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盲

传奇
在末日来临之时，我去了水族馆。这是我多年以来的愿望。
入口处人来人往，大概都是真的猛士，不过这里的工作人员也真是尽职尽责，世界马上毁灭了竟然还在这里上班。买了票，兴致勃勃走进去
,
逐一观赏身边五彩斑斓奇形怪状的鱼类，看它们依然悠然热闹自在摇鳍摆尾，仿佛末日之说在它们眼里不过是人类庸人自扰。电梯缓缓前行，看得入迷，突然一个冷战回过神来，便把外衣裹紧，这时发觉周围安静空旷已不见一人，再看鱼缸，惊异其中蔚蓝一片不见一鱼一草一气泡。馆里气氛冷寂诡异，置身其中略不知所措。就在这时，发觉鱼缸远处有一黑点向这里游来，越来越近，渐渐显露真身
——
竟然是头蓝鲸！
它那庞大的身躯径直向我冲击过来。我吓傻了，身体不不听使唤，直接瘫在地上，心想这次一定完蛋了
——
它那种身躯，多厚的玻璃也不可能挡住啊。算了，死就死吧，反正快到末日，也活不了多长时间。于是我绝望地闭上了眼睛。过了一段时间，什么也没发生
……
又过了一段时间。咦，怎么还没来呢？我已经做好准备迎接这一悲壮盛大的水葬，甚至已经准备好听到玻璃破碎迸溅，接受大水咆哮将我身体吞噬的样子，但这一切并未来临。于是乎偷睁开一只眼，我地妈呀！向后疾退，两眼惊恐瞪大，心中翻江倒海
——
那鲸鱼竟然隔着层玻璃瞪着我！
它竟然瞪着我看！它竟然瞪着我看！这一定是在梦里，对地，我一定是在做梦！
事实上你已经死了。
谁，谁对我说话？我惊诧四顾。
你眼前这条鲸鱼。
我连忙转过头盯着眼前这神奇大只。
没错，就是我在与你对话。只有灵魂能看到我，所以你已经死了。
你你你你，你怎么知道的？我声音颤抖。
因为我就是你们说的死神。鲸鱼回答。
胡说！死神是手拿银色巨镰身披黑色风衣的帅哥。您哪位？山寨死神？你说我死了？我怎么死的？真是搞笑，你说我死了我就死了
?
我一时激动。
你，不害怕了？
还怕什么，反正已经死了。突然就接受了这个设定。不过仔细想想也是，不死的话哪来这么多奇怪的东西。我站起来，拍拍衣服。说吧，你想干嘛。
没什么。你知道今天是世界末日，世界上一切生物都会被毁灭。鲸鱼顿了顿，这意味着我要有很长一段时间休假。
哼，听起来很好啊，终于不用忙来忙去了。我仔细观察着眼前这位，不，这只死神。
可是突然安定下来我会不适应的
——
你等一下，氧气不够了，我先上去喘口气。说完便向上游去。
呵呵，这只真萌。
过了一会儿它又游到我面前，离末日还有一段时间，所以这会儿想跟你聊聊。
噗
……
这是啥死神呀，雷萌雷萌的。
一会儿那么多生命要回收，您这儿不急？我快无语了。
不急不急，反正我有的是时间。这大只摆摆尾巴，看不出在想什么。
行，说吧，想唠什么？我豁出去了，干脆盘腿坐在地上。
那你就讲讲你自己吧，这大只说，我喜欢听故事。
好吧。讲我自己。嗯
……
我低下头，开始回忆。
我是个及幸运的人：有城镇户口；在乡下长大。
小时候有着大清王朝似的孤僻，只与很少的熟人玩，而且所活动的范围大都只是庭院附近，仅仅上山时才会走得远些，所以眼界狭窄。于是受益匪浅。
