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合文库
首页 > 网文

受龙守护之物——【教廷·安德烈】

2023-03-06致郁 来源:百合文库
五百米的高空对于任何一名人类而言都很难称得上是个舒适宜人的位置,如果你恰巧坐在教廷最新型的战略空艇里,不适的感觉应该还能翻个倍。
空艇设计得非常神奇,远远看去好似一块飞在空中的长条黑面包,近看则会稍好一些——像口棺材。任何对空气动力学有所认知的朋友看到它都会气晕过去,它能飞起来不得不说是个奇迹,感谢科技和上帝。
主要感谢上帝。
所以不难理解,这种形状的空艇在除去必要的机械结构和动力系统后,内部的空间会有多么狭窄,还不包括大型电子沙盘在内的全套战域监控设备。
大主教安德烈——史上最年轻的红衣主教兼十字军总长——身穿绣有金十字架的酒红色长袍依靠在舷窗边,一边捋着他的银发,一边在为后天的庆功会演讲打腹稿。
他刚刚启动了所有“殉道者”装甲上某个机密部件,教廷技术局的人称其为“遥控式烈性震荡及高温触发器”,十字军则管它叫“炸弹”。技术局的人认为十字军里尽是没有教养的蠢驴,十字军士官则告诉技术局的书呆子正在快速接近他左脸颊的玩意儿叫拳头。
有理不在声高,在于谁的拳头硬。
故而我们也可以说,安德烈启动了所有装甲上的炸弹。在一阵摧枯拉朽的爆破中,全体参战的教廷步兵统统完成了自我献祭,这便是“殉道者”的意义所在。
“阁下,我们胜利了!胜利了!”安德烈的副官走到他身边,兴奋地说。
安德烈一直困惑于人类的某个奇怪习惯,即不断重复一些非常明显的事实,例如“看啊,今天天气真不错”或者“你看上去真胖”再或者“我们把龙巢变成了浓烟滚滚的大烟囱,龙族玩完啦”。
“一点不错,我们胜利了。”红衣主教站起身来,用沉稳的嗓音宣布,引来舱内下属一片欢呼。“不介意的话,诸位,我得去接收我的战利品了。”他抬手支开副官,绕过电子沙盘,走向主舱门。
副官愣了半秒,好像在揣摩上司话语中的深意,然后发现其实没有任何深意。
“您是指上帝留下的石碑吗?属下明白!”副官朝驾驶室的方向高喊,“下降!锚钩瞄准龙巢,准备牵引着陆!”
“不必劳烦。”安德烈挥挥左手,右手则在费力地转动主舱门的门阀。
这是句值得仔细揣摩的话,可惜副官只是不解地问:“阁下,您意思是……”
“这艘空艇,近看的确很像棺材。”
这还是句值得仔细揣摩的话,可惜副官只是惊讶地看着上司推开舱门。流动的狂风鱼贯而入,吹得众人一阵惊慌失措。
安德烈毫不犹豫地跳出空艇,连头都没回一下。
副官顶着惨白的脸,连滚带爬地赶到门边探头向下望,却发现头顶有一片浩大的阴影掠过,继而又扭头朝上看,结果他脸就更白了——一头比空艇大上两三倍的紫色飞龙正挥动它大得夸张的双翼悬停于空艇上方。金色的巨瞳与他的视线相互碰撞,吓破了他的胆。
龙张开血盆大口,烈火形如瀑布似的倾泻而下。
就在龙息彻底吞噬空艇之前,副官意识到两个个显而易见的事实:
首先,这条龙就是安德烈。
其次,自己真的不擅长揣摩上司的心思。
空庭在天空中爆炸,那火光胜过太阳。
飞跃爆炸的烟团,紫龙的双翼卷着黑烟在半空中拖出两条径直的灰色长带。纵然经历了大规模轰炸,龙巢大殿仍旧以疮痍满身的姿态倔强屹立,穿过大殿顶层的窟窿,紫龙稳稳降落在龙巢大殿的残骸里。
死寂替代了炮火的轰鸣。无论如何你都不能否认,从这一刻开始,雷特岛成为了真正的死地。
他变回人的模样,挥动右手,驱散面前的硝烟和尘霾,空气的味道着实难闻,吸一鼻子能倒你一天的胃口。这倒也情有可原,毕竟你不能要求一个铺满烧焦尸块的空间比自家后花园更芬芳怡人。
漫漫烟幕中,一声孱弱的喘息蜿蜒而来,紧跟着的是一浪高过一浪的咳嗽声,统统爬进了安德烈的耳朵。他顺着声音前行,透过烟尘,看到一具躯体依靠在王座前的阶梯上。他凑近了一些,认出了对方的身份。
希兹尔,三兄弟中最小的那个,懦弱的旁观者。
“不出所料,你还是一如既往的无能啊,我的弟弟哟。”安德烈说。
承载神谕的石碑立在碎裂的王座后面,毫发无伤,发着黑色的光,格外夺目。可安德烈却连看都没看一眼。
他相信希兹尔听到了自己的声音,因为对方正看着自己,脸上是活见鬼的表情。他走到希兹尔的身边,弯腰坐下,随意的程度堪比一场午后茶宴。若不是殿堂内焦臭扑鼻、烟尘漫天飞舞、希兹尔遍体鳞伤,这场景远远看去居然还有那么几分温馨。
“……利维坦。”希兹尔幽幽说道。
安德烈轻松地挑起眉头,“意外吗?我在此刻出现,还穿着教廷的衣服。顺便说一句,我已经不用那个名字很久了。”他反复揉搓拇指的骨节,用余光窥视弟弟的神情。
“石碑就在那,想要就拿走吧。”希兹尔用一种解脱般的口吻说。
“那是人类想要的,我没兴趣……想听故事吗?我的故事”
“……你不远千里回到这儿,毁灭自己的母族,不会就为了给我讲故事吧?”
“不是,当然不是,只是单纯炫耀罢了。在败者面前耀武扬威可是比赢得战争本身更棒的战利品。赢家都爱干,我不能免俗。”安德烈拍拍弟弟的肩膀,“来吧,我知道你喜欢听,从前巴哈姆特就老给你讲故事。”
希兹尔想象着自己被炸飞的右手还能握成拳头,给边上的家伙来记重拳。
“这个故事我也给巴哈姆特讲过,就在教廷的军政大厅里,他可喜欢了。”安德烈开始抚摸希兹尔的头,“你知道么,尽管他是幅骨架,却是个优秀的倾听者。你绝不比他差,我看得出来。”
安德里粗鲁的拽着希兹尔的头发,把他脑袋往上提。
“正视前方。”如同舞台剧的报幕员,安德烈高声喝道。“看到那面墙了吗?很好,就把它当成幕布,好戏开始了!”
 
