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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河依旧 第五回

2023-03-06真的甜?反正作者真的是亲妈 来源:百合文库
第五回  遗恨凝成霜
安广十一年的第一场雪,不知何时已经洒向人间,夹带着细细的雨丝,让人觉得比之前的任何一年都要冷。
 “崖儿啊!跟爹辞官吧,爹带你回老家去,在那里就不会有人伤害你了......”高平目光呆滞的由高崖掺扶着出了皇宫,头上的官帽不知何时掉了,满头的华发暴露在冰冷的空气里,伸手去接雪花,“青青啊,你看,下雪了,下雪了......你最喜欢看雪的了......儿子过几天也要出生了吧......”
有时候,开头抱有多大的期望,知道真相后受到的打击就会越大,尤其是高平这种一生忠君爱国,刚正不阿的高清文人。
 “爹......”高崖眼里的泪终于还是落了下来。
雪飘飘扬扬,夹着雨丝和寒风,高崖却感觉不到冷,他只觉得心痛、愧疚......
 “高崖!”终于摆脱了太后派出的慈宁宫的宫人和侍卫的雲宁追了上来。
高崖扶着状似疯癫的高平回身望着雲宁,一言不发。
雪花寂静的飘落在彼此对望的空隙里。
 “雲宁,我和爹爹要辞官了,他说带我去我娘的老家,呵呵,这样很好吧?”高崖笑着说道,可他脸上的血污和泪水却显得他笑得比哭还难看,雲宁不喜欢他这样笑。
 “高崖,不要走......”雲宁却不知道该怎么挽留。
宫里是侍卫以及宫人追出来,宫门口寂静的一个路人都没有,只有落下的雪花发出“簌簌”的声音。
 “雲宁,我要和爹爹回家了,再见。”高崖扶住伸手去接雪花的高平,转身一步步走入重重雪幕中。
雲宁就这样站在原地,看着他们父子走远,直至消失在不知何时变大了的漫天大雪中。
 “爹,我们回家......回家......”他仿佛还能听到雪声中参杂的低喃声......
高崖为父亲换好衣袍,梳好发髻,便遣散了家里本来就不多的仆人。高崖的妻子李素兰虽然和他没有夫妻之实,却也有夫妻之名,不可能休了她坏她名声,便只能带上。把行李简单的收拾了一下,高崖回身却见管家福叔又回来了,正和高平在院子里看雪。
福叔说跟了老爷大半辈子,舍不得离开了,高崖便答应带他一起走。
等把府里的事情处理得差不多,然后在福叔的劝告下简单吃了点东西,四人便背上行李准备离开。
马车在城门口,是福叔雇的,平时出门高平都是坐轿子,高崖则直接骑马,是以高府未曾备有马车,而且在城中坐马车太招摇,所以雇在了城门口。
雪下得很大,四人撑了三把伞,福叔一把,李素兰一把,高崖父子一把,因为高崖要随时照看着高平。远远地看到雪中的城门时,高崖心里生出几分不舍和悲凉,这让他停下了脚步。
 “公子?”福叔疑惑的唤了他一声。
“李姑娘,你还是回李府吧,你我并无夫妻之实,不必跟着我一起受苦受累。”高崖看向回头看着上京的李素兰,高家的事事出突然,再加上太后绝对不会让皇家传出如此丑闻,肯定会压下高崖父子辞官的事和真相,是以现在很多人恐怕根本就不知道朝中一品大员的家已经空了。
 “公子说的哪里话,小女子既然已经嫁为人妇,便得嫁鸡随鸡,公子去哪里,素兰就去哪里。”李素兰说得婉婉约约,却自有一份傲骨。她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以致于夫君公公都辞官,但是既然已经嫁入高家,就不可能再有回娘家的道理。
高崖便不再多说,回头看了上京最深处的皇宫一眼,他收回目光,继续迈开步子。
 “高公子,请留步!”一个三等侍卫快马加鞭赶来,带动片片雪花旋转乱飞,“皇上急召公子入宫。”年轻侍卫下马单膝跪地,将缰绳双手奉上。
高崖接过缰绳,托福叔先照看父亲回高府等他,便把伞交给侍卫,背着行李翻身跨上马背,快马向皇宫奔去,带起无数雪花飞扬。
这也许是他最后一次进龙辰殿了,在李公公退开龙辰殿的雕花大门请他进去的时候,高崖这样想到。
“你来了。”雲宁一身简单的绛紫色长袍,认真的,眼也不眨的看着带着一身风雪而来的高崖。高崖微微颔首。
“雲宁......”高崖一步步走过去,把雲宁揽入怀中,把头靠在他的肩头,脸颊蹭了蹭他的侧颈。
“嗯。”雲宁应道。
“我们做吧。”高崖把行李扔在大理石地板上,笑着用冰冷的手抚摸雲宁温热的脸。
“好。”雲宁抚摸着他的头,在他的额头处理过的伤口上印下一吻,接着是他的双眼,然后是鼻尖,最后吻落到他的双唇上,不带任何情,欲的吻,平淡如清水,却也温暖如春风。
......
