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区 第四章（3）

救护车的鸣笛声像是锋利的刀刃，划破夜晚的寂静。
转动不停的救护车灯光不时地掠过田柾国苍白的脸上。他两眼紧闭着倒在台阶上，身体下面渗出一片鲜红的血。
“
我在屋里，听到了枪声，但是什么都没看见。
”
一名中年女子站在台阶旁边，对刚刚赶来的急救人员说道。
“
枪伤，子弹由胸腔穿过腹部。
”
一男一女两名急救人员跑到田柾国身边，蹲下身，撕开敷贴贴在伤口上。
“
血压
90/50mmHg
，正在降低。
”
女急救员从急救包里拿出电子血压仪，拉起田柾国的袖子，把气路捆在他的手腕上。
“
准备好担架和颈托。
”
男急救员用手电筒照了照田柾国的眼睛，转头对身后赶来的人喊道。
“
先生，您可以听见我说话么？
”
手电筒的光从田柾国的左眼移到右眼，又移了回来，急救人员仔细地观察着瞳孔的变化。
“
他能活下来么？
”
女人的手紧紧地抓着衣领，小心翼翼地问道。
“
能听见我说话么？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么？
”
急救人员拿着手电筒来回照着田柾国的眼睛。
“
他叫田柾国。
”
女人走上前，插了一句。
“
女士，请您先离开。谢谢。
”
女急救员转过头，对着女人认真地说道。
“
血压
90/60mmHg
。
”
说话间，其余的急救人员推着担架跑了过来。几个人把田柾国的身体微微侧翻起来，担架垫在地上，接着把他轻轻放了上去。
“
坚持住，坚持住。
”
男急救员结果颈托，戴在田柾国的脖子上。
也许是因为颈托的不适应感，田柾国用微弱的声音哼了一声。
“
你能听见我说话么？
可以么？
”
男急救员一边确认着田柾国的意识，一边示意旁边的人把他抬起来。
田柾国又轻轻地呻吟了一声。
“
坚持住，你会好起来的。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么？
”
男急救员推着担架跑向救护车，低着头看着田柾国。
田柾国只能看见模糊的人脸，对方的声音也宛如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一般，和救护车的鸣笛声混在一起。
“
田
……
田柾国。
”
田柾国气若游丝地说出了自己的名字。
“
快把他送进去。
”
几个人推着担架，快步跑向停在小区外的救护车。
“
他好像是在中央警局上班。
”
女人搓了搓自己的胳膊，对着急救人员的背影喊道。
“
坚持住，一定要坚持住。
”
急救人员将担架推进救护车，不停地重复着同样的话。
车门重重地关上。急救车呼啸地驶向前方。
金泰亨正开着车，衣袋里的手机响了起来。
“
谁啊
……”
金泰亨拿出手机，皱着眉头嘟囔了一句，接起电话，
“
我是金泰亨。
”
“
怎么了？
”
坐在副驾驶上的朴智旻转头看向金泰亨。
金泰亨没有说话，脸色沉重地挂掉电话，接着转动方向盘，突然把车头调了一个方向，一脚油门狠狠地踩了下去。
“
怎么了？
”
朴智旻被快到飞起的车速吓了一跳。
“
柾国中枪了。
”
金泰亨直直地盯着前方，握紧方向盘。
“
血氧饱和度降到
82%
。
”
救护车上，男急救员看了一眼心电监护仪上的数字，对身边的急救人员说道。
“
肺部换气不足，给我氧气包。
”
女急救员站起身，接过氧气包，把输氧口罩扣在田柾国的口鼻上，
“
坚持住，千万别睡过去了。
”
救护车停在医院门口，外科医生已经在这里等候了很久。
“25
岁左右，一处枪伤，子弹从胸腔至腹腔。
”
一名急救人员先从救护车上跳了下来，看了一眼手里的病历。
医生接过写字板看了一眼，抬头看向正在推着担架下车的急救人员：
“
脉搏呢？
”
“
每分钟超过
140
次。
”
女急救人员按着输氧口罩，一边下车一边答道。
 
