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姬的仆人 第七话 六条小姐出现了

 
某朝后宫，冠族女御、更衣云集，中有一女出身寒徽，然尽得恩宠。
天皇时代，某朝后宫女御、更衣等嫔妃众多。其中有一女子，家世并不特别显赫，却深受天皇疼爱。
——桐壶
☆
这是一篇连当事人都不知道是否为虚构的奇妙故事。
朝日奈紫，现代人，最近在平安京中小有名气。
虽已是高中二年级，外表却像个刚升小五的小妹妹。
紫非常喜欢探险，却因此惹祸上身。
有天她心血来潮，杀进某个神秘的废弃神社，发现一本特别的古书，翻开一看——
事情就这么发生了。
睁开眼后，她人已从现代的横滨穿越至鬼怪肆虐、谜团重重的平安京。
然而她本人并不怎么紧张，反而认为「这真是个超棒的冒险经历超棒，可以出书了呢！」而雀跃不已。
「贺茂节就快到了喔，小光。」
紫信步走在贺茂川畔，肩上有个形似布偶的奇特小东西。
布偶突然张开小小的嘴，说出人话：
「的确。真是令人期待呢，主人。」
这个长得像呆呆吉祥物的小东西，其实是容易吸引鬼怪的紫所养的精灵——猫魄。
紫最近还受到当朝天皇的赏识，完全成为这个奇妙都市的一分子。
「紫，贺茂节是什么啊？」
走在紫身旁的少年，带着「穿平安时代的衣服好难走」的困扰表情向她这么问。
这位少年，就是被身旁的青梅竹马牵累而流落至平安京的被害者——水原光。
「贺茂节就是贺茂节呀。小光要多充实常识喔。」
幸运的紫，一到平安京就遇到天皇的手足：兵部卿宫和藤壶，并在经过一些事后深得藤壶疼爱，成为「兵部卿宫的养女」。
也就是从无名无分的平民百姓，一举跃升至贵族阶级，享有皇室待遇。
因此她在京里过得逍遥自在。
爱去哪里探险都可以。
不仅如此，这平安京还是地有恶鬼，天有鸦天狗，无数妖怪怨灵横行的梦幻之都。每一样都是活生生地，简直是座连迪士尼乐园或环球影城都望尘莫及的巨大游乐场。
根据紫的推测，这个时代应属于平安中期。
击败关东乱党平将门后过了几年岁月，平安京终于成为名副其实的平安之地——除了鬼怪的肆虐以外。
「是喔，原来是常识啊。那你就替我解释一下贺茂节如何？」
至于光呢，运气则是一如往常地背。
他一在平安京醒来就被恶鬼袭击。以为得救了，却又沦为狐耳阴阳师安倍晴明的式神，还被取名为「小狗子」。
在平安京中，式神并不属于「人」，是鬼怪的同类，地位比人还低。
换言之，光就是从平安京阶级金字塔的最底层开始了他的新生活。
之后，在天皇的政治考量和晴明的恶作剧心理操弄下，光获赐了唯有脱离皇室的皇子才有的「源」姓，与藤原左大臣之女葵政治联姻。即使如此依然摆脱不掉式神的地位，还得遵守在现代立下的誓言——保护青梅竹马的紫……
日后，光就在安倍晴明的宅邸里，和这三名女孩住在一起。
自负的贵族公主葵，以「光公子和我已经结下婚约」来主张光的所有权。
爱说谎又个性别扭的阴阳师安倍晴明，是以「光是我的式神」来主张光的所有权。因为很重要，所以强调两次。
而没有心机、直肠子的紫则是以「光要跟我结婚」（略）。
这三个女孩总是为了抢夺光而明争暗斗，让他一刻也无法心安。
换个角度看，现在的光完全被旁人当作是叱吒风云的源氏贵公子，在安倍晴明家里和三名女孩享受快乐同居生活的超现充，千年后的未来也是人称花花公子或好色一代男的可恶万人迷，恨不得早点爆炸的人物。
不过，光本人却一点也不高兴。
因为他的人生之路，是以「平静度日」这么一个不像高中生的乏味目标为依归。
光想当个永远的路人甲。由于他过世的母亲是义大利人，让他有着一头显眼的红发，在学校很容易成为众人谈论、调侃的对象，造就了现在的他。
