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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葬心」-剑零(温世仁武侠小说奖落选作品)

2023-03-06武侠小说 来源:百合文库
 
「葬心」--剑零
 
 
 
 
 
哀莫大于心死
 
 
 
 
「相传春秋时期吴、楚交恶,最初只因边境女子养蚕争采桑叶,以至二女家族互斗,引发边民冲突,才使得两国君王发兵相攻,从此辗转杀戮兵连祸结,从二女相争至两国交锋,数十年间双方百姓皆受其害。」
 
老人以一种若有深意的眼神看了少年一眼。
 
暮春三月,午后时分,群山深处有一小湖,湖水青绿,碧波如镜,湖畔竹林掩映;林中一间小小竹屋,屋中一个灰衣老人坐在竹床之上,老人银发微扬,额头上满是皱纹,长衫下摆空空荡荡,显然两脚已被齐膝截去;在他面前左右两侧各置了一张长形竹褟,右边竹褟上坐了一男一女两位年轻侠士。
 
少年二十上下,一袭青衫,相貌相当英俊,眉梢眼角,傲气凌人,嘴角噙着一丝冷笑,肩后斜背一柄黑鲨皮鞘,黄金吞口的长剑,剑柄处宝光莹然,镶了颗鸽蛋大小温润明珠;少女约莫二八芳华,一身水蓝紧身劲装,肩后也背了口一式长剑,小姑娘身段窈窕,脸蛋儿俏丽生辉,梨涡隐现,微微上翘的唇角透出几分俏皮,眉梢眼角仍掩不住稚气和清纯。
 
少年方渺安,少女羽千翔,这少年男女乃岭南「罗浮」剑派弟子,三个月前与其它几位师兄弟下山游历,他两人初次下山,一路北上缓缓行来,并奉师命拜访几位武林前辈。
 
方渺安年纪虽轻,但他天资颖悟,用功又勤,不但为罗浮后辈第一高手,剑法之精已不逊于门中几位成名师叔伯,直追其师罗浮掌门「天南一剑」羽骥,俨然下任掌门不二人选。他师兄妹两人武功既高,又是少年人心性,好动喜事,一路行来管了几件不平之事闯下了万儿,江湖上渐渐也得知罗浮门下有一剑术奇高的年轻弟子。
 
他们奉师命拜访几位成名武林前辈,对他俩人武功无不赞许有加,深庆老友门下后继有人,此次无名老人是天南一剑名单中最后一位,俩人原打算拜访老人之后便东入齐鲁,去寻其它罗浮门下弟子。
 
原来当时与他们一齐下山游历的同门中,五师兄和十三师兄从山东传来讯息,只道是在此人单势孤受辱于「泰山派」门下,请同门前往驰援;他师兄妹拜见老人略述其师问候之意,老人脸上淡淡的并未多说,后来老人问起他们下山后游历和今后去向,方渺安便将山东一行之事说出,谁知老人面色一变,极力劝阻,愿双方息事就此罢手。
 
罗浮掌门天南一剑令他俩拜会无名老人时语焉不详,并未提及隐居老人过往名号,方渺安性本狂傲,自矜身手,又年少得志,怎受的住老人如此说话。
 
老人道:「你们师傅肯让你们师兄弟下山,自然是认可你们武艺已有所成,只是行走江湖不只是光靠身手,反而少年人涉世未深,血气方刚,容易生事结仇,或被人利用,少年人快意恩仇,一时纵情,怎知日后祸患随身挥之不去。」
 
方渺安嘴角扬了扬。
 
「那以前辈之见,行走江湖,路见不平或别人欺上门来,也当视而不见,无所作为了吗?」
 
老人道:「自然不是如此。」
 
方渺安冷笑。
 
双方闷然不语了半响,清风入窗夹着湿润雾气,天上密云四合,欲雨未雨,空气中已有凉意,羽千翔正待说话,老人沉吟了片刻,忽然说道:「你俩人来此路上,可曾听闻『葬心诀』传人重出江湖之事?」
 
羽千翔抢道:「晚辈昨夜曾听闻此事,传言葬心诀重出江湖,传人已向『铁剑门』杀人留书。」
 
老人叹道:「我也是两天前才知,我有一故友『鬼姥』和铁剑门上代掌门有旧,她已赶往了解此事,这葬心诀已有将近百年未见,江湖纷争恩怨仇杀已平静许多,怎知老朽垂暮之年,竟还是看到葬心诀重现江湖……」
 
