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项虞
城主府内,一片寂静。良久,一个低沉的男子声音响起:“汉军已经尽得楚地了吗?怎么军中这么多楚人?”
“夫君…”伴着月色,项羽看清了来人,是尚未从军时娶的妻子虞姬。
于是男子缓缓开口:“夜里凉,快回去睡觉吧。”
虞姬缓缓走了过来,依偎在项王怀中:“夫君,如今我们被困在这穷乡僻壤,粮草将尽,将士们也早已疲惫不堪…明日,便是最后一战的时候了吧?”
“……”项王凝望着怀中美人,内心满是挣扎。良久,深深叹了一口气:“或许…吧。”
“既如此,且让妾身为夫君添酒一杯壮行。”虞姬于是起身去取来了城中最后半壶酒,为项羽斟满一杯,双手奉上。
“……”项羽慢慢唾饮着杯中酒,心绪却早已飘到了多年之前。
那时,项羽还不叫项羽,他刚满二十岁,正是弱冠之年。叔父项梁有一天来找他:“项籍,不要成天摆弄这些花花草草的,你都成年了,可以取字了。”
年方二十的项籍沉吟许久,开口说道:“决定了,我的字,就叫羽。”
项羽还记得,自己迎娶虞姬的时候,叔父项梁脸上满意的微笑。他也记得,自己穿了一身大红长袍进入洞房,被亲朋好友戏称为项官人的时候。项羽记得,当叔父项梁惨死沙场,自己曾经怒发冲冠点兵遣将要与敌军决一死战。项羽也记得,自己从敌军手里缴获宝马乌骓时的意气风发。
但是,一切终归是过去了…继叔父死后,自己也要步叔父的后尘了,只是…想到这里,项王悲从中来,不由得开始低声吟唱起来:“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慢慢地抽出宝剑,弹剑和歌。唱了几遍,虞姬早已泣不成声,站起身来,于月华下轻舞。
红袖添香,飘然若仙,放在哪个朝代都是难得一见的美景。只是…在此时,却格外添了几分悲凉。此时府内只余几个丫鬟、几个心腹,听了歌声、看了舞蹈,内心悲怆不已,几个丫鬟更是掩面而泣。
歌毕,舞罢,酒尽,灯残。
此时已是月上柳梢头,项王仰头掩去不断涌出的泪水,吩咐手下心腹:“让将士们收拾收拾,半个时辰后杀出城去。”
手下都离开之后,项王终于绷不住,泪水滑落脸颊。
“夫君,别了…”虞姬轻步上前,缓缓抽起项王手中宝剑,横在了脖颈上。
“虞姬!”项王伸手想夺过虞姬手中剑,却终究是慢了一步…
就在项王双目大睁瞪着虞姬手中宝剑,虞姬双手握着剑柄向脖颈划去时,一枚石子打在剑刃上,令剑身偏离些许,下一秒,一只修长的手凭空出现,轻轻握住了剑身。
虞姬的自杀终究是没有成功。她睁开眼睛,入眼处,一袭黑衣。来人眉清目秀,只是眉眼间有着几点淡淡的哀伤。
来人轻轻地、不容抗拒地将宝剑从虞姬手中夺了过去,缓缓开口:“剑,生来是为守护而生,若是另造杀业,岂不是铸剑师的罪过了?”
“你是谁?”项王直勾勾地瞪着来人,此人凭空出现却又没有惊动府外守卫,若非府中人,就定是范增曾跟自己说过的世外仙人。
“帮你解此残局的人。”来人淡淡一笑,“项王不必介怀,我只是一介草民,并无什么野心。”
“……”项王沉吟良久,点了点头,“你若是能帮我解了今日危机,我当拜你为师。”
“呵呵。”来人轻描淡写地一笑,“既是如此,项王请备马带将士们先行出城。”
于是,在夜色的掩映下,楚之霸王率仅剩的八百余人骑马杀出城去。
“项王请放心,虞姬当由在下护送,你我于乌江畔会合。届时渡过河去,重整江东兵马,来日再杀回来。”那黑衣人的话在项王耳边萦绕。项王脸上多了几分笑意:终究是…天无绝人之路!
八百余人突破汉军防线,一直向南奔去。
垓下城内,黑衣人以阵法之力隐去了虞姬的身形,说道:“我以阵法之力隐去了你的身形,汉军绝无察觉的可能,现在你可偷偷骑马出城。记住,法阵只有三个时辰的功效,在法阵失效之前,你一定要到达乌江江边!”
