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合文库
首页 > 网文

【武侠小说】北望祁山(中)

2023-03-06武侠言情bg 来源:百合文库
三、
已经是戌时了,此时的北城还在灯火烂漫着,南城的百姓们为了第二天的劳作,却是早早睡下了。贾府也顺应南城的习性,很早就熄了灯,整个贾府寂静如死,蛙鸣都听不见,只是偶尔能听到风中传来的铃铛声,衬得这夜更加荒凉。李庭闲独自一人在漆黑的院子里徘徊着,他在等一个结局。
他将自己的名牌给了芜茗,拿着它,芜茗就可以顺利进入贾归的书房,偌大一个贾府只有他的书房仍是一灯如豆,也不知道,他的答案,是算,还是不算?
原本,以李庭闲对贾归的评价来看,他绝不会忘记当年那场花前月下的誓言,可是,就在今天,他犹豫了。
或许自己真是一个好管闲事的人,可芜茗的那个故事实在扰的李庭闲心烦——那么一个女子九年光阴如数蹉跎,而他仍能若无其事的当他的吏部侍郎!如果你连一个女人的幸福都无法许诺,你又何来的勇气去许诺百姓的幸福?
至少得让他知道,他在帝都里步步为营结党复仇的时候,还有一个女人,为他空耗了多少年华。
李庭闲憋不住。
所以,就在今天正午,他与贾归在庭院偶遇时,仿佛是随口一言,他道:“贾大人,可听说过一个叫做‘芜茗’的女子?”
贾归的身子,很明显地僵了一下。
“咳咳,你……从哪里听得这个名字?”贾归似是还没缓过神来,应该很久没人在他面前说过这个名字了吧?
“……今天门卫收到了一封信,从南方寄过来的,署名正是芜茗。”犹豫了一阵,李庭闲还是说了谎。
他想知道,了解了那个女子不在帝都,贾归的表情,究竟是安心,还是伤心?
贾归却显得很震惊:“信在哪里?快递给我……咳咳咳……”
“可惜啊,那封信的署名不清不楚,又不是通过官衙投递的,门卫连信都没有交给我,自己处理掉了……大人,怎么了?”
“咳咳……呼……”贾归咳了好一阵,这才平复下来,“没事,看来以后得告诉门卫,以后给我的信件,均不得擅自处理。”
“这个芜茗……是什么人?听名字,像是一个女子。”
“她……是我的妻子,也是我的恩人。”
听到贾归承认的这么爽快,李庭闲竟有点兴奋。果然,他毕竟和别的男人不一样。帝都的富贵并未磨去他对妻子的情谊。
“原来那位就是大人的结发妻?大人推倒刘太尉后,就要把她接入帝都了吧?”李庭闲故作惊讶。
“……”
贾归却沉默了。
“……难不成,贾大人不想留在帝都,一旦报仇成功,便要南回故里,再合琴瑟?”
贾归仍未出声。
李庭闲忽然想起了芜茗跟自己说的故事里,她被老夫人下令棍责时,他躲在了女婢的裙裾后,也是一言不发。
他默默握紧了拳头。
可他又能做什么呢?他能把芜茗日思夜想的人揍倒么?这样芜茗就会开心么?
可这又与自己何干!
“说起来,贾大人自十八那年进京以来,也有九个年头了吧?”他只能,装作不痛不痒,无事般问了这么一句。
李庭闲忽然发现,自己竟已陷入了这个故事,他希望这个故事的结局,能像自己看过那么多的侠义小说一样,男主角大仇得报,携美人隐居同归。
毕竟芜茗,已经是一个那么可怜的美人了。
用九年光阴,等来一个誓言的兑现,已经算亏了吧?
贾归啊,你可千万别做陈世美,不然……下意识地,李庭闲摸了摸自己的剑。
贾归叹了口气:“她也……等了九年了。”
难为你还知道——
所以你应该做什么呢?快说啊,说你要偿她这九年的等待,说你要接她来帝都,说你没忘那一起看月亮的誓言!只要你一句话,她这九年,就不算空等!
贾归遥遥看着南方,正好背对着李庭闲,所以他没看到,李庭闲的手,已经握紧了剑。
“是啊,难为她能这么等上九年,寻常妇女,早该相夫教子,同有情人举案齐眉了。”李庭闲尽力不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太愤怒。
“她……或许已经不爱我了呢,李少侠,你说她寄来的那封信,会不会是封休书?”
“笑话,哪有女子寄休书的……”而且,她还爱你呢——她那南方的娇躯能跋山涉水忍这北方的粗粝风沙,能叫不爱?
可她跋山涉水这么远,不是来说一句她爱你的。
看不见他的表情,李庭闲觉得贾归好像是苦笑了,只听他道:“若是芜茗,她倒是真能寄这一封休书的。”
不是这一句,不是这一句啊!
李庭闲的手颤得厉害,他就要拔剑了,他甚至看见了下一秒,自己把剑架到了贾归的脖子上,问他当年的誓言还算不算?不,非得逼他说出“算”不可!
“当她发现,她要的很多东西,我都给不了的时候……”贾归像是陷入了某种痛苦,喃喃道,可他还没说完,只听得背后“轰”得一声巨响!
贾归吓得赶紧回头,却见李庭闲不知何时拔出了剑,往庭院的假山劈了过去,五米高的假山,居然在这一剑之下,矮了半截。
“抱歉……我以为山后面有刺客,”李庭闲收剑,一剑挥出,他总算冷静了一点,“一个女子要的东西,通常都不多的。”
贾归看着分裂了的假山,道:“可我有的也不多啊。”
借口!
李庭闲又想拔剑的时候,却听贾归道:“李少侠,我倒真羡慕你。”
“在下?”李庭闲愣了愣,“在下不过是个刀口上混饭吃的,有什么好羡慕的。”
贾归却不再言语,只是摸了摸假山的断面。
李庭闲呆不下去了,他怕多与贾归对视一秒,他的杀意便会更重。看着贾归时,他想着的,是那个求见无门的南方佳丽,不知她此刻在何处发呆,也不知她又望了多少次天?
他甚至不敢想象她与贾归再会的结局!
正在李庭闲转身离去时,却听得身后的贾归道:“如果我有这等武艺,或许报起仇来,也不会这么麻烦了……”
李庭闲没有回头,径直出了庭院。
这个人,到底在犹豫什么呢?
 
月色凉薄,凄夜如墨。悠远的铃声仍在叮当,像是夜色撩人的手,抚得你难耐。
    从江湖人给李庭闲的称号就可以看出,他是使剑的好手,拔剑如拔己,剑于他而言早已是身体的一部分。可他现在握着剑的手,却在流汗。
他真想芜茗能得到一个好结局,可是,不论做妾还是离开,似乎,都不是一个好结局吧。
那在她心里,到底哪个才是好结局呢?
风中飘来的铃铛声,搅得李庭闲心慌。
也不知道芜茗进了书房没有?隔了这么多年,贾归可还认得出她?她已等了九年……不,十五年了,可还能等得到郎骑竹马来?
他吸了一口凉气,夜的寒气总算让他不那么心焦,他忽然发现,这夜太静了,静的不只是周边,还有那书房。
可那书房,却是最不该静的地方!
叮当、叮当。风中的铃铛声,此刻听起来,竟有点刺耳。
他这才警觉,为什么他适才一直都把这铃铛声当做理所应当存在的物事?在这极静的夜里,根本不该有这刺耳的铃声!
