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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鳞31 “大会攻”篇

2023-03-09红色警戒RTS心灵终结 来源:百合文库
        于私而言,我跟老哼着实称得上死党。但于公而言,他是我们“血舞”集群作战序列中一名再普通不过的动员兵,与其他战友们并没有什么不同。
        但现在,他是整个集群、整个“大东方”号、甚至整个“望楼”基地的关注焦点,他的战友们拥挤在雪地上,隔着五百米的安全距离环围成圈,好奇而紧张地遥望着他。他的影像被数架蜻蜓无人机从多个角度航拍下来,然后以最清晰的军用级通讯画质,显示在了“大东方”号和“望楼”基地所有的主屏中央,接受无数通讯员、军官和科技工作者的凝视。
        这一切都是因为,他保持着身体前倾的姿势、在雪原上伸出了右手,而那只右臂,竟然凭空消失在了他面前的空气之中!
        这一切都是在半个小时前发生的。当时,“大东方”号顺利完成了跃迁,靠泊在一座大冰架边缘的海湾里。但无论是舰上还是“望楼”基地的全球坐标定位系统,都无法获取我们的当前位置,小到罗盘指南针、大到借助磁场定位的电子导航系统,一切可供指向的仪器也全都处于指针疯转或乱码层叠的失灵状态,我不得不命令“大东方”号上运载的部队分批登岸,向内陆方向平铺延展着搜索阵列。搜索行动一直沉闷乏味地进行着,一直到老哼被命运推到了军事史和科学史的风口浪尖上:担任尖兵的他走在队列最前方,突然发现自己前伸的枪管消失在了前方的风雪中,随后,这个胆大的家伙又试探着把右臂伸进了那无形的“噬洞”,这一举动很快引起了战友、团部、直到“大东方”号指挥室的层层注意,其他所有战士被命令退开到安全距离以外,而他则被要求保持着那个伸手的姿势,在风雪中僵立到现在。
        “政委,累煞人了,能把胳臂抽回来了吗?”老哼小心翼翼地把脸别过来,向着肩上的对讲机请示。
        “别乱动,轻举妄动的话,你想让自己的胳臂湮灭掉吗?”我在讯道里尽量压低声音,生怕惊起更多诡异的变故,“钱老爷子有什么看法吗?”
        “从你们完成跃迁开始,便无法获得关于位置坐标的任何信息。”甲板上的超空间终端,把来自望楼基地的无线电信号传送过来,复原成钱老的声音讯号,“同意向我们提供定位帮助之后,盟军残存的墨丘利卫星节点发现,罗斯冰架上根本找不到你们存在的任何痕迹。基本可以肯定,传送失败了,你们似乎跃迁到了一片状态极不稳定的空间。衡山松同志摸到的,恐怕是时空裂隙的边缘,但无法解释为什么他没有湮灭掉。”
        我不禁在心里抱怨,西格弗里德那家伙的超空间科技根本不靠谱。之前我还暗自庆幸,大东方号没有被“传”丢掉一半船身呢。我与钱老继续讨论着目前的境况,而老哼则总是不安分地插进来一两句。
        我:“钱老爷子,总这么着不是事儿,我能扩大搜索范围吗?至少要弄清楚我们在什么地方。”
        钱老:“不要这样做,我们并不清楚那些时空断面的分布情况,不能冒险让更多人撞进去。”
        (老哼:政委……我说,我最好还是把手抽出来,那边有……)
        我:“老哼别打岔!没见我们讨论着怎么救你嘛……那么动用甲板上的超空间终端阵列又如何呢?既然超时空传送能把我们送到这里,同样可以送我们离开吧?”
        (书虫子:政委,我劝你还是看看他……)
        钱老:“我们没办法搭建一座连起点位置都不确定的桥梁。目前大东方号的位置坐标是混乱的,无法构成超时空传送的必要条件……呃,你还是看看衡山松同志那边……”
        我:“甭管他,那家伙身子骨硬着呢……这种状况简直是鬼打墙,倒不如找几个会抓鬼的专业道士来。”
        安知也只好用强,他拎着衣领把我拽到了窗前,我才注意到老哼那边发生的重大变故:“老天啊,那是些什么东西?”
