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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狐姬主人 第十一话 六条小姐的秘密

「非也。吾苦痛不堪,望高僧暂宽少时,吾本无意来此,然思人之魂实不附体耳,不可抑也。」
「不是这样的。我是因为非常痛苦,想请高僧暂时饶恕。我不是故意来骚扰的,纯粹是因为太过思念源氏公子,灵魂擅自离闹身体,不自主地来到了这里而己。」
——葵

夜已泛白。
光只身前往六条府邸。
他要紫和猫魄乘牛车回到晴明的宅子,自己先去见六条。
若不履行再次拜访的约定,解除这个咒,恐怕无法驱散六条的生灵。
这就是他此行的原因。
晴明「别轻易结咒」的忠告在心中回响着。
想再见六条一面,看看她那甜美的笑容。这样的想法也在心中鼓噪着。
没再次上门,不是因为晴明下了禁令,认为那宅子很危险。
是自己因为担任贺茂节敕使,必须连日特训,逼不得已。
光满脑子都是自己和六条的约定。
完全没有不当一回事。
可是——
因为如此。
正因为如此。
光忘了考量六条的心情。
六条是否和自己一样,有着见不到对方的寂寞呢?这样的想法不是没有过。
同样拥有异国血统,让两人的心迅速接近。
也许是出于游子巧遇同乡的感觉吧。
但光对她生于夕阳家族的悲哀,才貌双全却因为父亲专断而无法享受宫中荣华的辛酸等层面较深的情感,就无从考量起了。
(我果然只是挂名的平安京贵族。明明是这时代人人都自然而然会考量的事,自己却一点感觉也没有——原以为我多少成长了一点,其实还差得远呢。)
一旦和人结下了咒,在解除之前都会对那个咒抱持一定的责任威,让咒不至于变成「诅咒」。期望对方的谅解,只是种不实际的依赖心理。
如果人的感情即使不透过言语也能正确传达就好了。
尽管这么想,人俯还是得依靠言灵表达意思或感情。
特别是对方远在他方的时候。
平安时代没有手机、电脑等沟通手段。当彼此距离遥远时,就只能以书信、诗文来表示心中的思念。
可是……
像六条这样知书达理,懂得自我约束的言灵能手,会因为在贺茂节上受辱就产生了生灵吗?
生灵不是本人无意间的产物吗?为什么会攻击葵呢?
令人怀疑。
一般应该不会发生这种事才对吧。
背后似乎有些秘密。
被六条的生灵给引来的死灵又是谁?
生灵产生的真正原因又是什么?
「六条……」
光踏进六条家的屋舍。
穿过走廊,来到六条堆满书的书房。
六条趴在书房里睡着了。
看来她写了一晚的文章。
脸上有几条乾泪痕。
「六条……对不起。」
光在六条的身边蹲下,查看她的书桌。
她都在写些什么呢?
「这是——」
她同时写着两本书。
一本是书写体。
一本是口语体。
内容似乎没有分别。
某朝后宫,冠族女御、更衣云集。中有一女出身寒微,然尽得恩宠。
书写体的内容是这么起头的。
天皇时代,某朝后宫女御,更衣等嫔妃众多。其中有一女子,家世并不特别显赫,但深受天皇疼爱。
而这是口语体的部分。
「这内容是什么啊?六条在生灵离开身体的时候,在写什么东西呢?」
光看得目不转睛。
感觉这尚未完成的文章里隐含着某种秘密。
光拿起了书写体的版本,继续翻下去。
是某种故事。
开头是叙说,有位身分低微但非常美丽的贵族女子——桐壶,因独得天皇宠爱,遭众多女性嫉妒而饱受欺负,最后病死了。
只因她不是生在藤原家。
桐壶留下了皇子,但皇子缺乏有力后盾。
于是天皇为使皇子平安长大,就让他离开皇室、自立门户,赐姓源氏。
之后,他就叫作「光源氏」。
光源氏和藤原左大臣之女葵结了婚,却仍不时陪藤原中将出外猎艳;但他的个性不不如外传的那么不堪,是个老实内敛的人。自幼没有母亲相伴;心中有所欠缺的光源氏,似乎一直在追求着某种形象。
光源氏,因为名字非常响亮,自然引来多种猜洲。认为他青春洋溢,性情奔放,身边不缺女人,但事实并非如此。为了不个后世留下轻浮、好色的不实污名,光源氏对于男女之事相当低调,不敢明日张胆。然而世人的嘴并汉有那么简单就能堵上,负面传闻从未因此而止息。
「这……这该不会是在写我吧……光源氏的母亲桐壶的遭遇,就好像六条在想像自己得到天皇宠幸后会有什么下场一样。这故事——」
源氏的恋人六条妃子住处宽广,庭院花草优美脱俗,住起来相当惬意。六条仍有所矜羞的校样更是美艳动人,立刻让光源氏为其醉心,将先前那夕颜蔓长的墙边所发生的事忘得一干二净。
『呃,怎么连六条自己也出场啦?而且角色还是我的恋人,并为她神魂颠倒?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再读下去会出事。危险,不可以。快逃,回去吧。
就某方面来说真的很不妙!
就各种意义来说都很危险!
会出人命啊!
快想起和紫的约定,不要再深入。现在先撤退,等晴明来了再说!
各种紧急警报在光心里每个角落响个不停。
可是——
他仍不由自主地想继续读下去。
这文章、这故事,有着一旦翻开就让人想看到最后的强烈魔力。
每个章节都很片段。
一直到「夕颜」的章节,除了六条自己的描述以外,几乎都尚未完成。
其中可以很清楚地看出,目前写下的部分都是光源氏、其妻葵和其恋人六条这三人的场面。
而剧情在「葵」的章节急转直下——
出生在势力鼎盛的藤原家中,身为源氏正室的葵。
出生在没落贵族家中,与源氏暗中相恋的六条。
两人的牛车为观赏贺茂节的庆典起了争执——
众达官显贵的牛车很快就争相拥上最前列,将六条御息所的车挤到葵夫人的侍女车之后,什么也看不见。心中虽有不甘,但是对光源氏仍有依恋而微服出览之事被人发现,更令她感到又羞又恨,痛心至极。另外,架辕台也在争吵中损毁,只能将辕倚在别人的车上来持平;被人看见这么可笑的模样,让六条御息所悔恨地心想:自己到底是来做什么的呢?但是后悔也来不及了。
「……这……」
眼睛再也离不开了。
手指不听使唤地翻开下一页,眼睛自动一行行地浏览。
彷佛有某种力量。
书中彷佛有某种力量——
「……这……这篇故事……」
终于,六条的生灵缠上了葵。
当源氏担忧地安慰妻子时,葵却恨恨地说——
「不是这样的。我是因为非常痛苦,想请高僧暂时饶恕。我不是故意来骚扰的,纯粹是因为太过思念源氏公子,灵魂擅自离闹身体,不自主地来到了这里而己。」
「这篇故事根本就是用现实发生的事改写成的嘛。六条应该不知道生灵的存在,不清楚自己对葵做了什么事才对啊,那么这篇故事又怎么……」
声音和动作都和平时的葵夫人不同,就像变了个人,源氏公子仔细想想,赫然发现那竟和六条御息所一模一样。
「是言灵。这整篇故事就是种强烈的咒。现实……这个世界正依照六条所写的故事在进行!」
不行了!