就在他悟了这一点的那一刻,他忽然发觉,这铃铛声,近了。
“谁人作祟!”李庭闲忽地一吼,拔剑四顾。剑在拔出之时因为他刻意地摩擦,与剑鞘共同发出了另人齿酸的声音,他这才觉得那铃声小了点。
直到铃声渐小的那一刻,他才听见了掩藏与这铃声之下的,那几不可闻的破空之声,似是有什么东西在向他袭来,可那声音实在太弱,即便真在极静之处也难以听闻,更何况,此刻李庭闲受铃声所影响,想凭耳听取袭来之物的方位,如同在闹市之中听取一滴落水声般困难。
看来这暗夜里有人,那人用来袭击他的,不是简单的“一招”,而是一个“阵”,这裹挟了极静之夜与极闹之铃,又以那暗器施发而出的一个阵!李庭闲觉得眼前都朦胧了起来,不知道他目之所见的围墙、山石,乃至那书房的跃跃灯火,是否都是早已精心设好的阵?
情局已不容他多想,他已身处阵中,瞬息之间,他只能先考虑逃命。
铃声复作,这铃声如今听来,简直如八十个大汉齐声在他耳畔鸣鼓。而那适才捕捉到的破空之声,也已湮没。
这就是“胧”的手段?李庭闲觉得太不公平,他也不是没有经历过这般处在生死边界的时候,可是这是他第一次,竟连敌人是何方人物都不知道!甚至,敌人可以连个人都不是?
不公平!
李庭闲咬紧了牙关,恨恨想,即便身死此处,至少也要看到施阵之人!
可这夜幕如线,铃音如针,像是暗夜中有双手,一针一线缝制了一方紫帕,捂住了他的眼耳。
但他毕竟是李庭闲。不过片刻,他已归复冷静。他静了很久,而那向他袭来之物,竟也停了下来。他本以为那是银针之类的暗器,可是有什么暗器可以在空中骤停的?
不过,看来这施阵之人也不敢妄动,那人明白自己只有一击的机会,一击不成,李庭闲必能找出其方位。而这一击,就是绝杀!
李庭闲忽地一皱眉,像是感受到了什么。
然后,他动了,却仍未拔剑。他是想逃出这个阵么?
可他虽步法轻盈,却从未离过原来的方位方圆三尺,他在这个三尺内的地方来去,竟像舞蹈一般。
这是他独创的步法“漫影闲”,当他动起来时,其身飘忽不定,虽然外人能明明白白地看到他就在这方圆三尺之类,若非眼力顶尖者,绝对伤不到他分毫。他有自信,如今,对方已失去了他这个目标。
暗夜里,传来了“哼”的一声。对方果然失了耐心。
就是这一刻!刹那间,李庭闲的移动范围忽而扩大到了三丈!
如果说刚才的三尺之内,他是在作一段闲逸的独舞,那如今的李庭闲,便是在和暗夜中某个不知道存在与否的事物来了个斗舞,他的步法依旧飘忽,却像是有目的的,总是在向黑暗中的某个方向追逐。而更另人惊讶的是,这三丈以内,竟似没有李庭闲两步到不了的地方,黑暗中的那个东西虽然迅疾,却总甩不开李庭闲的追逐,可却又总能和他保持一丝微妙的距离。
但李庭闲很自信,他的“漫影闲”步法最是省力,他相信这么追下去,对方总会有疲惫的时候,那时候,就是他捕获对手之时。
不过一炷香时间,铃声,忽然顿了一下。
“抓到你了!”李庭闲双手一伸,果然在前方摸到了什么东西,可还是让对方逃了。
收手之时,食指与中指间,夹着一片灰羽。
鸟?李庭闲尚在不解,忽见得头顶上罩下一个大布囊,那个布囊来得及时,恰就处在李庭闲怔望着鸟羽的那一刻,一般人此时都难以注意头顶,而只要他一被束缚住,就再无脱身之法了。
可前面说过了,他毕竟是李庭闲,他就在这不可能反应的一刻,拔剑了。
这剑拔的奇快,在黑夜中的那个人看来,他只是一抬手,羽毛还犹自飞舞,可他手上却多了一把剑。
这剑一拔,黑夜都被剑光划破,铃声都被剑鸣击碎!而那布囊,在李庭闲轻巧挽出的几个剑花下,也已碎成片片条缕。
“好歹,我也是江湖人称的‘剑扶灵山’嘛。”生死关头,李庭闲竟还能得意地说话。
黑夜之中,没有人回答。
“还不肯现身?你这一击失败,方位早已暴露,被我抓住,也不过迟早之事,还是说,你有自信能逃出我的漫影闲?”李庭闲说得悠哉,话语中却浸透了内力,他要以声音撼逼对方,对方已连续有了好几个破绽,只要再威逼一下……
铃声,果然不似先前那么刺耳了。而李庭闲,终于也听得越来越明白。想来当初向他袭来的那一声破空之声,并非暗器,而是一个人,只是来人行动得太快,其擦过空气的声音让人误以为是一枚银针。而那人在自己静下来以后,便不敢贸然袭击,一直蛰伏在他身周。
此刻,那人的身形终于要暴露了。不但听得越来越清楚,李庭闲看得也越来越明白了,忽然,他双眼一瞪,似乎已经捕捉到了,那迅疾移动的身影。
“不错,够快!”
只可惜,快不过我。
李庭闲一跃而起,就向那身影斩去,而那身影似乎也明白这是绝杀,竟当胸向他袭来!
却见李庭闲先是做斩势,待到黑影近时,他却将长剑一拨,换用不控剑的左手往前一抓,正将袭来之人抓个正着。
入手,才觉手感不对。袭来的东西还在自己手中扑棱棱地乱挥舞着翅膀……
翅膀?
先前李庭闲抓到一根灰羽,还以为那是刺客身上的装饰,没想到,来者竟真是一只扁毛畜生。
只是,他抓着的这只鸟儿,与黑夜近乎融为了一体,而且即便此刻被抓,也未呼得一声,看来是训练过的,难怪先前李庭闲感受不到它。
“乖鸟儿,快说你的主人在哪?你要不说,今晚贾府的夜宵就吃烤鸟肉了。”李庭闲虽有些丧气,但为了放松一下,还是在跟眼前的黑鸟说着俏皮话。握剑的右手,却并未因此放松下来,反而抬了起来。
“你说你的主人,会藏在哪里呢?是这里?这里?还是——”李庭闲仍是在打趣,握着剑往空气中随意点了几个方向,像是真在征求黑鸟的确认一般,那黑鸟自知逃不开,也一动不动了。却见下一秒,李庭闲的眼神忽然凝重起来,腰身以近乎不可能的姿势向后转去,长剑在空中画出一道惨白的光,照亮了黑夜中,另一个人的脸。
“这里呢?”李庭闲这才把话说完,他的身子也已全部转了过来,长剑停滞于空,一缕黑发被削断,无声飘落,瞬间隐于黑暗。
那把剑,如今,正搭在一个人的脖子上。
“你就是‘胧’派来的刺客?这个阵,是你布的?”
