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当时携素手,弯弯月似眉
前生今世。
我立于天地间,看沧海桑田,千年万年。这四海八荒早已不复当年时的模样,三里灼灼败了又败,连府里的两尾锦鲤也都修成了人形,亭亭玉立。
若是论活的长久些的,想必也是神仙了罢。说来也是惭愧,原是少时不敢动凡心,如今老了老了,竟也想思凡了。
这几日总觉得神情恍惚,合上眼梦里也梦不到梦,只是有个声音从远处而来,凄哀婉转,寥寥两字,足矣将心神全都掠夺了去。
“顾裕。”
是谁?我寻遍天庭之上五湖四海,也不见得有谁唤作顾裕。
我下了凡。
我自凡尘走一遭,也不枉为世俗神仙。
这一趟,倒是值了。
“清秋?”熙熙攘攘的街上声音嘈杂的很,蓦然听的有一人唤我,字正腔圆,清楚的很。
含着江南温婉七八分。
我望向他,只觉得呼吸滞了一瞬。若是说他面如冠玉倾城倾国岂不俗了,眉间一点朱砂痣生的极妙,眼眸中乘了湖面潋滟,却又一身傲骨嶙峋。
戏文里的绝色自然不及他。
这红尘,大抵是配不上他的。
纵使我为男子,定是要嚷嚷着以身相许的。如此,我便是庆幸自己今生是女儿身了。
“你识得我?”
他笑,却不做言语。我一头雾水,自觉气氛尴尬的不容人,转身想要离去。
“在下顾裕,今日新将埋在桃花树下的桃花酿拿了出来,孤家寡人寂寞的很,不知姑娘可愿赏脸与我小酌二杯?”
他眸里载了细碎星子。
且不说这天下闻名的桃花酿有几人酿得,就是凭着这名字,我也是定要去瞧瞧的。
我该是识得他的,心上人的那种。
我一向贪杯,推杯换盏不知过了几巡,我已然分不清朗朗乾坤。晕头转向间,听得有人叹息。
“祸兮福兮,我命也。”
此后无话。
饶是昨夜酒灌的太多,再醒来已是日上三竿。我推开窗,迎面清风徐来。这儿是中原,是长安。三月艳阳天,我知道城外桃花开了。
我与顾裕,可谓是一见如故。然我并不能久待人间。我自出生便少了一魂两魄,只是因为天庭是个修养魂魄的好地方,我又生来便是神仙不用修行,方才得以存在。我花了数万年时光,也未曾讨回来自己的一魂两魄。
我陪了他三年,便回了天宫。这三年来,诗情歌赋天上人间我们论了个遍,对酒当歌月下两酌时常相见,彻夜下棋也是在所难免,尽管他赢不过我。
临走那天,已是春末夏初的季节。我闻见茉莉花的清冷,如此季节,人间的桃花可还开着吗?
“等茉莉花再开,我采了与你做茶。”我与他告别,四下无人的街。
天宫的日子寂寞难挨,从前的心静如一汪湖水,如今却总是想起谁的容颜。
我在凡间待的日子太久了,虽说天上一日地下一年,可得天宫滋养,我才得以活的自在,如今怕是几年都无法再下凡了吧。
凡尘人生数载,与我来说不过沧海一粟罢了。顾裕大抵会怪我吧,茉莉花开了又来,他再也等不到我来。这时的凡间,桃花败了吧。
顾裕也不知轮回了几次,我还不曾问来,他是如何识得我。前生的事,过了奈何桥便也记不得了。
沧海桑田呦,我又去了凡间。
我去了当初与顾裕谈天论地的茅草屋,却不曾想这儿依旧是当年的模样。
“你说的采茶,可还曾作数?”
天光乍破,我从未想过,晨曦竟也如此晃眼。他还是翩翩少年,眉间一点朱砂痣害人相思,是我数年百转千回方才明白的心意,却不是人。
我不曾再过问他为何识得我,也不曾问为何他活的如此久。我既然栽在了他这里,便不问缘起。如此,像他也不曾问过我是何人一样。
“海上月是天上月。”我望向他,不再看棋盘。他笑的一如当年,却又恍如隔世。他凑近了我,气氛很慌张。
“我是你的前世。”他答非所问,“这就还你的一魂两魄。”
他吻了我,不由分说。总不该是老了老了,对这等事也怦然心动起来。我欢喜的很,也顾不得他说的是何意。如此,是桃花悄然开我心间,管他是什么春冬季节。
后来倒是也记不清了。
只觉得这三魂七魄算是归了位。
我掩面而泣。
是谁说的过了奈何桥饮了孟婆汤便记不得前尘往事的。
骗子。
我还是神仙,在这今生的前世。顾裕是我心上人,我与他相识在长安。曾几何时也是你侬我侬,奈何于世俗偏见,我与他终究爱而不得。
他是一介凡人,也没有修仙的慧根。在他弥留之际,我执意渡给他一魂两魄。他得了我的元神,自然便长活于世间。尽管他不在生死簿上,不人不鬼,不妖不仙。
这是天族禁术我自然晓得,可却未曾想到,代价是以命相抵。顾裕从来不会忘了我,是我失去了他。
这须臾数年,权当梦一场了吧。梦醒过后,长安依旧繁华如锦幛,清秋依旧是清秋。
我自凡间走一遭,也不枉活这千秋万载。
只是顾裕,大抵是真的灰飞烟灭了罢。
你瞧,这长安城的桃花都不再开了。
我还记得那下一句呢,“眼前人是心上人。”
顾裕,你说,对不对呢?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