚上会去一些冶游场所。我有事要查脱不开身,你陪着他,他受刺激之后会很嗜杀,你盯着他点。”
“我不行,我伺候不了日本人。”
“你必须去。”夏至压低声音,一字一句地说。
顾原被他的眼神吓住,咬了咬牙。然而,吉田离开后几个小时,夏至接到电话,顾原一边喘息一边说:“出事了,吉田杀了百乐门的一个舞女!”
血涌上了夏至的脸,他命令自己冷静下来,立刻冷静下来。他问:“怎么回事?”
“一个新来的小舞女,才十七八岁的样子。她不肯为吉田伴舞,被吉田拖到休息室里活活打死了。”
脑海深处突然爆开一阵刺耳的厉啸,夏至猛地闭上了眼睛:“我马上派人来善后。”
“不,吉田让你亲自来。”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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