“你是怎么发现我的?”刺客不说话,只是看着李庭闲,问向了他。
“回答我的问题。”
“你的剑都架在我脖子上了,你的问题,难道还没有答案?可是我的问题,我还真百思不得其解。”
“我闻出来的。”李庭闲道。
“不可能,这个阵有封闭人五识的作用,你陷入阵中时当已发现,你的听觉、视觉、嗅觉,都下降了。”
“若是一般人的味道,我自然是闻不出了,可你的味道,太特殊。”
“哦?”
“你那一身独特的惊煞人香啊——芜茗姑娘。”李庭闲恨恨看着眼前之人,他已有了怒火。
芜茗今晚身着一身夜行衣,使她整个人都宛如浸入了黑暗,可与她对视时,她的那一双眼睛,又带给人无限光彩。
“你若认不出我来,该多好,等到了明早,我还能和你道个别。”芜茗叹了口气。
“我若被你困在阵中了,你难道不会杀了我?”
“世上像你这么有趣的男人不多。”
“像你这么有味道的女人,也不多啊……所以现在你被我发现了,你非得拼命杀死我了?”李庭闲在努力平复心情。
芜茗看着他,不作声,他却看到了肯定的答复。
“你早上说的那些,都是骗我的?就为了从我手上拿到入贾府的名牌?”
“我说的,都是真话。”芜茗的眼睛,忽然黯淡了片刻。
“什么?”李庭闲有点震惊了。
芜茗丝毫不惧架在脖子上的剑,与他对视道:“我只是……掩盖了一些东西。
“那个收养我的义父,便是‘胧’的老大,夜枭。
“那年我卖身入青楼,接的第一个客人,便是他。他是和一个富商同来的,他们在一个厢房中谈生意,也没让人陪,只点了我,让我在屏风后弹琵琶。
“我一开始还弹得谨慎,后来发现他们根本没怎么听,就随意弹了起来,弹着弹着,忽然发现厢房里没了声音,然后,与他对坐的那名富商,就那么倒了下去。
“我那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胆子又大,竟然从屏风旁边看了过去……那是我第一次看见被杀而死的人,那个富商的血汩汩地从胸口冒出,竟像流不完一样,我被吓傻了,都不敢出声。
“义父看了我一眼,只是哼了一声,便要从窗口出去。我……拉住了他。”
“你胆子可真大。”李庭闲咋舌。夜枭,江湖第一暗杀王,‘胧’的建立者,听说,他已经很多年没有亲自出手杀人了,若要让他亲手杀一人,黄金千两怕是不够,还得那个人值得他动手才行。李庭闲回忆了一些关于他的传说,又比了比自己,看来自己也不够格让他杀。
“我对他说,你在我接客的房里杀了人,我怕是不会有好日子过了,要么你就带我走,要么你就把我也杀了罢!
“他于是又仔细打量了我一下,便说出了那句话。”
“可怜了这迷惑众生的皮囊,怎么偏装了个痴迷不破的命格。”李庭闲低声道,他还记得今早芜茗说起这话时,那无奈的表情。
他道:“然后,他就带你走了?”
“有什么办法呢?我只给了他两个选择,可他偏偏不杀老弱妇孺。
“那之后,我就成为了‘胧’的一员,我努力修炼武技,学***术,终于在两年后,位列七杀。”
七杀,李庭闲倒是知道,是‘胧’里面最厉害的七位杀手,这才加入几年的芜茗便能把自己逼到如此境地,看来七杀的实力,真真不容小觑。
“我十六那年,义父对我说,‘胧’也不是什么要签生死状的邪教,我已十六,也当找个好人儿嫁了,我毕竟是个女孩家,他不能误我终身。我便忽然想起了我在花柳镇的那个夫君,于是暂别了义父,去花柳镇寻他了……”
“你后来……真的等了他九年?”
“嗯。”
“你真是来帝都找他的?”
“嗯,”芜茗答得很坚决,“我在等他的这九年里,再也没回过‘胧’,前几月,二姐找到了我的住所,跟我说他要和永乐公主结婚了。刚好太傅刘堇温给了‘胧’重金要我们刺杀他,我便接了任务,上帝都杀他来了。”
上帝都杀他来了。这话她说的平淡,李庭闲听在心里,却像闷雷击在心口一样难受。
他看见了她绾在头上的紫玉簪,她在上帝都之前,不知多少次地在夜里摩挲着这根簪子啊!她定也犹豫过,不信那些坊间的传闻,定也回忆过那些山盟海誓……
可她不是个善于犹豫的女子,既然他已不爱,她自然也要,杀伐果决。
所以,她用着他取的名字,戴着他给的紫玉簪,携着他们喝过的南茶,上帝都杀他来了。
“呼……”李庭闲深呼了一口气,“看来贾归说的没错,你果然不爱他了。”
看了李庭闲一眼后,芜茗摇了摇头。
“摇头是什么意思?”是还爱么?还是真的已经不爱了?
芜茗道:“这种小事,李大侠也关心么?”
“哼,也对,反正,你已经被逮住了,多说无益。一切,等他见到你时再说吧。”
“唉……”芜茗叹了口气。
看到芜茗伤心的样子,李庭闲忽然有点不忍心,毕竟就在今日白天,他也差点要帮她杀了贾归。就在李庭闲犹豫着要怎么处置这位刺客时,他惊讶地发现,眼前这个芜茗的身影,竟然……淡了。
仿若往浓墨中掺入了清水,眼前的芜茗,竟然慢慢消散了颜色,就这么渐渐地,不见了!
这是魔法吗?
“……看来李大侠还没弄明白,被逮住的人,究竟是谁呢。”在叹气时,声源还在自己面前,可接着说后半句话时,声源却变换了。
李庭闲怔怔看着点了盏灯的书房,看着那盏烛火跳动的灯,逐渐熄灭了。
然后从黑暗里,走出了一个人。
“你……才是真的芜茗?”
芜茗轻笑:“我是不是,就看大侠觉得我是不是了。”
李庭闲不再留招,提起“漫影闲”步法,起手便是“扶摇剑法”中最快的“风坠尘浮”!
“风坠尘浮”是上一代摇风宫主独创的剑招,因为契合扶摇剑法的剑势,便被后来弟子纳入到了扶摇剑法中,据说这招若以全力施为,剑起尘生,直到剑招施完,先前浮起的尘埃还不会落地。并且“风坠尘浮”使用后,至少能接上扶摇剑法里面的其他三个变招,很多人都在看清剑招之前,先看到了自己身体里溅出的血。
可芜茗却说:“太慢了。”
然后李庭闲也发现,自己居然慢了!
一招“风坠尘浮”刺向芜茗时,他便已看到了芜茗侧闪的方向,可他准备向芜茗侧闪处发动变招时,她却又闪开了!
她绝不可能快得过扶摇剑法!
所以……是自己变慢了?
“你……到底搞了什么花头?”李庭闲干脆持剑而伫,凝望着眼前的女子。
“为什么偏是我搞了花头?李大侠就不愿承认,小女子真的能快过你的剑法?”芜茗狡黠地一笑。
“哼。”
不是不承认,是不可能。
“你还真是傲气,好吧好吧,我怎么可能快得过剑扶灵山呢——所以……我只有让你慢下来咯。”
李庭闲往四周张望了一下,铃声、黑鸟、就算把这黑夜都算上,到底有什么能让自己变慢?