连一行也不能再看下去!
——否则会完成六条的生灵所下的咒!
即使直觉这么告诉光,身体仍不受控制。
我会继续看下去啊!
不对,是被逼着继续看下去!
光发现自己陷进了无法违抗的咒里。
但就算知道也于事无补。
就在人们各赴其职,府里一片寂静时,葵夫人突然抱胸,猛咳不止。其貌痛苦无比,还来不及请人进宫通报便断气了。
「不、不会吧!」
光立刻翻开另一本的相应页数,写的是——
殿内人散寂然,葵忽抱胸急嗽,苦痛不胜。不及传信,声断气绝。
声断气绝。
声断气绝。
声断气绝。
声断气绝。
声断气绝。
声断气绝。
声断气绝。
声断气绝声断气绝声断气绝声断气绝声断气绝声断气绝声断气绝声断气绝声断气绝声断气绝声断气绝声断气绝声断气绝声断气绝声断气绝声断气绝声断气绝声断气绝声断气绝声断气绝声断气绝声断气绝声断气绝声断气绝声断气绝声断气绝声断气绝声断气绝声断气绝声断气绝声断气绝声断气绝声断气绝声断气绝声断气绝声断气绝声断气绝声断气绝声断气绝声断气绝声断气绝声断气绝声断气绝声断气绝声断气绝声断气绝声断气绝声断气绝断气吧断气吧断氯吧断气吧断氟吧断气吧断气吧断气吧断气吧断气吧断气吧断气吧断气吧断气吧断气吧断气吧断气吧断氯吧断气吧断气吧断气吧断气吧断气吧断气吧断气吧断气吧断气吧断气吧断气吧断气吧断气吧断气吧断气吧断气吧断气吧去死吧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断气吧去死吧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断气吧去死吧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断气吧去死吧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断气吧去死吧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断气吧去死吧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断气吧去死吧去死去死去死断气吧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断气吧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无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无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无死死死死死死——
「呜……呜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光吓得失声惨叫,挣脱了言灵的束缚。
手不禁一松,书掉在六条身上。
六条仍然趴在桌上,一动也不动。
尽管如此。
她的声音却模糊、幽幽地自光的背后响起。
「被你看见了,源氏公子……」
回头一看,背后的果然是六条。
一身白衣。
脸色如死人般紫青。
手里举着铁锤。
而她散发的味道——
「不管我怎么洗,就是洗不掉芥籽的味道呢……」
光一眼就明白自己看见了什么。
那是生灵。
脱离六条躯体的另一个六条。
以言灵之力长期压抑的黑暗面。
「不能让任何人看见的黑暗面被你看见了。即使我一直很小心,这一天还是来了,这么可耻的事还是发生了……」
「六条,你听我说!我没有不守约定的意思,我本来就是打算贺茂节敕使的任务一结束就去找你啊!」
「一切都太迟了,源氏公子。既然让你看见这么可耻的样子,你一定不想再理我了吧?」
「才没有那种事!你怎么会这样想呢?」
「我原本写的只是自己的幻想,都是些希望能够发生的事、得不到回报的爱意、见不得人的愿望;光是被你看见,我就羞愧得恨不得一头撞死呢。可是……」
「六条……」
「回过神来,我已经化为生灵,写着自己如何杀害葵小姐的段子了!我尽了一切言灵的力量,写了不该写的东西,写了这篇被诅咒的故事!全都无法挽回了!」
「事情还有挽回的余地啊,六条!你心里一定很难受吧?生为言灵师的后裔,一出生就拥有控制言灵的力量,一定很难受吧?要因为祖先做的事而被河童怨恨,也不能在宫里发挥自己的才华……」
「哭也没用!」
光哭了。
流下滚滚泪珠。
但他不是害怕受伤害而流泪。
而是为六条的辛酸而哭泣。
发生这种事之前,其实已有过不少线索。
河童在光天化日之下攻击六条的牛车。
惟宗家的祖先是信奉景教的渡来人。
圣经中「太初有道」的字句。
将六条困在这宅子里的偏执父亲。
晴明「别随便结咒」的警告。
晴明对这宅邸有所忌讳,不愿靠近。
朱雀所展示的菅原道真的御灵。
御灵的制造方法,是由渡来人开发的。
直到最后一刻,光才将所有线索串联起来。
如果能早点解开这些谜团,就不会——!
「六条……」
「少虚情假意了,源氏公子,我不需要你的同情!」
「不是的,我不是在同情你。」
「你明明就在背地里和她们一起嘲笑我,别再装了。」
「才没有那种事,我们还想一起过来道歉呢。要不是发生那种事情——」
「骗人!我全都看见了!」
「那一定是幻觉!我们那边绝对没有任何人在笑你,而且葵还非常自责呢!」
「源氏公子,你不相信我说的是吧?你认为我完全疯了是吧?」
「我说的都是真的,你相信我嘛!」
「不守约定的人还敢谈什么相信?都结束了,和我一起毁灭吧!」
咚!
