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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个小时

       房间里没有亮灯,沙发上蜷缩着一个战栗的男人。
电视机没有关掉,屏幕上闪烁着一片白色的雪花。
他没有一直蜷缩下去。至少他抬起了头,尽管只是看看镜子。
但看罢又蜷缩了起来。
头上的数字从2变成了1。
此刻不是零点,而是烂片肥皂剧的黄金时间。
他还有一个小时……
手机铃声响起,他不敢去接。在这么一个不值得去念叨的日子里,他经历了太多。
但手机不给他面子,自顾自的接通了。
“最后一个小时了……”
苍老的嗓音从仝初的双耳传入,醍醐灌顶。
他跪在沙发上的姿势就像是一个虔诚的教徒欲向上帝赎回自己的自由。
无形的枷锁束缚了他的灵魂。
晦涩的画面在他的脑海中不断的浮现……
“嘀嘀——”
一切都结束了……
仝初不想再畏缩,尽管恐惧让他颤抖的像个筛子。
终于他鼓起了勇气,从冰箱里拿出了一罐可乐,大口饮用后,瘫倒在了沙发上。
回想他的一生……
但他已经没有余力了,今日的遭遇他无法忘怀。
分不出余力去感慨人生了。
记忆回到了早上。
慵懒的阳光透过窗纱,没有公司老板的催促,没有窗外街道上传来的汽车轰鸣。
这样的日子真是美好,仝初早在昨夜便做好了骑车出行的打算。
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在强烈的阳光下缓缓睁开。
视线里出现了异样。
床前镜子里的他头上无故出现了一串白色的数字。
是11……
床头的闹钟响起,仝初不耐烦的把它摔在木质地板上。
闹钟不闹了,头上的数字也发生了变化。
是10……
仝初咧嘴一笑,将一切归位幻觉。
从枕边抓起手机,向昨夜约好的哥们儿打去,电话却没有接通。
仝初察觉到了异样,又快速拨向了另一个好友,电话通了。
还没有说一个字,电话那边便传来了苍老的沉吟。
“还有十个小时……”
仝初努力憋出的笑容凝在了脸上。
“你说什么?”
电话那边早就挂断了。
仝初陷入了沉思。他刚刚拨打的对象是他幼时最好的朋友。虽然会开玩笑,但声线怎么掐也是能听出来的。这样一段没头没尾的话,难免他恐慌与怀疑。
电话铃声响了,仝初心头一颤,耐下性子,小心的接通了电话。
“您是……”
“初哥?我阳子呀。今儿冬至,来我家吃饺子吗?”
“阳子?我刚才和你打电话你知道吗?”
“哦,那个我换手机号儿了,刚才哥您打的应该是个空号。不好意思哈。”
“空号?你在开玩笑吗?”
“没骗你呀。怎么了哥?我换号儿没告诉您,你就心里不乐意了?兄弟不跟你赔不是了吗。”
“抱歉……我想要静一静……”
“唉……怎么了,别……”
话还没有说完,仝初便挂断了来电。他不是不相信许阳,而是所经历的那些太过阴诡,太过魔怔,他不敢相信来电者就是许阳。
电话又响了,来电者是第一次没有接通的那个哥们儿。
“喂……栓子?”
“初,出来聊聊。”
“我不想去骑车了……”
“我也不想去了,楼下星巴克,找个地儿。”
他也发现了端倪?
这是仝初脑海中第一个出现的不成文的想法。他或许还有救。
街边的星巴克,店里供着的暖气,透明玻璃上沾满哈气,模糊的透着情侣与叛逆者的影子。
戴着棒球帽的仝初挑在了角落,小心翼翼的通过他的有色眼镜打量着周围的人。
所见之情愈发令他崩溃。
每个人的头上都漂浮着一串白色的数字。
他摸了摸口袋,出门甚急,手机落在了家里。
见约定时间已经迫近,却迟迟不见栓子的人影。
窘迫下他找服务员借了一个手机。
电话刚到他手上,一个未知的号码便打了过来。
服务员说157开头多半是辅导班老师,直接挂掉即可。
但他不敢跟服务员说,这来电根本无法挂断。
他还是选择了接听。
“还有九个小时……”
又是尽显苍老的嗓音。
“你到底是谁?”