“呵呵……”看到李庭闲四处张望的样子,芜茗笑出了声,“我一个弱女子,对付你这大剑豪怎能不用点心思,我虽然武艺差,好在也是愿意花功夫的人,这个阵,我从早上就开始布置了。”
“早上……难道!”李庭闲忽的一惊,该不会是……
“是啦,就是那杯惊煞人香。”芜茗道,“不过,李大侠好歹也是在江湖上混了那么久的,一杯惊煞人香里面掺了毒,你肯定会发现的,所以,那真的只是一杯惊煞人香。不过……”
“不过你的身上,也有着不一样的‘惊煞人香’。”李庭闲恨恨道。
想来这是所谓的“无毒之毒”,那杯惊煞人香,与芜茗身上的香味,都是无害的,可偏偏喝过了惊煞人香后再去闻那香味,便会让人看见幻象,行动迟缓了。
可笑自己刚才闻到芜茗身上的味道时,还窃喜找到了刺客方位,却不知自己从一开始就是瓮中之鳖!
芜茗脸上是得意的赞赏之色,却听李庭闲道:“可,你自己也应该中毒了。”
的确有些施毒者,在小时候就会尝些小剂量的毒药,从而渐渐养出抗体,可如果芜茗的故事是真的,那她是直到十六才开始学暗杀术,想要养成百毒不侵之身,已是晚了。
“没错,虽然我对此毒有了一些抵抗力,可我还是中毒了,不过……”芜茗道,“我并不需要动手,所以中毒什么的,无所谓。”
难道还有人?李庭闲一怔,却听芜茗单手捏成哨式放在嘴边,一声轻鸣之下,便有一只黑鸟朝自己袭来!
他刚才为了施展“风坠尘浮”,不得不将手里捕到的黑鸟丢开了,本以为没什么影响,没想到它才是主要战斗力!李庭闲只得侧身闪开,却见那只鸟方向变换得极快,转瞬间便又如离弦之箭般刺向他。李庭闲挥剑而斩,那只鸟儿灵巧得很,加之李庭闲气力不济,居然被鸟儿闪开了去,这只鸟儿在芜茗的指挥下,竟不下于一名二流高手。
可在李庭闲的剑下,十个二流高手,本也不该是他的对手。
他忽然发现,自己的自信被摧毁了。
适才他陷入阵中时,其实也应该是中了毒的,但他仍靠着步法抓到了这只鸟。可受过芜茗当着自己面消失的惊吓、被她闪过了自己最快的“风坠尘浮”并告知自己中了毒之后,他的信心,在慢慢地崩塌。
磨损人的斗志,这才是这个阵的恐怖所在吧。
可即便想透了这一点,毕竟没了初始之勇,一代剑豪李庭闲,就这么被一个女子和一只扁毛畜生打得分外狼狈。
却见他被黑鸟逼迫得渐渐不敌,而铃声复又响起扰乱他五识,李庭闲不禁想到,摇风宫有个传统,下位弟子可在每年的宫祭中与上位弟子比剑,若是下位弟子获胜,即可取代上位弟子的身份——自己要是被这只黑鸟打败,以后摇风宫的大弟子该不会就要由这只鸟儿来当了吧?
一想到这么荒唐的事,李庭闲居然还有点轻松得想笑。
可那只黑鸟再度冲他的咽喉袭来时,他就又有点笑不出了。
他在二十岁前,喜欢躺在白灵山的大树上,看那远处的祁山,想到里面的皇亲贵族化白骨,生前繁华享尽,死后却也与贫苦百姓无异——而自己这剑弑八荒、剑扶灵山的虚名,在自己死后,不也连个陪葬品都不如么?
我……还没活够啊。
一念之间,李庭闲以极快之势抬手起剑,生生防住了黑鸟的致命之击,可他的右手手腕,却被啄伤了一块。
下一击,自己应该就挡不住了。
李庭闲望着茫茫夜色,不知道是对谁而言,就这么突兀地说出了一句:
“贾归他,不想当驸马爷。”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说这一句话,反正芜茗对贾归已下了杀心,就算自己这么劝,以她那刚毅的心,也不会轻易改变主意吧。
况且从她这么精心设阵来看,她从一开始就下定决心要除掉贾归了。
自己凭什么觉得,只要这么一说,芜茗就会住手呢?
但就在这一刻,他忽然听得一阵激烈的哨声——黑鸟的攻势,竟就这么停了下来!
李庭闲往芜茗看去,却见她似乎想尽力隐藏,脸上却仍藏不住狂喜的神情:“你……刚才说什么?再说一遍!”
忽然放松了下来,李庭闲就要瘫到地上去了,他用剑支撑着自己:“皇帝很早以前就要把永乐公主赐给贾归成婚,可贾归说,糟糠之妻不可弃。”
“所以……他现在还是清白的——你没看见贾府内,都没有一个女婢么?”
芜茗就那么僵住了,脸上的神情变换不断,李庭闲都不知道她那到底是欢喜还是惋惜,要是此刻有外人看到了她的表情,只怕都会惊呼见鬼。
“原来……这些都是骗人的,我就知道,贾郎……贾郎他……”她忽笑忽忧,眼中都快留出了泪水,全然忘了眼前还有一个李庭闲。
李庭闲却也忘了趁此时发招制住她,他看着她欣喜若狂又带着悲伤的表情,只想扇自己一巴掌——即便没有做驸马爷,可从贾归今天的犹豫来看,自己,也算是骗了她。
他忽然好恨,为什么芜茗不是一个男子,这样,她动手杀自己时,也会更决绝一点,绝不会受自己这一句话左右吧。
不,正因为是女子,才会为了贾归的一句许诺就空等九年,才会为了一个贾归要当驸马爷的消息上京来杀自己的情郎!
芜茗,你活得比大多数男人都要性情啊——李庭闲有点疼惜她,看着她的目光,却满是羡慕的神色。
然而下一秒,芜茗的表情却又归结成了一种——恐惧。她忽然想起了什么,五官猛地纠在了一起,扭曲得像是看到了什么极其恐怖的景色。
只见她赶紧搀起了李庭闲:“快,我们快走!”
“走……去哪里?”李庭闲有点摸不着头脑。
“去祁山……来不及了,快去祁山!”芜茗颤声道。
“你……怎么了?”莫不是失心疯了吧?李庭闲真觉得自己害了她,“去祁山做什么?”
芜茗像是在害怕着什么,声音都不太稳:“救贾郎……贾郎在祁山,如果不在子时前赶到,贾郎会——死……”那一个“死”字说出来,带着芜茗自己都不敢相信的颤抖。
“什么!”李庭闲也是一震,贾归不是应该呆在书房么?可他刚才也看见了,书房的灯火,早已熄灭。
芜茗定了定神,缓缓道:“明天便是大议之日,贾郎怕刺客袭来时危害了府里其他人,特意在今夜去了祁山,只带了十几个信得过的护卫。那里有皇陵守墓人的住所。而且祁山离紫禁城更近,明日一到早朝之时他便能进入紫禁城,一旦进入紫禁城,便能逃开所有刺杀了。”
李庭闲握紧了拳:“那他也应该告诉我!”
芜茗道:“他是告诉了一名护卫,让那名护卫给你传话,他现在也以为你在祁山的暗处保护着他们呢……可那名护卫,是我易容假扮的。”
李庭闲一呆:“你……见到他了?”
“可惜他没认出我……不过若认出了我,那也不叫易容了吧,”芜茗低下了头,“他还是那么温柔,即便是对身边的护卫说话,也不摆架子。”
“哼,你当时便可击杀了他。”
“二姐知道我下不了手……所以,他叫了四哥和六哥在祁山等着了。我只负责在这里拖住你便好。”
“他们什么时候动手?”