而这样的红发，在平安京里更是明显得无以复加。
尽管如此——
「小光？你有在听吗？你真的很容易把事情想得太复杂，然后自己在旁边不知道苦恼什么耶。贺茂节就是贺茂节嘛！」
「……所以你也不知道吧。」
「我、我当然知道！猫魄，告诉他！」
「遵命，主人。」
猫魄这样会把紫给宠坏啊——光不禁这么想。
「听好罗，光公子。贺茂节是个年代久远的庆典，由下鸭神社及上贺茂神社联合举行。敕使和斋王大人将分别从宫里和贺茂斋院派出华美的牛车，在大群盛装打扮的显贵围绕下游行到下鸭神社，再沿贺茂川北上到上贺茂神社。」
「敕使和斋王？那是什么？」
「都是些地位很高的大人物。您现在是极负盛名的源氏贵公子，说不定会受任为今年的敕使喔。」
「是喔，我还以为京都的大节庆只有只园节（注：日本京都每年一度举行的节庆，为「京都三大祭」之一。会在京都的二十九个区，每区设计一个装饰华丽的花轿参加巡游）呢。感觉在平安京住久了，对平安时代的文化也会变得很熟悉呢。」
「豪华绚烂的贺茂节游行队伍，将会经过晴明大人宅子附近的一条堀川。每年贵族们的牛车，都会为了在一条大道上抢个好位子观赏游行而争得脸红脖子粗呢。」
「这样啊。感觉跟在上野公园赏樱很像嘛。」
「幸亏晴明大人的窀子和最棒的位子只有几步路远，抢起来轻松得很。」
「就是这样。小光，这下你懂了吧？」
「得意什么，又不是你说的……」
光对平安京的地理还是很不熟悉。
但这也不尽然是他的错。
贺茂川是上贺茂神社所在的上游区段。
鸭川是与中津川交会的下游区段。
所以现在身边的这条河到底是贺茂川还是鸭川啊（注：「贺茂」和「鸭」的原文均为「KAMO」，容易混淆）？
不提这个，光对在这个世界玩得乐不思蜀，只差没说想永远住下来的紫有些担忧。
「紫，你都不想回去吗？你妈妈应该很担心吧？要是去和警察报案就麻烦了。不知道该怎样才能回去呢……」
「嗯，放心吧。现在最重要的就是完成我『大冒险家』的任务。我要在这个神秘的平安京里探索三十年以后再回去！」
「……让桐子阿姨担心三十年，不太好吧……」
「我才不会让妈妈担心呢，只要在三十年后回到我失踪的『一天后』不就好了吗？到时候，只要说我在同学家过夜不就没事了？嘿嘿嘿。」
「……女儿失踪隔一晚，就被两个中年男女说声『我回来了』，然后冲进家里来，你妈妈一定会报警。」
「对喔，忘记三十年的时差了。嗯——小光，我命令你！立刻做出返老还童药！」
「我又不是哆啦A梦。」
「三十年应该够你研究了吧？」
「要是三十年就研究得出来，就不会有那些狂买胶原蛋白、DHA、维他命E的营养食品的人了啦。」
「真没用耶，小光。你就没有『我一定要成功』的志气吗？」
「就算有，找不到回去的方法还不是白搭。」
「我这个大冒险家紫大小姐一定会找出来的啦！只要翻遍平安京每个角落，迟早会被我找出回家的门。」
「让小孩子被『任意门』或『时光机』之类能方便行事的想法给洗脑，恐怕是哆啦A梦最大的罪过吧。」
「根据我这大冒险家紫大小姐的认真推理，只要把我们来到这里的过程反过来就能回去了！」
「反过来？」
「没错没错。我们之所以被传送到这个世界，不就是因为找们在回家路上到废弃神社里翻开古书吗？」
「好像是耶。我都一直说不要了，你做事不顾前后的坏毛病真的要改一改。」
「现在翻旧帐有什么用啊？小光！快忘记～！」
「人要是不懂得检讨失败，活再久也不够经验值升级吧。」
「反正回去的时候反过来去做，到某个神社翻书就好了啦！然后时空门之类的东西就会打开，我们就能回家罗♪」
光很想吐槽——
「某个」、「之类的」，不特定的模糊语词实在太多了。