应该有三天了吧......高崖双臂环着雲宁的脖颈,在心里想道。
雲宁突然惩罚性的加大力度,“你不专心。”
“嗯哼......没有......”高崖收回思绪,与雲宁接吻。
然后又继续三天以来不曾有过停歇的缠绵悱恻。
最后三天的疯狂,也许是上天对他们的施舍。坐在微微摇晃的马车里从南宫门离开皇宫的时候,高崖带笑想道,这样其实已经很不错了......对于他们两个人来说,不是吗?
这是第四天的清晨,下了三天的雪终于停下来给人缓了一口气,上京全都成了白茫茫一片。随着那辆从南宫门驶出的马车跑远的,还有坐在龙椅上的雲宁帝的心神。这是雲宁罢朝三天后的头一次早朝,他却在龙椅上坐了一个早上,一言不发,面无表情。
现在的高平根本就忘记了高崖娘亲的老家在哪里,虽然福叔知晓,但是高崖干脆决定去俞城,去那个因为他而飞速发展起来的地方。
高崖四人到了俞城置办好了住所后,赶马车送他出皇宫,然后一路护送他们到俞城的那个侍卫就消失了,高崖不想多管其他的,便当做那个侍卫从未出现过。
高崖四人便在俞城过起了平凡却温馨的日子。高崖足不出户,好歹也是一个高清文官的后代,就是随意作些画,福叔干脆拿出去卖,没想到买的人还挺多的。加上李素兰做些刺绣的活计,冰上从上京高府带出来的不多的银钱,四人的吃穿用度倒还是不用愁的。
安广十二年末,高平生病去世,去世前恢复了清明,回光返照般的和高崖说了很多话,说他不怪高崖,反而以有他这样的儿子为荣,说他终于可以去见高崖的的娘亲了......听得高崖泪流满面,他本来就是占据别人的儿子的身体的一缕孤魂,高平对他的好,他从小到大都能感受到,可他却在对方临老的时候给了对方这样的回报。他对不起自己的父亲......
“爹,儿子对不起您!”高崖伏在床头哭泣,高平摸着他的头,“男儿有泪不轻弹......都已经过了弱冠之年了,就不要还像个孩子似的,以后......爹不能再,再保护你了......好好照顾......”还没有说完的话注定再也不能说出口,高平就这样走了,在临近除夕夜的时候去世了。高崖心里悲痛欲绝,染上风寒卧病在床,急得福叔和李素兰再度红了眼眶。
高平的后事是在除夕前办的,很简单,简单的作了场法,简单的入土为安。刚刚病愈的高崖在坟前被寒风一吹,就又病倒了。这一年的除夕夜,高崖是躺在床上度过的......以前加注在身体上的伤害,如今这具身体开始加倍还给他了。
早春的天气,带着草长莺飞的生气,也带着桃李繁花的活泼,高崖还是不愿意出门,于是福叔便只能和李素兰一起出门去采办些吃穿用品,本来说李素兰是要留在家里的,却被高崖也笑着撵了出去。
高崖他们住的地方是从直接原房主那里买下的,原房主在院子里栽了好几棵桃花树,高崖没舍得砍便留了下来。这个时节的桃树上长满了已经开的或者将开未开的桃花,粉粉红红的一片,和嫩绿的枝叶衬着倒是好看。高崖难得有闲心想下棋,便找到了棋盘棋子自己跟自己对弈起来。
院子的高墙外,雲宁一袭青袍负手立在伸出院墙的几枝桃花下,仰头看着满枝的桃花,静默不言。
“雲宁......”院子里的落子声停了,一声轻唤让雲宁差点湿了眼眶,他再也无法抑制的飞身越过那道挡住里外的院墙,落在石桌旁边,看着坐在桃花树下的素衣青年,久久没有移开视线。
“果然是你!我就是怎么闻到了熟悉的味道。”高崖笑着向雲宁招手,“过来陪我下棋,我的棋艺有不小的长进哦!”