六条将铁锤一把扔来。
光立刻跳出房间,跑向走廊另一端。
但方向却和出口相反。
「糟糕,错边了!」
这条路通往外厢房。
也就是六条病弱的父亲,惟宗允亮静养的地方。
不如将错就错,向惟宗允亮求救吧。
只能求他放女儿自由了。
让六条过度压抑至崩溃的罪魁祸首,无疑是惟宗允亮。
六条一定是因为惟宗允亮的要求才离开宫里,只能埋首书堆钻研言灵之术,过着连恋爱也不允许的遁世生活。
光不是想把责任推给惟宗允亮,但他自认说再多也无法抚平六条心中的伤痕。
于是就这么冲进了惟宗允亮的寝室。
「惟宗先生!」
没人回答。
「惟宗允亮先生!伯父!请你快让六条——」
光一把掀开棉被,然后——
「呜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被子下的——
不是人。
是一具乾尸。
皮已经贴在骨头上的乾尸就躺在那里。
嘴边还不自然地抽动着。
「这到底……这到底……这到底是怎么了?为什么会这样啊?」
乾尸的嘴里发出了老人乾哑的声音:
「我担心死后女儿无依无靠,所以我还不能死。就算肉体老死了,魂魄也要留在阳世照顾女儿。所以我命令她——」
「把你的死灵封在你腐朽的尸体里吗?」
「正是如此。这和将怨灵封为御灵一样,都是惟宗家相传的西方秘术。」
「太奇怪了!你做这种事,就不怕伤害到你女儿跪弱的心灵吗?」
「就是因为她比任何人都还脆弱,所以我不放心让她独自一人活着,一定得有个人照顾她。然而她自视甚高,不愿仰赖他人的帮助,同宗的族人也都十分落魄。所以,只能靠我这做爹的继续照顾她了。」
「附在葵身上的死灵就是你吗?」
「这都是为了我的女儿啊,源氏公子。就请你的未婚妻去死吧,女儿的言灵很快就要完成了。」
什么跟什么。
这也太乱来了吧。
光恨不得一脚踹开那具乾尸。
也许他的本意真的是担心六条。
无论用什么方式,临死之前也一心想保护女儿。
所以六条才会听从惟宗允亮的要求,对自己的父亲用了那么可怕的秘术吧。
不过看情况,惟宗允亮已经忘了所谓的亲情。
那完全是异常的执着和坚持。
就是因为有这种东西存在,六条才离不开这间宅子,踏进外面的世界。
六条当然离不开。
因为惟宗允亮早就成为怨灵了。
对保护女儿的执着已经变质为怨念,攻击所有接近她的人。
那样的术或许有些克服不了的问题。
就像被封为御灵的菅原道真会化为恶鬼一样。
让惟宗失去了人心,只有怨念的部分化为死灵。
原来如此,六条写下那么恐怖的故事也是因为——
嘎吱。
背后传来踩踏地板的声响。
接着是少女满怀伤悲的声音。
「既然被你发现爹的秘密,就更不能让你活着回去了……」

平安京中发生了异变。
难以置信。
巨雷从天而降。
宫中燃起了熊熊大火。
火势迅速蔓延。
「保护陛下!」
「发生什么事了?」
「那片像漩涡一样满天打转的乌云是怎么回事?」
「打雷啦!好多地方都给雷劈啦!」
「全都打在宫里啊!」
上朝的贵族都想起了从前发生在宫里的异象。
是菅原道真。
恶鬼的形象朦胧浮现在乌云之中。
「那是——」
「是菅公啊!」
「怎么可能!」
「他不是已经降服,供奉在北野的神社里了吗?」
「菅公已经是守护京城的御灵才对啊!」
见此异象,连平日处处对立的左右大臣都忘了争吵。
包围禁宫的熊熊业火已势不可退。
天皇与其族人,包含东宫在内,都必须守护宫中秘藏的众多珍宝和神器。
突然间,覆盖在禁宫上空的巨大乌云传出了声音。
『言灵师释放的惊人灵力破坏了将我封印的北野神社,结界因而解除——』
左右大臣吓得抱在一起发抖。
他们都属于用计贬谪菅原道真的藤原家一族。
『让我重获自由了!』
电光轰然落下。
就劈在左右大臣的眼前。
要是偏个几寸,两人就会化为焦炭,炸个四分五裂了吧。
「太可怕了!太可怕了!难道他真的逃离北野神社,又变回怨灵了吗!」
「糟了,菅公的目标是我们两个啊!」
「喔喔!现在这副景象,简直和从前菅公降雷烧毁清凉殿和紫宸殿,追杀藤原家仇敌时一模一样啊!」
「良源呢?你的爱将良源在这时候上哪里去啦?」
「你家养的安倍晴明还不是连个影子也没有!」
「晴明不一样,她有传使来说,今天有事不便上朝!」
「太不巧了吧!不对……该不会菅公就是专挑良源和晴明都不在的时候攻击宫里的吧!」
「没时间吵架了,现在只能靠良源一个。良源他人呢?」
「我也不知道啊!」
这时,有群小鸭向淹没在窜逃人群中的左右大臣方向,摇摇摆摆地跑了过来。
「是妖怪吗?」
「嘴上衔着纸呢。」
右大臣接过小鸭衔来的纸。
上面有几行字。
「喔喔!喔喔!良源说他过上难缠的对手,在入魔之际用法术避过劫难,变成了现在这副样子!」
「你说什么?」
「还说在灵力恢复之前,暂时无法行动!」
呱呱呱。鸭群齐声呜叫。
「御灵怎么又变成怨灵了!那些神官都在混什么吃的?怎么都没说过会有这种事发生啊!」
右大臣咬牙切齿地仰望天空。
满天都是红火黑烟,连乌云也看不见。
可见广大的宫廷中,到处都失了火。
天上传来菅公的贯耳笑声。
「该不会真的就这样完了吧?」
「看来真是如此。」
「没那么简单!」
「「天皇陛下!」」
平日文静的陛下踏火奔来。
从前,睿山毁于大火之中。
守护京城的结界也因此半毁。
不久,将门和纯友起兵作乱。
而现在,皇宫就要被烧成废墟。
在面临如此皇朝毁灭、国家存亡的危机时——
「陛下,你上哪儿去啊?那里已经是一片火海啦……!」
「朕要去温明殿!」
「温明殿也烧得很厉害呀!」
「温明殿里有一对破邪镇护的灵剑,名叫破敌剑和护身剑。朕要亲自用灵剑降服菅原道真的怨灵!」
「太危险啦,陛下!」
「那样陛下也自身难保啊……」
「现在还是求自保的时候吗!」
天皇不听劝阻,想冲进火焰之中。
但温明殿已完全被烈火吞噬。
无法接近。
「……喔喔,难不成最后的希望也葬身火海了吗……!」
被火焰挡住去路的天皇悲痛大喊。
左右大臣都冲到天皇身边,小心地为他拨去火尘。
「来来来人啊!还还还还不快来护护护护驾!」
「完了,真的完了!是道满吗?是道满干的好事吗?」
咚轰轰轰轰!