「……神社啊……想不起来那间神社是拜什么的耶……」
「不是有古书吗？那一定是解谜的关键！」
「可是连书名都不知道……我记得那只写了某某物语……线索就这么一点，是要怎么猜啊？你以为京都有几间神社？再说，这里说不定是异世界，根本没有和我们的世界连在一起！」
「别急嘛，只要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线索绝对会越来越多的哟♪小光，尽管相信我朝日奈紫这个大冒险家吧！」
「真不愧是主人！就算毫无根据，自信也稳如泰山，彷佛天塌下来也不怕！让咱家感动至极啊。主人，您爱去哪间神社就去哪间，猫魄一定会竭诚为您介绍！」
「那就拜托你罗，猫魄。只要调查个三十年，一定能解开谜底的！」
紫从以前就是个积极活泼的女孩，简直是「乐观」的化身。光不禁羡慕起这个娇小的青梅竹马。
认识紫之后，不愿受人注意而开始躲在阴影中的自己也经常被她拉到阳光底下。
问题是——
（要不是有我保护她，这个路痴早就出事了。我也不想看到她又像上次那样，怎么办呢……）
虽然是个麻烦精，但在光眼中，紫就像是亲妹妹一样。
然而——
光只想让有母亲等着的紫回到现代，然后自己留下。
他的父母早已不在人世，也没有兄弟姊妹。
光和现代世界的接点，只剩下邻居紫和她的母亲桐子。
当然，他心里也想见桐子一面。
对自幼失恃的光而言，桐子就像是亲生母亲一般。
不过，他开始认为以晴明式神的身分活茌这个世界，其实也不坏。
安倍晴明，是守护平安京免于各种灾厄的阴阳师。
母为狐仙、父为人类的她，头上竖着一对常人看不见的狐耳。
也就是既人非人、既仙非仙。
这世上的智慧生命体大致能分为两类：一是人类，另一种是神仙、精怪、妖魔、恶鬼、怨灵等超自然种族。
即使人类可能因极大的怨恨或愤怒而化为恶鬼或怨灵，但如晴明这般天生就介于两者之间的，恐怕少之又少。
换言之，晴明这女孩一出生就不属于任何一方。
活在孤独之中。
因此，晴明习惯说谎。
能操纵言灵的阴阳师，自然比常人更了解、恐惧言灵的力量。
不会轻易表露真正想说的话或想法。
光来到这世界前，还是个不想和人有所牵扯的冷僻分子，但最近也开始稍微懂得考量他人的感受了。
他发现，之前总是用一句「太中二了吧」抗拒每一件事，以为唯我独醒的自己，和藉着说谎筑一道墙隔开世界的晴明是同一种人。
两人非常相像。
同样害怕对他人敞开心胸、缩短距离。
不同的是，光还有一个没有血缘的家人——紫。
无论光犯了怎样的错，紫都能带着笑容包容他。
所以，光认为紫是自己的家人。
也认为拥有家人的自己十分幸运、幸福。
自己过去只是故意闭上眼睛，不敢面对这个事实罢了。
如今，光甚至认为自己对紫的疼爱会比亲妹妹还要多，且一点也不觉得可耻。
假如紫又遭遇生命危险，自己一定肯为她牺牲，绝不后悔。
可是——
晴明身边一个人也没有。
她也不愿谈论过去。
她和同为阴阳师的芦屋道满似乎曾经是合作关系。
但现在道满却企图毁灭平安京，和守护平安京的晴明成了对立的仇敌。
再者，光只有十七来岁。
有半个狐仙血统的晴明虽是少女的模样，实际年龄却远高于此。
由此可见，她所受的孤独也远超乎常人想像。
是什么事会让道满和晴明反目成仇呢？
晴明从不深谈过去。
希望有一天，能像晴明引幽我从前的悲痛记忆，让我从心灵创伤中获得解放一样，成为能接受晴明过去的人。
遗憾的是，现在我还没有那种能耐。
不过，我相信总有一天——
只要能继续待在晴明身边作她的式神，就一定会有实现的一天。
光最近是这么期许的。
另一方面。
紫则是一心想着「到时候要和光一起回去」。
