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风言情:《阿莲》

粉面桃花开
昨天晚上，她又梦见他了。
梦中的他还是如初见时那般好看，弯成新月的眉，薄如蝉翼的唇，一派风流倜傥，曾一度令她惊为天人。
可是明明都已经那么久没见了，明明门外的桑树都已经粗了好几圈了，明明小念都已经那么的乖巧可爱了，明明已经十年了！可是岁月却仿佛从未在他的脸上留下任何痕迹，他还是那张万年不变鹤发童颜，一如新婚嫁娶之时对她温柔一笑，“阿莲，以后就由我来照顾你啦。”
我把阿莲交给你
而这个梦她已经好久都没有做过。
记得那时候他才刚走一年，她几乎每天晚上都会做好几遍这个大致相似的梦。
可是其实她也奇怪，虽然两人在一起的时间并不长，可点点滴滴，或幸福或痛苦，明明那么多值得回忆和铭记的往事，为什么每次在梦中她能记住的偏偏就只有那微微一哂，那谈谈一语。
刚开始做这个梦时，虽然苦，却也是甜蜜的思念之苦，总觉得是有希望的，说不定明天他就赶回来照顾阿莲了哦。可是后来，分别时间渐长，再做起这个梦来，却仿佛梦靥缠身，想醒都无法醒来，终于醒来后又会昏昏沉沉，全身乏力。
可是明明在梦里面，他还是依旧那样眉眼如画，那样字字认真。
直至三年前，某个秋意来袭，寒霜初降的日子，她便再也不敢做这个梦，她便再也不敢记起他。
她尽力忘了他。
花语人不语
如今醒来，方是巳时，阿碧早就已经在外面等候，却没忍心将我叫醒。我推门让阿碧进来，询问她院子里的石榴成熟情况，还有清湖那里我夏天栽种的菊花开放了没有。
阿碧一一回答我之后，又说道:“夫人，今日是祈月佳节。老夫人那里一早让人传话来说今晚不用过去了。另外，丹公子方才过来邀您晚上一同去龙湖赏月。可是看您尚未睡醒，就说尚有要事先行一步，吩咐我随后转达给您。再来……”阿碧顿了一下，接着说道:“还有一件事不知夫人可还记得？”
她却适时打断阿碧，说道:“好了。我都知道了。这会儿你去告诉丹哥哥，说我昨夜偶感风寒，今晨醒来后，身子又着实乏的很，非常抱歉晚上赏月不能一同前去。”
而后梳洗完毕，她又觉无事可做，本想移步到清湖那里去赏玩菊花。可是身子实在是无力，却又不敢再次睡去，怕又见了那厮，白白徒增烦恼伤心。可又实在是甚觉无聊，思忱片刻，忽然想起前几日子和阿碧在长安街上买的几幅字帖还没怎么动过。
她便把那些都拿出来，准备一一临摹。却又不知道为什么怎么都找不到先前的毛笔都被安放在了哪里。
硬是废了九牛二虎之力，她才找出来了一个木质匣子。虽然这匣子从表面上看略显陈旧，可是里面，却静静的躺着一支狼毛戎笔和一支精巧短笛。
可她却在打开匣子的一瞬间忽然像被击中似得怔住了。
那，是他临出发前用过的最后一支笔。而那支笛子则是她前两年偶然间在古董店里看到，准备等到他回来送给他的。可是，他却再也用不到了……
还记得他刚走的那几年，她无事可做的时候，便几乎是每天都要把它拿出来写写大字，画幅山水画，花鸟画，仿佛他就还在自己身边似的，心里满满是洋溢的幸福。
可是后来，日子渐长，她却有点不敢再拿出来了，睹物伤人，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如今也是，看着这支笔，忽然便像是失了力气，临摹的兴致也一扫而空。
她轻叹了口气，小心翼翼不去看那支笔，只是拿起那支短笛，轻轻地将之吹响。
莲灯
思绪也随着悠长笛声飘回到那个乙未年月夕节时的光景。
那时她才刚刚及笄，脸上已初泛少女光泽。可是阿爹却一直不允许她到处乱跑。在之前年小的时候，她也害怕才不敢出门去。如今长大了一些，胆子也变得肥大了，这才趁着月夕佳节阿爹阿娘忙于待客无暇顾及她和阿碧，捡漏般偷偷从后院溜出来。在好奇心的驱使下，非想来看看这书里面描写的长安繁华究竟是什么样子的。
小时候听阿娘说莲灯许愿又特别灵验，亏得她早早便买好莲灯，写好纸条，又来到放花灯的河边。
当时在纸条上写愿望的时候她还故意背过身去，然后还小心的揶揄阿碧“你可不许偷看哦”。
然后，她就虔诚的准备等着大乐司敲鼓宣布，她就第一时间把这个承载了她年少时大大小小不切实际的梦想给放飞出去，让河神保佑它们都早日实现。
许愿
可是阿碧又说河神为了遵循神界秩序，一年只能帮10个人实现愿望，所以一定要趁早。这下，她可是非常苦恼。只好破财免灾，吩咐阿碧给也准备放花灯的人一人发一两银子，告诉他们尽量让自己先放。
这样，她才能够在大乐司敲完鼓后，迅速把花灯丢进水里，并准确地成为第一个被河神保佑的人。
之后她就头也不回地跑远了，嘴里边还认认真真地念念叨叨着“阿弥阿弥，快快实现”。真是生怕再多看一眼，河神就不答应她了。
她太过专注了，以至于阿碧在后面追着她跑说:“秦公子来了”她都没有听见。
直到她自己看清楚前方来人
之梦
真是不管从哪个角度看，他生的都算是十分漂亮，眉如墨画，目若秋波，面如桃瓣，站在他面前，生生都能把这世界上最最美丽的阿娘给比下去，更何况是自己呢。
所以，她实在是想不明白他怎么就那么那么地想不开，为何，为何要跟阿爹向一点都不出众的自己提亲？这实在是太令她费解了。
她的脚步渐渐慢了下来，就这样在他面前状若无事的走了过去，继而就又飞快地跑了起来。可是这极其像示威似的动作并没有惹怒他。反而……