震耳欲聋的巨雷轰然降下。
同时,化为巨大恶鬼的菅原道真从大火中缓缓起身。
他来到地面上了。
菅原道真一脚踏毁宫殿——
『你们竟敢一再设计我,还将我封为御灵!不会再有第三次了!』
并放声咆哮。
那是什么意思?天皇不解地皱眉,左右大臣连忙应声:「微臣也不知道!」「微臣只知道菅公的灵魂受到镇压,成为守护京城的御灵啊!」但都不算是回答。
『你们这些小虫,已经再也震不住我的愤怒了!』
突然间,有个衣着狂放的男孩跳到嘶吼的怨灵脚下。
「老爹,这家伙就交给我应付吧。我也不是第一次见到他了,哈!」
「东宫!」
朱雀来了。
拿着一把破锈不堪的剑,挡在菅原道真的面前。
「难道这前所未有的危机,让东宫陛下醒悟了吗?」右大臣见状,双手一拍,欣喜地喊道。
可是——
朱雀仰望着鬼,哈哈大笑。
狂态一如往昔。
不,比平时还要夸张。
但天皇却说:「也许只有狂放不羁的东宫,才能和这样的大怨灵沟通也说不定。」将最后的希望托付在朱雀身上。
『嗯?你不是之前那个小鬼吗?』
朱雀向天大喊:
「我说道真,你要把京城烧得精光是你的自由,可是烧完了又能怎么样啊?」

光被逼到了房间角落。
在惟宗允亮的寝室里。
天已经亮了。
外头不知出了什么事,雷声响个不停。
让光直觉想到是菅原道真复活了。
菅原道真除了是学问之神外,也被称作雷神。
透进室内,掺了些微烟尘的朦胧光线,遭到漩涡般的黑暗逐渐侵蚀。
那是六条的生灵所散布的黑暗。
她已逼近到眼前。
无路可逃。
「六条!你会崩溃都是因为你父亲害的,快醒醒啊!」
「不对,全都是你的错。是你不守约定。」
「也许对你来说是那样,不过我真的没有,我这不是来了吗?你清醒一点啊!」
「源氏公子,如果你真的想救我,就把我爹杀了如何?」
六条的手指爬上了光的咽喉。
「你父亲已经死了啦!」
「他还活着!他一直都在我身边啊!」
没错。
现在也是。
惟宗允亮就站在六条的生灵背后。
「源氏公子,让我家女儿伤心,可是要付出代价的喔!」
用龙穴结界吸光惟宗允亮的邪气使其消灭,也许就能让六条的生灵回到她身上。
但光就是下不了手。
尽管成为死灵的惟宗允亮失去了生前足以被誉为大学士的学识和理性——
他还是六条的父亲。
六条的生灵流下红色的眼泪。
原本天蓝色的瞳仁和眼白也都染得血红。
就算成了骇人的妖怪,她依然是如此美丽。
不,化为生灵,不属于世间凡物的她,有种任何人也比不上的神秘和虚幻。
「源氏公子,你怎么不干脆灭了我呢?」
「我怎么可能做得到那种事?让我再看看你温柔的笑容吧,六条。」
「不行。被你看见我这么可耻的样子,我已经活不下去了!」
「六条,必须抱着父亲的秘密,逃避他人眼光的生活,一定让你很痛苦吧?」
「……不要再说了,一切都结束了……!」
黑暗爬上光的脚踝。
要是盖过心脏会怎么样呢——光冷静地这么想。
不知为何,心里已经不觉得害怕了。
对六条的悲哀感同身受。
能听见她的心声。
她信奉景教的祖先遭到迫害,从遥远的异国向东渡海而来。
景教,是西方盛行的基督教派之一。
但后来被视为异端,在他们的家乡备受迫害。
于是他们一再一再地向东迁徙,最后定居在这里。
在这个遥远的远东岛国。
然后归顺朝廷,藉言灵的力量将自古就生活在这块土地上的不从之徒变成妖怪。
那都是为了让自己的家族在这岛国拥有立足之地吧。
因为他们不能再往东走了。
东方只有无边无际的汪洋大海。
这座岛就是终点,世界的尽头。
一旦被赶出这座岛,就再也无法在这世上生存下去了。
可是——
为建设平安京尽心尽力的惟宗一族,却被视为失去利用价值而没落。
滥用言灵的他们,只剩下害怕遭到报复的恐惧和罪恶感。
六条之所以不向他人敞开心胸,并不是因为她自尊心高。
而是害怕自己言灵师的血统和力量。
而她最害怕的就是父亲的去世。
害怕孤伶伶地活着,害怕被孤立。
于是,她听从父亲的要求——从这一刻起,六条的宅邸就化为异界了。
化为死灵所居住的魔界。
她的孤独更因此加深。
这时,同样来自遥远世界的光出现了。
刚开始,她只认为碰见了不是出自同一家族的同伴。
只是想为自己找个依靠。
然而——
「源氏公子,你为什么哭呢?」
光已经分不清哭泣的人是自己还是六条。
明明只是小小的误会,为什么会累积到将六条逼成生灵呢?还以为自己已经能够看透人心,能够从容以对,但人心原来是那么地复杂、深沉,没那么容易懂的。自己的心里感觉不到恐惧,或是「真的受够女生了」的厌恶;也没有「真想抛下这么麻烦的现实世界」的空虚。
只想治愈她的心伤。
自己和她很像。
但自己只有龙穴结界,洽愈不了她。
无法像小时候,紫治愈被世界孤立的我一样为她疗伤。
让人觉得自己很没用。
「我就跟你一起走吧。」
「源氏公子……」
「如果你在人世真的无处可去,那我们就到另一个世界去吧。」
这是光的真心话。结咒就结咒吧。
不过,六条的生灵似乎还留有那么一丝丝原本的意识。
「……不行……你不能过来!」
掐住光咽喉的手突然松开。
而这短暂的空隙——
「六条小姐,把光公子放开!」
让葵有机会射出破魔箭。
这一箭让紧靠在一起的光和六条彻底分开。
不知何时——
拿着符的晴明、带着猫魄的紫、拉着弓的葵都来到了房间里。
「葵?你能够下床了?」
灵应该还附在葵的身上。
不可能像这样好端端地站着,更别提拉弓了。
但葵就像是强调自己没事般,挺高胸脯大声说:
「光公子,你竟敢说话不算话,跑来这里和女人厮混?你良心被狗啃啦!」
「你该不会只为了这种理由就跑来这里吧……」
「否则呢?别的不说,今天我绝——对不放过你!没错,我怎么会被这点程度的妖怪打倒呢?嗯嘎咕咕,呜嘎嘎嘎嘎,嘿嘿嘿嘿嘿这个女人的身体我要了!等一下啊,臭怪物!我高贵的身体不许你随便控制!至少也要等到我惩罚完光公子之后!呜喔喔喔好耀眼啊,刺眼得我快附身不下去啦!这是怎么回事啊啊啊!喔~呵呵呵呵!」
「我说葵啊,你在那里自说自吐槽是怎样?不要抢我吐槽的戏分啦!」
「不是的,我是在和死灵对抗啊!唔嘿,唔嘿唔嘿嘿!老夫现在就让这女孩在六条大道上裸奔,让她成为全京城的笑柄,这样就能抬高我家女儿的身价了!想都别想,我死都不会做出那种事!我绝——对会死守自己的名声和光公子的贞操!」
「她果然是一人分饰两角……还满好玩的嘛。」
晴明看不下去了:
「蠢材!说话的一个是死灵啊!」
「你说什么?」
「葵先前还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说:『我已经不行了。晴明,光公子就交给你了。』可是一听紫说,你一个人跑到这里来就说:『光公子,未婚妻都命在旦夕了,竟然还敢出去偷腥!』然后气得跳起来了呢!」
「咦咦咦?」
「葵就是靠这股巨大的愤怒将死灵逼出了一半!她的意志力很夸张吧?」
「……难道说……女人是比死灵还可怕的生物?」
「死灵被葵牵制住了,现在是降服他们的大好时机!」晴明一个箭步,跳到六条的生灵面前。
紫连忙跟上。
「六条御息所!你和惟宗允亮分别是生灵和死灵吧!你是用言灵的力量将父亲强留在人世吗?」
「六条,你好厉害喔!这里的超自然现象已经多到我不知道该怎么反应了呢!让我访问一下嘛!」
「事情的前因后果我是弄清楚了。不过,为什么那么理智的你会变成生灵——」
「不要妨碍我!」
黑暗再度从六条脚下,向蛇一般蜿蜒爬出。
想吞噬掉晴明和紫。
「……退下……」
晴明面无惧色。
她快步避开黑暗,并将五芒星符咒掷到生灵额头上。
「……呜啊啊啊啊……!」
生灵立刻痛苦地蹲下。
想撕下符咒而拚命挣扎。
地震?