“子时,护卫最倦的时候。”
李庭闲算了算时辰,现在已经是亥时了——一个时辰内,从南城赶到最北的祁山?
何况,芜茗还中了她自己的毒,他的右手又被啄伤,情况比芜茗只糟不好。这样的两人,即便赶到了祁山,又能把“七杀”中两位的联手怎么样呢?
可芜茗已不由分说拉起了自己,要往祁山的方向奔去——她想不到太远的以后,如何在一个时辰内赶到祁山、如何对付四哥与六哥,她都未曾去想。她能想到的,便是在此时此刻,在知道贾郎尚未娶永乐公主时,去护得他周全,再去问他一遍“算不算”。
看着芜茗焦急前行的样子,李庭闲蹙起了眉,左手四指不停叩打着手掌,终于握成了一个拳:“好,现在就走!”说罢,也不待芜茗反应,揽手便将芜茗抱起,背在了背上。
“你,你干什么?”芜茗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弄得不知所措,双手都不知放在何处,李庭闲把她的手压在了自己的肩上:“以你这种速度,莫说子时,明天早上都不一定能赶到祁山。”
话才出口,他便运起了“漫影闲”步法,却是去往反方向。
“祁山在北边!你往南方走做什么?”芜茗挣扎着想下来。却被李庭闲一句“别动”给压了回去,只见李庭闲走到了贾府后院的马厩,那里正有一匹白马悠闲地嚼着粮草,他三下五除二便把白马和附近的马车连在了一起。
芜茗这才看明白,原来他是想乘马去祁山。
“麒麟兄,我知道你脾气大,不爱跑夜路,没有一筐胡萝卜也请不动你,可现下实在是情况危急,南城百姓父母官今晚的安危,可就交付在你这四只追风足上了!等到了明天,我给你送上两筐胡萝卜!”李庭闲把芜茗安置在了马车上,一面摸着那匹白马的鬃毛,一面对它大献殷勤,芜茗坐在马车里等得心焦,李庭闲却只静静看着那匹马儿,直到白马打了个响鼻为止。
他欺身上马,讨好般撩了撩白马的下巴:“麒麟兄果然身怀正气,李某佩服!驾!”
芜茗在马车里坐了好一段时间,正想开口埋怨他凭白和一匹马儿说这么多话,耽误了太多功夫,但那一个“驾”字说出口,她便哑口无言了。
好快!
只见那匹白马奔足如飞,芜茗只觉得眼前漆黑的街市像是一幅拉长了的墨绘在自己眼前飞速铺展,偶尔会有几家较晚打烊的酒店的灯火尚未熄灭,就这么在自己眼前一划而过,为这浓墨点上一道璀光,而更多时候,芜茗眼前只是深浅不一的黑在渐次变换,越接近北城,黑色越淡,是有人在这夜色里缓缓倾入一池清水吗?
“按这宝马的速度,一定能在他们下手之前赶到祁山了。”芜茗脸上总算又有了浅笑。而这笑持续不了多久,又被皱眉代替了。
“玉麒麟是我们摇风宫的镇宫三宝之一,可惜被惯坏了,”李庭闲双眼看着前方,以玉麒麟的急速,稍有不慎就可能人仰马翻,“芜茗姑娘……能说一下你那两个哥哥吗?”
这正说到了芜茗的忧虑之处。
“他们和你比起来,如何?”
芜茗却只是摇了摇头。
“胜算……这么低么?”
“并不低,”芜茗停了半晌才开口,“是根本没有。”
“你不要忘了我是李庭闲。”
“你也不要忘了,你败给了我,而我敌不过六哥十招,至于四哥……罢了,我们还是先想想怎么对付六哥吧。剩下的,已在你我实力之外,只能凭运气。”
李庭闲听了这话,便知芜茗有点灰心,便道:“我李庭闲最擅长的,便是在临危之局逆转乾坤!”
再看看芜茗,她听了这话,却并未展颜几分。
她只是悠悠地看着前方,那里有她的贾郎,一想到他的安危,芜茗便有几分担心,望了许久,终于似振作了些,柔眉一横道:“不管如何,至少我们有了这个机会。”
是啊,至少她没有在当时重伤了李庭闲,他们还来得及坐上这匹玉麒麟,去博一个救回贾郎的机会!
“嗯,纵使万分之一,也好过没有,”李庭闲道,“所以,你的四哥六哥,都是什么样的人?擅使什么兵器?”
“我六哥的名号叫鹰爪,从名号就能看出来了,他用双爪。他虽在七杀中只排第六,杀人却是最多的,因为七杀众人大都有各自的癖好,比如我,我绝不杀清廉正直之士;比如四哥,他绝不杀女人。可六哥却是百无禁忌,只要是强敌,他都乐于挑战。他极其善于快袭,被他杀死的人甚至尸体是带笑的,因为他们死得太快,表情都来不及变换。”
李庭闲听罢点点头:“这也不怕,若是论速度,我或可与之一搏。”其实他现下受了伤,“漫影闲”已发挥不到极致,但他要增长芜茗的信心。
“至于四哥,名号是剑骨……在他还行走江湖时,江湖人称‘铁骨剑侠’,想必我也不用多做介绍了。”
“是他!”李庭闲不由得一骇。也难为他如此吃惊,铁骨剑侠吴弃成名比他早十年,是江湖中的一个传说,听说这个吴弃自小被父母抛弃,在荒郊野岭被猴子带大的,于十几岁时被峨眉山寂休道人拾得,慢慢被养育成熟,自己给自己取名为“弃”。他以山林之意舞峨眉剑法,剑势糅合了峨眉派的灵巧隽意与山野间的狂放不羁,又自创了高山流水剑法,剑势行到“高山”时,便沉稳凝练,行到“流水”时,又灵异至极,更难得的是,他的剑法可在“高山”“流水”间随意变化,攻守自控,一剑可当百万师!这高山流水剑法因其强大,甚至被写入了《峨眉剑谱》——《峨眉剑谱》上次被改动,还是百年前的事了。
而比起他的武功,更多人记住的还是其为人。吴弃行走江湖多行义事,曾为救济饥荒难民散尽千金,也曾为追杀恶徒辗转万里,其所结交的义士不分高低贵贱皆有之。江湖人称其为“铁骨剑侠”,因其为峨眉派带来了众多名誉,本应担任下一任峨眉掌门,可惜他自五年前便避世不出——原来是加入了“胧”。
“夜枭给了他什么好处?”李庭闲不由有些疑惑。
芜茗脸上忧色未减,平叙道:“义父什么都没给他,只是当年吴弃听说了有个叫‘胧’的杀人组织,他行侠仗义,便找到了义父,与他一决生死,谁知二人打了不过一个时辰,却都停了手,聊了一夜。便是这一夜后,江湖中再没了铁骨剑侠,而‘胧’中多了个四哥。

李庭闲心道,这夜枭,倒真是个人物。想必他是有着强大信念的人,这个信念,能感化几乎所有他身边的人,比如芜茗,比如吴弃。
“我还是不明白,到底是什么样的聊天,能让一个侠客变成一个杀手。”李庭闲摇摇头。
芜茗本一直望着前方, 这下却看向了李庭闲:“或许是他明白了,杀手和侠客,并不矛盾吧。杀该杀之人,也是行侠仗义的一种。”
“这是什么道理,杀手为的是钱,侠客为的是义,又怎能混为一谈?”李庭闲还是不解。
芜茗却不再解释了:“如果哪天你入了七杀,或许你就能明白了。”
“说起来,我倒有另一个问题,”李庭闲驾着马,闲闲地说,“你在七杀里的名号,是什么?乌鸦?黑灵?”他心里想了好几个名号,总觉得不太合适。
“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情考虑这个。”芜茗皱眉。
李庭闲想要让她轻松一些,道:“越是危急的时候,我的脑子就转得越快,总能想到很多奇怪的问题。说说亦无妨啊。”
“拿你没办法。”芜茗道。她说这话时,玉麒麟已跑出了城,路上有点颠簸,马车亦微晃了起来,芜茗身上未来得及摘下的铃铛,又如勾魂夺魄般,清灵响起。便是这时,她接着道:
“叮铛。”
她这一声,却更比铃声清脆。
李庭闲驾着马,心神却被这清脆的一语吸走了。
“你义父看来很疼你,你的名号,比其他人好听这么多。”他一边小心驭马,脸上却一边是享受的笑,像是刚听了一首歌。
芜茗难得地笑了一次:“你只知道了六哥和四哥的名号,怎就知道我的比其他人的都好听了?”