“阿莲，你慢点。岳大人派我来陪你放花灯，保证你的安全。你可不要再冒冒失失任性乱跑了。”
可是她不听，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要存心跟他作对似的一个劲的继续往前跑，直到她撞到前面一匹受了惊吓急速前进的马。
她就这样突地被吓傻了，一把瘫坐在地上。惊魂未定中，她恍恍然看见秦之梦倒在她面前，眼角还淌着血。
那一刻，她真的是又吓又急，情绪再也控制不住，就那样旁若无人的哭了起来。
亏的秦之梦身强体壮，规避危险又做的的太好，眼角处只是擦伤，这才没什么大碍。可又忽被她这个举动笑得不可遏止。
待他终于缓过一口气来，忍住笑爬到她面前，轻轻拍着她的背，又从后面微微抱住她，像阿娘哄幼时的自己般对她说了句“傻阿莲，哭什么，这不有我在嘛”。
那时，她忽然就不知所以的一个劲脸红到脖子根上，心里也像小鹿乱撞般没头没脑，一瞬间经历数种情绪，着实是方寸大乱，才突的挣开，又反咬一口道“你走开，男女授受不亲的，成何体统！”
月影
然后她便这样逃也似的回了家，赌气般的把自己关在屋子里。
后来几日，准备婚礼的事情便不知不觉如火如荼的进行着。虽然这最是应该和她有关，却又状似和她无关。不过好在一点，就是她从最开始的“不同意，闹脾气”变成了现在的“看不到，你随意”。态度可谓是“大转弯”。
她心里明白她也就是好强，只是不太甘心就这样随随便便交给了一个男人。可是她确确实实应该是喜欢他的，只是她不敢承认罢了。
所以，一直到嫁娶那日她也过多反抗，就这样顺其自然的拜堂成亲，和他结发成为夫妻。其实她也不懂，也不想去懂，事情怎么就成了如今这个样子呢？
新婚
后来两人慢慢熟络，感情也较之稳定，他也曾半开玩笑似的问她:“阿莲，我常常在想，当初你嫁与我，究竟是愿意还是不愿意呢。毕竟我大你六岁。而你那个青梅竹马的丹哥哥又一直都虎视眈眈的。我可真是不很放心呢？”
她也不给他好脸色，故意气他似的胡说八道“当然是不愿意啦。我那么那么喜欢丹哥哥，都怪你活活拆散了我们”说完还故意适时的假装做哀婉状。
谁知他竟是那般小气，隔天晚上就……
那日，也是月上稍头之时，他忽然心血来潮要教我练习他自创的秦体字，还非要写那首脍炙人口其实就是烂大街的“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我当然不会轻易从他心愿，便故意使他不痛快，生生地拖慢速度。
他也不急，耐着性子慢慢教我。一直在末了才说:“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人间无数。阿莲，你不是一直不明白吗？我究竟是为何会娶你？”
她不自然地屏住呼吸。屋子里静的只能听见风吹窗纸的声音，和远处时有时无听不太真切的马蹄声。
看我不语，他又接着说下去:“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你只身站在灯火阑珊处。那夜其实我一直都在，父亲家道中落，无奈之下命我娶你。我自是不太愿意，可父亲早已年迈，我无法多说什么，只好遵命。而那晚华灯初上，烟火缭绕，你躲在河边轻巧的模样就那么猝不及防撞入我的眼帘，当时我就想和这么个小人儿过一辈子也不何尝不失为一件有趣的事情。可世事无常，相聚会有时，别离亦无期，方才前线传来密报，说北方战事吃紧。生为男儿，当保家卫国，为君分忧。这一别……！”
他像正隐忍住什么似的梗住了，嘴里还打着旋，终于十分纠结地说出最后一句话“阿莲，万一我有什么不测，你不必等我！”说罢他就头也不回，推门而出，连夜随军去北方征战。
那应该是，她认识他以来他说过最多最久的一次话。其实她一直以来都十分明白，两人当初的婚姻确实有点可笑，阿爸只是单纯觉得这个人气质卓然，是个可塑之人，他日必定前途无量，小女嫁给他并不吃亏。而他怕是一开始也是家族所迫，奉父母之命行媒妁之事。后来两人彼此渐生情愫，也已经是不言而喻之事。而且她明白他曾是那样小心翼翼的保护着他和他的家室。她也都是看在眼里的喜欢着，她的家，她唯一的男人。
直至七年前，那个同样万籁俱寂的晚上，仿佛人间所有的团圆都将在这个夜晚上演的时候，风停了，烟花也停了，龙湖上不再飘着花花绿绿的莲灯，而是代之为一片白茫茫的花海，举城默哀。
……
秦之梦，她喜欢你，喜欢到明知道没有希望，她却还是喜欢你，她却还是会等你。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又是一年月夕佳节，夜晚又将是华灯如雨，可她却没有了他。
“夫人，丹公子来了，正在门外等候。说是让我带上小念，叫过你未时去郊外陵园。今已入深秋，天气转凉，夫人若出门的话一定要多加件衣服才是。”
听到阿碧在外面呼唤，她收回早已飘远的思绪。又忽然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眼中似有光芒乍现，披上那件绣有“梦”字的黑金色毛裘便随阿碧出门去了。
之梦，之梦，不再梦，不再归。
短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