屋子在摇晃。
剧烈地摇晃。
不对。
并不是地震。
是六条的力量为挣脱符咒的束缚而失控所造成的。
再这样下去——
整间屋子都会崩场。
但晴明没有因此放松。
「趁现在啊,光!镇住她的生灵,吸走怨念化成的邪气!」
「可是,那恐怕会害死六条啊!」
「她是言灵师的后代,而且天生继承他们一族有史以来最高的灵力,气的量比普涌人高上非常多,不用担心!」
「可是……!」
「光,你放手去做吧,我相信你感觉得到对方的气剩下多少!你在式神和光源氏的方面都有所成长,一定能在吸干之前收手!」
那会是骗人的吗?
又在骗人了吗?
光凝视晴明的双眼。
看见的是打从心里信赖他的眼神。
(是真的……为什么知道呢?是因为我面临这么大的危机,感官变得特别敏锐吗?平常完全猜不透晴明的心思,现在却看得很清楚。)
于是光下定决心。
「六条!」
紧抱住死命撕扯额头上符咒的生灵。
邪气的流向全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没错。
光确信自己已有显着成长。
我相信——
自己一定能救六条脱离黑暗!
「在这里!邪气都是从这里冒出来的!」
光直接伸出手。
用力捏下。
「呀啊啊啊啊啊!源、源氏公子?你、你这是做什么啊……?」
「等等,那里是胸部啊,光!死变态,竟敢乱抓少女的胸部!」
「你在做什么啊,光公子?居然趁乱嘎哈哈哈哈抓我女儿的胸部啊,这就表示已经准备娶她过门了吧,源氏公子?说什么傻话,光公子已经有我这未婚妻了呢!他完全只是色欲薰心,趁火打劫而已!」
「小光,趁乱袭胸实在是太下流了!想摸不会摸我的喔,小光大笨蛋——!」
误会啊!这是因为生灵的邪气是从心脏涌出来的嘛!不过想不到六条这么有料,还以为她很瘦呢——我在想什么啊!
「龙穴结界!」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竟敢欺负女生!不准乱用那种力量!」
「小光变成变态了!你死定了,快变回只对幼女平胸有反应的普通人啊!」
「你在摸哪里呀,光公子?你要是继续在我面前乱来,我就射死你!」
「不是啦!我只是要用龙穴结界吸收生灵的邪气啊!哈啾!哈啾!」
我不是在式神方面成长很多,应该要潇洒地满场活跃吗?为何会有做了坏事一样的罪恶感?谁来告诉我啊!
「……唔……」
六条的生灵在光的怀抱中缓缓消失。
似乎是要回到身体里去。
「可恶的源氏公子,还以为你想推倒我女儿,结果是要吸走邪气,消灭她吗!」
附在葵身上的惟宗允亮向光扑了过来。
「那当然啊,我是绅士耶!」
「休想得逞!」
「不准你过去!我绝不放过想伤害小光的人!」
紫抓住葵的手臂,一把摔了出去。
「呀呜呜呜!」
头砸在地上发出哀号的是葵。
「紫紫紫紫,先等一下!这这这副身体现在是我我我我自己的耶!」
「才不等你!抱歉啦,葵,在我把妖怪打出去之前,先忍耐一下!」
「哎~呀~!」
磅磅磅。
「快~出~去~出去出去出去出去出去出去出去出去出去!」
「嘎噗!咕呀呼!呼咕呜呜呜!」
葵整个人不停腾空飞起,撞在天花板、地板和墙上。
每次降妖的时候,葵都会遇上很悲惨的事呢——光为葵的遭遇深感同情。
「身、身体控制不了了!不妙,这具身体不能用了……!」
一团黑烟伴随着死灵的惨叫,从葵的口中流泄而出。
「他出来了!看符……!」
晴明随即对惟宗允亮的乾尸掷出符咒。
然而——
「没那么简单。」
有个矮小的人影手划九字,弹开了那道符。
「要是不让这对父女的灵力再多闹一会儿,我可是会很头疼的呢。」
是芦屋道满。
而且一直摇个不停的屋舍已经开始崩塌。
「道满,果然是你搞的鬼。让六条御息所失控,释放菅原道真的都是你吧?」
晴明站到道满面前屈指结印,保护身后的紫等人。
「没错。御灵之术原本就是由惟宗家那些言灵师祖先所创,所以要破除他们的结界,用他们自己的灵力最为合适。」
「你就这么想毁灭京城,甚至不惜用上这种手段吗?」
「那还用说吗?已经太迟了,现在宫里到处都是菅原道真降雷引起的大火罗。」
「可恶!道满,原来这都是你设计好的!藤壶公主和藤原哥危险了!」
光抱着六条的生灵紧张地喊道,声音都有点破音了。
「不要再闹了啦,道满!怎么可以被请吃茶泡饭就烧掉皇宫呢?」
「就跟你说不是了!」
看来紫还是坚信道满的怨恨是来自茶泡饭。
「晴明,到完全破坏御神体而永久释放道真还需要一点时间,就让六条玩到那时候如何?」
「哼,全京城就属六条御息所最不可能被言灵的力量反噬而失控。我一开始就知道有鬼,想不到你真正的目的是让道真复活啊。」
「你知道得太晚了。皇宫已经烧光,包含能克制道真的灵剑在内。平安京很快就要变成人类再也不能居住的焦土了。啊呵呵。」
「既然御神体尚未完全毁坏,六条御息所就能再度封印菅原道真。」
「很可惜,那个女孩已经回不去原来的她了。像她自尊心那么高的人,一定会受不了这种耻辱而成为鬼女的。」
「这可就难说罗,道满。别小看光了。」
「而且她还有个完全化为怨灵的爹呢。」
「那我们也有紫。道满,我们这里可是有两个『空』属性的式神喔。」
晴明和道满的眼睛都在对方身上打量,找寻机会。
空间狭小。
道满和晴明都不好施展术式。
再加上距离太近,施放法术很可能一不小心就伤到自己。
道满向光一瞥。
光仍抱着六条,并对她耳语着:
「……六条,请你帮忙封印菅原道真吧。我知道你讨厌藤原家和朝廷,可是能请你暂时放下过去,保护京城的无辜百姓吗?我求求你。」
「……源氏公子……」
「我喜欢这个平安京,连黑暗的一面也喜欢。不管是人还是城市,都有光明和黑暗的一面。像雪一样白,完全没有污点的人是不存在的。黑暗越深,我就越想驱散那样的黑暗,包括你的心在内啊,六条。」
「……你真的肯原谅我吗?」
「哪有什么原不原谅,你也是受害者啊。」
「真的吗……?」
「没事了,都没事了。」
「……不会吧!」道满为之一惊。
六条生灵所散发的惊人邪气,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不对。
她已经不是生灵了。
光所拥抱的六条——有着活生生的肉体。
不觉之间,她失去灵魂而倒在书房的躯体受到魂魄的牵引,转移到光的怀中。
在道满和晴明对峙的这段时间内,六条已被完全安抚了。
并不是因为光吸干了邪气。
而是被光以某个不同的方式拯救,恢复自我。