李庭闲却只是笑,驾着身后的丽人,一路疾驰前去,沿途洒下一连串铃铛的叮当声。叮当声被透过了树叶的月色润过了,越发悦耳。
如果他们不是去救人的话,这将是多美、多好听的一个夜啊。
四、
祁山之上,夜寒露重。
帝都的雨季向来与炎热相随,不下雨的时候,总是暑气逼人,即便夜晚也不例外。城里百姓晚上睡觉时,都是开着窗的,即便起夜也不愿点蜡烛,实在是太热了。
可祁山因为层林覆罩,暑气较帝都中少得多,此刻竟还有些寒意。李庭闲和芜茗都是刚从城里出来,还不太适应,芜茗的脸蛋被这一冻,又红润了许多,李庭闲看了过去,便有些痴了。
玉麒麟被二人停在了山下,为免打草惊蛇,两人行的小心翼翼。芜茗一面控制身形,一面观察四周,这时忽然望见李庭闲的目光,便嗔了一句:“想不到李大剑豪也是这般花花肠子。”
李庭闲略有些尴尬:“也没人规定剑术好的人,品格就一定要好啊。”
芜茗看向山上不远处的守墓人的居所,忽然问道:“我真的……很好看?”
“那是自然。”李庭闲不解其意,只能照实回答。
“我……比那位永乐公主如何?”
“……”李庭闲觉得怎么答都不对,只得不做声。
“怎么贾郎他……就这么不愿意看我呢?”芜茗的眼神中似是有几分惶惑。
怕她多想伤心,李庭闲只得冷声道:“既然都已经决定来救人了,其余的事,也等今晚以后再思量吧。”
言毕,便觉自己有些狠心了,可又想想,芜茗她需要的,并不是什么安慰。安慰于这样的女子来说,不过是一碗糖水,可她喜的是烈酒。她已经这么做了,她要的,只是更多的动力。
譬如,曾经那句花前月下的承诺。
贾归啊贾归,若你真负了眼前这位,连我的剑,也护不住你了!李庭闲在心中暗道。
却听芜茗忽说了一句:“是那间吗?”
守夜人睡得晚,两间草屋都亮着灯,其中一间窗前映着一个朦胧的剪影,高冠轻袍,想来是贾归了。芜茗静静看着那个身影,眼也不眨。
“他向来有晚上判吏部案子的习惯,真是,这都什么时候了……”李庭闲啧道,还想再说下去,芜茗却忽然捂住了他的嘴。
怎么了?李庭闲不解的四处张望,芜茗却不说话,扯过了他的手,在上面写了“他们来了”这几个字。
鹰爪和剑骨?李庭闲集中精神向草屋看去,夜色仍是静静的,只能偶尔听见草木随风摆动的窸窣声,和守卫环绕草屋的脚步声。
而李庭闲却皱了眉头。守卫的脚步声,少了一个。
但连一声惨呼都没有,是怎样的暗杀手法,才能夺命于须臾之间?
李庭闲把手伸向了腰间,握住了剑,他的手总算不那么颤了。
他们面对的正是两间草屋的大门,此刻一个守卫正从门前走过,手上还提着一盏灯,就在李庭闲握住了剑的那一刹,灯灭了!
“有……”这个守卫想喊,但只能吐出一个模糊的音节便失去了意识。
一个生命的消失,不过瞬息之间。
好在贾归带来的守卫都是精英,很快其他的人便发生了异常,有人大吼:“前门有情况!护好大人!”随即便有三个守卫赶到了大门。
“切。”
李庭闲在暗夜中,听到了这不屑的一声。
随即,便有一道银光亮起,它宛如花火,只一闪就灭,恍若什么都没发生,走在最前面的那个守卫却忽然倒地!
李庭闲开始冒冷汗了,他也不太确定自己的速度能否赶得上这道银光的主人——鹰爪!
那银光又是一闪,这次却没人倒地,反而传来“叮”的一声,有人格住了鹰爪的速攻,鹰爪一击便退,他轻功绝佳,两个跟斗便翻上了屋旁的榕树上。
“我们的目标只是贾归一个,莫造太多杀孽。”格挡住鹰爪那一击的人身材高大,八尺多高,手持重剑,寻常人极其费力才能堪堪举起的铁剑,那人单手斜扛,似乎并不费力。他往鹰爪那看了一眼,鹰爪似是不满又不敢发作,把手中的铁爪恨恨往树干砸了一下。
吴弃怕鹰爪杀的兴起,盯了一眼剩下两名守卫,手中铁剑一扬,顿时风卷尘生,两名守卫被这剑气甩出几尺开外,撞上了树,顿时昏厥。
好强的内力!李庭闲在心中暗叹,难怪芜茗没有和他商量对抗四哥的方法,即便李庭闲未曾受伤,也不知能不能在剑骨手下扛过三十招?
周围的守卫却全聚了过来,他们武功虽平平,却全不畏死,势如虎扑,一齐攻上,竟也缠了吴弃一会儿。而树上的鹰爪往草屋方向看去,忽然一惊,方才映照在窗前的贾归的身影,忽然消失了!
“哼,想逃!”鹰爪的声音阴枭刺骨,竟带有森森凉意。他往草屋后门一张望,已看到了一个高冠宽袍的人从后门奔出,桀桀笑了一声,双腿一纵,直接飞过了草屋向逃者袭去!
逃跑者似是不知道后面已有杀机,只管死命奔逃着,就在鹰爪要割裂那人的后背时,草屋内竟又丢出了块石子儿,鹰爪稍一收势,扭身用左手抓住了石块,右手的力道便只有一分了。饶是如此,仍划破了逃跑者的衣裳,一丝血迹从淡绿色的长袍下染开。
逃跑者惨呼一声,鹰爪不由一怔,这竟是个女子!
却见她转过头来,忍痛对草屋中人喊道:“都约好了我来引开他们的视线,你藏好便是,贾归你……”
“不是说了让你往丛林密集处去么?老往空旷处跑,你是想找死吗!”