因此在这沿着贺茂川并肩行走的当下——
他们谁也没发现，彼此的对话有着微小的歧异。
两人一只就这么沿着河畔散步。
突然间，有个头戴破布的矮小人影向他们走来。
感觉不太寻常。
光提高戒心。
紫也抱住光的手臂。
错身而过时——
「哎呀，好令人眼红喔。烧起来喔，烧起来喔。」
那人的声音像个小女孩，这么说着说着便走掉了。
「……那是谁啊？」
「大概是看我们人生太充实了，所以在嫉妒吧！」
「是吗？好像有其他意思耶。」
「你想太多了啦，小光。」
这件事只是个预兆。
问题还在后面。
对光而言，这天可说是意义非凡。
一辆牛车在河对岸缓缓前进。
有两名随从。
牛车真的好慢喔，平安京的贵族可真有耐性——在光这么想着并眺望对岸时，事情发生了。
几个怪物从河中爬上了岸。
有着绿色的矮小身躯。
即使出了水，怪物们的身体也像裹着黏液似的湿湿亮亮地。
他们用两脚站立，有两条手臂，指尖有蹼。
背上有龟甲般的壳。
「那应该就是河童吧？真不愧是妖怪乐园平安京，大白天就这么惊人！」
「害人的妖怪通常是昼伏夜出，所以那些大概是好河童。」
「喔，他们跟随从玩起相扑了呢。」
「因为河童喜欢玩相扑啊，而且听说那只是想赢几根黄瓜回家呢。真是一群无欲无求的家伙。」
「啊！小光，河童把随从扔下河以后，还拉倒牛车了耶！」
「那只是在叫他们交出黄瓜吧。」
「光公子！装傻也要有个限度啊，那些妖怪明显是在攻击牛车里的贵族！」
「咦？那不就糟了吗？」
「小光，我是很想多观察一会儿，可是现在该式神出场了喔！上吧！」
「……晴明不在耶，我一个人打得过那么多河童吗？」
「可以的话就活捉一只回来！用力访问以后，把笔记拿去出版，保证是世纪性的超级畅销书！」
「……真受不了。我马上回来，你在这里等好，可别乱跑喔。」
「我知道啦！」
桥还在遥远的另一头。
于是光脱下鞋，将头上的乌帽子（注：平安时代至近代和服的一种黑色礼帽）交给紫后，便单枪匹马游向对岸。
虽然狩衣（注：日本平安时代，贵族或官员所穿的便衣）碍事的宽大袖子让光前进得相当缓慢，但最近在晴明的锻链下，他的体力已比来到平安京之前好上许多。
若是以前的光——
「为什么我要做这种事……要是感冒怎么办……」
遇上这种场面，多半会这么抱怨。不过现在的他已经是个称职的式神了。
几乎每天都会救上几条人命。
比起在家被三个女孩围攻，做这些降妖除魔的工作还让他心里更平静些。
或许有这样的感觉和体力得以迅速提升，是因为接受了晴明血液的缘故吧。
光拖着湿答答的狩衣上了对岸，就急往牛车跑去。
牛车已倒在地上，竹帘也被扯破。
河童们就要闯进牛车之中。
前后方的出口都挤了好几只河童。
车里的人无处可逃。
光不知道乘车者是谁。
虽能从牛车的种类看出那是贵族所用，但他对里头的人是何阶级不感兴趣。
只知道自己是平安京的式神，要保护人们免于妖怪侵犯。
奔跑之余，光计算着河童的数量。
五只、六只……
只要打倒带头的，他们就会一哄而散了吧。
不过他们在光眼里全都一个样，认不出谁是谁。
「有人类。」
「少来捣乱。」
「否则连你也扔进贺茂川。」
被河童发现了。
怎么办？
一只河童扯下竹帘，眼看就要跳进去。
「小光！就是他！那只要进去的河童是他们的老大！」
大冒险家从对岸扯开喉咙，送来有用的建言。
「「「呃！被发现了！为什么？」」」
河童们齐声惊呼。
「因为他的壳大了一圈，颜色也比较深嘛！」
说不定紫还真有点大冒险家的资质。
或许是因为习惯了这个世界，这位大冒险家最近常像这样发挥令人讶异的判断力。
「谢啦，那就发动『龙穴结界』吧。」
体型较大的河童才将头探进牛车，光就一把抓住他的脖子，由掌心吸取「气」，夺走他的力量并将他拖了出来。
