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莲灯续《求仁》（十）去也从容

解决了两件心事，杨戬未曾懈怠，从容去往真君神殿。想着三妹还殿中，忧虑之下，脚步又加快许多。
他从未对自己深居千年的住所有过任何质疑，是以，当发现幽暗的角落，有抹紫色身影朝他凝望之时，自嘲一笑，径直入了殿门。
“主，主人——”
哮天犬近日地呼声格外地让人烦躁，他本不欲理会，直到——
“杨戬——”
清亢而又急迫的声音自他身后传来，杨戬顿住脚步，怔了怔，惶然转身，面前是那张再熟悉不过的脸，彼时拢袖在他不远处站着，眉头紧皱，双唇轻抿，怒目而视。
“你这是什么意思！”
视线相触便再移不开，刹那的回眸望见的终于是真真切切的人儿，却又总能让他再次陷入僵局。
嫦娥别过脸去，将紫袍拢得紧了些。
“仙子。。。”
杨戬几步向她凑近，神色期艾地张了张口。
“我。。。。”
对上嫦娥逼视的眸子，他隐在黑氅下的双手握紧又松开，如鲠在喉，终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哮天犬愣在一旁，撞见杨戬斜睨过来的目光，赶紧凑上前来诚惶诚恐地道：“嫦娥仙子，我家主人最近有点。。。劳心伤神，您别见怪！进去说话吧！”
嫦娥垂下眼眸，沉声道：“不必了，我是来看看三圣母的！烦请犬王帮忙通禀一声！”
明知道会是这样的回答，心中的痛楚却还是那么强烈，杨戬略一颔首，哮天犬便躬身蹿进了殿内。
青灰的神殿反射出冰冷的辉光笼罩在两人身上，拉出狭长幽暗的两道影子，杨戬黯然看着一地的萧索，缓缓叹息：“你都知道了？”
刘彦昌身死，她这么快就知道了？
“是四公主告诉我的！沉香这孩子，好不容易才一家团聚，现在却。。。”嫦娥眸光一沉，不忍再说下去。
“三圣母刚刚才从痛苦中解脱出来，还望仙子不要在她面前提起！”
“嗯——”
嫦娥点了点头，二人一时无话，静静站着，等待时光流逝。
须臾，一阵脚步声打破沉寂，正是哮天犬和三圣母。
“二哥，你回来了！”
“嫦娥姐姐！”
三圣母一身米白的长袍，温婉柔和，揽住嫦娥满脸笑意。
“这身衣服，倒是眼熟！”嫦娥见她面色红润，并无不妥，暗自松了口气。
曾几何时，她也是穿着这样一身白衣，踏足月宫，同她谈天说地。
难得见三圣母如此高兴，杨戬心中感慨，暗叹一声，同哮天犬入了殿去。
三圣母会心一笑，作势欲请：“嫦娥姐姐，进来说话吧！”
她摇了摇头，双眉微蹙：“于理不合！知道你过得很好，我这便要回去了！”
“嫦娥姐姐，哪有在门外谈话的道理，几十年不见，咱们可得好好聊聊，跟我进来吧！”三圣母不容置疑，拉着她便往殿内走去。
“哎，三圣母！”
嫦娥惊呼一声，脸上已然变了颜色，没走几步，又撞上杨戬奇异的目光，当下更为恼恨，也不再挣扎，任由三圣母牵着从他面前走过。
杨戬注视着那抹倩影远去，心头一阵恍惚，却也更加的清楚。转头看向另一侧的密室，那里，才是属于他的地方。
嫦娥气质清冷，常年包裹在银辉当中，与这幽暗的真君神殿格格不入。
初次步入其中，看着内部的陈设，星星点点的长信宫灯，厚重古朴的暗黄垂幔，直挺狭长的青灰甬道，以及从方正的铁棱窗外透进来的一束月光。
没有天界仙阁的恢宏壮丽，也没有众人传扬的阴森可怖，有的只是一个人的孤寂萧索。
嫦娥站在月光之下，神色无比复杂，却又在下一瞬全部收敛在了眼底。
梅山兄弟见她们到此，略一问候便相继退去。
到了三圣母的房间，嫦娥反而讶异起来。
屋内灯火通明，素简雅致，布置得相当精巧。
三圣母同她落座，泡好仙茶，二人叙旧侃谈。
“姐姐，几千年了，难得你肯来真君神殿看我，二哥想必也很高兴！”
嫦娥垂眸叹息道：“我本是不能来的，杨戬身为司法天神，肩负执掌天条的重任，更应该恪守清规以证自己司法严明，要不是担心你，我也不会踏足于此！”
“担心？我有什么好担心的？”三圣母忽觉奇怪，摇头失笑。
“我是说，担心你在神殿住不习惯！”
差一点就露出了破绽，嫦娥暗怪自己失言。
三圣母柔声低语道：“怎么会呢，二哥一向心思细腻，总能将我照顾得很好，变着法的让梅山兄弟逗我开心，他从来不曾变过，为何那二十年我一点也看不出来呢！”
“是了，他的心事又怎么会跟别人说！”嫦娥的双眸在火光的映衬下晶莹润泽，带着淡淡的哀愁和些许的怒气。
        “嫦娥姐姐，你还在怪我二哥么？他总归是不想将你卷进来罢了，并不是存心瞒着你的！”
“好了，你如今儿女双全，也该省省心了，剩下的事就交给沉香来做吧！”
“沉香倒没什么，我只是担心彦昌等我等的久了！”三圣母红了红脸，笑语嫣然。
嫦娥凝望着她，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许是太久没有同知心密友畅谈过了。三圣母兴致盎然，丝毫不见疲色。
良久，嫦娥确定她被杨戬抹去了记忆，暂时想不起那些事情，暗自叹了口气，嘱咐她多呆些时日，便托词往殿外去了。
杨戬在密室抚着自己编纂成册的文案，神色凝重，捻动法决，将它往空中一扬，雪片般的烫金文字从其中飘飞而出，排成整齐有序的铭文在空中熠熠生辉。
这，便是新天条，他费尽心思得来的产物。既在掌握之中，又在意料之外。
如同众人翘首以盼的仙凡之恋，明明早已有了结果，但这个结果，却是他和外甥都承受不起的。
仙凡之恋不禁又怎样，思凡的仙人必须自愿剔去仙根，消去一身法力，变成普通凡人，承受仙人所不能承受的痛苦。
即便三圣母不在乎，可他又如能将这一切实施在她身上？
他已经让妹妹熬过了20年的孤苦生涯，难道还要再让她承受一番切肤之痛吗？
获悉刘彦昌的死讯之时，他震惊过后却又暗自松了口气，至少，不会再产生让他为难的局面了。
接下来，只要堵住那一帮神仙的嘴，再让三妹恢复神籍便好，如此，才能保护好这个唯一的妹妹。
感应到有人靠近密室，杨戬眼神一凛，拂袖掠去虚空的文字。
密室的大门缓缓开启，杨戬肃容走了出来，康老大候在门外，登时迎了上去：“二爷，嫦娥走了！”
他默了半晌，徒然地凝视着空荡荡的长廊，目光笼上铁棱窗外的一轮月亮，长长吐出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