她双眉一横,决然道:“我不显眼,怎能吸引得他们来。”
鹰爪这才知中了计,却见那姑娘悍不畏死的模样,恨恨道:“原来贾狗就是被你迷了心窍!永乐公主赵停云……我呸!要是有人雇‘胧’杀你,我第一个接单!”
“……不过没有主顾罩着,我也不敢对皇亲下手,小丫头,滚远点看着,不过别滚太远,不然来不及给你情郎收尸。”语毕,他阴冷的眼光便转向了还在草屋中的贾归。
赵停云情急之下从袖中拔出了一把匕首,这是宫中女子用来自尽以免受辱的,她也忘了自己不会剑术,抬手就要往鹰爪刺去,但还没发招,身子便是一滞,一个黑衣人握住了她的手,用眼神向她示意别动,赵停云一惊,却听那黑衣人说:“放心吧。”
是个女的?
贾归却来不及关注赵停云那边的情况,鹰爪已纵到自己身前不足五步!
贾归心下一凉,但他没有时间去感受那股凉意了,几乎在鹰爪盯着自己看的同时,那柄铁爪就已经闪到了自己跟前!贾归来不及反应,只见一道寒光闪在自己面前,然后他便看到了几滴鲜血在空中飞溅……
“什么人!”鹰爪收回受伤的右手,还好上面绑着铁爪,不然刚才他袭向贾归时从屋顶刺下来的那一剑,非得割断他的手筋不可。
李庭闲看了看身后的贾归,他受惊过度,竟就这么晕过去了。
“也不知道芜茗看上了你哪点。”李庭闲摇头轻叹道。
他刚才和芜茗稍作商量,芜茗让自己以速攻速,前来对阵鹰爪,但被问及她要怎么对付剑骨,她却不多解释,只道:“如果他还是当年那个四哥,那我就有办法……”随后二人兵分两路,当他见到贾归向鹰爪掷去石子时,便已想到鹰爪应该不敢对永乐公主下手,早在屋顶上躲好,等着鹰爪前来。
鹰爪双眼瞪得老大:“李庭闲!你没被七妹困住?”
“区区乌鸦阵,也能困住我剑扶灵山?”李庭闲双手握剑,横置胸前,这是扶摇剑法的起势。
鹰爪尖声道:“黑豆儿是我调教的,它和夜铃阵合起来的作用有多强,我也清楚。你就别装腔作势了,七妹的性子我知道,想必是又念着她情郎的好,回心转意了——七妹处处都好,就是在这事儿上不果断!这次,就算老大不下令,我也非得帮她了了这个心结不可!”
“你也算是个好哥哥。”李庭闲剑势不变,眼神更认真了。
“那你就别拦着我!”说完,鹰爪身子一矮,疾从李庭闲腋下穿过,挥手便要划向贾归!
果然迅疾。李庭闲想要用剑阻他已是不及,当下弃剑,双手一勾一扯,使的却是少林“大擒拿手”的套路。
鹰爪的铁爪在挥动时生生被李庭闲的右手抓住,腰也被他的左手勾住,心知不解决眼前强敌难取贾归性命,便扭腰轻身,在李庭闲手背上一旋,就要脱开去,却见李庭闲用上了双脚,把鹰爪的右腿也给制住,逼得鹰爪动弹不得。
“想不到你还会蒙古的摔跤术。”鹰爪冷哼一声,唯一空着的左手化拳为喙,须臾间啄向李庭闲背上的几个大穴。
李庭闲知道鹰爪轻功高强,自己又有伤在身,唯有近搏才有赢面,是以一直不肯让他逃脱,这下避无可避,只得侧身闪开,顿时松开了对鹰爪的束缚,只有右手还握着他的铁爪。
却见鹰爪桀桀一笑,右手一缩,就从铁爪中抽了出来,然后纵身一跃,便已躲在了房梁之上!
李庭闲心知不好,一旦鹰爪得了自由,以他之迅疾,再加上自己还有贾归这一死穴在,赢面怕是要大打折扣。
这么一想,李庭闲便心生一计,反手捡起所弃之剑,也跟着腾身而跃,鹰爪挪身闪开,李庭闲却不顾目标已闪,一剑砍向了房梁!
鹰爪旋了旋眼珠,道:“你以为,每少一个房梁,我的立足点就少一个,就会被你困住是不是?”
李庭闲不言,他虽有伤在身,却也知道现在决不能暴露弱点,他要展示得比平日更有战意!因此他只管向鹰爪发动猛袭。
房梁一根根破裂,鹰爪在空中腾挪的立足点果然也少了,但他却并不在意,仍旧只逃不攻。
是时候了。李庭闲心道。
他站在房屋中央,背靠着房屋的顶梁柱,凝气提神,却也不再发动进攻。鹰爪能在空中立足的地方仅有三处横梁,再加上他刻意控制,这三处横梁都离的较远,纵使鹰爪轻功绝顶,在横梁间腾挪,也是要耗点气力的。
就在鹰爪又从一处横梁飞向另一处时,李庭闲知机会已到,大喝一声,右手往空中迅疾一挥,手中的剑竟像暗器一般飞了出去!
这招是李庭闲自创的剑招,将剑如暗器般刺出去,在前人剑法中见所未见,也及其凶险,因此招用后,手中无剑,只能任人宰割,所以他给这招取名为“刺秦”!
图穷匕见,一击不成,剑亡人亡!
他已计算精确,这一刺,应当恰好与鹰爪撞上,他避无可避!
可他料错了,只听鹰爪嘿嘿一笑,竟在空中变换了方位!
  李庭闲大惊,寻常人等,轻功再好,也只是一口气提的久,身子飞跃得远,但那一口浊气不换,在空中连换个姿势都难。能在空中变化方位,岂不是与鸟儿无异了?
  无怪乎鹰爪能跻身七杀,他竟有如此绝学!
  鹰爪腾到房顶上,冷笑道:“我见方才你那持剑的样子与任何剑客都不同,倒像要投射暗器一般,心中早已有了底,一直不对你攻击,就是诱得你发出这招。如今你宝剑已失,还不乖乖投降?”
李庭闲一声苦笑:“也不是什么宝剑,今早刚从南城武器铺王大锤那儿买的,只是可惜了那三十两银子。”
“嘿,死到临头还油嘴滑舌,不过能说动七妹变心,想来你的舌剑要比手中剑更快。”鹰爪冷冽一笑,双腿蹬在屋顶茅草上,已经开始蓄力。
李庭闲才一眨眼,却见眼前一花,鹰爪竟往他的方向猛冲而来,手中不知何时又戴上了新的铁爪,他合身一刺,竟是将整个人都化成了暗器,其速是李庭闲从未见过的快!
鹰爪有自信,这必杀的一招,以他全力施为,速度已疾如闪电,纵使剑扶灵山这样的人物,也决计快不过自己!
可他没有听见铁爪刺进皮肤的声音。
只听见了噗的一声,自己的铁爪,刺进了木柱中!
“还好芜茗早跟我说过你空中换位的神技和这必杀的一招,你等我发那招暗剑,我却也在等你发这招‘合身刺’!”李庭闲早在他蹬腿时便已开始移位,若非如此,即便鹰爪给了自己准备时间再使用这招,自己也是万万避不开的!
“你!”鹰爪气急,想挥爪攻向李庭闲,却发现用力过猛,双爪都紧陷在柱子里了!
