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兼容

小学时候的事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直到现在还记得那么清楚。
那时候读的是个不怎么正经的学校，经常会发生不少奇葩的状况。比如老师讲着讲着就出去打了一整节课的电话，或者有的课明明写在课表上却根本没人教。当然现在看看，这些还算好的呢。
当时我们的老师有事请了一天假，学校不知从哪淘弄过来一个女的给我们代课。我至今还记得很清楚，那女人穿个褐色的的确良上衣，前襟缀着三个米黄色的纽扣。她一上来就拉过木头凳子往讲台上一坐，肚子朝前凸出来，仿佛一只脱了皮的蛤蟆。
那天她到底讲了些什么，我几乎全忘了。唯一能确定的是，虽然我不知道她是干嘛的，但肯定不是做老师的。
好说歹说捱到放学了。行，该留作业了。我们这位新老师和坐在第一排的同学不知道嘀咕了些什么，就毫不迟疑地下了决定：把我们这学期学过的课文全都抄一遍。
当时是五月份，学期都要结束了，讲过的课文算下来差不多有二十几篇。尽管教室里一片哗然，不少人可怜兮兮地交头接耳，可最终还是没有人提出异议。
毕竟小学生是不懂得反抗的。
那天我创下了学生时代最早回家时间的记录。没有去旧书店，没有去游戏厅，也没有和同学踢足球。我火急火燎的回了家，连饭都不顾上吃就开始抄书。我反常的举动让父母非常讶异，差点以为他们的孩子一天不到的功夫就转性了。
我一直抄到凌晨两点。没抄完。但实在撑不住了。
其实在这种时候打垮一个人的不是困倦和肌肉酸痛，而是无法完成的绝望。一边是已经写到一半的骑虎难下，一边是面对无法填补的差距的气馁和无助。日期变更后的两个小时里，十岁的我几乎被这种绝望给压垮了。
第二天凌晨起来，我做的第一件事仍是抄书。父母像看外星人一样看着我把作业纸和课本带到厕所，带到客厅，甚至带到餐桌上。那是我唯一一次连坐在马桶上也笔耕不辍。现在每次回想起那个场景，我都觉得自己有种黑色幽默式的凄惨。
最后还是没写完。
忐忑地去上学，忐忑地进了教室。我从来没觉得等老师来的时间有那么久。整个早自习我都像是坐在某个即将喷发的火山口上，一阵阵的蒸汽催得我坐立不安。
然后我们的老师来了。
我把已经来回掩藏了好几次的作业本压在叠起的胳膊下面，视线落到手背上。
老师先是习惯性地幻视了一下四周，随后询问了昨天的情况。听到作业内容之后，她竟然一下子笑出了声。
“没人真的写了吧？”
教室里爆发出孩童肆无忌惮的笑声。我望着周围同学脸上轻松的表情，开始觉得浑身发烫。
从那之后，直到几年前从大学肄业，我再没有写过作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