“好!”雲宁笑着应道。
于是就于这样一个草长莺飞、桃李花香的时节,高崖和雲宁重逢在桃花树下,安静的对弈,亦如多年未见知己好友一般。
仿佛时光未老,你我未变。
其实他们不过一年半未见面而已......是啊......一年半的时间了啊......
棋差半招,眼看自己要输了,高崖突然起身凑近雲宁亲了他一口,在雲宁回味的时间里把棋子全弄乱了。雲宁回过神来,便只见一盘乱棋以及高崖笑得很孩子气的消瘦了不少的脸。
“下不成了。”高崖笑道。
雲宁起身隔着石桌猛地把高崖揉进怀里,紧紧地抱着,“你瘦了。”瘦到骨头都会咯到他的胸口,咯得他胸口生疼。
“你也是。”高崖搂住雲宁的腰,“而且你有胡子了。”
“不喜欢吗?”雲宁用下巴蹭了蹭高崖的侧颈,声音有些沙哑哽咽。
“喜欢,都喜欢。”只要是你,我就都喜欢。高崖把头埋在雲宁怀里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早春的风,拂动满枝的桃花,墙内墙外都有几片花瓣飘摇而下,墙内的落在相拥的两人的发上,墙外的则飘飘扬扬,被微风带远,不知飘向何处。
雲宁在俞城呆了三天,就住在高崖的房间里,福叔和李素兰都当做没有看到,各过各的,各做各的事。
三天后雲宁离了俞城回上京,高崖没有去送,然而研磨作起了画,一副悠然自得的样子。
当岁月和现实终于磨平一个人的棱角后,那个人剩下的,便只有心里最深处的一份执念,除非他自己表露出来,否则别人是无论如何也看不到的。
此后的每一年,雲宁都会来俞城,一年三次或者五次,一次三天或者五天,总是来去匆匆。高崖却像是完全不在乎一般,他来,他便高兴;他离,他便淡然。仿佛他从来没有特别在意过雲宁似的。但是李素兰却知道,这两种情况下的高崖是不同的:前一种高崖会笑得很真实,活得很真实,可后一种情况下,高崖却活得像不存在于这个凡尘俗世一样,也许随时都会随风消逝。
安广十九年末,李素兰终于嫁得有情郎,高崖也喝到了他这一辈子都没有喝过的别人的喜酒,而且打从心里为李素兰感到高兴,所以不免多喝了几杯。于是当天晚上才赶到俞城的雲宁受到了酒意微醺的高崖的热情迎接。
雲宁走的时候,高崖终于决定送他出城了。高崖变了很多,不再是当年出巡俞城时的那个高崖,是以城中百姓居然没人认出他。
“雲宁,我们下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高崖站在马下,仰头问坐在马背上的男人。
雲宁弯腰吻住高崖,一吻作罢,前额抵着高崖的额头,带笑道,“下次见面不会隔太久,而且从那以后,我们就不用分开了。”
“嗯。”雲宁声音里的希望让高崖无比向往。
他站在原地目送雲宁快马加鞭离开,暗沉沉的天空飘下朵朵轻盈的雪花,越来越密,越来越急。高崖忽觉心口闷痛,脸上一片冰凉,他伸手一摸,掌心湿了一片。喉头涌上一阵腥甜,“哇”的一下呕出一大口血,他抬手擦去唇边的血,掌心泪和红色晕染成一片。
看着远方的天空,高崖忽地绽开一抹笑,这几年,已经是上天对他们的格外开恩了......下次见面,他们就可以再也不用分开了......真好......