方渺安一扬眉:「鬼姥?可是二十年前与『少林』掌门『本癫上人』在少室山对掌的鬼姥夏春?」
 
老人点了点头。
 
方渺安吃了一惊,所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他来时见老人双足已残,难免起了轻视之心,之后俩人言语不合更令他心怀不忿,如今不由得重新打量起老人来。
 
方渺安道:「这葬心诀真有如传言般不可致信?鬼姥前辈既和铁剑门上代掌门有旧,何不助铁剑门一臂之力,罗浮前代与铁剑门颇有渊源,在下二人亦理当效力。」
 
老人道:「这是他们的私人恩怨,外人如何能插手。再说练成葬心诀者已经是活死人,只求速死,你们又何忍去跟死人交手?」
 
羽千翔「啊」了一声:「晚辈曾听家父言道练葬心诀者必死,世上竟有人练这种武功?」
 
老人道:「『冤家宜解不宜结,后世莫忘葬心诀』,你们可知这葬心诀的来历?」
 
羽千翔摇了摇头:「晚辈只曾听家父约略说过,还请前辈指点。」
 
老人长叹了口气:「哀莫大于心死,若非生无可恋,又怎会有人碎心炼心而后葬心,去练这葬心诀……」
 
「葬心诀起源已有三百多年了,那时江湖中有两大门派仇杀,『烈阳掌』炎烈与『太阴指』高士风互争多年,一直到太阴指灭门为止,双方皆付出极大代价。武学之道,太极生两仪,阳可以生阴,阴可以生阳,阳可以制阴,阴可以克阳,阴阳相生相克本是万物相生相成之道,怎知在武学上竟会有人因此而互相仇杀……
 
『武林腥风地,江湖血雨池』,两派冲突最早只因门下弟子谈论武学时有所争执,双方印证武功动起手来一方受了轻伤,于是心有不忿找同门助拳,终于冲突越来越大,多次火并终至仇深似海,期间虽有武林前辈居中调停,两派掌门人一再勒令不得生事,但双方门下皆有师友死于敌人之手,终于仍是禁不了门下相互仇杀报复……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血海深仇皆因微小嫌隙而起,数次大战后烈阳掌屠灭太阴指满门,大火焚烧了一
日一夜,斩草除根,太阴指一门竟无一人生还,只是『杀人一千,自损八百』,烈阳一门也是受创惨重,再不复原有盛况。」
 
羽千翔颤声道:「这烈阳掌好生歹毒,灭人满门,太阴指那些人难道就真的该死吗?滥杀无辜,难道就不怕天谴?」
 
老人看了她一眼,眼神中微露出一丝暖意:「『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两派结怨已深,为恐仇人日后反扑,当时若是太阴指得胜,只怕也不会轻饶烈阳一门。
 
唉……冤冤相报何时方休,这事至此本应结束,怎知太阴指掌门高士风当年见败像已露,早已命人将年幼独子高渐带离,在灭门时用狸猫换太子之计以一个年纪相仿的孩子代替,太阴指众人宁死自焚,这假的高渐自然也成了焦炭。
 
高渐后来隐姓埋名苦练家传武艺誓报此仇,他知道以他的武功想要报仇无疑以卵击石,竟然改名换姓投入烈阳门下,他资质极高,以阴入阳,以家传武学与烈阳掌相互印证,不数年间已是烈阳门下年轻一辈中第一高手。那时烈阳掌掌门炎烈已经年老,原有两子死于和太阴指对战中,膝下只余一女炎苓,高渐为烈阳一门立下不少汗马功劳,更曲意逢迎赢得炎苓芳心,炎烈见两人两情相悦,便招高渐为婿并传其家传心法。两人成婚之后,炎烈渐把派中之事交给高渐掌理;高渐慢慢的寻隙杀害逼走不少派内高手,自觉已经完全得知烈阳一门绝艺,便融合两家之长并针对烈阳掌苦思反制之道,几年后终于向炎烈下手,只是他小看了这头年老狮子,炎烈虽受创却临危不乱,高渐负伤逃离,那时炎苓已经有几个月的身孕,受此打击就此一病不起,一尸两命。」
 