        他仍旧把半截右臂陷在时空断面里插着,但脑袋却抬得高高的,在他身后,无数张战士的脸带着同样惊愕的表情,仰视着他前方的虚空:在那面镜子般的时空断面里,一团团朦胧的暗影正在不断扩散着,宛似某种神秘主义序曲的轻忽音符在五线谱上缓缓洇开。
        “呃?呃……啊!啊!!”老哼用最原始的音节,向我们传递着他在断面之后的惊人感受。我们不知所措地瞪大双眼,紧盯着他的右臂似乎在某种力的推动下、一寸寸地退了出来。当老哼的掌心完好无损地退回到稳定空间时,那镜中魔鬼一般的暗影竟也透过了时空断面,所有人都看到,一副厚重的金属外壳顶着老哼的手掌拱了出来,在他身体两侧压出深深雪辙的,是一对钢节绞进的履带:那是一辆“巨像”重型坦克!
        老哼终于在惊变之中回过身来,怪叫一声抽手就跑,差点儿就被坦克碾作一冬春肥了。在他跑出安全距离的当口,远处的哈德门已经不由分说轰过来一筒子,在坦克车头上磕下一道凹痕。随即便有不下五发的我方坦克炮弹攒射而去,将刚刚驶出来一半的“巨像”击瘫在地。那些音符般的暗影顿时躁动起来,将这出诡异的战争交响曲推进了正章:那是一整支厄普西隆攻击集群,从“巨像”的两侧涌出“镜面”,在战场正面展开成攻击锋线。
        “啊哈,咱们没抓过鬼,还没打过厄普西隆鬼子吗?老路子,一纵冲左路、二纵冲右路,迂回包抄!”我提高了压抑已久的声音,说实话,这些吓了我们一跳的敌人,其实是给我吃了定心丸。之前我还感觉自己被时空异象吊到了无着无落的虚空之中,但这一看到这些熟悉的敌人,我便知道,自己面对的仍然是那帮“挨打也会死”的老对手,我们仍然脚踏实地地站在一片常规战场上。
        我军前锋部队的枪口炮口,齐声炸出一弧由硝烟爆云绽成的灰暗礼花,各种口径的弹药则随着这“发令信号”同时冲上各自弹道,以对面的那一片兵枪车甲为终点凄啸狂飙而去。一部分弹药击中目标,炸开更加艳丽骇人的“葬花”,另一部分则在落空后撞进时空断面、湮灭在了那座“巨镜”之后。与整个血舞集群已登陆部队的规模相比,这阵齐射的规模实在是太小了,因为只有抵在第一线、面对敌人的那些同志才有机会射击,而大多数部队仍然拥堵在后方、无法获得开阔的射界。目前这种阵型,对于大兵团接战而言实在是太狭窄了,但情况很快便会改观,左右前锋正如双钳进击,向敌军的两翼包抄而去,他们一旦到达合击位置,便会夺取发动分割包围的最佳机会,而后方主力部队也将获得更大空间从容散开。
        一股强烈的压迫感,突然从背后向我压来,宛似通讯塔的外墙突然活化为一只猛兽、就要扑上我的脊梁!我以最快的速度转身,看到塔墙裂开蛛网般的缝壑,弹片、火光和爆炸冲击波从每一道裂口挤了进来、将我和安知也迎面锤倒在地。
        “偷袭!背后有偷袭!准备接敌!”我挣扎着爬起来,并吼得尽可能响,但强烈嗡鸣着的双耳在相当一段时间内根本听不到自己的声音。双瞳透过被熏黑和划破的眼眶眼皮、飘忽地在那面墙壁上来回扫视,我看到支离破碎的金属墙体、如崩山般哗然落下的碎片,甚至还有一枚嵌在裂缝里的针状穿甲弹芯……
        因受到冲击而震跳不已的瞳孔,在看到那枚弹芯时突然定了下来,我绷起了满脸烟灰,眯眼打量芯皮上的铭文:“白城兵工厂 1985 120mm AP”。
        见鬼,这是我们自己生产的炮弹!我甚至能判断,是供给麒麟坦克120mm双联主炮使用的穿甲弹!有自己人误击了大东方号?