但光也不清楚是怎么回事。
总之就是和六条心灵相通了。
只知道这么多。
「……谢谢你……源氏公子。」
六条睁开眼,轻轻点头。
并潸然泪下。
在光的怀中嚎啕大哭。
但道满不为所动。
因为她和晴明正在彼此的杀招范围内,并一点一点接近。
「八咫鸦,快去阻止光源氏!」
「嘎啊啊!」八咫鸦立刻飞离道满的肩膀。
但是——
「想都别想!」
猫魄似乎想一雪前耻,跟着扑向八咫鸦,又把它压倒在地上扭打。
「咱家才不会再输给你这只臭乌鸦!要是还输,咱家就悬梁自尽!嘿呀!」
「嘎啊啊啊!」
猫和鸟扭打成一团,谁也不让谁。
「看来你这次到此为止了呢,道满。能想到利用惟宗家,你也挺聪明的,不过下次记得多带点帮手啊——如果还有下次的话。」
「可恶啊,晴明!还没完,我还有惟宗允亮——!」
可是连回到乾尸中的惟宗允亮也缩在紫的怀里,让她摸着头,一动也不动。
「伯伯,可以让我访问一下吗?事情已经解决罗,放心把六条交给小光吧!」
「……那好吧……源氏公子……看来是个能让老夫安心交托女儿的好对象呢……」
「你不要看小光有时候很散漫,一旦承诺的事,他就一定会做到喔。不过结婚免谈喔!」
「……我家女儿要负起封印菅公、保护京城的重责大任啊……」
「没错,不过结婚免谈喔!」
「如此一来,我家女儿就能光耀门楣了。不会被人说是化为生灵、残害左大臣女儿的妖怪,而是成为京城的守护者……」
「那当然!因为有小光支持她呀!小光可是现在京城响叮当的源氏公子呢!不过结婚免谈喔!」
「……真的吗……」
「小光这个人真的就是那么守信用!不过结婚免谈喔!」
紫似乎具有能净化怨灵邪气、化解怨念的力量。
能听得出来,惟宗允亮的声音恢复了理智。
「啧,又来了!为什么不论谁接近紫小妹妹,都会变得跟废物一样啊!」
话虽如此,道满仍没向紫出手。
她办不到。
因为她对紫怎么也狠不下心。
在鞍马山也是这样。那都是为了引来晴明而演的戏,并不是真的想拿紫血祭。
「紫对异象不仅不害怕,反而开心拥抱的那份纯真,或许真如字面所言,能让她不受邪气或怨念侵犯吧。」
不过紫只顾着感动地说:「能直接跟附在乾尸上的死灵先生对话,看来我已经超越了发明灵界收音机的爱迪生了呢!」完全没听见晴明的话。
「也就是她脑袋空空的意思吧?八咫鸦,我们走!」
八咫鸦的黑羽毛骤然散了满天。
立即吸引所有人的注意力。
回神之后——
道满已经从即将崩塌的屋舍里消失了。
「好老套的撤退法喔,晴明。」
「大概是解放菅原道真,就让她忙得没心思多想花招了吧。房子快崩塌了,我们快点出去。」
震动已经停下。
但梁柱也快撑不住了。
「……呜呜……」
「晴明,葵被紫打得爬不起来,像死人一样耶。」
「她很耐打的,不必担心。」
「晴明,等一下!」
紫在最后一刻喊住晴明。
希望大家等惟宗允亮对恢复正常的女儿说完最后一句话。
「……女儿啊,请原谅一直以来用言灵束缚你的爹。爹不在了以后,你就跟着源氏公子吧。」
惟宗允亮的肉体还是不成人形,只有声音再度像生前那样慈祥,充满父爱。
「……遵命……女儿会和源氏公子一起好好生活的。父亲大人,感谢您长久以来的照顾……」
不知惟宗允亮是否听见女儿的声音。
呼……
乾尸化的惟宗允亮崩解成碎沙,散落一地。
六条府邸也跟着倒塌了。

环绕皇宫的红莲之炎状势猛烈,一发不可收拾。
以彷佛要烧尽整个平安京的速度不断延烧。
天上,则有片巨大的黑云。
有如巨龙盘踞,令人怵目惊心。
云中传出菅原道真的阵阵讪笑,响彻全京。
「灵剑也没了,难道就到此为止了吗……朕没法保护百姓了吗……」
「陛下,快到睿山避难吧。」
「左大臣,朕要留在这里。」
「万万不行啊,陛下!」
「右大臣,逃到哪里都是一样的。就让朕献出性命,平息菅原道真的怒气吧。」
「快别这么说……陛下快别这么说,百姓不能没有陛下啊!」
「帝位就让东宫继承吧。你们快带着东宫和百姓一起逃出京城。」
束手无策的天皇和贵族们,已经从朱雀门离开了皇宫。
除了一人。
只剩东宫太子朱雀,还拿着锈剑站在门顶的檐棚上。
就在禁宫正门,朱雀门之上。
「老爹、大臣、女人们,你们都快逃吧!我要和这大怨灵一较高下!」
「想不到那孩子这么大器……」所谓患难见真情。天皇眯起眼睛,赞叹地凝望着站在门上的朱雀。
「看来确是如此。」
「但也不需要这么早就宣布退位啊,陛下!」
「各位,朕是个无法阻止这场灾厄的无能之帝,你们就只管保护东宫吧。」
一道雷电打上了朱雀门。
朱雀敏捷地跳到地上躲开。
释放到空中的菅原道真恣意宣泄怒气,毫无理性可言。
『自大的东西!藤原家的人休想继承帝位!』
大地为之撼动。
谁也无法站定。
只有朱雀像座高塔般左右摇晃他细瘦的身子,勉强站稳。
「喂喂喂,我说菅公啊,你连我这个同情你的人也要杀吗?」
『那当然,我定要根绝藤原家的血脉!要恨就恨你身上的血吧,小鬼!』
「有没有那么刺激呀?实在是太有趣啦!要拿这把破剑单挑大怨灵,哈!」
左右大臣都已经怕得晕头转向了。
彷佛面临世界末日般绝望。
「保护东宫!光靠那把破剑是制服不了他的,得用灵剑才行啊!」
「没听见陛下说什么吗?快去保护东宫!」
「都给我退下!」
朱雀抬起战意高昂的眼神,嘶声狂吼:
「既然问题是出在我身上的藤原家的血液,就让我跟宿命一决胜负吧!来呀,菅公!」
『就此毁灭吧!』
龙卷风突然吞噬了朱雀矮小的身体。
「喔喔喔喔喔喔!」
「哇啊啊啊啊!东宫殿下——!」
在如此混乱当中——
「太初有道——」
安倍晴明和光带着一位金发少女,自朱雀大道上笔直走来。
少女诵读的奇妙语句,并不是来自阴阳道、佛教或神道。
手里握着一个银光闪耀的小十字架。
少女继续说:
「道与神同在,道就是神。」
『喔喔喔喔!』空中传来雷鸣般的咆哮。
菅原道真正痛苦地嚎叫着。
「这道太初与神同在。万物是藉着祂造的;凡被造的,没有一样不是藉着祂造的。」
「是谁来抢我的锋头啊?言灵师吗?」朱雀转头一看,表情忽然变了样。
「生命在祂里头,这生命就是人的光。光照在黑暗里,黑暗却不接受光。」
那是非常特殊,谁也没听过的句子。
很快地,黑云迅速消散。
菅原道真气愤地大喊:
『可恶的言灵师!』
并向少女轰出雷电,想做最后的挣扎。
却怎么轰也轰不中。
雷电像是自动躲开她似的。
『为什么?』天上传来愤恨的吼声。
有某种力量在守护着少女。
是晴明的结界吗?