故事的起点是三十五年前,我离家出走的那晚。
当晚,我在屋子里不停地灌酒,然后给父亲写信,写一封控诉他是个有眼无珠的昏君的信。利维坦每写一行就喝上一杯,喝完回头再看一遍,发现言辞不够尖锐,就统统涂掉,然后再喝一杯,再写,如此往复。等酒喝完了,整封信也涂得一字不剩。
我把酒杯摔得稀碎,接着从窗户一跃而出。
趁着夜色尚未退却,一口气飞出雷特岛,跨越海峡,来到艾泽尔大陆中心以南地区——人类政权的重镇,教廷的核心。与王权永远失之交臂的我决心要狠狠报复父亲,最直接的方法便是集结一直规模庞大的军队,颠覆他的社稷,颠覆整个龙族。
而最有可能实现这件的事的,就是人类教廷。
几天后,我乔装成一名破败的流浪汉,在教堂门口乞讨食物。因为龙族血统的关系,我看上去远比实际年龄要年轻得多,穿着黑丝袜的善良修女自然不能拒绝一名年轻的无家可归者卑微的请求,她给了我面包和水还有一些碎咸肉。
那味道比起烧鸟大餐差远了,但我仍旧装出一副感激涕零的样子,告诉修女自己有多么热爱上帝,却因为自己低贱的身份无法走上和上帝一样光明的道路。我表演得绘声绘色,动作自然,表情到位。要我说,假如谁在听了一分钟后还不为所动,那他一定是脸盖白布躺在太平间里。
善良的修女表示自己已经很久没见到如此虔诚之人,旋即决定成为我的入教举荐人。修女问我名字,我表示自己无名无姓。修女决定为我取名。
雅各伯·安德烈——上帝创教时最早一批教众里某位圣徒的名字。
我含着眼泪,欣然接受。
 