        有人从背后把我扶了起来,我回头看到同样被烟熏、划伤和血流涂得一派狼狈的安知也。我的耳朵还没恢复过来,听不清他讲的话,只能看见他带着一种恐怖的表情,指了指那枚弹芯,然后指了指远方那炮火轰鸣的前线。
        我突然感到血液都凉了,他的意思是说,前线那些没击中目标的弹药,消失在时空断面之后,又从后方飞来、击中了我们的通讯塔!?
        指挥室外传来了山呼海啸般的惊叫,我从没听到有哪支解放军部队曾在战场上如此惊慌失措过。望向作战控制连线屏、看到前线的变故时,我差点儿跟他们一块叫出声来:左右两支前锋,已经击溃了沿途一切阻击、包抄到了敌军锋线的两侧,但这会儿,他们正在继续进军的过程中、成片消失在了战场左右两翼,就像老哼那只在消失过的右手一样!
        安知也使劲扯着我的肩膀,让我看向另一边,我愕然发现,刚刚消失的那些部队,竟然以大东方号为轴心、从战场上对称着的另一侧方向出现了!他们看上去没有受到任何伤害,但个个脸上都是见了鬼的神色,盯着远方那片刚刚“吞噬”了自己的区域发愣。
        我终于摸到了真相,环仰着战场四围的冰川、风寒、苍天,我突然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深重压抑,将之前极目远眺时的空阔之感完全压灭了:那些时空断面连续无缝地包围在战场四周,将我们严严实实地堵在了一片方圆不过数公里的狭窄空间内,原以为广远无际的冰原,居然只是倒映在时空断面上的幻象!
        随着交火愈发密集,那些交射的弹药明显映证了这个猜想,随着越来越多的弹药未能命中目标,我们清楚看到那些“脱靶”的飞行物消失在各个方向的时空断面上,然后从相对的另一片时空断面上重新飞回这个封闭空间,陷入了无限的死循环运动。
        厄普西隆军队进军时的隆响,将我从震悚中惊醒过来,像死神的羽翼一样拂凉了我的战意:这个封闭空间对于血舞集群而言太窄了,向后收缩已经来不及,而向前突进只能一头撞进虚空、再从另一面回到“囚笼”。我们压倒性的兵力优势,如今被缚在了太过逼仄的战场上成为累赘,挤在中间的部队根本无法发挥任何作用,而前沿的部队则被“镜面”限制在不利地形上、逐步被厄普西隆军队以局部优势兵力压缩和绞杀掉。我们不可能赢得这样一场战争,敌人制定了这里的空间规则,把我们强健的肌体化作臃肿的、只能等待被一层层宰掉的赘肉!
        我从未如此绝望,在指挥连线屏幕上,我能清楚看到原本就队形拥挤的同志们,被步步进逼的敌人推压得更加密集,直到挤得他们连炮管和枪支都伸展不开、直到挤得闭眼胡乱一炮都能将一大片我军战友捣碎成血花涂溅在雪地上。
        “政委,政委!你听到了吗?”我的耳鸣不知何时消失了,钱老爷子正在通讯屏上急切地叫喊,“你们要当心!超空间阵列的传感器显示,你们所在封闭空间超过了所能容纳的质量上限!”
        我木然地听着,不知做何回答。谈到技术问题时,书虫子比我要更有主见:“超过质量上限的后果是什么?”
        “空间会开始坍缩!”
