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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崖山·宋王朝最后的微光】第五章 但为家国,一死而已!

2023-03-08南宋崖山海战長安的長長安的安 来源:百合文库

第五章   但为家国,一死而已!
 
薄雾依旧在海面上徘徊,遮淡了天上的月光。
张世杰在灯下与张达密谈了整整半个时辰,或许,今夜便是上天赐予的良机,虽然成功的几率并不大,但是张世杰也不想错过。
“张将军,此行危机甚大,如果你有其他的顾忌,我可以考虑另遣他人前去。”面对张达,张世杰推心置腹地说。
张达也知道张世杰的好意,不过却笑着摇了摇头道:“此行若胜,或许战势尚有转机,承此重责,我自义不容辞。倘若不幸,也不过是一死而已。”
“将军如此深明大义,张某,夫复何言
……

张世杰叫亲兵斟了两碗酒,亲手端给了张达。
“今以南酒相替,如若得胜,将军定要与我同往范阳,我们那的百年凤酒酒香醇厚,劲道足,再与将军不醉不归。”
说完,便将自己碗里的酒一饮而尽。
张达也一口饮完了碗中的清酒,朝张世杰一拱手退出去了舱内。
出门,转身,最后背影完全消失在了舱内的灯火中。
半个时辰后,陆秀夫来到了张世杰所在的旗舰上,然而船上的人告知张世杰带着几个亲信已经上了小船不知所踪。
一股不安感瞬间袭上了陆秀夫的心头,难道
……
不!这绝对不可能!
陆秀夫根本不敢想下想,出于警惕,他还是连忙传令让禁军加强龙舟附近的警戒,不得让任何可疑人靠近。
去哪了?这是陆秀夫脑海中唯一想快点得到答案的问题。他唤来几队宋军让他们架上小船出海寻找。
怀揣着不安的心情,陆秀夫在甲板上来回踱步,出去寻找的人没有让他等待太久,很快他就得到了答案。
“船在崖山下,只是越国公
……

陆秀夫还没等人说完,便带上随从前往崖山。
当他的轻舟靠岸时,看见了跟随张世杰的四个亲兵,他们正看着山上,脸上的神情十分的不安。
“越国公呢?”陆秀夫一上岸便问道。
其中一个亲兵行礼回道:“禀丞相,将军带了酒上了山,不许我们跟上去,现在约莫还在山上。”
大敌当前不在军中指挥还擅自离队饮酒,怎么会这样?这根本就不是自己认识的张世杰,到底是怎么了,让沉默冷静的人居然变成了这样?
陆秀夫想不透,连忙朝山顶走去,当他快接近山顶时,终于听到了声响,是张世杰的声音。
但是,这是自己认识的张世杰吗?
来到山顶,陆秀夫远远地停下了脚步。
及膝高的草丛中,张世杰一手抓着酒坛一手握着长剑,像是醉了,对着草丛胡砍。
凄寒的剑身折射出淡薄的月光,晃着人的眼,杂草应声而断,他在大骂着‘小人’
,
骂声中带着哭腔,在这碧海青天中回荡。
乍一看去,与癫狂之人无异,早就没了驰骋沙场的将军本色。
陆秀夫知道‘小人’骂的是谁,他感受到了那带着哭腔骂声中的无奈与悲愤,自从投了南宋以来,张世杰便尽心尽力为宋廷而战,四处奔波,力图挽救这破碎的河山。
这三年来更甚,连战连败,连败连战,四处辗转,要匡扶宋室,要拯救百姓,要领军打仗,要承受着一个个宋臣的背叛,还要维持着这流亡的朝廷不溃,这太多太多的压力积压在身上,陆秀夫与张世杰一样感同身受,这如万钧之重般地责任,压得人好累好累。
然而在旁人面前却要硬撑出一副一切都在我掌握之中,大宋必能光复的神态,所有的负面情绪都必须要隐藏。
因为自己对于那些百姓与将士来说,便是这山河动荡中的希望,如果连自己都崩溃了,那么,又有谁能扶大厦于将倾。
不管发生了什么,自己都必须坚强,直到,生命燃尽的那一刻!
或许此时的张世杰,才更像是一个人吧。
张世杰跪倒在了地上,十指都陷入了泥土里,关节随着发力而变得苍白,他在失声痛哭着。
‘沙沙’的踏草声,眼眶泛红的陆秀夫来到张世杰的身后,右手搭上了他的肩。
“我们必须战斗,这,便是我们的归宿。”
张世杰听着碧海涛声,仰头,看着被海雾遮淡的月光,像是在回陆秀夫的话,又像是在自言自语,声音极轻:
“我知道,我都知道
……