“
插管。马上送手术室。
”
医生对急救人员点了点头，和护士一起推着担架跑向手术室。
“
坚持住，一定要坚持住。
”
走廊里回荡着脚步声和车轮碾过的声响，以及医生护士们焦急的声音。
金泰亨沉默着站在走廊里，低着头面向墙壁，嘴唇紧紧地抿成一条线。
朴智旻坐在不远处的椅子上，手肘撑着膝盖，两只手交握在一起顶着额头，闭着眼睛，眉头拧成一团。
金南俊和郑号锡快步走进医院。
在接到朴智旻电话的时候，郑号锡的确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来的路上酝酿了一肚子打算安慰人的话，在他看到金泰亨和朴智旻的瞬间也生生地吞了回去。
 
朴智旻听见脚步声，睁开眼转过头，
“
手术中
”
的红色指示灯混着走廊尽头的白色灯光，衬出她的脸上寡淡又略显憔悴的神情。
“
柾国还在手术室里。已经一个小时了。
”
朴智旻无力地摇了摇头。
金南俊走过去，伸开双手抱住朴智旻，抬起手在她的后背上轻轻拍了拍；接着放开朴智旻，走到金泰亨旁边，把手轻轻地搭在他的肩膀上。
几个人低着头，谁都不说话
——
毕竟这个时候谁也说不出来什么话。
手术室里，医生正紧张地进行抢救。
“
直角钳。
”
其中一名主刀医生对护士伸出手，护士立刻递上工具。
“
夹钳。
”
站在另一侧的主刀医生放下手里的手术刀，接过护士递来的工具。
“
大量出血。
”
“
给我气道吸引机。
”
护士打开气道吸引机，吸走刀口附近的血液。
“
找不到出血点。
”
医生用钳子扩大了切口，接着无奈地摇了摇头。
 
“
你有什么消息么？
”
金南俊转过头，看着朴智旻。
“
当地警方认为这是一起持枪抢劫案件。
”
朴智旻一只手撑着脸颊，仰着脸轻声回答道。
金南俊不安地来回踱步。
“
我问了把柾国送进来的医生
……”
金泰亨缓缓转过身，眼神里透出一种无助，嘴唇动了动，
“
情况不乐观
……”
朴智旻咬住嘴唇，把脸转向一边；金南俊愣了愣，停下脚步，扶着额头长叹了一声。
心电监视仪突然响起警报声，屏幕上的数字一闪一闪。
“
心率不稳。
”
护士看了一眼监视仪上的数字，大声喊道。
主刀医生的脸上没有任何波澜，镇定地指挥道：
“360V
的电压，充电。
”
护士转身去设置除颤仪。
“
等等，我们得先找到出血点。
”
其中一名主刀医生顿了顿，对着站在手术台另一侧的同事说道。
“
心室颤动！
”
心电监视仪上又出现了新的反应。
“
我们必须得找到出血点。
”
主刀医生看着同事，声音提高了一个八度。
郑号锡买来了饮料，拿出一瓶递给朴智旻。
朴智旻抬起头看了郑号锡一眼，又看了看他手里的果汁，轻轻摇了摇头：
“
不用了号锡哥，谢谢你。
”
郑号锡皱了皱眉头，慢慢缓缓收回手。
“
智旻，其实
……”
郑号锡看着朴智旻，欲言又止。
“
怎么了？
”
朴智旻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
