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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细读】《房思琪的初恋乐园》你爱的人要对你做什么都可以,不是吗?

注:下文中粉色字
是原文引用,封面来自网络。
1
最终让李国华决心走这一步的是房思琪的自尊心。一个如此精致的小孩是不会说出去的,因为这太脏了。自尊心往往是一根伤人伤己的针,但是在这里,自尊心会缝起她的嘴。
他说,真正让他走出这一步的是思琪的自尊心。可是自尊有错吗?他说,他会这样做,是因为思琪的美,可是美丽有错吗?我想思琪也思考过对与错,她或许不觉自己做错了什么,但却在说对不起,思琪在日记里写道:
“为什么是我不会?为什么不是我不要?为什么不是你不可以?直到现在,我才知道整起事件很可以化约成这一幕:他硬插进来,而我为此道歉。”
2
“直到现在,我才知道整起事件很可以化约成这一幕:他硬插进来,而我为此道歉。”
《房思琪的初恋乐园》可谓去年的话题之书,年度之书。作者林奕含说写下来不是为了控诉,正如书中所说是让更多的人不用亲身感受,就可以了解世界的背面。
感同身受是多么奢侈的词汇,我们的同理心,想象力在面对他人的苦难时好像全都变得匮乏无力,就像看到书中的思琪剖开她的伤,揭开她的痛时,我顿时明白,有些距离不是文字的稀释那么简单,隔阂自罪恶开始,伤痛成型就已经存在。我想遵从作者的初衷,尽量与她贴近,与故事中每个受害者贴近,去伤痛她们的伤痛,试图分析理解她们的选择。
故事里有漂亮精致的思琪,与思琪要好如双胞胎姐妹般的怡婷,两个女孩子才13岁时就拥有了大人的书柜,就像两尾小鱼徜徉在文学的海洋里。而将思琪的灵魂抽走,将她扔进池沼的就是大她37岁的老帅兼新搬来的邻居李国华。在书里还有她们的一位伊纹姐姐,思琪和怡婷总是这样形容她,美丽,勇敢,坚强。伊纹是她们文学的引导者,她给她们念书,教她们欣赏电影,而她们的陪伴让她在家暴折磨中获得片刻解脱。
五十多岁的李国华处心积虑的接近思琪,他发现这个小女孩这么容易就可以得手。因为他的年纪已经超出了十几岁小女孩需要提防男生的年龄,他一开始在思琪怡婷那里就是安全的。而少女心中对文学的崇敬向往,为他提供了便利,他总挂在嘴边用以伪装的文学让思琪怡婷觉得会背《长恨歌》的人不会坏,他老师的身份甚至让她们的父母都放心让他单独辅导孩子作文,放心让他单独带思琪出门,放心让他不时照顾没有大人陪伴而远去其他城市求学的女孩们,还认为给老师添了麻烦,自己捡了便宜。
 
3
如果他开始敲门,他就要一直敲下去。《百年孤独》
掠夺从一次作文辅导开始,李国华说:“这是我表达爱的方式,你不可以怪我。”
思琪在内心不断地纠结挣扎中开始接受或强迫自己接受这样的说辞,开始了一次次的自我催眠。
她不能不喜欢老师,如果是十分强暴还不会这样难。
我不能只喜欢老师,我要爱上他。你爱的人要对你做什么都可以,不是吗?
如果爱就意味着可以伤害并且要无条件容忍伤害,那这样的爱还值得接受吗?
不,这决不是爱!
伊纹嫁给了比自己大二十多岁的钱一维,她爱她,他也爱她。可婚后不到一年,一维晚上喝醉之后就会无来由的打她,酒醒后求和,喝醉后再施暴。
钱一维之前也有过其他恋人,都被他打跑了。只有伊纹愿意忍耐,直到被打到流产,直到意识到如果那晚上不是钱一维半夜醒来,她可能就大出血丧命。她爱的钱一维很有可能会杀了她,她才选择分手。
伊纹的学历,样貌,出身都好过一般人,她无疑有重新开始的机会和能力,最让我不解的是,她为什么不早点离开,在发现一维的家暴倾向就离开,为什么会选择忍受。难道真的是思琪那句“你爱的人要对你做什么都可以,不是吗?”
连到最后在医院决心分手,她和钱一维说的最后一句话都是“对不起”。
施暴者高举爱的大旗,在你面前使劲挥舞。施暴者打着爱的名义,一次次伤害你。施暴者用扭曲的爱和实际的暴力筑起铜墙铁壁,让你无处可逃,只能自我麻痹。
钱一维对伊纹的爱是残缺扭曲的,他觉得他可以给她所有的物质,也包括了他的暴力。这样的爱缺少了克制,只让另一半去忍耐,爱人就变成了受害者。
写实主义里,爱上一个人,因为他可爱,一个人死了,因为他该死,讨厌的角色作者就在阁楼放一把火让他摔死――但现实不是这样的,人生不是这样的。我从来都是从书上得知世界的惨痛、忏伤,而二手的坏情绪在现实生活中袭击我的时候,我来不及翻书写一篇论文回击它,我总是半个身体卡在书中间,不确实是要缩回里面,还是干脆挣脱出来。
 