……
船下的浪花伴着涛声,这几个月来,一直都能听到。
苏焕坐在军船边的小船上,这越来越大的海雾让他有种预感,今晚或许有事要发生。
一旁的苏颖脱下了鞋袜,将双脚浸在海水中来回地摆动,三月虽已入春,但是南方的深夜也依旧带着股寒意。
或许是苏颖不惧寒,或许是对水乡有种执念。
“苏焕,你听过胡人的乐曲吗?”苏颖问道。
苏焕微微地摇头:“没有。”
“胡乐其实也蛮好听的,虽不如我们中原乐曲来的雅正,但其中的萧瑟与宏阔情怀却也分外的独特。”
“你去过塞外?”

……
”苏颖顿了下,避开苏焕的目光,看着海面轻描淡写般地说:“没有,我是以前听个宫女说的。”
“她是北方大同府的汉人,八岁那年蒙古人闯进她的家中,杀了她的父亲,母亲,还有弟弟,她与很多少女一样,被抢掠到了塞外草原,成了奴隶。帮蒙古人放羊,成了蒙古男人的泄欲工具,一个不顺,动辄大骂。”
“她算是幸运的,因为很多跟她一起被抢掠来的少女,早已经被杀了,脑袋被砍掉,与尸身一起丢在草原中,喂了恶狼。”
“她喜欢胡乐,因为当她想哭时她可以唱歌,这是唯一安慰自己的方法,但是她不喜欢蒙古,因为鞑靼人太凶残。她想活下去,回到南方
.

“十一岁时,机会终于来了,在她的哀求之下,一个来蒙古的汉人商队从蒙古人手中买下了她。将行的前一晚,蒙古主人来到她的帐内,肆意蹂躏她,最后用刀在她的右手臂上刻下蒙古奴隶的图章,看着她血淋淋的手笑着说‘你永远都只是个低贱的奴隶’。”
“从那一晚,她忘记了如何哭泣,对每个人都是笑着,因为她知道,自己所遭遇的不幸是根本没多少人会同情的,因为在汉人的眼中,自己也已经是一个肮脏的女人,为人所不齿。如果自己不笑,又有谁会来替自己坚强。”
苏焕看不到苏颖的表情,只能看到她那披散的如墨黑发,苏颖深吸了口气,语气轻淡地仿佛只是在叙述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接着说:
“她一路南逃,逃到了大宋,然而当时的大宋也快要被灭了,三年后临安陷落,她又一直逃,一直逃,随后跟着流亡朝廷,成了一个小宫女,她笑着面对所有的人,好像以前一切的苦难都没有发生过。她努力地让自己的生活只充满阳光,因为她要为父母与弟弟好好地活下去,做他们还没来得及做的事情。”
“她已经忘记眼泪的样子了,直到她生命结束的那一刻,她也一定不会再哭泣。”
“那她最后呢?”苏焕问。
“死了。”