“嘀嘀——”
就这样挂断了。
仝初不敢去想未来,他现在唯一想做的就是静候栓子。
不知不觉间,栓子已经成为了他精神上的那一个巨人。
尽管他根本不知道栓子要跟他说什么事儿。
一个胡茬未剃净的糙汉向他走来。
“栓子,坐吧。”
“初哥,我失恋了。”
这一句话说来甚轻,却崩塌了仝初的最后一点信念。
“哦……”仝初不想再与他儿女情长,他甚至有些后悔浪费了自己人生宝贵的时间。
我仝初不知道要面对的到底是什么,而你刘栓却跟我说你失恋了?
仝初想寻找一个离开这里的契机。
“小莉说我们不合适,却不知因为她我半年的工资都付诸东流。我的母亲现在还躺在病床上等着我给她买饭。我真的想一去了之……但我不能死……”
仝初找不到任何借口在这个时机说出,无奈的抬起头瞟了一眼刘栓,却不经意间看到他头上静默的飘着的一个红色数字3,相较于他头上的9,显然更为凶险。
仝初陷入了沉思,刘栓也沉浸入了自己的世界。前者考虑着倒计时的尽头是什么,后者则是走不出自己失恋的阴影。
过了许久,刘栓以去厕所为由暂时离开了座位,手机放在了餐桌上。
手表的分针指向了12。
手机在桌上震动了起来,来电备注是亲爱的。
李莉?
仝初认识刘栓的女朋友。三人在一起吃过饭,私下里交情也还不错。若这个时机小两口回心转意化干戈为玉帛,又有何不好?自己又怎能误了他们?
仝初索性放下思考倒计时的背后倒地是什么东西,决定起一个撮合者作用。
“你还有八个小时……”
刚刚接通,仝初便挂断了它。
“还是他……还是他……”汗浸湿了鬓角的头发,仝初咬牙不知所措。
“不,我为什么要挂断?”言语思忖了一番,他又拨回了来电者。
“喂?”电话那边是个年轻的女生。
“……”仝初无言以对。
“刘栓你是不是……刻意这样挖苦我?咱们已经没有关系了,非要我把你拉黑你才满意吗?”
“不……”仝初的话沉在了风中,电话那头剩下的只有连续不断的嘟嘟声。
刘栓回来了。头上的数字由三变成了二。
“你……做了什么?”
手机在仝初手里,一条来显,永久被拉黑。仝初也解释不了什么了。
但他还是说“栓子,你听我解释……”
“解释什么?亏你我兄弟一场,我还把这些掏心窝子的话讲给了你,而你呢?”