两师兄妹对看一眼,羽千翔已是面容惨白。
 
窗外雨势渐起,劲风吹得四处呼呼作响,风声雨声错杂其间,不时有闪电划过天空,电光映得小竹屋中忽明忽暗。
 
「这高渐不愧是武学奇才,竟然别走蹊径,以至阴克至阳,终于自创葬心诀,后来屠灭烈阳一门,只是既已葬心,心已死,身躯又何能长久?便自入『无生天』将葬心诀藏于其中,并向江湖传言道,后世必有深仇不能报者,可入无生天。」
 
方渺安道:「无生天,『一入无生天,魂归离恨天』的无生天?」
 
老人道:「正是天下奇险之地的无生天。无生天,离恨天,无生天四围山崖刀切斧削,削壁凌云,猿猴难攀,谷中流沙遍地,飞鸟不渡,鹅毛不浮,阴冷潮寒暗无天日,同处虫蛇瘴疠,共游魑魅魍魉,百入不得一出,天下之险莫过于此。葬心诀练成时寒气入心,全身麻木僵硬,脸颊麻痹口不能言,虽然练成时几可无敌天下,但练者九死一生,练时需承受极大痛苦,功成离死不远,如果不是仇家武功太高此生无报仇希望,何人会愿冒奇险入无生天练此功?因此三百年来也不知有多少人入无生天,却只有六人练成,每一次都是惊天动地掀起江湖腥风血雨。
 
这葬心诀阴狠霸道,只要掌风袭身便是寒气入心,中者立毙,死者外无伤痕,肌肤冰冷,全身僵硬,虽严夏酷暑尸身半月不腐,实在是数百年来武林第一奇功。当年高渐报仇后径入无生天,并未滥杀无辜,他的传人遵承祖训,一但大仇得报便入无生天待死,但至第三代传人时却出了乱子。两百年前大侠『渊然剑』苏渊死于当时天下第一大帮派『修罗教』教主『夺魂叟』墨朱之手,苏家上下四代三十七口人尽遭屠戮,只有最小的儿子苏阔逃出,苏阔练成葬心诀后,在修罗教总坛杀人留字,言明七日之后血洗修罗教,此事本是双方恩怨,不及他人,谁知修罗教『勾魂』、『招魂』两大护法不信江湖传言葬心诀竟有如此神异,率领教内数十高手伏击苏阔,结果无人生还。修罗教教主夺魂叟检视教众尸身,知道自己绝非其敌,他本是一代枭雄,能屈能伸,竟自行焚毁总坛,躲了起来苦练『修罗魔功』第十八重地狱,苏阔遍寻不着夺魂叟,竟然滥杀无辜,不但残杀修罗教其余教众,就连和修罗教有渊源的武林门派帮会也无一放过,结果那些门派帮会既不是葬心诀传人对手,又不愿牵扯进双方仇怨,于是黑白两道发出『英雄帖』、『绿林箭』合力逼出墨朱,让双方自行了断,并由当时黑白两道首领与葬心诀传人立下血诺,此后如有人入无生天练成葬心诀者,双方仇怨由其自行了断,若仇家逃逸或传人滥杀无辜,将为武林公敌。
 
唉……既然心已葬,身已离死不远,又哪里会在意于此?只是日后葬心诀传人皆循此例,向仇人约定七日之期一了仇怨,但只能对仇人一门报复,其它人不得插手其中,倒是减少了无数杀孽。而葬心诀的秘密也在这一代传了出来,原来当时天下第一神医『病不死』是苏阔之父渊然剑苏渊的生死之交,他在苏阔复仇后为其诊治,这才揭开其中秘密。病不死墨青虽是渊然剑的至交,却也是夺魂叟墨朱的亲弟,唉……」
 
老人长叹了口气。
 
沉默了半响,老人才又说道:「原来当年高渐从阴入阳,先习太阴指,后练烈阳掌,阴阳兼修融合两家之长,但终因年纪尚轻功力不及炎烈而败,其实以他的资质如果能再隐忍潜修几年,阴阳融合功力大成后,只怕炎烈不会是他的对手了。当年高渐行刺失败后,烈阳门下对他全力追杀,高渐为求速成,以至阴克至阳径练阴脉,竟然让他创出这天下至阴至寒的葬心诀来。
 