还是少女自己诵出的言灵?
抑或是光的存在?
或许那全都在守护着她吧。
「——我将我的平安赐给你们——」
当少女不再诵读时。
菅原道真已被重新封进北野的神社之中。
「这样就没啦?什么嘛,无聊透顶!」朱雀遗憾地咋舌。
贵族们都跑了上来,围到少女身边。
「安倍晴明,你终于来啦!京城得救啦!」
「我记得这女孩是——」
「对了,是惟宗允亮的女儿吧,叫作……」
少女不习惯成为视线焦点,有些害怕地挽起光细细的手臂。
「不用怕,已经没事了。」
光的话带给少女勇气。
于是她挺起胸膛,微笑着说:
「小女子名叫六条御息所。」

「六条小姐?你怎么没经我同意就用我的砚台呢!」
「让我用一下又不会怎么样,反正你只是摆着积灰尘嘛。这样子暴殄天物,砚台可是会哭的喔。」
「哎呀,哎呀呀,怎么会有这么厚脸皮的人呀?」
「你是在说你自己吗,葵小姐?」
「六条小姐!你到底要在我家待到什么时候啊?」
「这个嘛,至少会住到六条家重建完工吧。」
「那你们要多久才会重建完?」
「天晓得,毕竟我家境清寒,除了书什么都没有嘛。幸好书都没被火势波及呢。」
「你就没别的地方能去吗?」
「可惜呀,葵小姐,我真的只剩源氏公子可以依靠呢。」
「可是这里又不是光公子的家!」
「哎呀,是这样吗?可是这里也不是你家吧,葵小姐?」
「唔唔唔,光公子的东西都是我的东西,晴明的东西也是我的东西!」
「哪有这种道理呀?」
「好了啦,你们两个都冷静一点……怎么又来了!为什么我又在劝架了啦~明明人家才是小光物语的女圭角耶!」
吵死人了。
无家可归的六条,暂时寄住在晴明的宅子里。
期限是直到她家重建完毕。但因为极为匮乏资金,最后光和晴明决定要为她张罗。
不过晴明是不留钱在身边的人,光就更别提了,当然是身无分文。
就目前看来,六条家的重建是遥遥无期。
「各位,你们都对她太好了吧?」尽管葵已经气到想动用左大臣家的力量为六条重建宅邸,却被六条用一句:「我才不屑用你们家的钱。」打了回票。
今天六条还是一样,和葵吵个不停。
不得不帮忙劝架的紫也因为:「妖怪的问题都解决了,再这样下去,我的戏分会慢慢被她们占光光的。」而困扰不已。
所幸六条家的钜量藏书全都平安无损。
现在,猫魄和紫正在那堆藏书里,仔细地搜寻那本《●●物语》。
「晴明,虽然很惊险,不过总算告一段落了呢。」
「就是啊,这次我也有点累了。」
光和晴明并肩望着庭园,回想后来发生的事。
六条用景教的言灵,将菅原道真再度封回北野的神社后——
雨云覆盖平安京上空,下了场大雨。
在宫中肆虐的大火很快便被浇熄了。
平安京就这么奇迹似的躲过了毁灭危机。百姓的居所没有灾情传出。
六条家的藏书也是因为这场雨而幸免于难,只是多少淋湿了点而已。
然而皇宫还是烧毁了大半,能降伏怨灵的灵剑也惨遭祝融。
这表示,平安京的防御体制陷入空前的危机。
天皇、左右大臣和弘徽殿女却、藤壶等人都顾不得大雨,围在晴明和六条身边,夸赞她们是拯救平安京的大英雄。
弘徽殿女御和右大臣都开心地忘了平日的对立关系,可见事态有多么危急。
连天皇也说:「道真并不满于成为御灵,这和神官所说的不同,我们必须要用更恭敬慎重的方式安抚他的灵魂。六条御息所,朕能借重你的智慧吗?」对六条非常器重。
只有一个人无法认同六条。
在一切结束后,良源才终于出现在崩毁的朱雀门前。
分裂成三十三只小鸭而没有建树的良源,想当着天皇的面非议晴明。
「安倍晴明,我看你就是幕后黑手吧!你昨天在家里护摩那么久是为了什么?」
想当然尔,晴明照样不吃良源那一套,不当一回事。
「那只是我预测到菅原道真可能复活,才从昨晚用护摩不眠不休地作准备罢了。多亏我准备得早,六条御息所才能处理得那么俐落呢。」
晴明面不改色地扯谎掩护六条,还顺便往自己脸上贴金。
「真滑头……」不用说,知道实情的光当然是摇头唏嘘。
「良源,在那么重要的时候,你又跑到哪里去啦?」
「唔……我是差点误入魔道,逼不得已才暂时回避的。」
「哼,你这和尚只有野心比人强,关键时刻根本派不上用场嘛。」
「你住口!那种诱惑,分明是你设下的陷阱!」
「什么诱惑?」
「没、没什么,当我没说……咳咳、咳咳!」
他是指被紫打开了萝莉控之门吧——光虽想这么讲,但为了不捣碎良源的自尊,还是把话吞了回去。
惹怒萝莉控是很恐怖的。
因为紫而遭遇各种鸟事的光,很明白这个中滋味。
接下来,良源将矛头指向六条。
「六条御息所,你用的术分明是邪教之术!还不快招出你拜的是什么邪神!」
「怎么可以对平息国难的英雄如此无礼呢?」藤壶虽这么指责良源,但他似乎深以变成小鸭,什么忙也没帮上为耻,想将气都出在六条身上。
不过六条不闪也不躲地回答——
「我信的是景教。景教的神,才是我们惟宗家真正的氏神。」
「你说景教?」
良源并未听说过景教,贵族们也是如此。
惟宗家害怕遭到排斥,长欠以来处心积虑地隐瞒景教的存在,也难怪没人知道。
对于六条家和景教的关系,六条做了段简洁的解释。
惟宗家的祖先来自遥远的西方国度,尽管与当地融合了几个世代,相貌已经和这个国家的人接近许多,头发和眼睛还是有所差异。
由于景教在他们的祖国被诬为邪教,为了找到能够安心居住之所,只好向东迁移。
定居于东方的部分景教徒,在接纳各种宗教的大唐国修建教堂,却在百年前遭到笃信道教的皇帝打压而毁灭了。
在海另一边的岛国上,事情则不太一样。
那是京城还在奈良的年代。
「佛教能够在这国家稳稳扎根,不过景教就很困难了。」由于当时学识最高的厩户皇子如此考量,他们便将景教隐藏起来,作为家族宗教偷偷信奉。
良源听了火冒三丈地说:「惟宗家信奉外国神只,简直大逆不道!」更进一步责骂六条。
「六条御息所,过去你的祖先兴建了不少神社,但你们信奉的却是你们自己才知道的神,而且是言灵之神吧?」
「这国家有八百万神只,只认定景教的神是邪神未免有失公道,你们就尽管放心去信景教的神吧。」而天皇却允准了六条,让良源再也无话可说。
藤原中将像是为六条这样的过去深深着迷似的,感动得泪流满面:
「怎么会有如此充满异国风情的可怜美少女啊……嫁给我吧!」
良源听了绷起脸表示:「左大臣家难道要与佛法为敌吗?」但是——
「睿山想和左大臣家为敌就放马过来吧!我一定会站在美少女这一边的!」
藤原中将分毫也没有退让。
光只得在一旁苦笑。
这下此,良源也不想再刁难六条了。
他脸颊不知为何红了起来,全身发着抖说:「请替我向紫姑娘问安。听说女孩喜欢玩双六棋——」于是将一个看来颇为昂贵的双六棋盘交到光的手上,并呢喃着:「唔唔唔!我的灵魂又快落入魔道啦——!」接着小跑步离开。
除了光以外,没人知道那是什么意思。
天皇等人都只能纳闷地想:到底是何等可怕的妖魔缠上像良源这样的高僧?