        不用再解释什么叫“坍缩”了,它已经展现在了我们面前。战场正面那块不断涌进敌军的“镜面”,毫无预兆地崩塌出一道巨大裂口,在那裂口之后,充斥的是时空传送瞬间才会出现的那种蓝色光泡——那是爱因斯坦学派的弟子们谈之色变的时空海,传说早期超空间传送实验中失踪的志愿者、以及被“冥卫”坦克等超时空武器湮灭掉的所有死者,全都陷在那未知的空间裂隙中永远流浪。
        这个该死的空间陷阱,简直像是一艘外壳破裂的宇宙飞船,靠近坍缩点的那些部队,敌军的,我军的,毫无反抗余地地被卷离地面、打着漩噬进了时空海。厄普西隆军队显然没有意识到那该死的症结,还在源源不断地涌来,超空间阵列监控屏上显示着一片内容质量突破临界的血红色,越来越多的坍缩点、从各个难以预料的方向绽裂开来,混乱的战场反而因为重多人员被吸噬而变得开阔起来,但对于我们来说,这迟来的开阔似乎再没有什么意义了。
        在这末日浩劫般的大混乱中,我唯一想到能做的,只有凑到指挥台上去,查看仍在相互通信的我方单位数量——我害怕却又渴望知道,我们究竟在这场暴风骤雨般的单方面屠杀中遭受了多少损失。但还没有评估出伤亡情况,一个意外被捕获的无线电信号便吸引了我,虽然读取不出它的通讯内容,我却对这种加密方式无比熟悉:是厄普西隆特有的、混合着心灵波与无线电的加密标准!那是四下为一组的短促信号,正以一种疯狂的高频反复发送着,显然是在传送最为紧急的求救或告警信号。
        循着信号强度的变化方向,我很快找到了信源位置,那是距离大东方号很近的一座敌军哨站,显然是临时搭建的,一座心灵探测器正在那儿疯转着,一辆遭受重创、连顶盖都被掀开的厄军基地车瘫在哨站门口,当一架蜻蜓无人机拍摄到了正跪在车中发讯的那名敌方指挥官时,我一把攥过指挥台上的碎片捏出了满手血。
        几乎在同时,我透过无人机的侦察画面发现,那个混蛋像触电一样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他抬起上半身,警惕地扫视了一下四周,最后准确地望向了我这边,看来他心灵探测器使他探知到了我旺盛的杀意。隔着还在相互攻伐或急于逃脱坍缩的敌我部队,隔着这片已经支离破碎的空间陷阱,我们这两位奕手互相看到了对方的眼睛,在双方指战员至死未曾往来、全凭隔空交锋的现代战场上,这是绝不多见的情况。
        周边的喧嚣突然小了下去,我听到一个声音在我脑海中说话,我知道那是他的心灵波在作怪,看来这家伙自己也是一名心灵能力者,在这么远的距离上,他控制不了任何人,但至少能够通过这种方式进行交流。
        “请记住,您的对手是尤里大人最忠实的信徒。现在,告诉我,你的姓名?所属阵营?部队番号?”他劈头盖脸问出的竟是这样一串问题,我能感受到,他急疯了般渴望知道答案。
        我没有作答,只是陷在那个心灵之声造成的震悚中久久无法自拔。每一场战役的排兵布阵,都多少能显示出背后那个指挥官的个人性格特征,我以此为依据,在历次战役中感知到了不少敌方指挥官的特点。而眼下这个心灵信号所具有的那种特征,是我绝对不会认错的——我在偷袭西昌增幅器的行动中感受过它,在北海道日高山脉之役中感受过它,它的主人,是一个“中国人民的老对头”!
        信徒显然从我的思维活动中有所洞察,我感到他的心灵波如筛粮般绝望地颤抖起来,如暴雷般在我脑海中质问道:“什么!?你是个中国人,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领着一支在托托亚岛就已经覆灭过的下九流部队?不!不!!干了狗娘的……天哪,我的陷阱,我精心准备的陷阱,居然只逮住了一个废物!?”
        我没有那套操纵思维的本事,无法主动与他对话,只能被动感受着他的痛苦绝望与歇斯底里,他像一个无人赏识的落魄艺人,不顾一切地展示着自己作品中所有最出色的妙笔:“你知道我为了准备这个空间陷阱,花费了多少心血吗?世界上并不止有爱因斯坦和西格弗里德才懂得超空间技术,异教从博登湖缴获了那台超时空传送仪原型机,却把它当作工具和用来玩赏的战利品,只有我,只有我才真正了解和钻研它的美、利用它去一窥超时空科技背后的秘密!我利用它发现了指向罗斯海的超时空波动,准确预测到了你们跃迁到罗斯冰架发动偷袭的计划。我打造了这个封闭空间,把它横亘在通往罗斯冰架的超时空链路上,一切都得到了最精细的安排,如果你们传送来的是精锐小股部队,我就用优势兵力碾压;如果你们传送大兵团,像现在这样,我就利用时空断面来限制你们的机动能力,使你们每百平米的部队密度陷入最不适合迎战的数值。
这个完美的陷阱,本应该困住像将军同志或者盟军指挥官那样的战神才对!你……你有什么资格掉进我的陷阱里来!?”