我是上初中以后才敢花红票的。记得小时候上学，基本都是一天一角钱，若最近奶奶打麻将输了钱心情不爽，不给钱也是常有的事。不过身处农村也没什么花样，豆皮冰水小龙人，最好的不过是五角的小当家。有一种过油豆皮，炸得焦脆，黄澄澄，金灿灿，沾着酱汁，特别好吃，可以算是童年的味道了。到了三年级时，转到城里读书，奶奶跟过来照顾。每天仍然一角钱，大概持续了一个月，直到我说一角钱买不了什么，于是开始每天给五角钱，五年级时改成一元，直到小学毕业。辣条酸角果丹皮，果冻刨冰无花果，烤串跳糖麦丽素，集卡抽奖纹身贴，基本算是伴随了整个童年吧。那个时候的辣条与现在不同，虽说都不健康，但口感要高出一大截。最先出现的叫做“干煸鱿鱼丝”，甜辣适口，风味十足。但我最爱的非“周小玲”莫属。虽然一开始做的都是辣条，唯独这一品牌，又出了辣片辣块辣丝，每一种都是风味独特，咸辣适中；
大口咀嚼，好不快活。但是六年级时，这一品牌突然冒出了丑闻，传言辣条竟是用尸油制作，虽不知真假，反正我一点不信，这辣条太好吃了，用什么做的我都认了！只是寡不敌众，于是一开始是城里下架，后来连农村也买不到了，最后慢慢消失不见。也是蛮可惜的，此后买过的所有辣条，再也没有那种味道。话说回来，可能正是因为那时候家里是真的穷，所以现在对钱很敏感，主要体现在抠
——
蟹老板的抠。
童年时期由于木讷一直显得乖巧，便因此招大人们喜欢。虽然生活在乡村，但几乎从未爬过树。那种活泼热闹的村童童年我是一直没有的。在我出生之前附近的那条河就已经被污染了。夏天时大人不让去，因为那里蚊子太多。一次忍不住偷去，被大人们追打回来，发现自己被叮了十一个脓包，一直奇怪当时竟然毫无感觉。每年夏天放暑假时小学那里会演几场大戏，是正式的戏台，盖在操场上。那时的操场护栏只是一排排灌木丛，且校门始终开着，会有抱着幼儿的妇女随处遛弯。每到演大戏那几天，操场上像是集会人山人海。几乎赖在那里不想回家，当然是为了小摊上的肉串雪糕及地上的娃娃。套圈的话，朋友的爷爷很准的，几乎百发百中，每次都会为他套上好多娃娃，这是当时极其令我不爽的事，记得为此好多天都赌气不跟爷爷讲话。而且那种娃娃的身体里有机关，一摇便会发出声音。
一次偶然捡到一只掉在地上的小麻雀，带回家，无论给什么都不吃，后来拿出这种被套来的娃娃，摇一摇，“咕叽咕叽”，它就应声张嘴，说不出的神奇。更有趣的是，你喂它生米粒，它会全部吃下，但不久就吐出来一团白色米饭，我就天真地想如果以后用麻雀煮饭的话是不是会更好些。
那时房后简直是一片茂密的雨林。高大茂盛的树木不说，连杂草都可以轻易将我掩盖。辽阔的玉米地，秋收后干枯秸秆被一扎扎捆好，里面有手指长的蚂蚱扁担公，乌黑肥硕的蛐蛐根本跳不起来，只能连滚带爬地逃走；胖娘是最笨的，又不会飞，弹跳性又不好，很容易成为被豢养勇士
——
螳螂的食物，而螳螂真是多到数都数不过来。还有比较神秘的三跳驴子和蝈蝈，我们不敢轻易捕捉，它们生性凶猛，脾气暴躁，不小心被咬一口可不是开玩笑的。记得有一次，家里豢养的绿蝈蝈逃出笼子，咬住妹妹的衣服紧紧不放，吓得妹妹哇哇大哭，直到我们把它拔到身首异处，这张嘴也没有松开。天气好时大人们会在房后玩麻将，我就躺在吊床上睡觉，询问为什么吊绳绑在树上不会脱落，答案万能单调，你长大就知道了。杨树上有黑色天牛，对了，里还有个粪坑，会把捉来的蛤蟆青蛙扔下去，然后马上跑开。很少见到蛇，不过偶尔游蛇穿过后门爬进屋里，大人们便连忙拿起家伙，嘱咐我们呆在屋子里不要出来。东躲西藏东端西挪。一场精彩的人兽大战。结局必为人类胜利。然后一面嘀咕大仙保佑一面把尸体处理。