……
”苏焕低头沉默,此时此刻,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我唱首带有胡乐色彩的歌给你听吧。”苏颖突然道:“这是一个被俘虏到草原的宋人老兵教我的,他说他在那呆了三十多年,这一生最对不起的,就是他年迈的父母与新婚的妻子,但从军报国,却从未后悔过。”
双脚在海浪中摆动,低眉看着海面,此时的苏颖就像是个旁观的说书人,随后自顾自地哼唱起了歌:
茫茫 山万重 鸿雁飞过 北风萧瑟
敕勒川上 一曲牧歌 孤城曾有 铁马金戈
古道 牧马人漂泊
芳草连天 梦醒身是客 已蹉跎
有多少长河日落
人道是 沧海桑田的寂寞
夜光杯中葡萄美酒
不过是青史剩余一滴墨
寂寂 旷野风 黑夜勾勒 荒凉之河
千帐灯火 残缺石刻 向谁诉说 悲欢离合
剑在黄沙里磨 出塞的歌 早已被唱彻
可是旧时明月曾照我
雪拥城破把琵琶再拨
海面上,歌声回荡,柔柔的曲调,抚慰着承受了无尽战乱的疲惫心灵。
苏颖的声音十分的好听,那歌声仿佛能渗透进人们的心灵,将这尘世的纷乱看破。
唱了许久,歌声在海面上渐渐消去,苏颖转过头,眼眶微红,脸上却挂着微笑,道:“苏焕,等仗打完了,我们到关外去听胡乐吧。”
苏焕抬起头,与苏颖对视着,许久,轻声道:“好。”
苏颖笑了,尽管知道不可能,但她还是开心地笑了,那微眯双眼如月牙,浅浅的酒窝,那笑容,像极了深冬那不化的柔雪。
她晾干了双脚,穿上鞋袜起身,用发带将自己的长发再次扎好:“不早了,你早点休息,明天说不定又会有一场恶仗。”
说完,她走到了军船上方落下来的绳梯边朝上方爬去。
“苏焕,虽然知道不可能,但还是谢谢你。”
苏颖走时突然低声呢喃一句。
苏焕转头看她,只见爬到一半时一阵海风吹来,吹动着她的长发,同时也吹起了她的衣袖。
薄弱的月光照下,那右手臂满是旧伤,一个硕大的图纹疤痕,仿佛在像世人昭示野蛮人的狰狞目光。
一切,都寂静了。
海面上的战船也是如此,只剩下错落的灯火,点缀着这广阔的海面。
张达回到了自己的战船,他知道这一天终将是要来临的。
将所有军令都与亲兵吩咐传达后,他走出了船舱。
这一刻,他出奇的静,仿佛连连征战的世界已经远去,世界都安静了下来。站在甲板的他边负手而立,茫茫青冥中的皓月银芒与碧海波涛中波粼相溶,照映在他刚毅的面庞及甲胄上,缓缓流动,像极了浮动的荧光。
自德祐元年(
1275
)年元军攻陷临安,南宋王朝崩溃,在这山河破碎王朝将亡的世界中,他已经漂泊的四年。
深明大义的妻子将自己送走,在前往海州的渡口上,她低声轻吟:
丈夫知有宋天王,
别吾去者海茫茫。
后有奸宄妾抵挡,
试看风霜飞剑芒。
妾于岸上,君于海中,同为宋廷而战,待大宋光复之时,便是你我重逢之日。
妻子的眼光,这么告诉张达。
从潮州到泉州,从泉州到海洲,从海洲到崖山,三年的征战,三年的溃败,为何就无一乾坤巨匠的能臣来撑起大宋的天?我们怕死吗?不!这些年来我们多少文臣武将为了信仰殉了国!我们懦弱吗?不!我们多少将士用自己的热血染红了脚下的地!
我们只想保护好自己的家,保护好自己的亲人,保护好自己的民族与国家,难道,这也有错吗!?
老天!你看不到我们宋人流下的血和泪吗!?难道我们宋人犯下了必须以亡国灭种才能赎清的罪吗!?
悠悠苍天,曷此其极啊!
张达很想仰天怒吼,但是他知道,既是怒吼发泄,即使有再多的愤怒与不甘,都对此时的危局于事无补,这场战争,唯有胜利者才能够生存。
雾越来越大了,今晚,便是最佳的时机。而现在能做的,便是待到夜深,进行殊死一搏!
深吸了口气,静默了许久的张达终于开了口:
 
“将我佩剑取来。”
一直站在不远处守候的亲兵走进了船舱,于剑架上取下了陪张达征战多年的龙泉宝剑。
昔年张达在龙泉一铸剑大师处求得此剑入伍从军,而今龙泉已陷,或许铸剑之人也早已不在了。
亲兵看着张达接过佩剑,透着寒意的剑刃随着他的右手缓缓离开剑鞘,只听一声清脆的剑鸣,宝剑出鞘在夜雾中带出了一片的寒光。
夜雾之中,亲兵看不清张达此时的表情与眼神,他只知道此时的将军在不远处的甲板上舞着剑,抖动的剑光飘若游虹,那锐利的剑芒,带着说不出的杀气与悲凉。
将军在唱着词,浑厚平稳的唱腔在船上回荡:
葡萄美酒夜光杯,
欲饮琵琶马上催。
醉卧沙场君莫笑,
古来征战几人回。
如果没记错,这应该是幼时母亲常于耳边哼唱过的《凉州词》,亲兵心想。他眼中,将军舞着剑未曾停下,一词唱完又唱一词,重复地唱着。
舞了整整一个时辰,而那凉州词,也整整唱了一个时辰,那唱腔,与剑光一样带着悲凉的杀意。
夜雾越来越浓,亲兵仰头望天,极目辨认后迈动了脚步。
“将军,丑时已到。”
清冷的颤声中,剑光戛然而逝。
只闻这黑暗的夜色中一声平稳浑厚的声音响起,如撕裂黑暗的光:
“起锚!进军!”
备注:
苏颖所唱歌曲之词,来源于心然的《出塞歌》,词作者月吟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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