鹰爪不屑道:“这也在你意料之中?”语罢,两手一聚一旋,又要从鹰爪中抽出。他那招“合身刺”所耗内力虽大,但他自信以自己的功法,即便只剩五成内力,也足可与李庭闲一战。
李庭闲见他将挣出,面不改色,只是用没受伤的左掌猛往顶梁柱上一拍!
那顶梁柱原本受了铁爪一刺,此刻又被李庭闲一掌拍来,当下不支,斜斜倒下。草屋的横梁早已被李庭闲砍得只剩三根,此刻顶梁柱一段,整个都塌了下来。
李庭闲已看准了方位,站在了只有茅草飞落之处,鹰爪却来不及脱身,直直被顶梁柱压倒。好在他身材瘦小,在柱子压下来的那一刻蜷缩了起来,只有右手被柱子压着,逃脱不开。
李庭闲拍了拍身上的茅草,捡回了剑,望了望鹰爪,道:“你的武功太强,行事又太狠,这右手留着,总是个祸害。”说着,看了一眼自己的剑。
鹰爪面色惨白,狠狠盯着李庭闲道:“那你最好还是把我杀死,只断了一只手的我,日后对你而言,恐怕要比健全的我更恐怖。”
“嫌不够啊,那,就断两只好咯。”李庭闲笑笑,挥手便要斩向鹰爪。他本意只是困住鹰爪,想看看他惊慌的神色。毕竟这人虽然邪气,对芜茗倒也不错。
不料他挥剑斩下之时,又一块石头向它的剑飞来,剑石相撞,李庭闲便知这石头绝不是贾归扔的,那石头上蕴藏的内力,竟震的自己虎口发麻!
却见吴弃站在十步开外,对李庭闲抱了抱拳道:“六弟技不如人,江湖争斗,本是生死任君处置。但这次六弟偷袭在前,少侠偷袭在后,对双方来说都是不公之战。少侠何不留他一命,假以时日,白灵山上公平比试,岂非快哉?”
李庭闲见这铁骨剑侠虽当了杀手,为人依旧如此公允,大合己意,此刻也长笑一声,挥剑劈断了木柱:“好!我就留他一命,三年后白灵山上再行比试,到时候,可要吴大侠来做公证人了。”
芜茗正靠在吴弃身边,对他道:“四哥,刚才那事……”
“唉,”吴弃无奈一叹,“为了杀贾归而丢了你的性命,义父肯定不愿看见,他最宝贝的人就是你了,何况——”
说罢,他伸手摸了摸芜茗的头,眼里满是宠溺:“妹子大了,随鸡随狗,哪是我们能干预的。”
说完,他走到了倒下的木柱旁,一只手便将鹰爪如小猫般提起扛在了肩上,道:“走咯!”不管鹰爪怎么挣扎,他却丝毫不放手,鹰爪一时凶狠,此刻挣脱不开,居然向吴弃求饶起来,吴弃把肩一颠,道:“再要聒噪,小心我打你屁股。”
鹰爪顿时如霜打的茄子,一言不发,只狠狠盯着李庭闲。
吴弃走不开几步,又回头看了看,道:“有空还是回残星楼看看吧,义父老了,他想见你。”
“嗯。”芜茗重重点了点头,与李庭闲一同目送二人远去。
“就……这么结束了?”李庭闲摸摸脑袋,他本想着芜茗绝打不过吴弃,自己还得有一场恶战。
芜茗一笑,道:“我早说过了,四哥他,不打女人的。”
“那你是怎么和他打的?”
“我们没打起来,就和他叙了叙旧,他说义父不接任务了,没事的时候就喜欢在残星楼旁边的碎月湖闲逛……也不知道当年我种下的那棵梨树怎么样了?”芜茗像是陷入了回忆,忽而回过神,慌道:“贾郎呢?你把他藏哪儿了?”
“糟糕!”方才只顾着战斗,全忘了贾归还被草屋埋着,李庭闲赶紧扒开茅草找了起来,好在贾归晕倒的位置靠窗,那里没有房梁压倒,李庭闲轻吁一口气,待要唤醒他,永乐公主却奔了过来,把贾归抱在了怀里。
“贾归,贾归!你醒醒啊!没事了,刺客都走了……”说到后面,她竟流下了泪。
“咳……咳咳……我这是在……”贾归睫毛微动,悠悠醒转,第一眼见到了赵停云,睁大了眼,忙道:“云儿!你没事吧……那恶贼,可伤到你没有?”
赵停云见他醒转,却仍停不住眼泪:“没有,就一点皮毛伤,你呢?”
“我不中用,竟晕了过去……咳咳,你,你流血了!”
“没事的没事的,回去包扎一下就好了。”“伤在哪里?我看看……”
芜茗转过了身,背对这二人。李庭闲佯咳一声,道:“公主千金之躯,还是不要在这里被看到为好。”
“啊,”贾归这才坐起了身,“是李大侠救的在下?大恩不言谢,以后摇风宫有什么需求,在下定鼎立相助!嗯,这位是……”
芜茗一言不发,李庭闲道:“这是我带来的帮手。”
“有劳少侠。”贾归拱了拱手。
芜茗还是不说话,只扯了扯李庭闲的衣角。李庭闲道:“既然‘胧’已被击退,贾大人,在下也告辞了。”
“何不留宿一晚……”
“还是不了,这草屋已经毁了一间,另一间,还是留给公主和大人吧。”语毕,便转过身,牵着芜茗的手向山下走去。
他能感觉到芜茗的手在颤。所以他要让她心安。芜茗甩了甩像是要挣脱,李庭闲却握得更紧了。
 
到了山下,夜路颠簸,也没了急事,李庭闲便慢慢御马,二人一马,渐向帝都城内行进。
“你……不想跟他见见?”
“他用不着我。”
“也不想再问问他了?”
“答案我都知道了。”
李庭闲叹了口气,回过头看了一眼芜茗,她正痴痴望着山腰上,那间小小的草屋。
草屋里点了一只蜡烛,灯光在这么远的地方看来,微弱如荧光。但李庭闲知道,那暖黄暖黄的灯光下,如今正坐着两个人,他们刚经历了生死。他帮她看着伤口,她看着他的担忧,嘴角却是一抹温柔的笑。
该是这样的一番情景吧,一间小小的草屋隔绝了外世,然后两个人在里面,又是一个新的、充满微笑与相望的世界了。
而芜茗啊,她就那么傻傻地望着,像是看着今生最终的希冀一般,那凝望的眼神,看得让人心疼。
李庭闲不忍再看,回过了头。
“会离开帝都?”
“嗯。”
“再去看看你义父?”
“嗯。”
“真不想和永乐公主争宠?”
“嗯。”
“我娶你吧。”
“嗯……什么!”芜茗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转过了头,直直盯着李庭闲看。
“我说,我娶你吧。”李庭闲却不敢回头看芜茗,也不再多说什么。
一片死寂。
得到马车到了帝都,李庭闲才听到一声“算了吧”。
李庭闲剑眉一皱,止住了马,回头道:“为什么!”果然还是放不下?
“我这样的女人,你娶不起。”
芜茗看着他,脸上溢出温暖的笑意,却做出了残忍的拒绝。
相望。
李庭闲还想说什么,但终究咽了下去。复又抓住了辔头,“驾”了一声,连连催马,夜色依旧如墨,依旧两人一马,疾疾奔驰。
就像这一夜里,什么都没发生。

猜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