屋前院子里种了很多树，枣，梨，樱桃，山楂，杏，种南瓜的架子后来改种了葡萄。每到夏天，树下都会有一大片黑点，那是虫子的便便。一次梦见荫下乘凉时见树上虫子大群落下，颜色缤纷，状如落花，一堆一堆在地上蠕动，便惊醒，从此厌恶万分。夏日黄昏，庭院蜻蜓多如繁星，羽翼共振可以发出嗡嗡声响，与哥哥比赛，黄色算一个，红色算两个，边捉边放，不亦乐乎。晾衣绳上的蜘蛛网有一个脸盆大，瓶盖大的蜘蛛蜷缩着守在中间，背后文有骷髅头图案。晚上大群虫子趴在玻璃窗上，这时捉虫子是极其容易的，因为晚上它们都瞎了。手掌大小的美丽飞蛾，甲虫，大大小小的蚂蚱蛐蛐。又一次我竟然捉到了一只会飞的蛐蛐！这真是一大奇迹！它让我在伙伴们面前得意好几天。第二天天气阴沉，那就玩蚂蚁吧。这时蚂蚁仿佛倾巢出动，地上黑乎乎的一大片。于是往里面扔各种虫子，无一幸免。
这场游戏通常以爷爷的一把大火结束。雨后天晴玩什么？当然是蜗牛了。比速度。流程是这样的，把各自蜗牛放在起点后，人就可以走了，什么时候再想起来就什么时候回来。不过这种比赛基本上没有结果，要么失踪要么爬出跑道要么混在一起，分不出谁是谁的。天知道谁赢了，它们长得都一样
!
秋天对我来说是一个美好的季节。书上说的太玄乎了，又是什么果实累累，收获之季，丰收的喜悦，什么农民露出了快乐的笑容。诸如此类。太扯了，还好意思选入教材。一点都不现实。爷爷就是个地道的农民，每个秋天他都没有露出笑容，反而指着我们骂，你们这群小蝗虫，只知道吃吃吃，看冬天冻死你们！但我们仍旧不以为然。上树摘桃，打枣，不停地吃樱桃。红色汁液从嘴角流下，碍了事就用袖子一抹，所以每次大饱口福后都像是挂了彩，大人们看见便大呼小叫，发誓再也不给我们吃樱桃了。最喜爱的是苹果梨，可以长得很大很大，皮薄又脆，咬一口，喷迸一满嘴甘甜汁液，还不停溢着，流到下巴上的已经分不清是口水还是蜜水了，又或许是混合而成的甘涎，发酵着醉人的甜蜜。也顾不上擦去，虎扑食一样把其消灭干净，舔舔齿唇，还想再要一个。对了，那几棵苹果梨树是我家独有，全天下唯此一家，只有我能享有这如此美味，哈哈，美地很美地很。
有几家邻居在墙边种上甘蔗，会在夜晚爬到人家墙上，朝着上端细滑的茎大咬一口随即飞奔离去，心跳急促迅猛，大口喘着粗气。回味无穷，暗呼过瘾。秋天也是钓鱼的季节。我们会由大人带领着，到几公里外的水库游戏。生来就是喜水的，对水中的生物尤为热爱，特别是相对于吃来说。大人们不让下水，因为会有“串脚心子”从你的脚心直接串入，顺着血管游到大脑里吸血
;
还有水蛭，附在你的皮肤上，传播各种疾病。所以我们只能在岸边玩闹，没有下水捉小鱼小虾的活动。哥哥会钓青蛙，就是把蚂蚱勾在鱼钩上，草丛中空钓着，不久就会有青蛙上钩，比钓鱼容易得多。就是这样。
