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不归——第九章

                
        清风日上，晨雾溟溟，已是晚秋时节，枯叶霜露薄薄一层，冰清玉洁好不可怜，学生们也开始往校服衬衫外忍不住再套上针织衫。
      “行了，如果没什么事就散会吧，”副部长推了推脸上硕大的眼镜，笑容温和，像只温顺的小羊，指示我的下一步，“部长？”
      “散吧。”
        言罢，所有的学生陆陆续续离开，目光不得不落到那个唯独一个趴在桌子上的瘦削身影，浓稠的阳光飘絮一般，人似要消融其中，我上前，扶手轻轻按住她的肩膀，唤她，“甘凝，该醒了。”
       过了一段时间，小小的脑袋小幅度地抬了抬，然后一声惊叫，“哈！部长，对不起我睡过头了！”    
        我看着她强硬撑着保持冷静，却手心已紧紧攥住，眼部乌黑一圈  彰显着她彻夜难眠了多少个夜晚，我喟叹一声：“多注意休息。”
        不知因为什么，在我说了那句话后，她竟直直盯着我好一会才反应过来，低声道谢便走向外面。
        我拉开一半窗帘，开窗，一袭秋爽冷气拂面而来，手机来信铃声在安静的空间里瞬间扩大，不用回头看便知道来信者。我将双手扶上窗台，任发丝凌乱在空中。
      “自从开学了，就没见过甘凝同学轻松过，大概家里的负担太重了吧。”
     “负担？”我不禁问弯眼笑意的副部长。
      “听传言说，甘凝的母亲因为难产去世，而她活了下来，她的父亲事业突发事故，一夜之间倾家荡产，再加上她脾气有些古怪周围人都说她……”
      “灾星吗？”我不禁打断副部长的欲言又止，“以后这种话就不要轻信了。”
      “哦，果然部长还是挺关心她的”
        言毕，一阵震动声敲打着桌面传入我耳边。
        手机亮起来的屏幕上显示：
        #御羲，今天中午一起吃饭吧#
        来信者，鹿晗。
        纷乱细碎的墨发间，一抹残笑隐隐噙起，似乎一切的发展趋势都在布好的棋局中。
       甘凝从学生部快步走出，若不是手心紧握，任谁也看不出她的形色匆匆。在部长的手搭在她的肩膀那一刻……
        她永远都不会忘记她看到的那一画面，那是极尽语言都难以言喻的美，仿佛不属于人间的绝色……
        内心的汹涌诡谲令她神色迷蒙，以至没注意到前方的肉墙，直直砰地撞上，“啊！”
        但手却被及时大力拽住，看去，是个高个男生，英伦式本校校服衬得他玉树临风，浅色发毛被无意撩撇一旁，露出些光洁额头和精致五官，纯澈如鹿的眼眸见之而难忘，美得雌雄难辨的俊颜令甘凝立即想起，他是鹿晗。
        甘凝不待站稳便用力抽回自己的手，侧着头，微凝烟眉，本是轻锁眉头，却因烟眉浅淡，愁容不免深了几分，乍一看，仿若昆曲中的泫然黛玉，连声音都带着不同于虞岚那般清幽的冷淡清浅，一声道谢都如寒雾竹林弥散着沁骨凄凉。
      “多谢。”
       男生听后，轻笑，“你这道歉到挺有点意思，”清澈伶仃的音色透着不羁的轻灵，流转浅色樱唇，泉水叮淙摇曳了一水芳华，“我来找你们御羲部长，她在哪你知道吗？”
      “部长？”
       “嗯。”
        甘凝只抬眸盯着他，深望着，她该怎么跟他说，怎么解释她刚刚看到的那一幕，那种不属于人世间的异类光芒……
        不一会又低下，侧头，“部长，he……还在会议室。”
       鹿晗站在原处盯着那个身影消失在拐角，觉得这个文艺委员明明是善类，却偏如老高他们口中所描述那般不好接触。