        一大片冰架,从距他极近的位置坍缩下去,将那座心灵探测器撕作了两截,这致命的变故似乎使他冷静下来,他低下头去,改用一种发牢骚般的语气,继续向我传送心灵讯号:“当然,我承认,自己有些学艺不精了。我没有料到,这个空间陷阱居然还有质量承载上限,当过多的伏击部队被传送进来时,超出我预料的坍缩效应就开始了。”
        当他再次抬头看我时,已经换上了灼灼目光和诡异笑容:“也罢,你带着这么庞大一支部队,一定也很渴望着能完成计划中那个穿越罗斯冰架、打到南极点的壮举吧?我们俩是一类人,既然我的陷阱最后沦落到只能困住一个同类,那只好……让它物尽其用好了。”
        随着一个新讯号的发出,我发现,原本已经被他叫停、以便减弱坍缩效应的部队传送,居然又大规模地恢复了!厄普西隆部队重新如潮水般涌出镜面,坍缩明显加快了:“这是个巧合的错误,我们都没能完成自己的雄图霸业,只好葬在这儿了。那些时空断面,它们是能进不能出的‘单向透膜’,请在这里安心等待吧,等待我亲手把我们和这个陷阱一块毁掉,至少,尤里大人会记住,我为他化解了原本会从背后捅过来的危机!”
        那座残存不堪的前哨站,终于在两架“狐步舞者”战机的交替俯攻之下化作火海,我刚刚下达了这次攻击令,为的是终结那噩梦般的心灵交流。看着一片残火,我知道那家伙逃跑了,我只能感受着他那疯狂而落寞的思绪渐渐稀释。
        他们层层进逼,每一步前进,都伴随着愈加强烈的坍缩震动,看着我们的部队像羊群一样被赶进坍缩点或更加狭窄的地域,我的战斗意志几乎崩溃:在“霸王行动”期间,我们甚至连一次像样的战斗都还没有打出来!我们该怎么办?国内方面不可能派出部队去支援你,那只会把更多同志拖进死地……
        “政委同志,请听我说一句。”钱老打断了我毫无做为的万千愁思,“从建国到现在,我至少见过共和国的五代指战员,只认识到一点:作为一位指挥官,最糟糕的行为不是错误决断,而是不做决断。”
        我死咬着牙,这其中的意味,甚至不需要去细品便呛得不过气来。
        “告诉我关于您所掌握的一切信息,只要是关于这片该死空间的都可以!”我逼迫着自己做出了第一步行动。我不是真正优秀的指挥官,没有那种在绝境之中断生妙策的能力;我的本质是一名情报人员,情报人员只有在充分掌握现有的信息之后,才知道应该怎么办。
        钱老开始铺陈已知的一切,我努力听清他的每一个字,希望能从中敲出足可救我们逃出生天的隐匿信息:“按照坍缩状况和敌人兵力传输的速度推算,这个空间陷阱距离最终崩塌的时间要以小时来计算;即使杀死敌人,死尸的质量也仍然会积存在空间内无法散失,对缓解坍缩没有帮助,只有基本物理粒子才会毫无阻碍地逸出去……”
        基本粒子……基本粒子……我别过脸去,打开了直通底层舱室的指令讯道:“老楚川,给我接老楚川!”