“
内务部
……
不同意你和泰亨去调查
……”
郑号锡握紧手里的袋子，吞吞吐吐地说道，
“
他们
……
今天要去三组
……
查办公室
……”
“
不行。
”
朴智旻立刻站起身拿出手机，解开锁就要打电话，
“
内务部没有这个权力。
”
郑号锡赶紧拦住她：
“
你就算打电话也没有用的，我都和他们说了
……”
朴智旻不动声色地望了一眼站在手术室门口的金南俊和金泰亨，压低声音对郑号锡说道：
“
号锡哥，你留在这里。我回警局。
”
“
你
……
不和泰亨说一下么？
”
郑号锡回头看了一眼，小声问道。
“
别和他说。
”
朴智旻摇了摇头，
“
他现在情绪不好。如果问起我去哪里了，就说去现场确认了。
”
“
那好吧
……
柾国这边有消息的话，我会马上告诉你的。
”
郑号锡撩了撩刘海，对朴智旻点了点头。
朴智旻小心翼翼地挪了几步，趁着金南俊和金泰亨不注意，悄悄地溜到走廊，快步跑出了医院。
“
胸腔管再次出现
750KPa
。
”
护士看了看监视仪上的数字，手上的动作一秒都没有停下。
“
出了这么多血，数字怎么还是这么高？
”
主刀医生紧皱着眉头，拿起吸引器把从伤口刚涌出的血吸干净。
“
血压下降，
67/42mmHg
。
”
监视仪上的数字猛地一变。
“
子弹肯定是穿过了横膈膜
……”
主刀医生握着工具的手小心翼翼地避开脏器，头也不抬地对站在手术台另一边的同事说道。
“
导致了脾脏动脉扩张
……”
同事明白了他的意思，两人赶紧加快了速度。
郑号锡坐在椅子上，和坐在对面的金南俊对望着。他不安地抬起头看了看一直沉默着的金泰亨，手慢慢地伸向放在旁边的塑料袋，拿出一瓶水后才发现，自己的手已经抖得连瓶盖都拧不开。
尽管郑号锡知道，作为警察，突然的生离死别是极有可能且不可避免的，但是在内心里，某种失落和悲伤却紧紧地抓住了他，这种情绪最后变成了冰冷刺骨的恐惧，像锋利的刀刃一样扎穿了他的心脏。
此时手术室，似乎进入了决定生死的关键时刻。
“
对这里，加压，就是这里。
”
主刀医生不停地指挥着护士。
“
他失血太快了。
”
护士看着像决堤的洪水一般从伤口中涌出来的血液，手不由得发抖。
“
输血！
”
“
赶不上
……” 
年轻的护士紧张得快要哭出来。
“
加压！
”
主刀医生依然冷静。
朴智旻把车停在警局楼下，抬头看了看依然亮着灯的办公室。
虽然她很不愿意被人管着，更不情愿要亲自来处理这种麻烦的事情，但既然郑号锡已经没有办法解决，也就说明内务部这次是故意来为难他们的。
朴智旻站在车门边犹豫了一会，还是走上台阶，推开警局的大门。
这个时候几乎所有的职员都下班了，大厅里只留着几盏灯，散发着淡黄色的光。
在一片昏暗和冷清的氛围中，朴智旻的脚步声格外清晰。
“
缝合动脉的时候持续加压。
”
主刀医生找到了出血点，开始准备缝合。
“
坚持住了。
”
护士看着监视仪上的数字，声音里透出一丝喜悦。
下一秒，监视仪又响了起来。
“
心跳下降！
”
 