仝初手中的手机被刘栓一把夺走,刘栓的人影也消失在了玻璃窗外的水雾下。
仝初瘫坐在座椅上。现在,他真的想不了别的了。
纵然倒计时的背后不是死亡,他也快死了。
仝初从未像此刻这般贪婪的享用着时间。
混淆的梦呓的往事错综复杂浮现眼前。
一个小时好像真的这么快。
接近正午,一个年轻的服务员端着盘子来到了仝初桌前,说是活动馈赠的午餐。
仝初浑浑噩噩的撕下面包咀嚼着。
餐盘上的食物被风卷残云,仝初才发现一个不起眼的信封。
仝初不敢撕开,但恐惧终究是屈服于好奇。
信纸上如是写着:你还有七个小时。
过道上来去往往的情人也好,衣着一致的服务者也好,不知是幸或难,亲眼看到一个嘴角沾满面包屑,且年过而立的中年人慌张绝望的跑出了星巴克。
店外下起了雪,飘然落在地上。寒风封肃了行人的血,为脸蛋与耳朵添了一层红装。
耳边旁是涔涔的汗水,额头上是暴起的青筋。
路上的行人多半是匆匆,他也随波逐流的匆匆。
路上的行人是匆匆躲避寒冬,他则是匆匆远离暖窝。
温暖的地方,就是信息流通的地方,他想寻一条去往孤独的路。
殊不知……都市层层递进,而他也恰好是住在了市中心。
奔波中癫狂,癫狂下疲惫。
疲累的催促下,仝初坐在了路边的长椅上。
瞧了一眼手表,这个小时还有20分钟。
他不由得沉思上午的种种经历。一切是这么荒诞,细想,他不敢认为这是某种超自然现象。
思路逐渐明晰,每一个小时的结点与提示都来的恰到好处,这正是在如今这个信息时代的优势。有人的地方就有信息的传播。
而他所做的远离人的举动,起初只是恐慌再次收到倒计时的消息,而现在,他才明白,只要自己离开人,只要六个小时……
倒计时的尽头可能不过是个幌子。尽管现在眼前的“幻象”无法解释……
“现在要找一个……没人的地方了。”
计算着时间,仝初依然沿着刚刚的路走。
街上的行人本应互不相问。却在今日,一举一动被仝初录在眼中。
“也许收不到消息……头上的数字就没有变化。”
手表上的时针继在星巴克又走了一圈。街上的建筑大多是钢筋水泥,也没有可以参照的玻璃与镜子。
他能看见除他之外所有人头上的数字。
大多是白色的数字,上面0—100数字不一。
也确实没有几个一百,有的话也只是局限于被年轻情侣抱在怀里的襁褓中的婴儿。
形形色色的人群中,有一个少年头上的数字却格外的扎眼。
一串红色数字静静悬浮在他的头上,又很快的,从2变成了60。
戴在腕上的手表,秒针缓慢着走着。
60也在不停的递减……
仝初意识到了什么,双眼出身的盯着这个少年。
少年与往日街头上叛逆的青少年没有什么区别,鸭舌帽压的很低,耳上戴着大耳机,眼神里是迷茫与无措。
恰恰是十四五岁的年华,痴迷于情感与学习混在一起的糜烂,却看不透生命背后更深远的东西。
20……19……
头上的数字仍在递减,少年随性的踏上马路,无视飞驰而过的汽车。
仝初神色一黯,他已经猜到了倒计时背后是什么了。
但他既然能看到,又为何不尽自己努力去改变这个少年的命运。
16……15……
不远处,一辆白色的汽车加速驶来。
且有些违章的意味了。
又是可笑的车祸事故吗?
仝初的声音已经提到了嗓子眼儿,却无力去呐喊出来。
10……9……
白车的驾驶员虽说是个新手,但也发现了远处无视他的那个少年,猛的踩下了刹车。
“站住!”仝初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声音,拼尽全力喊了出来。
4……
所有的路人都被这一喊吸引住了,很多的旁观者站住了,包括那个少年。
还有……白车,也刹住了车。停在了少年的前方,却与少年有一臂之隔。
即使是他没有停下了,这辆车也不会撞到他身上,至多蹭在身上。
3……
仝初庆幸于自己喊出了声,当他刚刚舒出一口气,却发现少年头上的倒计时依旧递减着。
两秒后,站在原地的少年便被一辆飞驰而来的摩托车撞倒在地,且被这辆车生生压了过去。
少年呻吟了一下,便再也没有发出声响。
他的身边先是围了一群妨碍治疗的门外汉,也不乏那些对少年个性着装点评的买菜大妈。
他错过了抢救的最佳时机,生命的最后片刻是在这些路人的流言蜚语中度过的。
路上的行人或多或少的围了过去,警察与救护车也很快赶到了,肇事者一脸茫然,表示自己没有想到这个擅闯红灯的少年会停在自己面前。
但很明显的是,他喝了酒。路人都能闻到他身上的酒气。
死命由天,普通人面对这种情况一般有两种举措,或唾一口痰,绕路而行;或一哄而上,弄个明明白白。
唯有仝初,在恐慌与绝望下瘫坐在地。
倒计时的背后是死亡!