李国华对思琪的那不是爱,他用花言巧语和伪装出的深情的眼神,蒙骗了一个个他的学生,一个个他渴望得到的女孩子。他总对思琪说“我在爱里怀才不遇,直到遇见你。”
他对每一位他骗过的女孩都会这么说,思琪之前的郭晓奇,思琪之后的某某都是如此,他的爱是谎言是占有欲,是犯罪,是让她们以后不会留下指证他的证据的理所应当,是女孩们痛苦的根源,是她们的避难所,是她可以欺骗自己的理由。
4
她可以看到欲望在老师身后,如一条不肯退化的尾巴――那不是爱情,可是除此之外她不知道别的爱情了。
可是李国华让她们接受了习惯了这样的“爱”,世间其他美好的爱在她们眼中荒芜,在她们心中绝迹。
那些几乎不认识他的男生,歪斜的字迹,幼稚的词汇,信纸上的小动物,说她是玫瑰,是熬夜的浓汤。站在追求者的求爱土风舞中间,她感觉小男生的求爱几乎是求情。她没有办法说出口:其实是我配不上你们。我是馊掉的橙子汁和浓汤,我是爬满虫卵的玫瑰和百合,我是一个灯火流丽的都市里明明存在却没有人看得到也没有人需要的北极星。
人人说你看她多骄傲啊。不是的。她不知道该恋爱要先暧昧,在校门口收饮料,饮料袋里夹着小纸条。暧昧之后要告白,相约出来,男生像日本电影演的那样,把腰折成九十度。告白之后可以牵手,草地上的食指试探食指,被红色跑道围起来的绿色操场就是一个宇宙。牵手之后可以接吻,在巷子里踮起脚来,白袜子里的小腿肌紧张得涨红了脸,舌头会说的话比嘴巴还多。每次思琪在同辈的男生身上遇到相似的感觉,她往往以为皮肤上浮现从前的日记,长出文字刺青,一种地图形状的狼疮。以为那男生偷了老师的话,以为他模仿、习作、师承了老师。
她可以看到欲望在老师身后,如一条不肯退化的尾巴――那不是爱情,可是除此之外她不知道别的爱情了。
她眼看那些被饮料汗水濡湿的小纸条,或是九十度的腰身,她真的看不懂。她只知道爱是做完之后帮你把血擦干净。她只知道爱是剥光你的衣服但不弄掉一颗纽扣。爱只是人插进你的嘴巴,而你向他说对不起。
 5
强暴是社会性的谋杀。(摘自书评)
明明施暴者该道歉,为什么说对不起的是她们。
我们都不要说对不起了,该说对不起的不是我们。
思琪并不是没有向外界求助,她告诉过怡婷,怡婷质问她:“李老师有家庭,你知道为什么还这样做。”,怡婷说:“你可真恶心。”
思琪也假装风轻云淡的试探过妈妈,
“听说学校有个同学和老师在一起。”
“这么小年纪就这么骚。”
思琪不说话了。她一瞬间决定从此一辈子不说话了。
还能怎么办呢,自己恶心吗?脏吗?骚吗?
我不能只喜欢老师,我要爱上他。你爱的人要对你做什么都可以,不是吗?
思琪任由自己溺毙在对爱的质疑和对自己的否决中,挣扎太痛苦了不是吗,可是和老师接着在一起就能不痛苦?不会感到被伤害吗?13岁到18岁,思琪都泡在这样无限循环的痛苦中,从没人愿意拉她到没有人可以拉出她。伤痛成了身体,记忆,潜意识的一部分,已经刻上了房思琪这一记号,和手指纹路一样专属于她,紧跟随她。
他发现社会对性的禁忌感太方便了,强暴一个女生,全世界都觉得是她自己的错,连她都觉得是自己的错。罪恶感又会把她赶回他身边。
郭晓奇那个在思琪之前被李国华伤害的女孩子也不是没有求助并且比思琪更积极反抗,可是她的父母得知女儿和老师在一起过,只有指责女儿,赶她出门。当她把事实写到网络,得到的是更恶毒的嘲讽和咒骂还有李国华的报复。
当面对苦难的不是自己,人竟然能如此冷静。冷静到冷漠,冷漠到恶毒,或许面对苦难的轮不到自己,那我们尽可以制造苦难给别人。
同是钱家邻居的张太太知道钱一维的暴力倾向,一边说:“自己家就是穷死也不会嫁女儿给他们家。”一边把伊纹介绍给钱一维,积极牵线搭桥。
钱家其他人知道钱一维打老婆,却从不制止。
李国华的其他同事和他一样做出兽行,补习班负责人不但允许还帮忙物色安排,事后他们以此炫耀攀比。
明明那么多人该道歉,为什么说对不起的是她们。
我们都不要说对不起了,该说对不起的不是我们。
这句话最后成了受害者互相的安慰,无力也无望。
 