不仅如此，监视仪上的数字眨眼间全部消失，心电图霎时间变成一条直线。
仪器发出刺耳的警报声。
“
心室颤动！
”
“
退后。
”
主刀医生放下手里的钳子和针线，接过护士递来的除颤仪，摩擦几下后，按在田柾国的胸口上。
“
叮
——”
强大的电流使田柾国的身体猛地向上弹了一下。
“
对骨头注射
100
毫克的利多卡因（麻醉剂）。
”
主刀医生看着心电监视仪，头也不回地说道。
“
没有反应。
”
监视仪上没有丝毫变化。
“
充电。退后。
”
 
主刀医生再次摩擦除颤仪，按在田柾国的胸口上、
“
充电。
”
“360V
。
”
“
不管用
…..”
另一名主刀医生停下动作，惋惜地摇了摇头。
“
充电。退后。
”
主刀医生没有放弃，继续重复着同样的命令和动作。
“
叮
——”
田柾国的身体犹如提线木偶一般，再一次弹起来后又重重地落下。
“
充电。
”
“
叮
——”
“
充电。
”
“
还是没有反应
……”
“
充电。
”
主刀医生抿了抿嘴唇，把除颤器按在田柾国的胸口上。
“
叮
——”
这一次，心电监视仪上的数字突然又出现了，
心电图也变成波纹状稳定了下来。
“
有心跳了
……”
护士喜出望外，露出欣慰的笑容。
“
干得好。
”
主刀医生相视一笑，重新拿起钳子和针线缝合伤口，
“
吸引机。缝合线。
”
朴智旻推开三组办公室的门，里面吵闹的人一下子都安静下来，齐刷刷地看向门口。
“
怎么回事？
”
朴智旻锐利的目光一一扫过每个人的脸上，冷冷地问道。
“
哟，朴警官啊，怎么一回事，你的组员没告诉你么。
”
站在办公室中央的人两只手插在口袋里，嘲讽地笑了几声。
朴智旻走过去，冷哼一声，以同样嘲讽的口吻说道：
“
组员和我说，内务部来三组检查了。我以为来的会是内务部长，没想到是只是韩组长。
”
“
朴智旻
……”
对方听出她话里的讽刺意味，一下子拉长了脸。
“
怎么，你是升职了还是准备升职？
”
朴智旻扬起下巴，一脸挑衅地看着对方，
“
什么时候轮到你来检查三组了？
”
“
三组未经允许，私下调查。
”
韩组长冷笑一声，
“
你还是赶紧把资料都交出来吧，我们拿走了，这事就算完了。
”
“
三组组员田警官刚刚受了枪击，你们不赶紧让我们去找凶手，反倒来指责我们滥用职权，开什么玩笑。
”
朴智旻的眼底透出鄙夷，脸上的表情愈加冷漠，缓缓地吐出一个一个字。
“
朴警官，我也只是奉命办事。
”
韩组长低下头笑了笑，从衣服的里侧口袋里拿出一个信封，
“
喏，内务部的通知。
”
朴智旻站在原地，两只手插在口袋里，一动不动。
“
嘛，算了。
”
对方干笑两声把手收了回去，转头对身后的人说了一声，
“
别杵着，赶紧的！
”
内务部的人应了一声，立刻打开手里的纸箱，把桌子上的文件夹一股脑扔了进去。
“
谁敢动！
”
几个人正仍文件夹扔得起劲的时候，朴智旻突然大吼一声。
韩组长被吓了一跳。不止他，内务部的人也停下了动作。
“
今天，三组的文件，谁都别动。
”
朴智旻的目光如匕首一般剜过拿着箱子的内务部人员，从牙缝里生生地挤出一个一个字，
“
都给我放下，谁都别想动。
”
“
朴智旻，你要违反命令么？
”
韩组长缓缓抱起胳膊，冷笑一声。
“
中央警局三组是独立的部门，为什么要听内务部？
”
朴智旻往前走了一步，伸手抓住韩组长的领带，
“
你想清楚，现在出去还来得及。怎么进来的，就怎么出去。
”
“
我是有内务部命令的。
”
韩组长咬牙切齿地看着朴智旻，伸手拿出信封在空气中扬了扬。
“
你就靠这个撑腰么？
”
朴智旻松开对方的领带，一把抢下信封，眼睛都没眨一下，唰唰唰地撕成碎片，
“
我不介意去找局长谈谈。
”
“
朴智旻！
”
对方气得浑身发抖，大吼了一声。
“
出去。
”
朴智旻单手掐着腰，反手指了指门口的方向，冷冷地看着对方，
“
最后一遍。
”
“
你等着。
”
韩组长黑着脸扔下一句话，撞开朴智旻走向门口。
“
等一下。
”
朴智旻把手插进裤袋里，慵懒地转过身，开口叫住对方，抓起桌子上的一叠打印好的文件，
“
报告书我是不会写的。
”
说着，朴智旻手腕一甩，一叠纸哗哗啦啦地响着，宛如雪花一样纷纷扬扬地飘在办公室中。
 
金泰亨看了看手表
——
田柾国已经进去几个小时了。
他深吸一口气，不断地告诉自己要冷静。
“
田柾国？
”
手术室的门突然打开，医生走了出来。
金南俊和郑号锡马上站起身迎了上去，金泰亨也放下手走了过去。
“
是的。
”
金南俊焦急地看着医生，
“
他怎么样了？
”
“
子弹进入胸腔，反射到腹腔。失血过多，情况非常危险。
”
医生合上手里的病历，顿了顿，
“
但是我们尽力把他救回来了。
”
金南俊听后，终于松了一口气，旁边的郑号锡高兴得眼里直泛泪光，金泰亨的脸上也露出释然的笑容。
“
如果子弹再往上一厘米就会打中心脏了
……
不过很幸运，他只需要休息几天就可以出院了。
”
医生也露出欣慰的笑容，
“
这真的是个奇迹。
”
“
谢谢您。
”
金南俊诚恳地鞠了一躬。
“
他现在需要休息，你们早上再来看望他吧。
”
医生对三人点了点头，转身又走进手术室。
“
太好了
……”
金南俊高拍了拍手，张开胳膊，一把搂住了郑号锡和金泰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