“很轻巧……”
“就这么轻巧。人类嘛,有时单纯愚钝得可怕。好了别打岔,让我接着讲。”
 
我以修士的身份蛰伏在教廷修道院中。那可是个好地方,既能规避雷特岛的探子,又能摸索教廷庞杂而迂腐的权力结构,世上没有比这更棒的藏身之所了。
我没有急于加入十字军,要在战场上直面自己的族人还太早。况且,我明白“雅各伯·安德烈”只是个无名小卒,是战场死亡名单上可有可无的数字。我要的不是默默无闻,我要的是一鸣惊人。
我开始等待,等待一个惊世骇俗的机遇。值得庆幸的是,龙族漫长的寿命给了我优异的耐性,几年后,机会来了。
一名狼人族哲学家单枪匹马前来挑战教廷的权威。他很大胆,用一本荒诞小说里的论据与教廷的魁首们周旋,大获全胜。结局对教廷而言很不光彩,非常不光彩,大家都恨他恨得牙痒痒,每个人都沉浸在信仰颠覆的伤痛中。
给教廷出气的重任自然而然落到了没有信仰的我的头上。狼人哲学家的身体并不比人类健硕多少,面对一辆以百公里时速疾驰而来的汽车,他也得乖乖粉身碎骨。
狼人耷拉着脑袋躺在路边,我则成为了制裁辱神者的英雄人物。恰逢教廷起兵征讨狼人族,我趁热打铁加入十字军,顺理成章的成为讨伐大军中的精锐力量。
 
“如果我没记错,那年,父皇过世……”
“是么,可惜我恨他,所以一点都不遗憾。”
“当时巴哈姆特正在人类的地盘中到处找你……”
“是么,可惜我也恨他。别急,他一会儿就要登场了。”
“你见过巴哈姆特?!”
“说了,别急。”
 
教廷对“大兵团冲击战术”有着谜一般的执着,面对狼人族铺天盖地的火力网,这不过是“排队枪毙”的另一种修辞手法。胜利的可能性全被寄托在我们这些精锐力量的头上。为避免暴露身份,我一般会选择夜色最深的时间出手,每次行动前我得先把队友都宰了,然后才轮到狼人族……哦,那些烽火连天的夜晚啊。
就像我说的,人类有时愚钝得可怕。五年时间,我把每个狼人都变成了长了毛的火流星,他们却丝毫没有起疑,还不停给我加官进爵。
 
“原来是你!是你引来了天启!”
“喔喔喔,亲爱的希兹尔,别那么激动。你的身体可吃不消。”
“就因为你!巴哈姆特他……”
“天哪,我可爱的弟弟,你还真是对他念念不忘啊。假如我告诉你‘我眼睁睁的看着他在天空中把月球碎片烧成灰烬,精疲力竭地坠落在荒野上,还趁机割开了他的喉咙’,你不得直接蹦起来?”
“……说实话,我从没像现在一样恨你!”
“我懂,可怜的失败者,妒贤嫉能嘛,巴哈姆特肯定讲过奇美拉的故事。”
“不许再提他的名字!”
“没问题,除了把他的尸体运回教廷,把骨架做成标本外,我绝不再提。他的戏份就此结束。”
 
月亮崩坏那天,所有人都躲在家里,他们吓成一团,互相拥抱嚎哭不止,没有人会在意你去了哪,干了什么。所以我顺水推舟,告诉他们是龙族招致这场天灾,而我阻止了灾难降临,惩戒了龙王。
瞧,我既有卓著功勋,又有荣誉加身,剩下不过是时间问题……严格来说,是长达二十年的时间问题。教廷内政权交替是个漫长、繁琐、令人抓狂的过程,该死的,那些穿红袍的老东西为何就不能麻利地从宝座上滚下来,乖乖躺进土里呢?!
幸好结局圆满——我不仅当上了教廷十字军的总长,还成为了红衣主教。而人类甚至连我真实身份的端倪都没发现。
 