安广二十年初,变得杀伐果断、铁腕血腥的雲宁力排众议把继位的相关事宜准备好,并准备举行祭天仪式,把皇弟静王儿子过继到皇后名下时,正在写诏书的他忽地呕出一大口血,把明黄色的诏书染红一大片,令底下的文武百官惊恐万分。
当日,雲宁接到当初安排在俞城的那个侍卫的飞鸽传书,看到书信内容时,雲宁身形不稳,差点晕过去。而后雲宁捏紧纸条,抛开上京的一切,不要命似的换了好几匹宝马向俞城疾行而去。
可等他赶到俞城的时候,那个曾经意气风发的男子已经在灵柩里安静的等了他三天了。
年初的天气很冷,让雲宁从头冰冷至脚底心,他站在一片素白的灵堂外,看着满目白色中安静的躺在灵柩里的男子......那个以前会和他笑、和他闹的男子,如今安安静静的躺在那里,仿佛从未离开过,一直在等着他的到来似的......雲宁觉得自己本来应该哭泣的,应该大喊大叫的。可怕的是他居然发不出任何声音,就这么呆呆的任由泪水大颗大颗的从自己的眼角滚出,砸在地上,砸在他的心上,把他的心砸出千万个窟窿。大风穿过那些密密麻麻的窟窿刮得他心生疼,连带着整个身体都在疼,疼到麻木,疼得他头晕目眩、头重脚轻,疼得他浑身无力、四肢发软,疼得他无法向前迈出哪怕是一小步......
最终他还是迈出了那一小步,只要迈出第一步,后面的步伐他都不知道是怎么走的,他就已经到了灵柩旁边。伸出手小心翼翼的触碰着对方毫无温度的脸颊,雲宁觉得天气更冷了,冷得他浑身颤抖,不得不扶住灵柩站稳。
那个男人一来,李素兰夫妇便和福叔出了灵堂。李素兰回头看了一眼,通红的眼睛看到的,是那个男人麻木到毫无表情的脸。回头后,她仿佛能听到从那个男人眼睛里滚出的热烫的泪珠砸在灵柩上的声音。
“说好的永远在一起......”感觉到力气回来了些,雲宁便轻轻地扶起安静躺着的人,把人抱出来然后搂在怀里背靠着灵柩坐在地上,用脸颊蹭着怀中人的额头,一颗一颗的泪滴砸在怀中人的脸上,如同和他一起恸哭。
这个雲玥王朝最高贵的男人,这个年至不惑的男人,在这一夜,流尽了他一生的眼泪,耗尽了他一世的心伤。
“说好了的......是你欠我的,来生一定要还......”天将明时,雲宁咬破舌尖,吻了吻怀中人的双唇,然后在他的额头上印下一吻,同时也印上他以血成就的眉间一点朱砂红。
这一天,办好高崖的后事,雲宁亲眼看着灵柩下葬,然后便离开了俞城。
在回上京的路上,雲宁吧把侍卫快马加鞭去千屏山求来的定颜珠放入怀中人的口中,亲了亲怀中人的额头,一只手轻轻地抚摸着对方柔软的长发。
“高崖,我带你回上京,我们生死都要在一起的......在一起......”马车里回荡着轻柔如安魂曲的低喃,犹如岁月静好。
而马车外的世界,却喧嚣纷乱,侍卫尽量把马车赶得平稳,人还是九年前的人,马和车却不知换了多少次了。
安广二十一年,雲宁帝驾崩,宫里回荡着的丧钟,一声声的响在雲玥百姓的心里。对于雲宁来说,却仿若安魂曲,指引他到达有高崖的地方。
雲宁帝死前曾留有一封家书似的遗嘱,在他驾崩后便被送交到了太后的手里。看完遗嘱后,年近七十的太后跌坐在高高在上的凤榻上,一言不发,面带悲戚,吓得底下的宫人跪了一地,个个都噤若寒蝉。
雲宁帝的灵柩被安放入皇陵,他的灵柩很大,据说是皇后在雲宁帝驾崩后自杀殉情,为了表彰皇后的用情至深,太后便嘱咐把帝后合放入同一只灵柩,安放入皇陵,共享子孙后代万世崇敬。
点着长明灯的皇陵里,刚被放入的灵柩内,两个男子分别着帝后服饰,相拥长眠。穿着明黄色帝服的男子甚至吻着身着相同款式的大红色长袍的男子。
相依相吻,从此被喧嚣繁世遗忘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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