虞姬将信将疑,骑了城内仅余的一匹劣马,趁着天黑从侧门溜了出去。
目送虞姬出城之后,黑衣人一脸疲惫:“呼!总算解决了项羽的这些破事,那么接下来…师弟,该治你的罪了。”
等到天快亮的时候,汉军入城却发现,城中仅余一个身份不明的黑衣人。
“汝是何人?”刘邦一身市井气,抠着指甲问道。
“我是你爹!”黑衣人冷笑一声,轻轻挥手,痞子刘邦昏昏睡去。
“哟,这不是师兄吗?”在刘邦身后扶着使之不至于倒下的韩信看到黑衣人之后笑道。
“你还记得我是你师兄?”黑衣人冷声道,“你这师门败类,师父一而再再而三地强调,身为修士不宜参与凡人的事情当中,可你呢?”
“那么…师兄今日是来拆台的咯?”韩信眯着眼笑道,只是那笑容里八分狡诈两分怨恨。
“呼!”黑衣人长出一口气,“我今日是来替师父清理门户的!”
“打一架咯?”韩信歪了歪头,然后回头对着身后诸将说道,“灌婴,汝可率五千骑兵追击项王。”
“追吧,就看你…追不追得上了。”黑衣人喃喃自语。
“追不追得上,那可不是师兄说了算啊…”韩信依旧眯着眼睛笑,只是,手上已捏了一张化身灵符。
项王率众过关斩将,到了阴陵,只剩下百余骑兵。而且,前方道路迷茫,难以辨认。就在众人心灰意冷,打算坐以待毙的时候,前方路旁慢慢走出一个七八十岁的老农。
项王大喜:“老伯,请问前面的路哪条是通往乌江江边的?”
老农眯着眼睛看了项王半天,然后伸手指了指左边。
“多谢老伯。”于是率众而去。
那老农的身影在项王离去后渐渐淡去,最终化为一张灵符,然后烧成了灰烬。
紧随其后,骑马而来的虞姬毫不犹豫地将缰绳向右拧去…
“唉!终究还是我少算了一步…”看着韩信手中烧成灰烬的化身灵符,黑衣人叹了口气,“不过…若是现在我们两人打起来,你怕是没有多少胜算了……”
“不试试,怎么知道呢?”韩信眯着眼睛,眼里全是冷芒。
项王引兵而左,陷入了大泽里。身后汉军早已追至,于是项王又引兵而东,到了东城,只剩下了二十八骑。
望着身后杀气腾腾的汉军,项王仰天长叹:“我带兵起义至今八年,亲自参战七十多场,战无不胜,攻无不克。也是因此,我才得以称霸天下,可如今竟困顿至此,天要亡我啊!既然如此,今日便打个痛快!”
二十八骑对数千人,纵使如此,楚地的将士们也从未动摇,鲜血洒满战袍,战甲上血迹斑斑,一阵冲杀,便有一位汉军将领授首。
夕阳将余晖洒向大地,为这战场送上最后的温暖……
黑衣人对阵韩信,韩信终究是资质欠佳,修行尚浅,以一招惜败,被黑衣人封印了修为。而黑衣人经此一役,却也没了再战之力。
“有心无力的感觉,真是不好受啊…”
黑衣人带着一身伤痛倒下,身体慢慢融入了大地。
目睹此战的汉军将士没有一个敢上前的,他们怕,怕那个黑衣人突然回光返照拉着他们一起上路。
二十八骑终究敌不过五千铁骑,项王目睹身边的战士们一个一个从站马上跌落,然后被汉军的战马踩踏得面目全非,内心无限哀伤。
且战且退,到了乌江边,却见乌江上漂着一叶扁舟。舟上一位老人向他招手,老人身边,一个年轻的女子担忧地看着江边的战事。
“虞姬!那人呢?”项王退出战圈,问道。
“我也不知道,他只让我先走,想是留在垓下抵挡汉军了。”虞姬紧紧咬着嘴唇“夫君,快上船,这位亭长可渡得我们过河去。”
“对呀,到了江东,项王可登高而呼,届时就算刘邦集齐大军渡江而攻,我们也有一战之力啊!”那位亭长也在劝着。
“可是那人为了保我,不惜舍命牵制汉军,我项羽可不是什么忘恩负义的人啊…”项羽摸着乌骓的鬃毛,胯下战马由于连续奔驰早已疲惫不堪,项王目中露出不忍之色,“这乌骓,跟了我许多年,便赠与亭长,希望亭长能好好待它…”
下得马来,项羽手持短刀,重新加入战场。一身刀术舞到极致,不让汉军越过自己一寸。
“夫君!”虞姬哭喊着要冲上战场与项羽同生共死,被亭长死命拉住了。
这样,也好…项王心里想着,刀术越发凌厉,汉军都被震撼得不敢上前。
“大家别怕,这只不过是项羽的临死反扑罢了!”