        “指战员同志,轮机长楚川向您报道!”那老头儿神气十足地出现在屏幕中央,在这生死一线的时刻,似乎只有这个带些疯劲的老头儿还感到自在了。
        “楚川同志,我在船上的档案室里,看过那张全舰设计图了,应该是您亲手画的……您画在上面的主炮,是真的吗?”我严肃地问道。
        “大舰怎能不配巨炮!?”他反问着,也不知是疯话、是真话。
        “运—炮—咧!”他不由分说冲着指令发送孔吼了一嗓子,顿时有无数声音,把他的这句指令传荡到底层舱的各个角落。
        一阵齿轮、铰链、传动杆相互啮合的金铿铁吟之声,像一记兼具力量感和信心的重拳,在我心头粗犷地砸了一下。探身望向窗外,只见大东方号的前甲板正从中劈裂开来,分成对称的两半向左右两舷平移开去,在混乱之中甚至把一架来不及移开的“狐步舞者”战机直接卡死、绞碎在了铁缝之中。而透出甲板展示在我面前的,是一根平放在底槽中、辐射着浓重大钢铁气息的六角柱状物。回过身来,可以看到后甲板以同样的方式打开、展露出了别无二致的另一根巨柱。
        “‘千阳’式核子加农炮,1965年三期军工货,电传装弹与驱动,使用核子同位素稳定技术以消除辐射泄漏风险。当时是伪称作散热管加装到‘东方港’甲板底下的。”老楚川再次显示出了与疯癫不相符合的记忆精确性,“装弹、抬升、修正诸元,需要半小时。”
        那两门舰主炮的尺寸大到惊人,为了保证强度被铸造成了六角柱形而不是标准圆柱形,要不是有老楚川的介绍,我甚至看不出它们具有炮管的外形。
        “给你半小时,让它们进入作战状态。”我把全部的希望寄托给了他和它们——既然只有基本粒子才能离开这个封闭空间,那唯一有效的“减重”办法,便是用核武器把敌人轰成原子态,再让他(它?)们自行逸出了!
 
        仗打到这个地步,无论是士兵还是武器,都已经被折磨得脱了形。仅剩下半个中队的“狐步舞者”战机,也已经被各种破口和缺损撕去了曾经优雅的流线状气动外形,一块块临时修补焊上的金属铸块,如受伤后感染的瘤块一样丛生其上,以至于许多战机飞行在战场上空时,甚至无法保持机身平稳。它们已经沦落为了一群残堕的食死铁鹫,跛翔在如同两股泥石流对冲混绞般的敌我军阵上空,艰难找出了那条被剧烈交火标识出的接触线。
        狰狞突兀的燃烧弹离开机翼后,在半空中喷展着尾焰,联结成一条炙耀无比的长龙。在弹头导引器的作用下,这条残蛟裂解成无数火种四散而陨,沿着双方士兵已经拥挤到要照面对射的那条交火线,开凿出一条燃烧之河。翻涌的炎浪,发挥着白磷热剂的温度而烘风滚雪,倒映出双方士兵后退避火的惊恐面庞,使得铰接无间的两支军队终于分开了一条裂缝。
        一副沾满了雪泥混合物的履带,接触不良地绞进着,将火河中央的热浪碾平下去,又迅速被升腾的焰苗重新包围。但履带之上所承载的,是“女娲”式自行加农炮那足以抵挡核辐射热度的车身,它自如地在火海之中劈波斩浪,背后跟进着那支由更多“女娲”和“麒麟”组成的纵队,它们几乎是贴着后退士兵们的脊背和脚踵挤上前来,如锲子般艰难地钉进了两阵之间的那条裂隙。一进入火河,它们便因获得了一线宝贵空地而加快了速度,像是一泓烧化的铁水、迅速充盈了干涸的火之河床。
        站在指挥台前,看着前线部队按照我的布署完成变阵,我僵硬地选取了那个代表着“电磁脉冲瘫痪”的蓝色标志,移动到了已经被“女娲”和“麒麟”填充起来的交火线之上。
        松开手指下达了“发动攻击”的正式命令,我看到正在激烈冲突交轰的敌我战车,在无形的EMP涟漪荡漾之下全数定格,原本依托着坦克炮火作为掩护的双方步兵,突然发现自己已经丧失重火力庇护、毫无遮拦地暴露在了对手面前。战场因着这一变故而获得了一瞬喘息,随即又进入了新一轮的咆哮,这回,脚步踏响和轻武器交射的合奏,代替了之前的钢铁轰鸣,步兵们纷纷闪回到瘫痪的战车后面,依托着这些“铁墙”恢复交火,双方都在撑持着等待己方“巨兽”重新醒来。