        至于老高，不知道那小子今天脑抽什么，球场连连失意，测验偏离正常轨道，再加上中途被包括鹿晗在内的三十多名同学不知是真蓄意还是假人为的“小”磕碰，现在就差走道一言不合就撞电线杆这个梗了。真是，恋爱果然会让人变成神经错乱的傻逼吗……
        不行，他要是傻了上星期他欠我的五百可不就成打水漂了嘛！
         ……
        鹿晗找到会议室，推开门，进去后发现窗帘阴影处，站着一个男子，身长体阔，一双深邃混血眼眸如暗沉星海，锋利的五官，俊朗温润的气场无一不透漏着恰到好处的礼教，那人觉察到鹿晗的到来，转身，唇边笑意浅而不淡，“同学来找哪位？”
        鹿晗看着对方的温笑，内心暖风徐徐，吹开一袭茵泽，自然得仿佛似曾相识，难道这就是自来熟。
     “我找御羲，就是学习部会长。”
      男子把弄了一下手中一把扇子，轻柔毫无失礼之处，音色低沉：“会长被教导主任叫去谈话了，一会回来。”
      “哦……”
        男子向他走进，鹿晗这才看到他没有穿着本校校服，只看到对方墨眸流转着玄色，声音醇厚低沉，令人心驰神往：“我叫白矖，同学不久我们还会见面的。”
       随着耳畔声音如烟散去，鹿晗才觉察到偌大的空间里已剩他一人，唯独桌上那把折扇，想着这有点像御羲的，他不禁伸手去拿，捧起那一刻，脑中霎时蹦裂开，莫名记忆混乱地冲击着画面……
        丝萝环绕的仙池，湖蓝色的华服拖曳在月光下，那个女人颔首浅笑如薇……
       “大王”……
        血液涂鸦着死亡的模样，美丽而张狂，红色很快侵蚀了她的脸……
      “殷殇”……
        力气全部抽离，只剩胸口的疼和那个女人清泪留在脑海的灼烈剧痛。
       当我一脸黑线地回到会议室，那个教导主任洪亮喷翔的嗓门和随时会蹦开衬衣的句乳和“小腹”的猪婆模样至今都在脑海游荡，什么晚会缺乏社会主义，根本就是悍妇之妒。
       推门而入，却不想，看到一颀长背影，在窗外被隔散映进的日光下，勾勒出一息安静宁尘的身形，我知道是来寻我的鹿晗，却总有一种异样挥散不去，我沉音轻唤：“鹿晗……”
        他缓缓回头，小鹿一般的眼眸忽闪了一下，又回转为一贯的莞笑，日光清浅，如芙蕖临水，摇曳生姿，菱唇微启，唤出一个我怎么也不会想到的名字……
      “妲己。”
        那声线清软，以梦为绢纱，以凄恸为茧，仿若穿越了千年的桃花，妖冶再次缱绻住我的双眼，步步退让，也只是画地为牢……
        车辆较少的灰色马路两旁，一直以夏日炎魂著称的凤凰木也经受不住这样汹涌而毫无道理的北方天气，终究是扑簌着凌落在地面，空气中没有一丝风，那飘零翻飞的枯叶即使在耀眼的日光下，也足以令人深触到沁入骨髓的冷寒。
        那个少年毫不在意随时会被撞飞的危险，踏着轮滑鞋，肆意穿梭在马路中央和边际，他很享受这种游走在速度与生命的边缘的快感。
        甘凝看着那一队附近学校的不顾安全的轮滑学生，便想疾步快走，店里不能没人看着。
        刚走到拐角便听到后边空中传来的一声叫喊“闪开！”
       甘凝下意识的一个回转，只看到一抹极速的身影，然后在身体意识还未做出反应，一把力道推倒自己，伴随一阵尖锐磨地声坐在了地上。一切发生得太快，一时间甘凝呆愣在那里竟忘了站起，那人见她这样以为真把人家伤到了，便上前看看。
甘凝看到脚旁掉落的黑色耳机，伸手去拿时，手却被牵住，头顶传来一声不羁的男声。
      “能站起来吗？活动活动。”
         她抬头，站起，周围仿佛都消匿了所有声色，白皙俊秀的面容，肆意的剑眉下是清色幽幽的鹿眸，就是这样时而纯净时而邪灵的双眸，令她不得不原谅他弄坏了电磁炉，忽视他一次次脱线二逼行为，依赖他驱散每晚的极致孤独，最后沦陷不告而别的苦味……