“这个结局糟透了……”
“什么?不不不,还没到结局。老天爷,这就是你听故事的态度?不停地插话,不停地打断?天知道当年‘绝不再提的名字’经历了什么,换做我,早把你淹死在镜湖里了。”
 
万事俱备,之后要做的就很简单了。首先是改进武器,想要战胜对手,你就得比对手更凶恶。教廷使用的枪械威力贫乏得可笑,想打穿龙的鳞甲简直痴人说梦。之后是制约龙族的战斗力,教廷技术局利用巴哈姆特(抱歉我又提了)的骨骼提取物暗地里研制了一种针对龙族的病毒,只在龙族变身为龙时才会释放毒性。最后,也是最重要的——想一个能把你们打得落花流水的办法。龙巢大殿的水利工程和地下密道都是我当年的杰作,也是散播病毒和入侵龙巢内部的最佳途径。那些执行任务的愣头小子还以为是在设置什么战域监控装备,真是太单纯了,我真想送他们去见上帝……哦对了,我已经这么干了。
 
“至于结局,真正的结局……”
安德烈从台阶上起身,饶了小半圈,从希兹尔身旁走到面前。他拍动身上的红袍,掸去灰尘。他的步履稳健,每走一步都会带起一片尘土(这让他花了更多力气去掸灰)。他高高的抬起双臂,环视狼藉一片的大殿,阳光打在他的身上,如沐辉煌。
“Voila!”安德烈高声欢呼。“有复仇,有死亡,谁说这不是个皆大欢喜的结局呢?”
“我一点都不欢喜。”希兹尔每说一句话,都能从嗓子里咳出一片血花。“你杀人如麻,嗜血成性……总有一天会遭到报应。”
“报应?”红衣主教好奇地伸长脖子,环顾四周。“三十五年,亲爱的,三十五年,所谓的报应呢?他们从未怀疑过,他们的统治者,是一条龙!”他用讲笑话的语调说,“你看看人类,愚钝,单纯,幼稚……”
“没有人会永远幼稚!”希兹尔用尽全力反驳,“我们也好,人类也好,世间万物终会成长。而你,屠夫,你的行迹终究会败露!人类会成熟,会醒悟,会将你打入地狱的最深处!”
“我来告诉你如果败露了会如何,”安德烈冷笑着走进希兹尔,一把抓起他的衣领,“我会抓住每一个散播我流言的人,割掉他们的舌头!我会抓住每一个探究我过去的人,扯下他们的四肢!我会抓住每一个反抗我旨意的人,焚毁他们的一切!”
“你的戾气太重,手法武断又残暴……所以父王才没有选择你当继承人啊。”
“住嘴!少跟我提他!”
伴随一声怒号,希兹尔残烛般的身躯被抛出数米远,砸碎了王座仅存的地基。
撕心裂肺的痛楚把他狠狠压迫在地上,可他偏偏露出了微笑。
“你在笑什么?”安德烈问。
希兹尔回答得异常从容:“……你的报应来了。”
安德烈的背后,殿堂的门廊,利落的上弹声脆得发亮,划过他的耳际。
“什……”他的声音被机枪的嚎叫淹没,身躯上的弹孔无时不刻不再增加,双臂被打飞到空中,碎成肉渣。三十发子弹顷刻间宣泄一空。枪声尚在回荡,尸体已经倒地,生命的气息从弹孔中一齐溜走,消失的无影无踪。
希兹尔太累了,伤痛将他的意识蚕食殆尽,恍惚之间,他看到一名男子走向自己。
男子身着教廷的铠甲,原本白色地护具被硝烟熏染成了深灰。他丢下武器,单膝跪在希兹尔跟前。
“抱歉。”男子说,“对您,对您的子民。我真的很抱歉。”
此刻,巴哈姆特的话语在其耳边回响——
我们守护的不是什么石碑、神谕,那不过是诱饵,令我们成为世界之敌,吸引那些年轻种族的注意,承受他们的怒火,直至他们成熟。守护石碑即守护整片大陆。
“谢谢,这就够了。”
我们的赎罪,终于结束了。
漆黑的石碑始终伫立,像死亡一样无情、静默。
希兹尔咽下最后一口气,坠入深深的长眠。
龙巢之外,天空的颜色悄然变换……

猜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