        经历了小口径枪械的清脆间奏之后,一辆“麒麟”坦克忽然晃动硕大的炮塔,将越线攀上车身的几名敌兵甩了下去,步兵们纷纷向更后方退去,准备把战场交还给这些苏醒的铁兽。但当厄普西隆士兵退后了一小段时,却只能悲哀地发现,对面的坦克恢复了躁动,而自己身边的战车却仍然长睡不醒——一切顺利,他们是注定无法在这场“等待”中获胜的,“麒麟”和“女娲”粗重的外表欺骗了所有对手,以致于它们都被当作了没有半点技术含量、纯靠钢铁堆砌起来的纯机械化产物,殊不知,擅以EMP为矛的中国军工人员,同样打造了专门针对EMP的“盾”,这两型战车的重装甲下隐藏着EMP防御系统,使得它们在经受电磁脉冲攻击后的恢复时间,比其他所有阵营的战车都要快上那么一点儿。
        我们费尽心力想要争取的,就是这“一点儿”的优势,之前漫长布署所郁积的破坏力,在这极短的时间空档内淋漓尽致地爆发开来,“麒麟”和“女娲”凭着一线排开的火力最优阵形,将大密度炮火直接掼在了那群近在咫尺、却无法闪避的瘫痪敌车身上,那根由钢铁打造的主心骨彻底崩溃了,只剩下厄军士兵以血肉之躯承受着钢铁与火药的交替碾压。
        当面前的最后一台敌车也被履带绞碎时,打头的“女娲”加农炮喷出一团废气,所有人也同时在心底喘出一口长吁。但这道难得的喘息,在进行到一半时,便被硝雾之后滚进而来的新一轮轰鸣所打断,我被窒在胸腔的那口气憋青了脸,气急败坏而又无可奈何地看着那排车影,印着崭新的“厄普西隆”军徽从雾气后显形,它们显然是刚刚被信徒传送进来的,甚至连炮塔都还保持着运输时指向车尾的折叠状态,驶到我们面前时才纷纷将主炮横甩向前,在冷空中劈斩着列骑拔剑般的浓重杀意。
        “列!列!!”我不得不用最短促而最响亮的命令方式,去安定自己和所有同志们颤栗不已的内心。前线部队机械而迅速地执行着指令,以此逼迫自己忘却恐惧,犬牙交错的装甲纵队和散兵线互相引为基准、做着调整耦合,恢复成了一线阵列平滑的钢与血的城墙,准备迎击新一轮对冲。
        当铁骑与长城进入新一轮的高速对冲时,我发现自己已经成了一个无计可施的看客,只能凭栏默视。我看到两条锋线冲撞出漫天硝雪,激起了开战以来最可怕的一阵毁灭轰鸣。
        不,这阵轰鸣,不可能是前线部队的撞击声。我能感受到,它近在咫尺,连“大东方”号的龙骨也随着它发出重重震颤,简直是要把整条船架锤折作两截!我还没来得及转头寻找声源,便突然明白过来,即使没有直视于斯,我也能感受到两团疯躁无比的炎浪、从左右两侧同时涌进指挥室、拥我以人类军事科技发展至今所能掌握的最狂暴的能量。
        那是分立于前后甲板的两门“千阳”式核子加农炮,终于爆发出了直震物理源核的怒吼!
        我看着两发口径堪比坦克横宽的核子炮弹从眼前掠过,渐远渐小地没入了敌阵之中。半空中那两道弹痕凝结着高温热辐射,强烈得甚至产生了能以肉眼分辨的明黄色。
        我国战略核威慑体系的缔造者,程世涛将军,曾经打过这样一个比喻:自战略核武器诞生之后,整个世界便活在它沉睡的迷梦之中;一旦它清醒过来,睁开那些由蘑菇云映亮的眼睛,人类也就随着那个梦魇的终结而一同消逝了。
        现在,核子恶魔两只眼睛已经睁开了,瞳孔正中的蘑菇云怒目扫视着整个空间陷阱。我克制着与它对视的强烈诱惑,在两枚战术核炮弹引爆之前就转身避开。面对着那堵之前被枪炮误击的碎墙,我第一次感受到,光也是有质感、有力量的,我能感受到那股强光裹胁着千百颗恒星同时爆炸般的冲击力,狠狠拂过我的后背、填平了裂墙上的每一道沟壑,我甚至能看到自己的内脏、血管被高能粒子映在墙上、形成团团阴影!在这种冲击之下,我苦嚼着心中那股“死定了”的平静——很少有人在见证过如此毁灭性的力量之后、还不对自己脆弱生命的生还可能产生怀疑。