从掌心吸取妖怪的气。
这就是光作为式神的固有能力——龙穴结界。
还没试过在人类身上有没有效，应该会有效吧。
而且可能致命。
因此，光必须时时保持心情平静，以免犯错。
「呃咿咿咿？你、你是什么人！哎～呀～？」
河童头目尖叫着不停挣扎。
但光的手紧紧钳着他的脖子，让他完全无法抵抗。
「我的手脚、我的手脚怎么越来越没力啦～！兄弟们，快来救我啊～！」
「「「老、老大～！」」」
河童们原想一举扑向光，却突然停下脚步。
「「「这家伙是光源氏啊——！」」」
在潜伏于平安京的妖怪之间，光的名声相当响亮。
基本上，那并不是好事。
「是安倍晴明的式神吗？」
「听说他连芦屋道满的气都能吸干耶！」
「他的手好像跟虚空相连！」
「为什么那种怪物会穿贵族的衣服啊？」
「不好，再拖下去，老大就要乾掉啦！」
「兄弟们，快来救我啊～！」
光一手抓着河童老大，对吓得不知如何是好的河童们平静地说：
「我不管你们是为了什么，总之大白天就出来作乱也太大胆了吧？」
光和紫对妖怪并没有敌意或怨恨。
反而对遭人类夺去家园，还被称为「妖怪」的他们感到同情。
「「「我们是有理由的！」」」
「什么理由啊？」
「「「说来话长！你先放了老大吧，否则他会乾死的——！」」」
「是喔，那你就走吧。」
光干脆地放开了河童老大。
「感激不尽！」
「「「我们告辞了！」」」
「喂，你们还没说『理由』耶！」
「「「你就直接问那个女的吧！」」」
「谢谢你手下留情啊，光源氏！我们头上的盘子离水太久就会破掉，不能再待下去了！」
「「「失陪了，光源氏——！」」」
河童们不约而同跳进河里，一转眼就不见了。
俗话说：穷寇莫追。不过就算想追，光也没有自信能游赢他们。
若地点换成河里，能不能像这样轻松收场就很难说了。
「啊——！小光，我不是叫你抓一只回来吗？很过分耶！」
紫在对岸气冲冲地喊着。
「说不定，所谓的小灰人就是河童呢——！」
这家伙到底在说什么啊？莫名其妙。
「这下要湿着回去了……」光这样说着，并拨着乱糟糟的浏海走向翻倒的牛车，向里头一看。
「那个……没事吧？」
里头有个年轻的女性贵族。
原以为会是男人的光，视线忍不住定在对方的脸上。
「——感谢源氏公子出手相救，我没事。」
她有张令人讶异的美丽脸庞。
想当然尔，这样的平安美女一定还有一头乌黑亮丽的长发——不对，那根本不是黑色的！
不知为何，她的头发是褐色——不，更接近金色。
阳光穿过残破的竹帘投进车棚，将她的头发映出亮丽的金色光辉。
年纪应该比光略长几岁吧。
眼睛很大，同样不是黑色。
而是意想不到的碧蓝色。
额头有点高，似乎很有学问。
不过她大大的垂眼，以及甜美中带有稍稍鼻音的嗓子，又依稀带了点稚嫩。
轮廓偏向日本人，却有种外国人的感觉。
在平安京里可说是非常特异。
真是太突然了。
无预警撞见这样的美少女，光的心头不禁一阵荡漾。
「啊？是女生啊！对不起，没吓到你吧？」
「没有。您就是源氏公子吧？头发跟我一样不是黑色的呢。」
那对垂垂的大眼睛笑成了八字，更像个小孩子。
声音好柔好细。
光下意识地摸摸自己的头发。
「源氏公子，您该不会是从我家祖先的故乡来的吧？」
「这个嘛……」
没说「故乡」是哪里，光也无从答起。
大概是来自欧俄或中东一带吧。
这种事要问紫。
算了，不重要。不先问问对方的名字，话题很难继续下去。
「那个，请问怎么称呼你呢？」
「名号可以吗？」
「啊，当然。在平安京说出本名，本来就是很危险的嘛。」
「对救命恩人也不能坦诚以告，真是抱歉。」
平安京最强力的咒，就属言灵。
言语是具有灵力的。
