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恭】恭顺从越(1-10)

一
他又在这山上徘徊了许久。
榣山一如既往。
于他而言，这就够了。
只是不能再抚琴，算是一大憾事。
二
怎么来了一个孩子？
长琴斜靠在树上，看着那小少年手里拿着一个小药锄，明显是在找什么。
小少年蹲下去，小心翼翼地拨开一些草叶，一株极小的灵芝攀在泥上，不过是一株刚出的灵芝，能有什么用？
长琴蹙眉，轻轻抬手。
小少年觉得莫名有一股力道扯着他向前，他踉跄几步，一个重心不稳摔了个狗啃泥。
然后，一大朵灵芝出现在他眼前。
忒忒忒忒大一朵！
长琴勾了勾嘴角，转身离开。
只留那小少年趴在地上愣了好大一晌，才后知后觉爬起来，胡乱朝着一个方向作揖。
“多谢仙子！”一定是个又好看又心善的仙子！
还好长琴已经走远了。
三
那孩子又来了。
他提着一个食盒，走到之前发现灵芝的地方，恭恭敬敬地跪下去，“我娘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让我带些东西来供奉仙人。”
长琴挑眉，看他将一些供品放在地上，有些哭笑不得。
小少年挖药本来是为了给娘亲治病，没想到碰到长琴，还得到了一朵品相极好的灵芝。他回家后将此事与娘亲一说，他娘也以为是遇上了仙人，等病稍好些就让他来供奉仙人，报答恩情。
长琴几步上前，伸手摸了摸那小少年的头，“不必如此。”
没人能听到。
那小少年还是极其认真地作揖，还将供品又细致地理了理。
长琴叹了口气。
受此大礼，在下难以为报。
四
那孩子每月都会来一次。
不好也不坏。
只是每次收拾坏掉的供品的时候，那副很难过的表情让长琴有些无措。
他如今只剩游魂，自然是不能吃的，而榣山上的其他生灵都这知道是他的东西，也不敢下手。
倒是有些可惜。
小少年如今十五了，他每次来都会对着长琴絮叨一些事，长琴知道他叫陵越，在私塾读书，是要到皇城去考取功名的。
“上次是桃，上上次是梨……仙人不喜欢吃水果么？”
这么委屈作甚么？
长琴看着陵越拿出一盘子水嫩的果子，又听见他嘟囔，“是了，仙人都是吃蟠桃的，不过若是仙人能看看这盘果子，也是极好的。”
他说完，又戳了戳果子，“指不定你能好运气见到仙人呢，喏，我都没见过。”
他说完，还是照例作揖，然后又慢慢说了会话，才下山去。
长琴眼里的神色几经变换，他抬起手，那盘中的果子也浮起来，他侧头看了看树旁抖耳朵的兔子，将果子递过去。
“吃吧。”
真是怕了你了。
那兔子更加迷茫地抖了抖耳朵。
窝……窝吃不完……
但是又不敢说。
兔生实在悲催。
五
榣山上来了一群狼妖。
领头的狼王脾气暴戾，听闻山上有着什么厉害的仙人，本来想上山同那仙人打一架，却被长琴一掌拍下山。
狼王呜咽一声，认怂窝在山腰。
于是陵越顺利被堵。
狼王恶狠狠一笑，表示大王我好几天没有开荤了，山顶上那个霸道的家伙连兔子都不准大王叼，但你这个外来人他总不会管了吧？
陵越在想自己叫救命还有没有用。
然后他想，食盒里的果子还没拿上去，也不知道仙人有没有发现有一个人一直在供奉他。
约莫是不知道的。
一爪穿心。
这死法也很利落了，算不上受苦。
六
长琴得到消息下山的时候，狼王的爪子已经穿过了陵越的心脏。
他怒喝一声：“孽畜！”
一挥手，一道光撞上狼王，长琴飞过去，看到陵越的魂正呆呆站在自己身体旁边。
刚出体的新魂都是懵懂，趁现在没人发现，长琴出手拘住他的魂，又打出一道光，罩在陵越身上。
他回头看了一眼惶恐的狼王，声音第一次冷下来。
“滚出榣山，饶你不死。”
七
生与死，他早该看淡才是。
长琴掐诀撑起一个小结界，将仙力渡入陵越体内，陵越胸上的伤口很快痊愈，堪堪吊住了一点生机。
如今也别无他法，只能试试将陵越的魂魄移回去……但他从来没有试过这个法子，能不能起效还是一个问题。
若是不能……
一直平和的心绪里突然出现了杀意和怒气，就连长琴自己也是一怔。
他居然会被这个人类所影响？
思绪到了这个地步就会混乱，长琴不再深思，抬手将之前拘着的陵越的魂魄放出来。
