誓言3.

张先生兼顾私塾与杨家教书的日子就这么过了三年，他在每周私塾学童的休息日去杨家，本应更忙碌，但是杨老爷这三年给他安排了不少人照顾他，反倒比以前还要轻松不少，如今张先生是过回了父母去世前众星捧月的少爷生活。
第一次杨老爷送人来，是在第一年夏天，张先生那日昏昏沉沉提不起劲儿，躺在床上迷迷糊糊的。老妈子今日又没来，不知不觉就过了时间，直到连绵不断的敲门声扰得他烦躁，才扶着墙开了门。
门一打开，看见杨老爷脸色不好，还没说话就觉得脚下一软。醒来时天已经黑透，杨老爷坐在床边，满脸担忧。
“先生醒了？来，把药喝了”
张先生想说话，但觉得喉咙太疼，说不出来，只能乖乖把药喝了
“先生我跟您商量件事儿”杨老爷见他喝完药开口说着“先生这儿老妈子没个准头，先生病了都没人知道。这没人照顾着也不是办法，传个话什么的都不方便，我家中人手多，派两个过来可好？”
“我这儿……”本想说不需要人，想到今天的事有些不好意思，自己没去杨府就罢了，还要人家亲自跑一趟，实在过意不去，但想到要处理的琐事，眉头就皱了起来
“先生放心，他们是我的人，有事儿自然是我这儿处理，他们不会烦先生的”杨老爷继续说着“我这几年卖身契签得多了，没活干就成闲人了，先生也知道，家中闲人多是要出事儿的，先生就当帮我吧”
自此，家中多了两小厮。
第二次杨老爷倒是没有送人，只是把张先生的三餐都给包办了。那是第一年秋天。那几日张先生胃不舒服，来杨家时脸色便不好
“先生怎么了？”杨老爷也是眼尖，一下就看出来
“胃不太舒服”
“先生又不好好吃饭了？”杨老爷略带责怪的口气，听得张先生心里激起了些奇异的感觉
“老毛病了”
“我家厨子会煮药膳，先生不嫌弃的话，每餐让人送去给您可好？”
“这太麻烦了吧”
“左右就是让人跑个腿的事儿，离您那也不远”杨老爷看着张先生，稍稍停顿了一下，又继续说“家里吃不完也都得倒掉呢。俭，德之共也，先生当帮我积德了。”
“好吧”
第三次杨老爷送来了三个守夜的家丁，个个能武，那是第一年冬天。快过年了，小偷小盗有些多，城中人心惶惶，那日晚上杨老爷带了三个人来，小厮将杨老爷带进卧房时，张先生早已习惯了这人的来访，撑着脑袋一副懒散的模样，眼中带笑“怎么来了？”
“最近城中不太平，我给你带了三个能武的家丁，不能拒绝”杨老爷最近说话是越来越不客气了
“行呀”张先生是放弃抵抗了，左右不用他烦恼，有什么不好，倒是这次答应得这么爽快，反倒是杨老爷有些吃惊
“这就答应了？”
“杨老爷发话哪敢不从呀”边说边给杨老爷倒了一杯水
“不是，我我我”杨老爷听了他的话，以为他不高兴，紧张起来
“紧张什么，我就这么一说，没怪你”张先生笑着喝着茶，看着杨老爷微红的脸，心里也不知在开心什么。
第四次是第二年冬天，杨老爷见张先生算不清雇农的银钱就请家中管账的学徒来帮忙清算，这几年的烂账堆在那让学徒好一阵算，终于在年前算清了，张先生这才知道这几年被坑了多少钱。杨老爷又派了人到各农户家宣布结果，告诉他们过去的事儿既往不咎，往后再欺负张先生，就让官爷帮着讨债。又按张先生的意思，给老实的农户包了红包，从此张先生再也不用操心农田的问题了。
如今已是第三年冬天，第一场雪下来的时候，杨老爷就送来了厚衣服，这两年他都会在季节变换时送衣服来，张先生拉着身上夹了绒的棉袍，心里比身上还要暖。
“一个人坐这笑什么呢”听声音就知道杨老爷来了，他如今是隔个几天就往这跑
“我就愿意笑”张先生自然地给来人倒了一杯，递过去
“呦，酒？”
“给你暖暖”张先生也不知为什么，猜到他今晚会来，给他烫了酒
“你怎么知道我会来？”杨老爷喝着酒微笑着问
“猜的”张先生看着对面的人，这份默契让他很高兴。
又过年了，大年三十一大早张先生就给了家丁小厮红包，让他们回去过年。人是赶走了，但是空空的房子突然让他很不习惯，难以想象那些年自己一个人是怎么在这样空旷的房子里生活的。
天黑了，张先生站在院子中看着天空，不知道今天为什么会这么寂寞，一颗心冷得发抖，却在冰冷中有一丝捉摸不定的光亮，像是一种期待，期待什么呢？
“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杨老爷独有的敲门声响起，张先生挂着笑向大门走去，惊觉心中的一抹光亮逐渐扩大，原来，盼的是他啊。
“怎么一身寒气？”杨老爷一进门，就皱了眉，抓着张先生的手臂问着“也不加件衣服”转身锁了大门，再回头看见张先生通红的眼眶，慌了手脚“怎么了这是？出什么事了？”
“没事”张先生露出一个迷人的笑“就觉着你来了真好”
“能不来么，猜你肯定把人都赶走了，又一个人守着这空荡荡的屋子”说完拉着张先生的手“走，屋里去，这手冰的”
看着杨老爷牵着自己的手，心脏一阵跳跃，身上哪还觉得冷？一阵热流温暖了全身。
杨老爷的告白信：
你今天没来，我在门口盼了你许久，担心了许久，看见你虚弱的样子，心里如缠了万条荆棘，你听见他滴血的声音了吗？不能再等了，这两个小厮我训练了很久，就让他们先替我照顾你吧……
又不好好吃饭了吧，这样的脸色，揪得我心疼。我多想时刻将你带在身边，为你，我亲自下厨都没有关系，但现在，我只能远远看着你，为你揪心。罢了，从今天起你的三餐我亲自安排……
这么些年，居然没发现被这群忘恩负义的东西坑了这么多钱，偌大的田产才换回这么点银两，你果然还是心善，那就我来做恶人吧，你的安乐是我这一生的追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