晴明惯于说谎，也是因为忌讳言灵的力量。
但那或许有一半是因为她天生就喜欢骗人吧。
言灵之中，最为基本、效果也最强的就是姓名。
这个世界的人们，一旦真名遭到泄漏，就容易遭遇各种灾厄。
例如施予诅咒时，只要知道对方的真名，效果即可增强数倍。
若真名被其他阴阳师或妖怪得知，也可能遭言灵束缚而任其摆布。
糟糕，心情一乱，鼻子就跟着痒了起来。看来过上这么漂亮的女孩子，真的让我非常紧张——想到这里，光不禁莞尔。
又不是没见过美少女，自己身边就有晴明（个性恶劣）、葵（很凶猛）和紫（幼女成分高），都快看到眼睛长茧了；不过这样一名温柔又柔弱的少女，倒是和她们完全不同类型呢。
说起来，虽然那三位都是美少女，性情却全都凶暴到了极点。
不是拿符咒电人，就是用破魔弓射人；或是一边喊着：「臭勇者莱特，你这个负心汉！」接着使出合气道的必杀连击。
简直比妖怪还棘手。
京里的人只知道他和三名女孩同居，认为他非常好色、风流；但事实上，她们都不是光的妻子或恋人，而是写作「强敌」，念作「朋友」的人物。
因此最近光对女性的印象越来越糟，认为她们都是包着可爱外表的阿修罗。
可是现在眼前这位女孩截然不同。
有着醉人的温柔笑魇和甜美声音。
以及知性又稚气未脱的五官。
彷佛光是和她说话，这阵子受到的创伤就全都抚平了似的。
甚至为发现世上还有如此女孩而感动不已。
「这里并不隐密，只说名号当然没关系。」光如此说完后微笑道：
「我的名字也只是名号嘛。听起来很像本名就是了。」
「啊，原来是这样啊。」
少女也回以微笑，并报出名号——
「我的名号是——六条御息所。家住六条大道。」
光吓了一跳。
藤原中将曾说过，可能比葵还要麻烦的六条御息所，真的就是她吗？
年纪比想像中小好多，跟我差不多呢。
而且不管怎么看也看不出哪里麻烦。
反而越看就越是被她全身发散的疗愈系气息给深深吸引。
「还以为人人谈论的源氏公子，会全身都是刺鼻的香木味，原来不是那么回事，真是抱歉。」
「传闻本来就很容易跟事实有所误差嘛。」
「想不到，其实您还满普通的呢。啊，那没有别的意思。我也真是的，请见谅．」
哪里的话，现实的我不只普通，阶级还跟狗一样低呢——光不禁心想。
六条御息所。
本人似乎完全不同于传闻那样地难缠。
对了，是平安京的男性对于难缠这类感觉的容忍度，本来就很低吗？
这么温柔慧黠又带点稚气的女孩，怎么会难缠呢？
她的出现就像一股清流，浇在光干涸的心头上。
于是，光决定向她坦白。
「要保密喔，我的本名是水原光。」
「哎呀，您竟然把本名……没关系吗？」
「没关系，我相信你，六条小姐。」
「……谢谢您，源氏公子。」
六条御息所——不，六条似乎非常感动，眼中闪耀光芒。
表明本名，代表的是绝对的信赖。
「六条小姐，以后有缘再见吧，我要去找被丢下河的随从了。」
「好的。等我心情平复后，一定会到府上拜谢。还有——」
「还有？」
「我们年纪相近，以后就用朋友的语气说话吧，源氏公子。」
「好，我会注意的。」
「不对喔，要说『知道了‘才对呢。」
「嗯，知道了。」
这就是——
光和六条御息所相遇的经过。
这场宿命的邂逅，即将爆发一场震撼平安京的世纪大事。
在那之前，有场小事先爆发了。在对岸全身喷发嫉妒之火的紫大骂：「你刚才是怎样？在把妹吗？用赶走妖怪的名目跟她要电话吗？那个女人是谁啊？」并狠狠处罚了光。不过对紫这行为已经看开的光，只以一句「谁教我天生命苦」便一笑置之。
然而紫越是生气，也越是让光感到六条那甜美的微笑是多么地珍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