老子说:『万物负阴而抱阳』,阴阳之道,『阳根于阴,阴根于阳』,『孤阴不生,独阳不长』,阴阳相生相克相存相成,而阴消则阳长,阳消则阴长,阴阳循环万物得以滋生,一但阴阳消长其中一方偏盛或偏衰,阴阳不调祸害便由此而生。一般常人若是阴阳不调,阴衰阳盛或是阴盛阳衰,便会因此致病,何况是练气的习武之人?人身有十二阴阳经脉与奇经八脉,虽然各家内功心法不同,但万变不离其宗,阴阳二气水火互济阴融阳和,内力便逐步增强,否则若阴阳不调相冲相克,便是龙虎相争,至死方休;因此各派内力对阴阳二气虽说各有偏重,仍不至于偏废,否则一但体内一气过盛而一气偏衰,阴寒或阳热之气积蓄过盛,长久对躯体日侵月蚀,最后便是药石罔效神仙难救。但高渐为了克制烈阳掌的纯阳内力,竟然将自己置于死地,以至阴克至阳,他自废身上诸阳经脉穴道,只练诸阴经脉,因此这葬心诀至阴至寒,人所难受;
病不死为苏阔诊治时只觉他阴气凝聚,体内阳气绝无,寒气入心,心脉将竭,已经是离死不远。
 
病不死人称『无伤不可医,是病皆不死』,只要还有一口气在能抬到他面前的不管是病是伤皆可不死,只是药医不死病,神仙难救无命客,葬心诀是自寻死路,既种其因必得其果,又岂是人力药石可以回天?不过苏阔早知今日,他大仇得报求仁得仁,也是死而无怨了。」
 
老人叹了口气:「从医理来看,人身若是阳气不足阴气过盛,则血行无力,气血瘀滞,以致阴寒、瘀血痹阻心脉,患者胸中郁闷疼痛,时有针刺之感,痛时引及躯体他处,动则尤甚,面色恍白,形寒肢冷。而葬心诀自废诸阳经脉,等于是火上加油自掘坟墓,练此功者每日受寒气钻心刺体,功力越深,受苦越重,练者九死一生,若非不耐寒气就此死去,便是抱必死之心受炼心之苦;习此功者生无可恋已是碎心,习时日受寒气炼心,最后仍需葬心,心已死,身躯成行尸走肉,这葬心诀奇功方能大成。
 
你们师父必然曾经再三向你们告诫过,修练内功者最忌之处在内力不受控制走火入魔,内力越强走火入魔危害越烈,轻则躯体麻木,重则立时毙命。因此欲练气者,必先练其心,当固肾水,息心火,心静则息自调,息调则心自定,平心静虑外魔不侵,修息内功方能有成;否则相着于外,心牵于事,情动于衷,必摇其精,如此修练内功要想不走火入魔那是缘木求鱼了。常人若是阴气过盛,阴寒凝滞心脉,闷心刺痛往往倏忽而来,发作常因七情六欲动其心而起,这葬心诀逆天而行,自废诸阳经脉,阴寒之气更是惨烈,一心之动,心动则气动,钻心刺骨如入无间地狱无止无休,更是凶险无比;因此练葬心诀者必葬心,心若不死,阴气发作必定作法自毙。断七情,绝六欲,断情绝欲,无知无觉,心死而后功成,寒气凝心,心脉将竭,身躯僵硬,面容麻痹,无法言语,已是行尸走肉,待死之身,因此这葬心诀又有人称为『行尸大法』,功成时身法如风,有影无形,来去如同鬼魅。
葬心诀以阴制阳,以心攻心,先伤自心后伤人心,实在是『为伤人先伤己,先杀己后杀人』,如此奇功,实是令人慨叹。」
 
羽千翔眼眶中已有泪光:「『为伤人先伤己,先杀己后杀人』,难道高渐妻儿死后他已经抱必死之心,他……他虽然利用了炎苓,但是其实还是爱着她?」
 
老人温柔的看着她:「葬心者心死,或许高渐当年创葬心诀时早已心死也未可知,不过他在无生天中并未提及此事,已经是一个谜了。」
 
方渺安脸上倨傲之气已去七分:「这葬心诀如此阴狠霸道又练之无益,三百年来江湖中难道就没有人想入无生天毁去此功吗?」
 
老人道:「无生天天下奇险,百入不得一出,非不得已何人愿入?其实留着葬心诀也好,以暴制暴虽不足取,却能使江湖仇杀留有余地,让人莫要滥杀无辜,否则你今日灭人满门,一但仇家有后人生出无生天,那就是自家的灭族之日到了……」
 