恍惚间,项羽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他循声望去,却见是汉军骑司马吕马童,于是笑了笑:“哟!这不是老朋友吕马童吗?你也加入汉军了?”
遮遮掩掩的吕马童不得不以正面对着项王,于是又把项王指给身边的王翳:“这个就是项王了。”
项王哈哈一笑:“我听说,刘邦那痞子用黄金千两、封邑万户来悬赏我的脑袋,既然这样,我送你个人情。”说着,拔出腰间宝剑,便欲自刎,突然又想起那人说什么剑为守护而生,于是又放下宝剑,提起朴刀,横向脖颈。
血光飞溅三尺,染红了大片土地。项王倒下时,眼睛直勾勾盯着离此岸越来越远的扁舟…
汉军一拥而上,项王瞬间被分尸当场。
若干年后,江东一处集市。
已为人妻的少妇带着六七岁的孩子走在闹市,孩子不时东看西看,显出对集市的好奇。
人群中,一位身穿黑衣的隽秀男子眼前一亮,快步跟上少妇。
少妇带着孩子在集市上逛了逛,买了些水果酒水,向着人烟稀少的山地走去。
那里,一座坟冢孤零零地立着,坟冢没有墓碑,只在上面插了一块木牌,上面简单地写着:“亡夫之墓。”
“夫君,康儿已经七岁了,越看他,越觉得他长得像你…”少妇也不顾地面脏乱,摆放完祭品,坐在坟冢旁边,望着木牌静静地出神。
“虞姬,果然是你…”黑衣青年现出身形,淡淡说道,只是声音中少了几分空灵之气。
“先生?”虞姬看到黑衣人,心中一惊,“不知…先生可否将当年的事情始末缘由告知?”
“呵呵…其实本来也没什么的。”黑衣人淡淡说道。
多年前,韩信拜国尉缭子为师,跨入修仙界的行列。后来韩信自恃学有所成,向师父告辞下山,国尉缭子淡淡应允,只是告诫韩信,修士不许干涉凡人之间的事物,否则会天降刑罚功法尽失。韩信并未听从,一心想在凡间做一番大事。于是才有了黑衣人下山替师父清理门户,中间牵扯出了这许多事。
“只是我没有想到,他竟偷学秘法干涉天机,令天道难以判断,最终竟使本该一无是处的痞子当上汉王。”黑衣人心有不甘地叹道,“不过也差不多了,大概在垓下那一战之后不久,他就被刘邦设计砍了脑袋。”
“仙凡殊途,凡人怎能伤到仙人?”虞姬不解。
“在你们离开垓下之后,我和他打了一场,封印了他的一身修为,那之后他已经是个凡人了。”
“原来如此。”
“看到了项王的骨肉,我也就放心了。”黑衣人轻轻叹一口气,“日后,灭汉室的定是项王之后!”
“先生吉言。”
“好了,我这次下山的时间到了,该回山修炼了。”黑衣人说着,从怀中拿出一张灵符,一捻手指将之点燃。
“哈哈哈哈!”在火光中,黑衣人笑着唱起了歌:“项王已是强弩末,四野尽楚歌。美酒残月笙箫默,江东子弟八百俱为魔。汉军自入垓下城,八方俱哀鸿。犹忆当年海誓盟,只今不见月下老来翁。”
“……”目睹了黑衣人凭空消失,虞姬擦干眼泪,对儿子说道,“康儿,你记住,今日之事,不要对任何人讲起。从今往后,凡是虞姓子弟,禁止取名为‘翠’!”
PS:黑衣人唱的那首歌
虞美人
·歌项虞
项王已是强弩末,四野尽楚歌。美酒残月笙箫默,江东子弟八百俱为魔。
汉军自入垓下城,八荒俱哀鸿。犹忆当年海誓盟,只今不见月下老来翁。
BGM:歌曲名:Empire of Angels (天使之城),歌手名:Thomas Bergersen,专辑名:Su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