        但核子之眼重新熄闭、沉睡回它的长梦中去之后,我麻木地伸起双臂,发现自己并没有在高温下皮骨寸烂,甚至连军装也没有产生任何破损,指挥室内的盖格计数屏始终稳定在安全数据之下——核子同位素稳定技术再一次成功限制了那难以驾驭的原子之力,尽管仍有相当数量的高能粒子抵达大东方号,但它们所能产生的杀伤力已是微乎其微。
        壮着胆子回过头来,我看到远方的一切凸峰凹壑都已被核爆抹平,地面上的冰泥雪土正从高温熔融状态重新冷却下来,凝结成一片广达数平方公里的平滑镜面。无数烟尘在半空中清晰展现着自己的颗粒形状,虽然很清楚基本粒子不可能为肉眼所看到,但我仍然觉得,那些尘埃就是无数敌军部队被核爆抹消之后所裂解成的基本粒子,正旋飞成毫无规律可言的形状,透过空间断面的边界、向“陷阱”之外的时空海逸去。突然丧失了众多质量的封闭空间再次恢复稳定,坍缩纷纷终止了。位于核爆范围之外的那一线敌军残部,还挣扎着与我军集群进行毫无希望的交火,反衬在核打击的余韵之中,交战双方渺小得如几只无声扒斗的甲虫。我们被久违的寂静包围着。
        “所以,那座‘望楼’基地,就是联结着苏盟两军的枢纽吗?”这个声音平静地在我脑海中提问时,我几乎还没感知到新的危险。当我意识到那是信徒的心灵感应信号时,已经晚了。
        我笨拙地感知着那股心灵波的强度,并盲乱地抬起头来,很快看到了一艘敌方的毒蜥空舰孤飘在寒天之上,我敢肯定,信徒就待在里面、得意地俯视着我。之前,那股令人厌恶的心灵感应其实一直萦绕在我的心头,但我却专注于紧张的战局而无暇理会,他竟在悄无声息之间窥伺着我的脑海,有关“望楼”基地的一切机密都被挖出来了!
        “真是意外的喜讯——对我们双方而言都是。我对你们没兴趣了,所以你和你的巨舰,可以在这个陷阱里活得更久一些;至于我,我终于猎得了一个富有战略价值的新目标。”
        深重却注定无可规避的危机感,刺激着我的大脑飞速运转:这个封闭空间,是一处坐标无定的超空间奇点,没有人可以直接把它当作传送的起点或终点,敌我双方都是在信徒的安排下,以“半途闯入”的方式、在一条稳定的超空间通道中途意外“撞”进这里的。而现在,如果他以自己的南极基地为起点,以已经获得位置坐标的“望楼”基地为终点,一条可行的超空间通道便能将他们冲出这个陷阱……
        混蛋!我在内心无力地叫骂着,却只能看着那艘毒晰空舰、那些不堪一击的敌军残部依次被空间光泡所包围,消失在了我们面前。
        “钱老,快跑!!!”我跌撞着伏到通讯屏幕上。
        太晚了,我看到屏幕那边的望楼基地,正在突然遭受的猛烈轰击之下剧烈摇颤,技术员们惊叫着仰视和躲避从天花板上轰落的碎石,警卫员把手枪指向上方、做着盲目而孱弱的反击。而钱老却安详地擦拭着他的手表,不时从裂缝映入基地主厅的火光,照亮了表盘和他的半边面庞。
        “政委同志,听我说,你已经做得足够好了。”
        紧接着,通讯屏幕中“望楼”基地的一角完全崩落下来,那巨大破口之外掩映着的,竟是西南腹地十万大山的群影——我这才知道,“望楼”基地竟是整个埋藏在山腹之中的,这种严密无比的隐藏手段使它躲过了敌军的一次次搜猎。但这次,它躲不过去了,信徒和他的残部,通过超空间传送、精确地跃迁到了“望楼”正上方,在血舞集群面前,这一小撮敌人已是微不足道,但对于武装力量极度脆弱、完全依靠躲藏来自保的望楼基地而言,它们就是一把小巧却又无比致命的刀片。
        我看到的最后一幕,是信徒的空中座舰出现在破口中央,将一束等离子炮弹倾进了望楼基地。随后,通讯屏只剩下一阵乱码。
        无可挽回的挫败感,将我砸倒在通讯台上。我保住了自己和血舞集群,却葬送掉了对于每一条战线而言都不可或缺的望楼基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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