陵越的魂魄已经有些清醒了。
或者说，他之前呆滞，并不是因为初离身体。
而是因为眼前的神祇。
一切如同海市蜃楼，而他则被深深蛊惑。
八
他没想过自己会以这样的方式看到仙人。
更何况还是如此好看的仙人。
陵越的直觉告诉他还是不点破为好，他老老实实站在原地，鹌鹑式一动不动。
长琴有些疑惑，怎么看上去像傻了。
陵越暗戳戳看了长琴好几眼，看到他在结界的流光下更加悠远的眉眼，还有因为怒气而微微绷紧的唇角，以及一双极其清透的眼眸。
他还来不及多想，就看到长琴伸出左手，掌心对着他，紧接着他就飘起来，然后落到自己身体的上方。
陵越：……
有点吓人。
需要多看几眼仙人压压惊。
旋即就是一阵黑暗，他的魂魄被移进了身体里，连带着意识也一起昏沉。
在这样的时候，人都会犯糊涂的。
比如昏迷之际，陵越就在想，若是能一直看着仙人，就这样也不错。
长琴左手微动，指尖迸出华光，悉数落到陵越身上。
半柱香后，他收回手，结界也因为力竭而破碎。
终究是失了仙身，不比从前了。
九
日头微斜。
陵越靠在一方巨石上，渐渐恢复了意识。
长琴站在他身旁，低头看着他睁开眼，终是松了口气。
陵越：“仙人还在此处么？”
长琴：“……”
陵越受了长琴的仙力，这会不仅没有伤口愈合后的虚弱，反而觉得自己可以打趴两头狼……还是算了，人不与妖斗！
他双手撑地借力站起来，朝着身前鞠了一躬，“多谢仙人相助，两次大恩，陵越没齿难忘。”如果能再让我看两眼就更好了。
不过小话本里的仙人都是来无影去无踪的，他可以理解。
长琴不知道他的心理活动，此时突然受此一礼，又想到狼王是被自己拍下去的，只能无可奈何地弯了弯眼睛。
陵越又进一步朗声道：“中秋已近，陵越想送些薄礼略表心意，不知仙人可有想要的东西？”
他自己都没有发现，他原本对仙人只是出于恩情的供奉，如今却带了更多人情味的献殷勤，不过他的语气坦荡又自然。就连长琴也没察觉不对。
长琴摇摇头，又念及自己说话陵越听不到，只能抬手召风，带着陵越往后退了一步。
陵越心里“哦”了一声，这是让他回去了。
那他……那他自己出主意吧！
反正仙人也没说不要什么。
十
长琴默不作声，静看陵越从身后的竹篓里掏出忒大一只肘子。
然后是一些烧鸡，果子之类的东西。
还有一个烤得酥脆的饼子……长琴不自觉用尾指勾勾袖角，这些东西兔子应该不会吃吧。
不知道要怎么解决，这也着实多了些。
陵越是不会知道长琴内心的纠结的，他将这些东西摆放好之后，又从竹篓里掏出一叠纸，一支笔，还有一方研好的墨砚。
他将纸铺在一块干净的石头上，一脸开心，“仙人如果不便同陵越说话，可否写字？”
……
长琴扶额，怎得这般固执。
陵越这些天又看了很多话本怪志，对待仙人的思路也上升到一个新的高度，他将慢车的笔尖蘸好墨汁，双手奉上，“纸墨都是新买的，只有笔是我用过的，希望仙人不要嫌弃。”何况这墨还是我亲手磨的，十分诚心了。
长·仙人·琴想当做什么都没看到。
不过陵·想法十分多·越是不会轻易放弃的，他很快就调整好了自己的面部表情——六分恭敬两分期待一分委屈一分忐忑。
能做出这么复杂戳人的表情，不愧是看了许多天小话本的人。
长琴垂在身侧的手微微一动，那笔便从陵越手中腾空，移到纸上，写下“不必如此”几个字。
陵越心里欣喜，脸上扯出了一个十分灿烂的笑。
他将那张纸捧起来，吹了吹上面的墨痕，“陵越可以将这张纸拿回去供起来吗？”
长琴低眼看了看自己的手，声音里带了些叹息的味道。
“随你吧。”如果你高兴的话。
于是当天午时，街道上的人都看到一个面容俊秀的少年，一脸痴汉笑地抱着一叠纸，脚步虚浮地有在路上。
众人摇头，长得不错，可惜是个傻子。
榣山山顶，长琴从山顶俯视着陵越所在的那座城。
他的神色永远是宁静温和的，背脊挺直，就算这么站着，也是规矩到不行的姿态。
他想，如果有一把琴，就更好了。
心有万千思绪，应当抚一首曲子才对。
耳边似乎又响起了少年人的声音。
他抬起双手，在空中拂过。
一首《关雎》，才是最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