      “我没事。”良久，甘凝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干涩凝结着沙哑仿佛破败窗棱阳光穿过弥散开古旧的流沙质感。
        纵使千年轮回，梦里寻觅终得所，可兜兜转转，时光磨砺了光辉，却是物是人非……
      “没事的话……那我走了，下次看着点啊。”
        一针尖锐深深刺入胸膛最柔软出，瞬间炸裂开，短暂的痛却延至四肢百骸。
      “等等，”甘凝叫住他，少年回头，眼底除了惊诧别无他物，她极力压抑不安的心，“你叫什么？”
        诶？少年一脸不明所以，甘凝上前抓住他的衣角，不顾对方被逼步步后退，字字珠玑，重复来去只是一个问题――一定要知道他是谁！
        你究竟是谁……
        你不认得我吗……
        你果真不是他吗……
         还是，你不敢认我……
       “鹿邪。”一声清婉的女声越至甘凝耳畔，看去，是一年轻女人在唤眼前这个人，那人如其声，不急不缓，虽不是像部长那般惊艳出尘，清新的五官如一曲婉约的江南小令――
      “烟丝欲袅，露光微泫，春在桃花。”
        他轻轻地抬手撸去衣角的小手，只是这一个缓慢的动作，她的内心溃不成军。
     “看到了吧，妹妹，哥是有主的人了，别纠缠了啊。”
        她低敛眼眉，敛拢起眼底浓稠的荒凉，只淡淡的一句，“对不起，认错了。”
        那两人终是离开，甘凝深觉双脚像踩在棉花上一般绵软无力……这世上真的有很多怪诞……同样的城市居然出现了三个如此相像的人……鹿晗……虞岚……鹿邪……
      “你怎么来这了，重华？”鹿邪坐在公交站牌下，耷拉着脑袋，像是受到很大委屈的宠物，眼底全然没了白天的桀骜不驯。
     “白先生怕你按捺不住，做出泄露天机的事。”暗淡的黄色灯光，装点着这个长街朦胧如云，映在重华小巧的脸上，寡淡的音容却温暖如春风和煦万里。
        鹿邪听此并没反驳，而是将眉间锁得更紧，阴沉不已。
       “大花，”重华听他难得如此唤她这个他为重华取的名字，不愧是同根源的两人，连取名字的随性都雷同到天造地设的地步，“你现在已经和那个叫鹿晗签订了血契，是不是一辈子都要跟着他啊？”
       “是。”重华没有一点犹豫，直接得令鹿邪反应迟了些。
         远处的来往车辆灯光如柔带流展，淡淡的暗黄光芒在那个看着令人不免心疼的男孩脸上映如薄雪三月的梅花，精致唯美的浮面下唯有浅浅却深入人心的冷漠与疏离。
        一切都未曾改变。
        一切已面目全非。
        告别了大花，鹿邪不得不回到那个老先生的身边，鹿邪微低着头，百无聊赖地踢踏脚下的轮子，路过静无一人的巷道时，身侧突然刺来一阵强光，下意识的一个转头，耀眼得一时动弹不得，只隐隐感到那束强光源在光速靠近，直至身体下部传来一股强力，紧接着在身体被撞飞起的一刻，刺耳的车轮擦地声划破静谧的夜色，地面裂开一片妖冶的血，霎时红梅朵朵，触目惊心。
        撞人的车在鹿邪躺倒的近距离处，仿佛一失控的野兽，光源照着少年的身上，如同眯着危险充满杀气的双眼，此时强大的动静终究引来了路人，车子猛地加大油门，潇洒转身，迅速隐入了黑暗中。
        轰鸣的耳畔，除却蚊蚋一般的人声，只有微不可查的鸣笛声，那个人还是没有来……现在的自己又有什么资格期待呢……
          扑簌的落叶依旧在飘零着，没有一丝生命的迹象，沙沙的声响仿佛哀怨嫠泣，不断重复在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