至于评价暴涨的朱雀则是早就不知去向。
——哈!既然事情结束了,以后又得无聊罗!
据说他留下这么一句话,就不知上哪里逍遥了。
不过,失去了灵剑的天皇在见到朱雀和菅原道真对峙的模样后,也认真开始考虑是否该让位给他。
朱雀的母亲是弘徽殿女御,右大臣家对这件事当然乐见其成。
但对于将葵许配给光,以他来撑腰的左大臣家可就不同了。他们则希望尽量拖延这件事的发生。
至少要拖延到,在今天带领晴明和六条制伏菅原道真的光,地位稳如泰山之时。
等到光有能力和朱雀角逐地位之时。
政治的角力再度开始了。
话说——
两次出现在光和紫面前的那位乞丐般的怪童,依然身分不明。
那不是道满。
虽看不见长相,至少声音不同。
有种略带傻气的开朗。
光有预感,以后还会再见到对方。
光和晴明就这么两个人边看着庭园边聊着。
还有几件事没弄清楚。
「晴明,六条婉拒了藤原哥的求婚,要在这里暂住下来……是因为她对藤原家的心结吗?」
「不是的,是因为你啊,光。」
「为什么是因为我?」
「唉,还以为你多少能懂点少女心了,看来是我弄错了呢。」
晴明眯起眼,凝视哀叹着:「我哪会懂啊?」的光的侧脸。
「算了,不懂就不懂吧。对我来说也是好事,呵呵。」
狐耳跳了起来。
哇啊,好可爱喔——光的心情因此乱了起来,想打喷嚏。
「好、好事是什么意思?」
「我没必要跟你这只不懂少女心的呆头鹅解释。」
「好吧,反正你也只会用完全无关的谎来骗我,不说也好。」
「你、你就不会再坚持一下啊?你这蠢材!」
晴明不知在生什么气。
「那我就再问一个好了。有些事我还是不太懂……就是景教那部分。」
「……怎么是那边啊……你真的很呆耶。」
狐耳整个塌了下来。
哇啊,真的好可爱喔。如果她不爱骗人……在这种时候,我大概就静不下心了吧。
光突然有种感觉——
(好久没和晴明独处了。和六条在一起时,就像遇到同类一檬,感觉很温暖;可是和晴明在一起,心情就乱到不知自己是怎么了。我该不会——)
预感?
预兆?
总之是某种感觉。
不过对那方面迟钝又没经验的光,还不明白那到底所指为何。
所以——
他决定先为这次的事件做个总结。
「景教为什么不能在这个国家公开啊?」
「厩户皇子是佛教传来这个国家时的最优秀学者,既然他都说行不通了,照他的话做比较安全吧?」
「为什么皇子会认为佛教能够传开,景教却要偷偷来比较好呢?」
晴明听了,无奈地笑了笑:
「连这种事都不知道,看来你是日子过得太舒服了。景教里只有一个神,所以和这个到处都是神的国家民情不合。阴阳道呢……是将神视为一种咒,纯粹重视术式的一支门派,所以在神那方面没什么问题。只是像景教这样,认为神的实体是言灵的宗教就有点麻烦了。」
「这样啊。可是佛教不是把释迦牟尼当作最上位的神吗?」
「佛教不只是有释迦,还有很多菩萨跟如来,能轻易融入这国家的多神信仰。毕竟释迦出生的天竺国也是个多神信仰的国家嘛。」
「晴明,你是不是又随便编故事骗我啦?」
「才不是呢。」
少来少来,一定是骗人的,我就再多问一点,让她露出马脚吧。
「晴明,伏见稻荷神社也是六条的祖先盖的吧,就是她那些言灵师的祖先。」
「……嗯……这、这个嘛,应该是吧。」
「那伏见稻荷神社会不会也封着御灵啊?」
「……我讨厌稻荷神社,不知道那种辜。」
晴明的狐耳软绵绵地以1/f的频率(注:自然现象中常见的频率,有镇静人心、帮助大脑释出α波的作用)摇晃起来。
看来那问题造成了某种打击。
声称不知道的晴明眼中有种深沉的伤悲。
「我以前应该命令过你,不准在我面前提起稻荷神社吧?」
她以认真且有些悲哀的眼神这么说。
光一想到自己对晴明所知甚少,就十分痛心。
想要点脾气。
「……知道了啦。明明那么爱吃豆皮寿司……」
「那是我发明的东西,当然不一样。用神的食材——油豆腐包起醋饭,耐放又有营养,吃了能回复我的灵力,好处可多了呢。」
「那种碳水化合物加碳水化合物的东西,吃多了可是会胖的喔。」
「呵呵,我是绝对不会胖的体质。」
这大概是真的吧,但也有可能是假的。
我到底什么时候才会成为让晴明肯说出「真话」的男人呢?
想到就难过。
感觉上,和晴明相处越久,对她不了解的地方就越多。
无论是过去发生了什么。
还是现在晴明在想些什么。
或是她对我有什么想法。
都无从得知。
光平常都会告诫自己不能随意踏进别人心里,但不知为何,只有晴明例外。
就是想再多了解她一点。
可是嘴里说的却是另一种话:
「晴明,不把怨灵封成御灵,难道就不能维持这城市的繁荣了吗?」
「对呀,至少现在是。」
「如果用更正式的方法去安抚菅原道真,他也会比较高兴吧。在怨念还那么深的时候封印起来,只会火上加油吧?」
「呵呵,六条御息所也是那样呢。被父亲关在家里,最后才爆发变成生灵了。」
「六条已经被解放了,可是御灵——」
「急什么急呀,光小弟弟。」
没错。
我是很急。
急着想接近晴明,想从她心中解放某些东西。
「总有一天,京城一定可以不靠御灵就能维持繁荣的。」
「总有一天啊。」
「总有一天。」
光不禁想着——
所谓「总有一天」是什么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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