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能成为谁的心脏的话

  眼前熟悉的街道留下的全是过去的残影，连自己的眼睛看出去的东西，此刻却不像是真实。
  血液循环的枢纽被更改了，鲜血流过的每一寸皮肉也仿佛焕然一新，只不过…心口依然存在着不同于以往的痛。这种苦涩的感觉，是来自于你，还是我呢？
  
  还记得小时候，虽然只比我大两岁，但是你还是如此照顾我。
  放学后的雨天，水滴冰冷，在天地之间骤降。“妹妹，妹妹！”你就这样喊我，然后撑起那把小红伞，踩着水塘跑来我的面前，递上早已准备好的外衣，“妈妈叫我来带你回家，你可不能着凉了。”
  为我撑起伞的你微笑着俯下身，我们明明只差两岁啊，可是你却比我高出很多。
  “为什么每次雨天，你总是来接我？”我穿上你为我带来的外套，身上一下子暖和起来，“我也可以自己回去。”
  “你的身体比较瘦弱啊，瞧，比我矮了一个头哦！”你开心地笑了出来，似乎是在嘲笑我那不争气的身体。只不过我当时还不明白，我如此瘦弱的真正原因。
  “明明是姐姐你长得太快了！”我不服气地反驳回去。
   唉，如果永远停留在那个时候，如果我从来没有出生……
  我小时候总是定期要去医院检查，你总说这是很小的病，只要注意身体就没事了。
  到最后都是假的，都被我发现了。
  被雨水浸湿的铁路上动车飞驰而过，雨过天晴之后，你带我坐上熟悉的线路，来到童年时我们最爱的游乐场。
  你知道吗，在摩天轮的最上端许下的心愿，会被天空听到，并且实现哦。
  这种幼稚的想法确实可笑，但是我还是虔诚地说出了自己的心愿：“快让我的病好起来吧！”
  你是在那时听见我的愿望的吗？
  摩天轮悠悠旋转，循环往复，那血液的循环还会继续吗？
  我记得，姐姐你那时说过：当你看到襁褓中的我时，心中就带着无限的喜悦。当时只有两岁的你，仿佛从那时就明白身为长辈的意义。而正为了这种幼年时期的、幼稚的快乐，你决定要尽到长辈的职责。
  我的病情逐渐恶化，那时的你已经是将要上考场的高考学生。我其实早就发现我的病症十分严重，我也不傻。
  “她能活到现在，已经是一个奇迹了。”我躺在洁白的病房中，门外医生的话明确地传达到我的耳朵里。
  “如果持续治疗，需要更多的费用。”医生的话语一点点磨灭着我想要活下去的信念。病房的装饰在我眼中如天堂一般圣洁，身体轻盈，仿佛自己早已不在人世。
  姐姐那么聪明，考上大学之后，一定比我这个多灾的孩子更加有出息吧。省下我的医疗费，让姐姐读书，不是更好？
  我能听见父母在门外交流的声音，对他们来讲，我一定是十多年来的一个累赘，哪里都没有姐姐优秀，还身负大病。
  我还记得姐姐在病房床头放的那一盆红花，普通的花朵鲜艳得如同那天的小伞。
  “你一定能活着，妹妹。”你当时摆放鲜花的身影在我的眼前回放，我看见你的眼泪滴在花朵都泥土中，你喃喃地对神志模糊的我说：“你会活着。”
  我有时不禁会想：活着的意义究竟在哪里？我连出生的选择都没有，就降生在这种家庭，天生的伤痛折磨着我，这就是活着。也许一切都是不公平的吧。
  世界上唯一的公平，就是所有人都会死。
  所有人的心脏从开始跳动的那一天起，就向着停止的方向行进；所有人的血液开始循环的时候，就一定会有停止的那一天。
  而我是要最先停止的那一个，真是不甘心。但是这对我，还有我的家，都是好事啊。
  我要睡着了，也许是我的循环要停止了。
  “你听说过‘移植’吗，我的妹妹？”我在那种时候听到了姐姐的声音，之后，仿佛陷入黄粱一梦……
  
  我不可思议地醒来了，就像正常地在床上苏醒一般。
  之前的事情是醒是梦，我早就分不清楚了。但是现在的我，明确地感受到了心脏的跳跃，还有被它传输到身体各地的血液，它们在流动，传递着温暖。
  我扭头看向病床边的红花，它凋零的花瓣落在桌上，却依然有着生气。这是一种如何奇妙的感觉！
  “小姐，你病情好转，可以出院了。”主治医生温柔地对我笑，但是我从笑容中看出怜悯的意思。
  我回到了家，一路上父母一言不发。姐姐一定在考试中取得了好分数吧，我的出院一定是一个惊喜。
  “姐！”我一回家就激动地跑到姐姐的房间里，但是我并没有看见到她的影子。她的书桌上仅仅写着二字：再见。桌上还用幼稚的画风画着这样一幅画：一个小人的心脏中，住着另一个小人。
  移植？就是这个意思？我的姐姐为何会相信这种医学奇迹呢？这种奇迹，为何真的发生了呢？
  泪水一下子喷薄而出，几滴泪滴在桌上的字符与画面上，也模糊了我的视线。
  本来早已接受死亡的我活了下来，本来拥有更好前途的姐姐却永远离开。这也是注定的安排吗? 姐姐的笑容对我记忆犹新，那把小伞的情景，就像发生在刚才。
  姐姐的心脏输送着我们的血液流过我的大脑。我会用我的思想代替她活着的，就像我们都不曾死去的样子，就像小时候的样子。
  她身体上其余的器官捐献给了有需要的人们。她的葬礼上，天空下着蒙蒙小雨，我又想起那天她在我身边撑起的小红伞。然而现在的我，任由雨水打在我的身上，在这雨雾之中埋没。
  之后的生活并不是尽和人意，但是我会拼命地迎难而上。心脏跳动的感觉总是告诉我：不能放弃，直到循环彻底的停止的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