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合文库
首页 > 网文

青灯百物语·御馔津

青行灯从没想过自己会回到京都,当她重新踏入这片土地,穿梭于来往的行人中时,依然能听到人们向孩童讲起昔日的那场灾难。甚至有一些酒馆为了招揽吃客专门请了说书先生,于饭前饭后讲一讲那时玉藻前是如何残暴无情,安倍少主又是如何英勇神武。
青行灯本就是被故事吸引才停下了脚步,直到那人提到安倍晴明才终于想起,不知多少年前自己在某个夜晚干掉了一只想老婆孩子想疯了的狐狸,又替他照顾了一番老友的儿子,顺便心情不好怼了一群窝囊阴阳师。如今看来,晴明倒真的占足了葛叶的便宜。
青行灯听着人们对这位狐之子的赞颂不禁冷笑。人类啊,不仅无知而且自大。
她起身欲离去,便听到台上的人讲到他们的鸟羽上皇如何在十年内重建京都。青行灯看向远处一座些许熟悉的山头,再也听不下那人胡说八道,提灯走了过去。
当年京都城不仅是被烧那么简单,过强的妖气带着主人的怨气与怒火,让这里成了寸草不生的荒地。纵使有安倍家相助,十年内也断不可能让京都恢复昔日繁华。
除非有哪个神明觉得自己太闲,接了这烂摊子。
于是在那个山头,青行灯遇到了这位神明。神明正坐在一只火狐背上,像是准备远行。
哪个神明不希望自己有个安稳的住所,受世人朝拜供奉。但眼前这位身后的庙宇虽也不小,却少有供奉,而这座凄凉神社的主人如今正要弃它而去。
神明衣物上的金色稻谷花纹向青行灯暗示着她的身份——稻荷神。因为掌管丰收,稻荷神在人界自古就是德高望重的一位神明,但眼前这位却硬是在如此优越的基础上,把自己活成了一个浪客,简直荒唐。
“你不懂。”神说,“这样对他们,对我,都是最好的选择。”
和青行灯一样,她并不是第一次来到京都,那时这里还只是一处穷苦村落,人们住的是茅草屋,吃的多是树皮野草,因为这片土地长不成庄稼。
大家都说这是一片被神抛弃的土地。
神说,人类的生命脆弱而又短暂,生来就是一场悲剧,于是阎魔创建了阴界冥府,让他们的灵魂得以永生。但人不善智,看不透生死,总有人宁愿屈辱地活着。
而对这些人来说,死亡代表着屈服。无数条新的生命在这里诞生,他们要向神证明,这里不该被抛弃。
终于有一天,田里的稻谷发芽了,第二天,绿色铺满了整个田地,人们在一场大雨中哭了起来。有人大声喊叫着,似是在向天上的神明叫嚣:看啊,神!这就是被你抛弃的土地和子民!但我们还活着,会永远活着!
人们冲进绿色的稻田,颤抖的双手撑在泥泞的土地上,他们低头亲吻初生的嫩芽,一切都如对婴孩一般小心翼翼。泪水随着雨珠滴落在一片芽叶上,他们看到幼嫩的小芽向上窜了窜,顿时欢呼声响彻了整个天际。
就在这片欢呼声中,一位少女站在稻田里望着几近疯狂的人们,露出了愈加灿烂的笑容,一双赤红的眼瞳泛着水光,如宝石一般闪烁。
后人只知稻荷神掌管丰收,于是四处修建神社,供奉不断,以祈求一年五谷丰登,却不知这位伟大的神明本就生于最质朴的人心。
神明庇佑一方水土,人们终于吃上了第一顿饱饭。所有人都记得这顿饭的滋味,饱满的白色米粒,吃到嘴里却是满满的咸涩味。一顿饭吃完,有不少人顺着还没干的眼泪嘴一撇,把在饭桌上由于一心二用没做标准的事情重新做了一遍——大哭一场。有的甚至觉得不够尽兴,直接坐在地上,摸得满脸黑泥。
后来,神明在这里找到了她的名字——御馔津。人们为她建了“神社”,她站在大树背后听到村长说:“您给了我们希望,但我们现在只能委屈您住在这个寒酸的地方。等村子以后有钱了,我们一定给您盖一座世界上最好的神社。”
待人们三拜后离去,御馔津望着那个只有婴孩大小的“神社”,轻轻笑了出来。一如那日初生,她望着雨中倔强善良的人们,温柔似水。
多年之后,小村庄变成了一座城市,御馔津也从婴儿房搬入了大房子。神庙中香火不断,来往的人们依然如往日一般向神明祈求五谷丰收。但御馔津开始发现,自己有些力不从心了。人们已经不再满足衣食无忧,开始向她索求更多的东西。
地位、权势、金钱、爱情,这些或美好或丑陋的祈愿全都压在御馔津身上,让她有些透不过气。她日日听着人们的祷告,却无计可施——从始至终,她不过只是一个象征着丰收的稻荷神而已啊。
越来越多的人前来参拜,御馔津目送今日她的最后一位子民离开,眼中的温柔褪去,最后看了眼这片土地。神明怜悯世人,这一刻她在怜悯自己。
这里已经不再需要她,那就离开吧。
于是,御馔津去了很多地方,却不再停留。直到另一位神明找到她。
“京都需要你。”他说。
当御馔津再次踏入这片土地,入目的不是曾经那座繁华都市,没有歌舞酒宴,也没有烟花灿烂,更没有欢声笑语。黑色的妖气笼罩着京都的上空,哭声传遍整个废墟,这里只剩下绝望和悲伤。
她已不再强大,但身为神明总能清晰地感受到人们的情绪与祈愿。悲伤与憎恨如箭雨般向她袭去,让她几乎无法承受。
御馔津却突然笑了。她像一位母亲,伸手轻轻地抚摸这些哭泣的孩子,轻声说:“别怕。”
神说,温柔与恩惠带来的不是幸福,而是无尽的欲望和杀戮。
人间,一直都是地狱。
御馔津目送这位神离开,开始了她的工作。无论是人间还是地狱,她能做的就是给这里重新带来生机与福祉。
然后离去。
青行灯侧身看向已经远去的身影,神明身上的金色光芒已经褪去光彩。她知道,人们将再次失去他们的神明。
—END—

猜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