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相是真

      
建安元年。
      
雨已经淅淅沥沥地下了一下午，虽然不大，倒是一直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彼时的
曹操正站在窗边，皱着眉仰头看外面灰暗的天空。
      
就那样待了好一会儿，终于挥挥手叫侍者灭了屋子里的其他光亮，只留下自己桌上的那一台烛火就好。接着一脸严肃地理了理衣襟，然后端正地跪坐下来捧起边角已经磨损的不成样子的书札。
       可这样看了半日却是一个字都没读进去，反而是那盏烛火温暖的光让他禁不住生出几分瞌睡来。
       耳边好像突然传来了守卫吵闹的声音，迷糊着抬了抬眼，曹操隐约瞧见一个身影徐徐朝自己走了过来，随即下意识地按住身侧的剑柄。
       待那人走近了些，曹操才终于瞪着眼看清了他的样子。
       乌黑的长发散漫地披在肩上，一身凌乱的青衫早就被雨打湿，泛白的双足赤裸的踩着脚下的深色地砖。
       当然还有那双让他记忆深刻的懒散又淡漠的眼睛。
       曹操突然清醒过来，猜测到他的身份，急忙扔了书，鞋子都来不及穿好就跌跌撞撞地朝那人跑了过去，一不小心还失手打翻了那唯一明亮的烛光。
       本就不亮的屋子瞬间更暗了几分。
      
待侍者点亮了房间里的所有烛火，那人方才对着已经站他面前好一阵子的曹操草草地作了个揖，
       “颍川郭嘉字奉孝，见过曹司空。”
·
       因为那句“能使孤成大业者，必此人也”，
       一向心高气傲的郭奉孝最后到底还是入了曹孟德的帐幕。
       那时他唯一过不去的坎儿就是已故的戏志才。
       荀彧来请郭嘉时曾同他讲，曹司空的确
十分珍惜戏志才。因为他的离开，有好一段时间吃不下饭也睡不好觉。
要不然也不至于带着几分恳求的态度，让荀彧再给他推荐一个可以代替戏志才的人选。
       今日大家一同离开司空府后，文若又叫住了他，说自从他来了以后，司空倒是坦然了许多。
       知道了这些后，郭嘉本就不是滋味的心反而更难过了。
       荀彧的话在他听来总有那么几分奇怪。
他郭奉孝从来不是，也一定不会让自己成为任何人的替身。
       可要不是戏志才殁了，文若自然也不会把他引荐给曹操。
       那时的曹操求贤若渴，礼贤下士，是出了名的爱才，这个天下人都知道。
       可他对曹操的感情，
       恐怕就连他自己也不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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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仅仅不到三年的时间，郭嘉就向世人更是向曹操证明了自己的价值。
       建安三年。
       因为曹操屡立战功，得到了皇帝的不少封赏，所以他便也乐得犒赏三军。以至于各级将士们不论官职大小，皆得到不少金银珠宝，亦或是其他赏赐。
       可曹孟德
却偏偏对郭奉孝不赏金银，不赏美女，只赏给了他一个独一无二的官职。
       然后郭嘉就成了庞大曹魏集团的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军师祭酒。
       后人都以为，曹操这么做的理由再明显不过。
       表面上是大汉的曹司空对他的首席郭军师再明显不过的信任，赏识与肯定。
       可
实际上，左不过只是为了笼络郭嘉的心罢了。
       除了命，他曹孟德何时肯信过任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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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行则同车，坐则同席。”
       荀彧说这话时语气里分明带了几分调侃和酸意。
       郭嘉便笑，只是那笑容里除了七分甜，还有三分旁人看不出的苦。
       他知道曹操不过是向来物尽其用，人尽其才罢了。
       郭嘉懂曹操，曹操自然也知道他懂自己。
       毕竟有能力在这乱世占有一席之地的，
大家都是聪明人。
       再然后他水淹下邳的计策成功帮曹操除掉了吕布，夺回了荆州。
       于是曹操高兴地一边喝酒一边讲了一大堆话，慷慨激昂时将士们还会应和着欢呼几声。
       郭嘉看似随意慵懒地缩在他身边，眼神却是一刻也没离开过曹操面露喜色的脸。
       ‘可我只看向他眼底，
       而万千将士欢呼什么，
       我不关心。’
·
       建安十三年。
       曹操官至丞相。
      
他在铜雀台上摆了酒菜，大宴群臣。歌舞毕，乐曲停，曹操骄傲地立在最高处，笑眼看着已然到手的半壁江山，举起了一大碗杜康。
       回忆一幕幕在眼前闪过，停在了两年前的那个雨夜。
       偏偏又是一个雨夜。
       那人明明病的无气力却仍偏执的紧紧地握住自己的手。
       曹操想，果然只有冰凉的手才配得上那张凉薄的脸。
       他说，怕是此生再不能陪主公饮马黄河，醉酒高歌。
       他说，若主公念及臣时，可以酒酹地。需
好酒。
       他说，主公，十一年，你可曾有一瞬信我。
       接着手上的重量骤然消失不见，
他还没来得及听到曹操的答案。
       不过就算无人信他也无妨，
       因为同他的主公一样，
       他也从来不肯信任何人。
       曹操睁眼，这如画江山，都是那人一谋一划为他争来的
。
       他原本以为，
       这乱世，人人都想着功名利禄。
       如今终于明白，
       独他，只为计谋而活。
       酒落地，杯落地。
       那人最爱喝的就是杜康。
       只可惜，
       
·
       荀彧说，有一件事情其实到现在他还是没弄明白。
       出征袁绍前，他总是莫名的放心不下，翻来覆去也无法入睡，索性连夜跑出尚书府去敲祭酒府的大门。
       “奉孝，你和我皆非寻常人，天下事都大抵在你我意料之中，可有一事我却一直不明白，今日特意来请教你。”
       那时郭嘉拿起面前曹操赏给他的的酒，小酌了一口，才慢悠悠地开了口，“文若请讲。”
       “那日我替司空回颍川请你出山，你本是极不愿意的，甚至连拒绝的说辞都想好了，为何后来突然又改变了主意？”
       郭嘉没立刻回答他，只是低下头呆呆地盯着手里的酒杯。
       他突然想起自己第一次见曹操时的样子。
       好一会儿终于抬起头，却只是笑着伸手打翻了面前的烛台，再无一言。
       曹操愣了好一会儿，
       然后眼角眉梢都挂满了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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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安二十四年。
       曹操命人把他抬到园子里那颗唯一的桂花树下，
然后遣散了所有人，只剩他自己。
       春风划过，
耳边突然传来一阵极其清脆的乌鸦叫声。
       笑着瞪大了眼睛，透过大片树叶的间隙，他好像看到了几十年来从未见过的蔚蓝晴空。
       一片云都没有。
       然后风也停了，
       一滴透明液体滴落在曹操素色的华服上。
       是啊，
       孤家寡人，
       从来不是平白叫的。
·
     
孤还有的是好酒，
       孤只是没有你了。
·
       奉孝啊，
       颍川的莲花开了吗。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