倒计时的背后是死亡?
倒计时的背后是死亡……
他必须马上离开。刚才他有想过逆天改命,但少年一事证实了,他不仅不能改命,还会招惹不必要的麻烦……在他生命里的最后这段日子。
他想起来刘栓头上猩红的2。
两个小时吗?那他是不是已经……
勉强从地上站起,拖着疲倦的身子,走进路边的电话亭,梦呓的播下了刘栓的电话
电话接通了,但他知道接电话的人根本不是刘栓。
但他坚信,会有人接。
电话果然打通了。
“倒计时背后是什么?”
“……”
“死亡吗?”
“……”
“我还有多少时间?”
“五个小时三十分钟。”
那边的电话撂下了。
刘栓已经死了。至于死因,他也不知道。
但他无暇于此,他只知道,自己也命不久矣。
不久前刚做过体检,带走自己生命的一定不会是疾病。
那就是意外咯……
坐出租车回到了家里,就这样静静待着。
沙发上还有昨夜没洗的衣服,餐桌上还有前些天吃剩下的披萨。
电话响了,不同于之前,他选择光明正大的接听,悉知那死亡宣告。
电话接通了。
“喂?初哥初哥。我妈今儿包饺子了,来我们家搓一顿吗。早上是兄弟不对,晚上咱好好聊聊哈,你可知道我妈那手艺。韭……”
电话那边滔滔不绝,本应该令人温馨……
“阳子,我一定去,我最爱吃的就是伯母的饺子。”
“好呀好呀!我剁点虾仁放馅里,这次保你过瘾。”
撂下电话的仝初也放下了一切。
最后一顿晚餐了……
仝初没有家人。他是孤儿,吃百家饭长大。
许阳是他自幼的发小,他的母亲对他特别好,就像对待自己的亲儿子。
        至少在走前,他也要见见这个世界上最爱他的人。
下午五点种,简单打扮自己,仝初来到了许阳家门口。
饺子已经端上了桌子,上面飘着热气。
他还有两个小时。
许母头上的数字却是更为凶险的血红色的1。
依分钟递减。
仝初吃不下了。他知道,他现在的每一个举动都很难改变以因果方式存在的生死定论,正逻辑的背后是反逻辑,反逻辑的反逻辑又变回了正逻辑。
他不想看到许母的死亡。
简单的吃了几口,仝初面带笑意的离开了,借口吃不下了。走的时候,最后一次拥抱了许阳的母亲,还有自己的好兄弟。
别过了这些“亲人”,仝初开始回忆这一天,对于自己上午的举措感到可笑。
天要亡我……
归途路上,买了几片安眠药,不会致死的量。
他想做个好梦。
回家后便是跪在沙发上的姿势……一直待到收听到魔鬼的最后通牒。
他果然还是恐慌于死亡。
喝完那瓶可乐,仝初把瓶子扔进了垃圾箱。
穿了一件还算舒适的衣服。
不管了……
做个好梦。
电话响了,手机屏幕上闪着许阳的名字。
但仝初已经没有力气去接了。
“我就这样躺着……又会怎样死呢?”
这是仝初思考的最后一个问题。
次日
李莉像往日那样慵懒的躺在沙发上,电视频道被不断的调播着,转到了新闻节目。
“昨日,本市市中心高楼里发现一具尸体,尸检报告表示身体中含有少量氰化钾,据当地市民许阳举报,售卖死者安眠药的这家药店曾出售假冒药品,现已经被查封。”
“昨日,本市出现一起交通事故,肇事者酒驾,现已被拘留。”
“昨日,本市出现一起跳楼事件,死者生前没有留下任何信息。原因正在调查,请引以为鉴,珍惜生命。”
“这就是本期的本市新闻……”
李莉关掉了电视。再次拨打刘栓的手机号码,依旧是关机。
        她叹息了一口气。转头瞥向了镜子,发觉视觉里产生了异样……
        卧室里的座机电话响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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