老人说到这里抬眼向门口望去,过了不久,竹门「呀」的一声开了,一个老妪怀抱着女子走了进来,老妪身形痀偻,面容丑恶,狰狞如鬼,怀中女子一身白衣,双目紧闭,此时屋外大雨倾盆,水珠自窗外倒挂而下,宛如水晶珠帘一般,奇的是两人全身头发衣袂竟未曾沾湿一处,身上犹有丝丝白烟凝聚未散,罗浮二人都从对方眼光中看到骇然之色,「风雨不侵」,这分明是内功造诣已达传说中混元归真之境,连他们的师父罗浮掌门都还未能窥其堂奥。
 
老妪进门后也不开口,向罗浮二人看了一眼,将怀中少女轻放在另一侧竹褟上,自己坐在少女身边。
 
老人道:「这两位少年是罗浮掌门天南一剑的弟子,这位是之前和你们提起的鬼姥前辈。」
 
罗浮二人站了起来就要行礼,鬼姥挥了挥手:「不用了。」两人只觉得隐隐有一股气流托住自己躬身之势。
 
老人叹道:「铁剑门之事究竟是从何而起,妳带来的娃儿是何人?」
 
鬼姥长叹了口气:「这女娃是寒世谦的独女寒涵,这回他是向我托孤来着,他点了女儿睡穴,托我此事之后再让她醒来。」
 
沉默了半响,老人道:「铁剑门是当今武林正派之一,门主寒世谦为人向来素有声誉,他既和『紫云书生』李逸云是莫逆之交,何以今日李逸云的儿子会练葬心诀向他复仇?」
 
鬼姥看了看罗浮二人,叹道:「算了,纸包不住火,李逸云之子李愿既然向铁剑门寻仇,必会说明其中缘故,这些事早晚武林皆知,也不需瞒着你们。老婆子多年隐居和寒世谦已经是数年未见,两天前我得知此事便赶赴铁剑门,那时已经有几位好朋友已经赶到,众人和他问起缘由他却一直不肯说,只教我们不要插手,可晚上他却向我托孤来了,要我念在他死去的师父冉亮情份上,把他的女儿带走,为铁剑门留下根苗,我一听气也上来了,老婆子一生从不做胡涂事,好歹也得把来龙去脉让我知道,他这才吞吞吐吐的把事情说了出来……」
 
「寒世谦和李逸云素来交好这你是知道的,紫云书生向来独来独往,却只和寒世谦形同莫逆,李逸云的妻子并非武林中人,他长年行走江湖时都是把妻儿交托寒世谦照顾,冉亮在世时我常至铁剑门作客,因此李愿这孩子我也是从小就见过的;没想到三年前李逸云得到一张地图,记载了一百多年前武林怪杰『太沧老人』的葬身所在,他邀寒世谦前往括苍山寻觅,两人历经奇险,也寻得太沧老人留下的秘籍和遗物,谁知两家仇怨却因此而生。」
 
老人叹了口气,心里已知底细,鬼姥不由得苦笑,笑容却比哭还难看。
 
「两人千辛万苦寻得秘籍,却在此时起了争执,李逸云趁寒世谦不防下手偷袭,两人杀红了眼,等寒世谦清醒之时李逸云已经被他击落深谷,而他也被印了几掌身受重伤;寒世谦独自回归,他自然不愿对李愿提及实情,只道是两人历经奇险,秘宝却未寻得,李逸云不幸丧生尸骨无存,他也身受重创,只好等日后再去寻觅。寒世谦心中有愧,便要将女儿许配给李愿并传他武功,李愿和他的女儿寒涵青梅竹马两情相悦,原本两家早就有意结亲,李愿他娘当然是应允了。
 