 6
“如果能住进里面,一辈子也算圆满了。”
思琪不堪重负,当受到李国华升级的暴行,她已经没法再骗自己老师爱我,我爱老师,爱的糖衣化成变成污浊的血,思琪发疯最后住进疗养院,只是除了看过她日记的怡婷,伊纹,没人知道她疯是因为李国华。
钱一维和伊纹离婚后迅速再娶再生,钱家人和张太太一家还坐在一起开下一代的玩笑。
李国华的恶行因为郭晓奇掀了小浪,但他依旧是受人尊敬的老师,郭晓奇房思琪那类女孩子在外人看只不过是爱慕虚荣爱做白日梦的活该女孩,在李国华看来只不过是上一个猎住的目标,远不如下一个精彩。
文学成了房思琪疯了的错,成了许伊纹的错,成了每一位被李国华欺辱伤害过的女孩的错,就连受尽文学好的李国华也不让自己的女儿多读书,因为他知道识字儿多的人能做出什么样的事儿。
女孩儿们崇敬向往的文学,滋养她们带给她们无限快乐的文学,她们互相疗伤的文学,最后成了她们悲剧的解释,成了那些本该道歉的人的笑谈。
这栋金碧辉煌的高级公寓随着许伊纹的搬出,房家一家人的离开,好像不再有悲伤,一片祥和。
也是,她们的伤痛刻了她们的记号紧紧跟随她们,与其他人何干。
这样的住宅不禁让来往的普通人感叹:“如果能住进里面,一辈子也算圆满了。”
 7
忍耐不是美德,把忍耐当成美德的是这个伪善的世界维持它扭曲的秩序的方式,生气才是美德。
我只是希望或者说我代替作者继续希望,
希望这个世界上不再有房思琪式初恋,许伊纹式忍耐,希望没有人再感同身受这种悲伤。
希望我们缺失的能尽快到位,不再有房妈妈式教育论。
思琪用面包涂奶油的口气对妈妈说:“我们的家教好像什么都有,就是没有性教育。”妈妈诧异的看着她,回答:“什么性教育?性教育是给那些需要性的人。所谓教育不就是这样吗?”思琪一时间明白了,在这个故事中父母将永远缺席,他们旷课了,却自以为是还没开学。
希望那些经历过苦痛的人能理所应当的生气,我们应该让她们(他们)生气。
希望所有施暴者对受害者道歉并付出代价。
希望所有人在平时保持冷静理智,在他人的苦难面前流下眼泪。
希望联想、象征、隐喻,不再是世界上最危险的东西。
希望我们能知道,如果伤害是爱的一种属性,那就拒绝所有没有克制的爱;如果自尊心最先戳疼的是自己,那就修剪掉这些长倒刺的自尊心。
 
最后感谢房思琪。感谢林奕含,祝愿你在天堂发现对自尊更美好的定义。
自尊?自尊是什么?自尊不过是护理师把围帘拉起来,便盆塞到底下,我可以准确无误地拉在里面。
(作者第二次自杀被救在医院接受活性炭洗胃后的感叹。)
注:上文中粉色字
为原文引用,封面来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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