记忆中的春天永远是短暂萧瑟的。北风未停，污泥遍地，寒冷肮脏。而夏秋，则因适合游玩嬉戏，时光白驹过隙不留痕迹。真正让人感到漫长的
，一直是冬。冰天雪地，不能挖坑弹玻璃球，也不能玩“啪即”，再加身上衣物过多，施展不开，好多活动只能放弃。不过冬天也固有其特定季戏。堆雪人是经常做的，滑冰也是一大乐趣。几十米长的一道冰，撒上雪，特别给力。你会在第一个冲刺，滑动，随即第二个人，把你扑倒，趴在你身上，你来不及反应，第十个人已经扑上来了。于是你，一个不到十岁的孩子，被十多个身体压着，无法动弹，直到十几分钟后他们才一个个起身；而有的会在起身后又假装摔倒，喊一句，“妈呀！”，继续扑在那里。于是你记住这一教训。第二次冲刺
——
你仍旧是第一个
——
滑动，中途突然跑到陆地上，回头发现那个曾让你摔倒的罪人已经被压在最下面了。于是你挂着狡黠的微笑，封顶。在一堆人的混乱哀嚎中，你突兀大喊，“妈呀！”。又一次。再一次。而有时你只被压住双腿，挣扎着爬出来。随即又一次。再一次
……
没有人在你身边惊叫着大喊危险！危险！危险！所以你根本不知道会有多么危险！危险！危险！于是你只有大笑！大笑！大笑！这般快乐幸福。玩累了可以躺在暖呼呼的炕上，吃刚烤出来的地瓜。冒着热气，在手中不停翻动，手、唇、齿全部变得黝黑，互相抓对方嬉戏。大年三十夜里，你拿着烟花筒，看一枚枚炮弹弹射到天空，炸裂，绚烂多彩。得意忘形，刹那，劣质烟花炸膛，你惊吓过度迅疾将其扔在地上飞奔进屋子里。魂不守舍，发誓以后再也不玩这玩意。结果不到一分钟，想到刚刚狼狈，你又笑了出来。年夜饭看着桌上肥腻红肉，想起夏天赤裸上身烤牛肉，把考好的肉放在大生菜叶上，加洋葱，黄瓜，大蒜，辣椒，西红柿片，再淋上酱汁，卷起来吃，一点不腻，口腔发出耀眼白光！又看到那盘诱人的啤酒炖鱼，想起那年大水后，你和妹妹在桥洞缝隙中抽出二十多条大小鲫鱼，你们用洁白衣服兜着，连泥带鱼，风速跑回家中，边跑边大喊，“有了！
”“有了！”到家后立刻把鱼放进大缸里，你擦着汗，又惊又喜。
后来搬到城市，我的童年到此结束。
终于讲完了。我长呼一口气。
我喜欢这故事，特别是溜冰那段。真好。
嗯，我也很喜欢。我对它笑了笑，有着这样的过去，会始终让人引以为傲。
不必过去，现在你就可以很骄傲。
恩？
嗯，怎么说呢，你晓得现在几点了？
我低头看表，
12:30
，怎么了？
不是
12:30
，是
0
：
30
。你讲的太多，已经二十二号了，这意味着末日已经过去，没人会死，你也不会。
……
本来这是最好的机会，所有的灵魂在这一刻会聚集在一起，再由我一口吞掉，可现在它们都已经散开，以后我也只能像原先一样一边游荡一边吞噬。你拖住了我收割生命，成功阻止了末日来临。你拯救了世界。
……
好了，英雄，我该走了。顺便说一声，我真的很喜欢你的故事，也很期待以后的故事，希望你能活得久一些，再见面时还要给我讲讲。我们这个新纪元末再见。
……
说完，眼前这大只便消失了。周围变得正常，人群和鱼群一起出现，世界又变得吵闹起来。
……
去死吧，新纪元末我骨灰都没了，还见个鬼呀！我气急败坏地对空气叫喊，引来周围纷纷侧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