寒世谦膝下无子,李愿聪明俊秀两夫妻从小就疼爱有加,李愿也向来对他夫妻极为敬重,并未有所怀疑,只是括苍山中之事虽无他人知晓,最后却还是泄露了端倪。原来身中李愿家传『紫罗华盖』掌力者,旬月之内会在左手小指指甲根处隐现紫气,寒世谦虽无所觉,李愿却是再清楚不过,几日后他无意间看到之下登时起了疑心,便向寒世谦详细询问李逸云坠崖之事,寒世谦本来就心中有愧,在李愿追问之下不由得恼羞成怒,李愿越发疑心,厉声追问之下双方言语间起了冲突。
 
李愿拜别寒世谦妻子,便要带同母亲离去,只说要入括苍山寻先父尸骨尽人子之孝,这本是人情之常,寒世谦见他执意将母亲带走,作贼心虚下深恐事情传扬开来名声尽丧,只是横加阻拦,李愿要强行离去,他便动手想先将李愿擒下再说,他急怒攻心下出手失了分寸,谁知李愿母亲原是官宦人家闺女不习武艺,夹在其中闪避不及,竟然猝死在寒世谦掌下。这一来大错再铸,他心里动了杀机,便横了心一不做二不休要把李愿也毙了永绝后患……」
 
就在此时褟上少女呻吟了声,身子扭动了一下,羽千翔仔细打量寒涵,只觉她约莫十七八岁年纪,眉目如画容貌甚美,只是玉容清减,虽在睡梦中仍是黛眉深颦;鬼姥轻抚着身旁少女,叹道:「寒涵这孩子不知究竟,见父亲立时要对李愿出手,便挡在李愿身前,谁知……谁知李愿竟然将剑架在她咽喉上,要利用她为人质离开……」
 
羽千翔「啊」了一声,身子颤抖了起来。
 
天空忽然一声巨响,暴起一记闷雷,闪电一闪即没,倏忽近处又是一道金蛇凌空,电光乱闪,霹雳大震,彷佛天地间都动摇了起来,鬼姥不由得停住了说话。
 
鬼姥看了羽千翔一眼,柔声道:「这孩子实在是无辜……李愿将母亲尸体负在背上,挟持寒涵离开铁剑门,李愿安葬母亲后便把她放了,与她从此恩断义绝,寒涵回去后向寒世谦问及李逸云之事,寒世谦愧对女儿又不知如何解释,便矢口否认只说是误会一场,但寒涵这孩子向来冰雪聪明,怎能不知其中道理,只是大错既已铸成,她一个小小女孩儿家又能如何?寒世谦不愿让女儿伤心,但为保铁剑门声誉,仍派门下追杀李愿,李愿虽受重伤却让他逃脱了,三年多来了无音讯,只知李愿这孩子入了无生天。寒世谦做此亏心事自然不会对人言,因此武林中无人知悉此事,这三年来他无日不在恐惧悔恨中渡过,他的妻子『浣花仙子』田浣君本和李愿的母亲情同姐妹,经此一事已在家中带发修行,从此对俗事不闻不问,而寒涵这女娃儿则是哀莫大于心死。」
 
「唉……」鬼姥长叹了口气。
 
「现在李愿上门寻仇,对寒世谦来说倒是场解脱了,他托我带走女儿,不愿她介入其中。他本想自尽了结此事,只是李愿杀人留书要灭铁剑门,这事已经不是一命就能抵消,而他门中诸人宁死不愿堕了铁剑门百年威名,看来这一场杀戮是难以避免了。」
 
羽千翔颤声道:「虽然铁剑门门主一错再错,但最早却是李愿的父亲先向他出手,才造成此事,如果……如果能让李愿知道的话或许他能有所谅解。」
 
老人道:「紫云书生已死,这是不是寒世谦的一面之辞都未可知,再说李愿已经去死不远,是否愿意相信自己父亲的卑劣之行……」
 
鬼姥道:「我也担心如此……毕竟紫云书生已死,括苍山中之事只有寒世谦一人知悉了……」
 
她忽有所觉,望了褟上少女一眼,眉毛扬了扬,迟疑了一下。
 
老人叹道:「妳纵能让她沉睡至此间事了,除非她就此长眠不起,这事她仍终须面对……哀莫大于心死,若她父母满门被杀,意中人又不久人世,漫漫残生又将如何渡过?」
 
鬼姥叹了口气。
 
老人道:「寒姑娘既是早已醒来,听到刚才我们说话,不知姑娘未来去向如何,老朽可有效劳之处。」原来从鬼姥两人进屋不久,老人即察觉少女呼吸有异,却不好说破。
 
褟上少女缓缓睁开了眼睛,两手撑住竹褟慢慢坐了起来,她面容惨白,两眼直视,长长的睫毛不胜忧愁,沉重地又合了起来,泪珠滚滚而落,只见她身躯摇了两摇,鬼姥怜惜的把她委委屈屈的身子搂在怀里,少女哀哀地哭着,眼泪浸湿了鬼姥胸襟。
 
小屋内谁也没有出声,也不知过了多久,少女抽泣声慢慢弱了,窗外天色黯淡,风雨渐渐歇去。
 
良久良久少女方纔强忍哭声,离开鬼姥怀抱,她幽幽地长叹一声,整了整衣衫,站了起来。
 
她向老人敛纴行了一礼,说道:「前辈高义,晚辈不胜感激,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今日堂上有难,未能分忧是子女之过。」
 
她转头望向鬼姥,早已红肿的双眼珠泪又是滚滚而下。「姥姥您将孩儿带离是为了我好,可是要我坐视父母满门被杀,此后余生将如何渡过。我盼今天已经三年了,家父有不是之处,子代父过,孩儿但将一命还李愿他罢了。」
 
鬼姥叹息道:「妳这又是何苦。」
 
寒涵从袖中掏出手绢擦去脸上泪痕,沉默了半响,面容已是沉静如水。
 
「姥姥您千万不要阻我,就算今日能保一命,日后也是生不如死,何不求一个痛快?不管李愿他变得如何,我……我都要再见他一面。」
 
她环视了方渺安、羽千翔一眼,向老人敛纴行礼,跪下来向鬼姥默默拜了三拜,起身便要离去。
 
羽千翔小手紧握,顷刻间像是下了极大决心,她一踪身抢在寒涵身前,挽着她的手肘道:「姐姐我和妳一起去。」
 
方渺安吃了一惊。「师妹妳……」
 
寒涵茫然的看着她,羽千翔脸上已有泪痕。
 
「姐姐,葬心诀传人从不滥杀无辜,可见心智未失,只是被仇恨蒙蔽罢了,李愿三年前任妳离去,显然仍有情意,何况……何况大丈夫恩怨分明,有恩报恩,有仇报仇,令堂待他如子,又未曾加害于他,他怎能向令堂下手?」
 
寒涵喃喃道:「是啊,我母亲待他如子,如他还有一丝良心,又怎能忍心加害于她?」
 
这三年来她心痛之下原本已是绝望,如今彷如黑暗中看到一星灯火,又如溺水中遇一浮草,不由得紧紧握住羽千翔的手。
 
方渺安急道:「此事凶险无比,妳怎么如此胡闹,何况山东之事将近,同门有难,师门声誉受辱,你我怎能坐视。」
 
羽千翔叹道:「师兄,声名何益,你怎的总是看不开?冤冤相报,何时方休,冤家宜解不宜结……此事能善罢便善罢。何况家父平时教导弟子行走江湖须以忍让为先,门下不得无端生事,如果师兄一定要前往山东,请恕小妹无法同行,改日再领受师兄责罚。葬心诀传人从不滥杀无辜,小妹此行想必不会有难。」
 
方渺安气在心里,却又发作不得,他冷哼一声,转头不语。
 
鬼姥叹道:「我也去吧,以妳们的脚程应是两日之内可到,还赶的上日子。」
 
「寒世谦就是有错,也该一人做事一人当,铁剑门门下虽有人追杀于他,却也不致于人人有罪。老婆子已经老了,来日也不多,就算拼了这条命,我也要看看李愿这孩子是怎么了。」
 
鬼姥目光和老人相会,老人点了点头。
 
鬼姥与寒涵、羽千翔三人行出屋外,此时暴雨已歇,天边洗出了一弯银月,夜风微凉,略有寒意,鬼姥指引方向正待离去,方渺安追了出来,对羽千翔叹道:「你我生死与共,我怎能让妳孤身涉险。」
 
羽千翔嫣然一笑,右手拉着他衣袖,眼眸里尽是调皮神色。
 
寒涵见此不由幽幽一叹,转身施展轻功朝铁剑门方向而去……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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